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不失優雅地端起茶杯,閉眼聞了聞茶香,淺笑道:“本姑娘飲風嘗露慣了,還真不適合此類香茗。”
呂盈盈嗤笑,繼續挖苦夜落,“這茶清香四溢,采的是逢山最好的眉山毛峰,茶水用的是寒山秋露,可比那拿不出手的紅豆飲要高貴許多。”
夜落不理她的挑釁,淡淡地說道:“呂娘子的茶自是味香清悠,令人難以忘懷。”
誰知夜落的淡然激起了呂盈盈的斗志,她不斷地挖苦,“夜娘子的紅豆飲也是味甜,初次飲用尚覺意味悠長,讓人想念貪飲。不過也只是一時貪飲而已,終究不是高門佳品,登不得大雅之堂,還是我的秋露毛峰香味濃郁。”
夜落掩袖而笑,“呂娘子乃大家閨秀,貴門千金,自然是配得上上好的茶飲。不像我一般,只為覓得一個像恒王一樣的如意郎君,與他共賞時光,品茗論心。”
無論呂盈盈如何挖苦取笑,夜落自坐懷不亂,一派安逸之態,著實讓呂盈盈心里不痛快。
呂盈盈望著窗外,看了一段時間,本郁郁不得的臉上重新掛滿笑容。
“夜娘子說了那么多,不如喝杯佳品嘗飲,看看是否合你的口味?”
夜落早已明了此女子的巧言善變,臉變之下,必出幺蛾。
她靜靜地看著呂盈盈的舉動,事事多了一份小心,臉上依然笑容淺淡,“那是自然,多謝呂娘子。”
兩人誰也未動,只是靜坐著。
呂盈盈冷冷一笑,問道:“夜娘子,你不為我斟茶嗎?”
夜落紋絲不動,笑道:“自己的茶自己斟,豈非更好?”
呂盈盈道:“說得也是!”
夜落抬頭看向呂盈盈,面前的女子雖有說有笑,可夜落卻也大抵明白這笑容里含有幾分真假。
呂盈盈望了一眼夜落的身后,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起身,拾起水壺,壺中熱氣蒸騰的水霧將她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映得朦朧而虛假。
“我先為夜娘子斟……”她說道。
夜落挑眉,這女子可有這么好心?
她猜得沒錯,呂盈盈的確沒有那么好心,她看見呂盈盈的眼神折射出惡狠狠的光。面前這個看似較小的女子以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你一個鄉野女子,給本娘子提鞋都不配,還妄想能喝上如此的好茶。”
夜落目光冷冷地盯著她,只見她傾倒壺口,那壺口對著的不是茶杯,而是她的手臂,這可是要燙死她嗎?
眼看那茶壺朝自己的右臂傾出,夜落避無不可避,左手朝桌外一揮,將壺茶揮落在地。
“啊……”房內響起呂盈盈的痛叫聲。
夜落看去,只見呂盈盈抓住自己的左手,左腕的衣袖已經濕透,依稀可見衣裳上散發的蒸蒸熱氣。
這一哭喊,將房外候著的所有人引了進來。
最先進來的是云燁。
他依然一身青衣,頭冠白玉,面容是那么得熟悉,又是那樣令人失落得冷漠。
云燁冷冷地掃了一眼夜落,直沖向呂盈盈,將她摟入懷中。他抓起呂盈盈的手臂,將衣衫拉開,瞧見衣衫下白皙的皮膚上鋪滿一片濕紅,有的還冒出顆顆水泡。如此的景象,讓他的眼中騰起了一片怒火。
“女公子,你怎么了?呀,女公子,你的手臂,怎么燙成這樣了?”旁邊的奴婢唯恐天下不亂,一邊跟著抹淚一邊添油加醋,“夜娘子,你好狠!你要搶我家女公子的夫君也就罷了,我家女公子寬容大度不與你計較。今日為答謝你的醫治之恩,女公子好心請你飲茶,你竟然故意燙傷她,你究竟心存何意?”
云燁閉眼,將呂盈盈摟得更緊,柔聲安慰著她,“盈兒,別怕,我在這。”
呂盈盈哭得更兇了,連說話都出現斷句,“燁哥哥,我的手,好疼,怎么,辦?”
云燁咬了咬牙,怒目相對著夜落,“夜落,你這是要做什么?”
夜落語言凝結,端起茶杯,沉沉說道:“本姑娘來喝杯茶而已!這茶,確實意味悠長。”
云燁喝道:“夠了!”
他一揮手,將夜落手中的茶杯揮落在地。
夜落聽見一道瓷杯碎裂的聲音,那一道清脆好似從自己的心口發出,猶如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心愛的男子卻管不及她的心痛,他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抱著懷中哭成淚人的女子,走過她的身旁,將一地的殘瓷踩的更碎。片片的碎片像扎在她的心里,她感覺心都要滴出血來。
適情旁觀這一切,卻不知該如何說起,只是憐惜地看著夜落。她抬起夜落的右手,挽起她腕部的袖衫,那一片白皙的皮膚上,也同樣一片濕紅。
適情深惡痛絕,言語凝噎,“姑娘的手?”
