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云公子他還持劍站在樓下,說要與姑娘做個決斷?!?
適情的聲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聽得見,她也不想夜落聽見,可是,夜落還是聽見了。
夜落心中悲痛,臉上卻笑得歡喜,“好啊,本姑娘也厭了,決斷就決斷吧!”
決斷之前,讓他再看一看兩年前自己的模樣,那時的他就是一個紈绔風流的王爺,嬉笑著一張臉跟在她的身后,眼中藏著一份柔情,卻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還時不時捉弄她,趁她不注意把玩著她長長的黑發。
對鏡著裝,她穿上一身流云暗金的天藍廣袖衣裙,又將一頭青絲齊齊整整地在項頂綰成了一個斜髻,發髻之上,簪上了那一支她珍若性命的牡丹明珠墜搖。
蛾眉,畫的是遠山,到底畫蛾眉的男子不在,那兩道遠山忽高忽低各有不同。
最后,夜落將明珠淚影佩在了身前最顯眼的位置。
這副模樣,一如浮玉南河中的清麗裝扮。那時,他陪在她的身側游山玩水,他道,美人在懷,何足樂哉。
見到夜落時,云燁有那么一刻失神,繼而長劍出鞘,劍尖直指夜落。
夜落苦笑,難道他真的一點情面也不留給自己么?他日若恢復記憶,面對自己的所做所為,他又該如何自處?
“熏風樓身后有一片小樹林,最適合決斷殺伐,請公子移步!”
“妖女,你又想干什么?”
夜落笑道:“公子勿急,小女子既已下樓,就沒有逃避的道理。既是決斷,有些事說清楚比較好,難道公子希望你我的私事成為百姓茶余飯后的笑談?”
云燁收了劍,卻并未入鞘,依然沉怒著一張臉防備著夜落。
夜落也不多言,徑直向小樹林走去。她走得很慢,腳步似乎有千金之重。云燁緊隨其后,卻總隔著一米的距離,一邊防著她一邊又遠著她。
這種情形可真是奇妙,明明近在咫尺,兩顆心又遙若天涯。
小樹林一眼望底,幾顆高大的樹木卻郁郁蔥蔥,將一片幽靜掩藏在其中。
看見夜落一返身,云燁又持起長劍,將自己與面前的女子隔在那一道利器中。
夜落深情地望著他,一眼的柔情似水卻碰上一雙怒氣翻騰的眼,她的心里瞬間灌滿一片嘔心抽腸的痛楚。
她顫巍巍取出腰間的玉佩,遞到云燁的面前,問他:“公子可知,此為何物?”
云燁不屑一顧,“不過是一塊與盈兒相仿的腰佩?”
云燁的神情刺痛了夜落的雙眼。
夜落苦笑,“此物,又名‘明珠淚影’,是良余朝歌夜府女主的專用腰佩。普通女子的腰佩形狀與之不同,唯夜落的腰佩僅此圖形。因為,此圖案是她的未婚夫為她而作,是他送給她的定婚信物?!?
云燁的心中浮起一片難以抑制的狂亂。母親說,此女比平常女子心多一竅,注定命里風流成性。若為妹也就罷了,若為妻妾,必將家宅不寧。原本他不相信,可發生接二連三的事情,讓他不得不相信母親的話。
先前在逢山,她對他說著調情的話,最后喚的是其他男子的姓名,他雖然不喜,但見她一片真心,以為她是山間的精靈,甘愿為愛付出一顆癡心。如今,她為了成為他的妻,想盡辦法奪人所愛,陷害他的未婚妻,甚至遷怒于他的母親。到最后,她竟然當著他的面給他看未婚夫的信物。
云燁嗤笑,“此物與我何關?”
夜落不知云燁所想,心口一悸,眼中溢滿了淚珠,“你不記得明珠淚影沒關系,但你應該記得這支珠簪吧?”
她取出發髻的牡丹珠搖,將它呈在云燁的眼前,那是他曾經送給她最尊貴的禮物。
云燁只不過掃了一眼,沉著臉問道:“你想說什么?”
夜落的心里五味雜陳,溫柔地喚了一聲:“宸煜……”
再次聽見他人的姓名,云燁恍然大悟。他一直覺得她是如此的熟悉,仿佛曾經相識的故人。原來是她!
京都的十里長街,恒王出殯之日,這個女子獨獨守在府外,一副哀默心死的神情惹得多少茶客的憐惜,她當日喚起的人名正是“云宸煜”。
她當日送葬時表現得深情厚貌,讓他不覺動容,以為她是個難得的女子。卻不曾想恒王葬入皇陵不出兩年,這個女子就對別的男子眉目傳情。果然是命里風流成性,他真是錯看了她。
云燁抽出青鸞,怒朝夜落揮去,只聽一聲清響,夜落手中的明珠步搖斷為兩截。
“夜落,你不要侮辱我!”
夜落拾起碎裂的步搖,緊緊地握在手心。斷裂的殘端尖銳而又鋒利,將她的掌心刺破,血液順著指縫滴落下來,她的心也跟著碎為兩半,慢慢地淌血。
夜落望著云燁,一片傷心的神情想掩也掩不住,但她的眼神中依然含有一絲希冀。
她心愛的男子舉著青鸞,劍口離她的心口不足一寸。
云燁的臉如蒙上了一層冰霜,滲透了寒意,這種寒意直讓夜落的心也如履薄冰。
夜落哀傷地問云燁:“云公子,這是何意?可是要殺我?”
