我還不曾到過人類的咖啡廳，優(yōu)雅靜謐的環(huán)境的確是個說話的地方，但相比起來我更喜歡學(xué)校外面的那個煎餅攤，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拘束。

咖啡的濃郁芳香在淡薄飄渺的白霧中鉆入我的鼻子，混著牛奶的氣息，輕輕的勾著我味蕾。

“它真的是苦的嗎？”我看了看桌對面的蘇淵，他喝咖啡的姿態(tài)十分從容優(yōu)雅，比平時在教室打游戲找我說話的時候順眼了幾分。

蘇淵微愣：“你沒喝過？”

我點點頭：“這是我第一次來咖啡店。”轉(zhuǎn)頭用眼神詢問巫伯德要不要喝，他眼神看起來和蘇淵一樣平靜，應(yīng)該不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說不定也想來一杯找找生前的感覺。

他搖搖頭，說自己對咖啡沒有興趣。我心道好吧，看著面前咖啡上面浮著的帶有花紋的泡沫抿了抿唇。

蘇淵沒有回答我這咖啡到底是不是苦的，咖啡的味道聞著很香，但我討厭苦味的東西。

到底要不要試試……

蘇淵看著我糾結(jié)的模樣笑出聲：“不必擺出一副試毒的表情，你點的卡布奇諾不是純苦的，但你要是覺得甜度不夠可以加一塊方糖?！?

“哦！”我眨了眨眼睛，“謝謝?！彪S后瞟了幾下桌面，找到蘇淵說的方糖，直接往咖啡里夾了兩塊。

蘇淵表情愣了一下：“你……很喜歡甜食？”

我點頭沒有回話，專心用勺子攪拌杯子里的方糖，希望它快點融化。

看著我專注的樣子，蘇淵喝了一口手里的拿鐵，裝作隨口、不經(jīng)意的說：“你唱歌很好聽。”

?。?！

我拿著勺子的手一抖，杯子里的卡布奇諾險些從杯子里濺出來。

“我，我五音不全。”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很多時候我都是用自己五音不全的謊言搪塞別人。

蘇淵皺眉，不滿意我的回答：“為什么要隱瞞呢？”

他沒打算跟我理論，拿出手機打開錄音，播放了一段音頻。

雜亂無章的腳步聲伴著鼓掌還有呼喚，在嘈雜的討笑聲中，一點細微的卻能與所有凌亂雜音分離的女音輕緩而歌，像月光，空靈美麗，不落世俗，神秘悠然。

我認出這是自己的聲音，況且這些歌詞沒有人類能唱出來。

否認么，這段錄音明顯是蘇淵親自錄的，那次在教室他有回來過，否認不了。

人臟并獲？？？

我忽然有種被啪啪打臉的尷尬。

我端起面前的卡布奇洛喝了一口，很甜，到還是能感覺到一點兒苦澀。

坐在我身邊的巫伯德從聽見手機里我的聲音起表情就有些沉。他曾說過不想讓我給除他外的家伙們唱歌。

雖然蘇淵手機里的歌并不是我專門為這個人類唱的，但是他聽到了，并且留下了證據(jù)。

我讓我的幽靈傷心了。

咖啡也沒那么好喝。

我咽下嘴里的東西，甜蜜過后殘留的一丁點苦澀像是一塊巨石落在我的心上，壓得我喘不過起來。

巫伯德現(xiàn)在不開心。

“這也沒什么吧，”我悶生生的說，早知道這樣就不來了，“反正我不喜歡在別人面前唱歌。”

“但你身上藏著好多事，我很好奇?！碧K淵直勾勾的盯著我，眼里裝滿了不解，他問：“你跟普通人不一樣是么？”

“沒有什么不一樣的?！边@個人真奇怪，他是想要抓住我什么把柄么？我想。

“有……”他的眼角抽了一下，像是突然忘了該用什么詞來形容我，“你……彈跳力很強?！?

蘇淵點進手機相冊，繼續(xù)說：“因為你，我被哲丘打了，你知道嗎？”他指指臉上的淤青跟傷口，眼底浮現(xiàn)幾絲戾氣。

他點擊播放一段視頻，是學(xué)校圍墻邊的畫面，視頻里的我從遠處鏡頭外跑來，腳下輕點，身輕如燕坐上墻頭，一人孤零零的，在與空氣聊天。

這個畫面錯了，只有我一個人坐在墻頭的樣子有些刺眼。

不知怎么我的鼻子有些酸。

不是這樣的，明明我是跟巫伯德坐在一起。

我沒有孤零零的。

我在跟我的幽靈說話。

面前這個家伙，活該被哲丘打！

“不知道，我也沒必要知道?！睆奶K淵這家伙把這種視頻給我看的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再也沒有辦法同他毫無隔閡的說話了。

把這種不符合現(xiàn)實的東西給我看的家伙，真的，討厭極了。

“我喜歡你?！碧K淵看出我眼里的不耐煩，他完全不了解我的反應(yīng)為什么會這么大，他說，“那小子知道這件事，他讓我不要肖想你?！?

“他讓我不要靠近你?！?

“他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說，你不是我這種人能夠得到的。”

男生的心情聽起來很不好，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又沉又重，每一個字都像系著石頭，落在人耳朵里，一直往心理沉。

我更討厭他了。

聒噪。

他有喜歡我的樣子嗎？我看不出來。

他有我喜歡的樣子嗎？一點都沒有。

這家伙到底在自言自語些什么，傾訴么，我又不是樹洞。他一點也不溫柔，他害得我的幽靈傷心了，他像個瘋子，他是一個壞人。

“說完了嗎？”我一刻也不想坐在這兒了，“醫(yī)藥費我會賠的?！?

蘇淵被我的話打斷，他似乎正說到關(guān)鍵時刻，關(guān)于哲丘為什么動手，以及他沒有還手的地方。

喋喋不休的，我根本不想聽這些。

“你就沒有其他想說的嗎？”他的求知欲填滿了眼睛，“你每天都在理會誰？在跟誰說話，窗臺那兒的東西到底是什么？還有現(xiàn)在，你身邊坐著的東西……空氣，還是一只孤魂野鬼？”

蘇淵的語氣很急促，他什么都想知道。

然而我只聽到——空氣、孤魂野鬼？

我耳朵里進了臟東西，轉(zhuǎn)頭看向我身邊的幽靈。

我親愛的巫伯德，他是個敏感的家伙，此刻他紅了眼眶，視線躲閃假裝沒事。

裝的一點也不像。

我的朋友生氣了，但我沒辦法當著別人的面哄他……

好煩啊，我說：“高中生就應(yīng)該干高中生該干的事，沒有任何人教你多管閑事?！?

“我和你不一樣，語文很難背，數(shù)學(xué)很難算，同學(xué)們的臉都很難認，我沒有時間理會像你這樣的人?！?

“你很煩，煩透了，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卻要說傷害我朋友的話。為什么要告訴我這種事情，被你喜歡，我只覺得——”

“惡心?！?

蘇淵也沒做什么過分的事，可我就是個壞家伙，我討厭他的語氣，討厭他的眼神，甚至討厭他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里。

此刻他愣在原地，我單獨付了自己這杯咖啡的錢，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我去牽巫伯德的手，沒有觸感讓我心情忐忑，好在，他沒有放開。

只是低頭看著自己與我相握的半透明的手，目光愣愣的，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