夜落整理了袖衫,面無表情地說道:“無礙。”
“姑娘如此聰慧,為何要任人宰割?”
夜落望向窗外,嘆了口氣,“人若有惡,就是一把利刃橫刀,再聰明的人也抵不住其中的利害。”
自古因利往來,誰要觸碰及別人利益,再親密的朋友,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人善人惡,在利益面前形成一面明鏡,透析得明明白白。善者被欺,是為恒古不變的道理。若要不被傷害,人就要不涉他人利益。可偏生她與呂盈盈愛上的是同一人,除非她們之中有一個人放棄心中的所愛,否則,她們只能成為生死相對的情敵。
為了愛情癡狂變態的人夜落在醫院就見過不少,那份惡毒是再聰慧的人也無法預防,她又能如何!
離開茶樓后,夜落落寞地回到了熏風樓,該吃時吃,該睡時睡,依然過得舒心愜意。倒也不是夜落不憂煩,只是憂煩除了自哀自憐,似乎也起不到任何作用。那個男子現在已看不見她的心,她能做的,就是在他所在的地方,好好地生活,不讓他以后的人生有牽絆和內疚。
適情原先還擔心夜落的心情不佳,看見她的談笑風生,心中的那點小擔憂就煙消云散。是啊!她家的姑娘有著強大的心靈支撐,任誰也休想輕易推倒。
紅豆引的攤前,每天積聚了許多人,奶茶的味道即使相隔千年,依然受到許多人的推崇備至。
樂府的人似乎也很喜歡奶茶的味道,時常差人來買,想必樂太妃喜愛夜落的手藝,又不好再讓夜落入府,只好差人來買。
不僅是樂府,呂府的人近幾日也時常光顧。
呂盈盈剛施完計,按理說應在府中自得自樂才是,如何還有空來光顧她的小店?夜落不免又多了個心眼,囑咐適情盯著呂府人的動向。
適情告知,呂府買的紅豆飲日常都是府中的侍從買回了府內自己飲用。
沒兩日,呂府又派人來購買紅豆相思,且一次買了十幾份。
“姑娘,你看我們是否賣給她?”適情猶豫不決地問道。
夜落站在二樓的廂房內,看了看街外,點點頭,“賣給她吧!她若有心害人,防是防不住的。”
適情說道:“好,我會仔細讓人盯著。”
這次,適情告訴夜落,呂府的人買了紅豆引后,直接坐馬車去了樂府。
去了樂府?不知為何,夜落的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這種感覺讓她的心里七上八下,躺臥不安。
夜落細微的心思躲不過適情的眼睛,她關心地問道:“姑娘,怎么了?”
夜落道:“適情,你讓人多留意樂府動向,我總覺不安心。”
這份忐忑不安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下午時分。果不其然,近晚間時,適情帶著一名小男孩進了二樓的廂房。
小男孩約莫十二歲,著普通衣衫,人特別機靈。他略一施禮,恭敬地說道:“小人受姐姐所托在樂府外觀侯,幾個時辰后,樂府的小廝急匆匆地出了門,一刻鐘后請了一位須白的年長老者,小人識得這位老者是華春堂的工大夫。工大夫進去后不久,云公子也馳馬急匆匆地回了府。小的不敢耽誤,趕忙來回娘子。”
夜落握緊拳頭,問道:“云公子為何不在府內?”
男孩回道:“云公子與容府的公子去了學堂探望私塾的先生。”
夜落點點頭,男孩退了出去。
待男孩出門后,夜落忙喚道:“適情,你速去查明樂府請醫的緣由。”
適情正有此意,應諾完立即出了門。
夜落在廂房內來回踱步。樂府請醫太不尋常,又發生在呂府買紅豆引之后,莫非,樂府請醫與紅豆引有關?
適情去了一個時辰,終于苦著一張臉進入門內。
夜落問其原因,她黯然地將自己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今日正值樂府夫人宴請賓客,茶余飯后,有人提議購買相思紅豆飲,呂盈盈便派人購買了十余杯紅豆飲,全部送進了樂府。這些賓客飲用后紛紛腹痛不適,這才請醫診治。
看診的工大夫說,夫人們腹痛的原由在于相思紅豆飲,有人在茶飲中使用了不干凈的東西。
樂府的女主人—樂太妃也是腹痛的其中一人。
受邀的婦人本是余娥各大世家的貴夫人,日常養尊處優,何曾被人如此害過!聽完工大夫診治的論斷,夫人們無不雷霆震怒,紛紛要求上呈呂明府,嚴懲熏風樓下毒之事,同時,將熏風樓的女主人趕出余娥。
云燁向來視母如命,唯命是從,見母親身子不適已是怒不可遏,又想起接二連三的害人事件,更是對夜落恨之入骨。
他拿起侍從的青鸞劍策馬直沖出府門,來到熏風樓的門口,長劍一揮,相思紅豆飲的牌匾斷成了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