云夜的面色依舊未改半分,“云某念娘子曾有救命之恩,處處忍讓娘子的無理。你卻再三傷害我的親人,還有我未過門的妻子,你又是何意?”
夜落笑道:“公子為何如此篤定是我所為?”
云燁嗤笑:“難道盈兒三番五次受傷是她自作自受嗎?我母親飲用紅豆引成疾,難道也是她故意的嗎?夜娘子,請你不要再害人了。你雖于云某有恩,可云某也同樣救過娘子的命,云某和你已經兩清。云某不想看見成親之日你還胡攪蠻纏,希望你離開鳧麗城?!?
夜落一怔,所有的思維都集中在成親二字上,顫聲問道:“云公子,你要和誰成親?”
“自然是我的未婚妻盈兒。”
夜落的心里凄涼萬分,“公子成親,本姑娘應祝福才是。不過,我仍想問問公子,公子喜歡呂娘子什么?在你的記憶深處,除了那一身藍衣,那一個不會說話的女子,你就真的沒有一點別的記憶嗎?”
云燁一怔,夜落的話似乎說到了他的心坎處,記憶中的人溫婉美麗,是個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女子。自記事起,母親便告訴他,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兩人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終身,可惜他心愛的人身有余疾,不能開口說話。呂盈盈確實是一個溫柔懂事又美麗可人的女子,就像記憶中的身影一般惹人憐惜??墒牵傆X得缺少了一份回旋在腦海的思念和令人怦然而起的心動。他不是不信母親的話,只是熬不過內心的執念。
如今再聽夜落提及,云燁的心突然慌亂不堪。不,母親不會騙他,盈兒也不會騙他。一定是她,定是她為了拆人姻緣使的詭計。
“夜落,你當云某是什么?是被你玩弄于掌心的玩物還是你認為我就是一個蠢貨?”
夜落柔聲細語說道:“我視你是我畢生所愛之人。”
“夜落,你住口!天下的男子千千萬萬,你大可去禍害別人,為何非要糾纏于我?本公子此生只愛一人,只娶一人。請你離開鳧麗,另覓良緣?!?
夜落:“如果我不走呢?云宸煜,你要如何?”
“夜落,本公子說過,我不是云宸煜。如果你執意如此,休怪云某不客氣?!痹茻詈萘撕菪?,決絕地說道,“當日在逢山,娘子中情毒可是有意而為?”
夜落大驚失色:“你說什么?”
“清白為女子之本,夜娘子為了嫁入我樂府,竟不惜獻出清白之身,此種行徑當真令云某佩服。如果你還在乎名聲,日后想嫁得如意郎君,還請你現在離開。話已至此,云某告辭,從此,我與你恩怨兩清,再無瓜葛?!?
云燁本想說“永不相見”四字,不知為何,當他看見夜落滿臉的悲痛,他的心口也為之一痛,那四字終究是未說出口。
即使未說,夜落看著他決然離開的身影也同樣心如刀割。她第一次覺得有口能說和不能說都是一樣的無助。
云燁越走越遠,頭也不回,身姿何等得瀟灑,一如當年特護病房內那個瀟灑的男子。
夜落淚眼朦朧,傾盡最后一絲希望喊道:“林云逸,林云逸……”
“林云逸你說話不算數?!?
“是誰說,要把所有的思念留給我?是誰說,要把所有的歡樂留給我?是誰說不讓我孤獨一個人在這個世界?”
“你都不記得了嗎?”
“我是韓心夜啊……”
夜落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后變成了一片嗚咽的低泣。
適情忙跑了過來,流著滿臉的淚水安撫夜落:“姑娘,別哭了!他已經走了?!?
就這樣走了嗎?他與她的兩世之情,就這么結束了嗎?情深緣淺,結果就是無語到痛不欲生嗎?
曾經,她錯認了他,將一腔癡心錯付,害他丟了性命。如今,她想償還這一切,面前的人再也記不起她的存在。到頭來,終歸是流水落花春去,再也無意,再也無情。
夜落難以忍受,也不想忍耐心中的情緒,抱著適情痛哭起來。
以前,總是夜落安慰適情,輪到夜落心傷時,適情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她扶起夜落:“姑娘,我們走吧!”
夜落咽了淚水,眼神布滿了迷茫,“我們去哪?”
適情看了看遠方,說道:“良余朝歌,夜色小憩,那里才是我們的家?!?
雖說返回朝歌,可夜落的狀態實在不適合路途跋涉。
自與云燁決斷之后,夜落每天躺臥在床上,面不著妝,發絲凌亂,端進去的飯食也未吃幾口,與先前的清麗自信判若兩人。
適情雖未婚配,心里卻也看得明白,她這是失戀了。聽聞失戀的女子需要時間來療傷,適情也不便催趕,每日依舊端茶倒水,再唉聲嘆氣地出了房門。
恒王薨時也不見她這般心灰意冷,如今那個人還好好的,不過說了些絕情話,自家的姑娘就如此不堪一擊。都說世間的男女之情是天下最毒的藥,看來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