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朝換代之后朝中多數官職空缺,圣上求賢若渴,科舉考試也從每三年一次改為了一年一次。祟朝建興二年秋,正是新朝的第一次會試舉行之時。在鄉試中脫穎而出的才子們皆帶著親人的期盼從故鄉前往安京,而此行路途遙遠,意外之事不得不防。
綏京安壽村。
“城他爹,你一個人去地里啊。”天剛亮,家里就已經吃完了早飯。見到丈夫準備一個人去地里忙活農事,程大嫂連忙喊了一聲。
“我一個人去就成了,叫小城留在家里看他的書吧。”程舟的祖上也出過文人,雖然家道在不知第幾輩就已經沒落了,他仍是記著祖上的榮耀。如今兒子程小城已經十三歲了,在這鎮上的私塾學了一肚子的學問,又是這村子里唯一想去考科舉的人。當父親的,自然要支持兒子做這些光宗耀祖的事情。
家里的地離房子不算遠,與平日里一樣,他還是相鄰幾塊地里面最先到的。只不過與往常不同的是,剛走近了田里一些,就隱約能看到在田地上似是躺著一個人。程舟剛開始還不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又走近了一些才真的確信了,忙跑了過去便要扶起那人。只是這么一扶不要緊,他很快就感覺到了那人身體的僵硬。
“小兄弟……”他顫著手探向對方的鼻息,然后嚇得坐在地上倒退了好幾步。被他驚慌之下掀翻在地的人由趴著變成了臉朝天的仰躺,前胸的衣衫赫然已被鮮血浸透。
“死人了……死人了!!!!!”
九月,天高云淡,真是個出游的好日子。
長陵公主府內,秦商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享受著難得的陽光,順便看著一幫人在不遠處忙活著,看了半天才懶洋洋的朝著那邊招招手,“知秋,知秋,過來。”
“是。”聽到公主叫自己,柳知秋連忙走了過去微微垂首站在一邊,“公主有何吩咐。”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之前?”柳知秋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公主問的是自己之前的官職,忙如實答道,“禮部侍郎。”
禮部,考吉、嘉、軍、賓、兇五禮之用,并且掌管全國學校事務及科舉考試。
“也就是說,今年的會試本該由你來主持?”這才是她真正想要問的。
“是。”
自那次政變之后,很多曾與新皇為敵的人都落得了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唯獨選擇侍奉長陵公主的這些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相對的,排除貪生怕死之人,剩下的這些皆可謂是各懷心思滿腦子陰謀詭計。另外,官職都不低。
“聽說禮部本就缺少人才,如今會試就要開始了,更是推舉不出一個主考官來主持大局。”秦商不緊不慢的說著,順便看了看遠處的一群人,“大哥說,讓我在我府里選一個人出去把這件事應付過去。你去如何?”
能夠暫時擺脫自己現在這種尷尬的身份和地位,任是誰都會很樂意的。但柳知秋卻是明顯的遲疑了一下,“公主此話當真?”
“難不成本宮是閑得慌哄你玩?”故作不悅之下,她再次擺起了公主的架子。
“不敢。”柳知秋連忙彎下身解釋道,“只是這科舉雖歸禮部所管,主考官卻并非一定是禮部官員,往往都是由朝廷下令指派。往年擔此重任的皆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我也只是主持過一次而已。而且……”
“說下去。”
“而且您不是該選顏央嗎?”她叫他說,他便當真直言不諱。
“為什么你會這樣覺得?”雖是心中一驚,秦商還是冷靜的先問他的理由。
柳知秋終于直起身子,目光在院子里掃過,最終落回到她身上。秦商被他看得有些緊張,皺著眉問道,“說啊。”
“公主您知道黎笙現在在哪兒嗎?”
“這府里的人這么多,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兒。”
“那您知道沈尹在哪兒嗎?”
“不知道。”
“顏央呢?”
“他……”秦商剛要脫口而出便及時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你什么意思。”
柳知秋第一次在她面前笑了笑,沒有直說自己的意思也沒有戳破她剛剛差點暴露出的心意,只是那樣對著她笑了笑,陽光剛好灑在年輕公子的嘴角邊,像是因為他這一笑才放晴,“太子爺的意思我應該能猜到,一會兒我會寫一封書信,您交給現在的吏部主事宋照,他會幫太子爺解決這件事。”
“可是……”
“您放心,皇上也知道這些,所以您才會從太子爺那里知道這些事。”在當年皇帝還是吏部長官之時,柳知秋曾是其下屬官員,早就摸清了這位圣上的脾氣秉性,因此語氣也是肯定得很。
“那你在我面前寫。”秦商重新把他打量了一遍,雖然早知自己府中是整個天下最藏龍臥虎的地方,但她還真沒想到這概率是一抓一個準。自己認識的那幾個人不說,經過一個月的接觸,她發現自己逐漸能叫出姓名的這些人都比她想象的還要不簡單。
下人很快送來了筆墨紙硯,她趴在桌子的一邊看著,柳知秋站在另一邊執筆蘸墨,幾乎是連想都不想就下了筆。誠然,她不懂毛筆字也看得出這字寫的特別漂亮,只是這些人寫書信之類的東西時皆是用古文,便也導致了她認識每一個繁體字,但當這些字連在一起之后就不認識了。
簡單的文言文她還是很有自信的,可惜對方寫的東西太過晦澀難懂,她也只能扭過頭裝作看風景,等他寫完了才佯裝沒看去問他,“你都寫了些什么?”
“其實皇上心里早就定下了這次會試的主考官人選,真正的麻煩是禮部。而之前的禮部尚書已被流放,現在能稱得上曾經禮部最高長官的只有我。皇上要的不過是我的一紙承諾。”墨跡已干,柳知秋把信裝好遞給她,“倒要麻煩公主您了。宋照曾是我的下屬官,您把這信給他,他自會明白,而皇上也能放心的將他任命為新的禮部侍郎。”
“就憑這一封信?”秦商很是不確定的晃了晃手里的信件。
“就憑這一封信。其實這信上寫了什么都沒有關系,宋照是忠于皇上的,只是缺了一個契機罷了。”說完,柳知秋已經收拾好桌上的筆墨準備拿回去放置起來。
“叫侍女拿下去不就好了?”她不解他這個舉動。
“是……只是,我好久沒碰到了。”公主說的話,他沒有違抗的余地,只能頗為遺憾的放下手中的東西。
但這反而讓秦商更是不解,“你房里沒有這些東西嗎?”
柳知秋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沒有?”隱約能猜出發生了什么,秦商把信揣在懷里,這才招呼著他,“跟我走。”
兩人穿過幾重圍廊和幾個院子,一直走到整個公主府最西邊的院子為止,然后來到一個房間外。這里是秦商偷偷溜過來很多次的地方,但因著這次有柳知秋在,她想了想還是沒有敲門,而是選擇直接推門進去。
“公主?”屋內的顏央連忙站起了身,目光在掃過柳知秋的時候帶著些許困惑。
秦商則是將整個屋子都仔細看了一遍,直到確信這個看似還不錯的房間里根本沒有筆墨紙硯詩書古書之類的東西。而偏偏她一向不喜看書又不會用毛筆,對于這些東西從不曾留意,竟然來了這么多次都沒有發現這一點。
“這屋子原本就是這樣嗎?”她記得這個公主府里所有的書房都是不允許這些人進的。不許出府不許在府中亂走不許與其他人呆在一起,若是屋子里連紙筆書籍都沒有,這些人來了公主府這么久,每天的日子又是怎樣度過的?她簡直難以想象。
“因為我們此前都是文官。”顏央和柳知秋都明白了她的意思,語氣卻很是平靜。
正是因為是文官,如今淪為了這種身份,就更該徹底忘掉自己之前的驚世才華。
一個多月來,這些曾經的文人才子們竟然就這樣孤身在什么都沒有的房間里度日,比起坐牢來,唯一的好處就是還能在她叫他們的時候走動走動。
“那你們為什么不告訴我?”她知道自己有時能注意到很多別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卻也總是忽略一些不留意的細節,何況他們每個人都表現的很是平靜,仿佛真的只是換了個地方住罷了。
不過她問的如此理所當然,在場的兩個人卻皆是愣了愣。
“發什么愣啊。”她舉起手在他們眼前晃了晃,“你們聽好了,不管怎么樣,現在這公主府的主人是我,我才是這里真正說了算的人。而你們既然在這里生活,就是我的人。誰欺負你們都要經過我的同意。你們既然這么聽話,不如聽我的話……”
“公主……”她正手舞足蹈苦口婆心的說的認真,匆匆尋她過來的靜好卻毫不留情的打斷了她的話,“您快去前院看看吧,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