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鄧云客常常解決午餐的商場美食城。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文豈喝完一杯飲品之后，女神顏若姍姍來遲。

“沒關系，我也是剛到。”文豈模仿著電視劇上的橋段客套地回復。

那天的顏若身穿淺黃色外套，長長的衣袖遮掩著潔白的晧腕，剛剛洗過的長發散發著女生專用香波的馨香，與夏季爽朗的短袖穿著相比倒是別有一番魅力。

如此美麗的女生偏偏還如此刻苦，常聽人說，“不怕別人比你更優秀，只怕比你優秀的人比你還努力”描述的或許就是顏若這樣精益求精的人了吧？想想自己第一次認識她的時候，這個女生還是徘徊在隔壁六班40名上下的水平，那時的自己好像也沒有如今這般成績。結果只不過是半年不到的光景，大家竟已劇變恍如隔世。

之前只顧語文忘了數學，經過一晚上的認真鉆研，文豈才把所有的數學大題全部做完吃透。

文豈講題的時候，顏若一如既往聽得認真刻苦，只是，文豈突然留意到。曾經只會默默聽自己講解題目的顏若，那時竟已然能夠和自己交流解題思路。難怪足以參加省競賽，文豈倒是頗有幾分成就感。

老師發放題目的時候，為了方便大家自學，也同時附帶了所有大題的詳細步驟和解析。文豈還是一如往常，首先靠自己審題嘗試解題，如果實在找不到思路，再翻看答案解析尋找思路。和其他大部分同學不同的是，他看完答案，徹底理解其解題思路之后，往往會另辟蹊徑，找到一種改良版的更簡便方法。

所以初三時，無論哪道數學題，文豈的方法總是比答案還簡便。

走過了春節，學校就通知了競賽舉辦地點定在了省會。

那次競賽從年后初六開始舉行，在省重點校園內的操場上，又要舉辦一個簡單的開幕儀式和招生宣傳。就在那里，文豈又遇到了曾朝思暮想的身影。

心澤出現在文豈視線不遠處的時候，文豈頗有些受驚。

其實想想也是，以心澤的優秀，參加那種競賽絕對是綽綽有余。只是此事雖然在情理之中，卻又很明顯完全出乎文豈的意料之外，看到斜前方那完美側顏的時候，文豈竟不知如何面對，只好慌亂地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身旁的鄧云客，用兩人的輕聲笑鬧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

省重點就是財大氣粗，對近千參賽選手全部在賽程中管吃管住。

第一天分配參賽期間的宿舍后，大家熟悉一下校內地形，第二天就會開始初試了。

競賽的規則也很簡單，就仿佛是普通的考試，科目為早已通知的數語外、物理化學共五門課。只是直到競賽的前一天，在開幕儀式上，大家才知道，競賽的題目雖然確實全部來自于上一年中招壓軸題目，但是題型不只有大題，還包括了選擇題。而且，選題范圍是全國各地中招，也就是說，之前文豈等人準備的省內中招壓軸題，將只占很小一部分。

那夜不知有多少失眠的中學生，只是與文豈無關。

但是，雖然并沒有緊張到失眠，真到了第二天，文豈幾乎是五點就自然醒了，初賽會在九點開始。

這其實是他幾乎最大的一個弱點了，文豈自己也清楚，但他總是改不掉。每到重大的考試或者命運攸關的時刻來臨，無論在準備階段他有多么從容、準備得怎樣充分，也無關乎他對自己自信的程度，待到真正關鍵的那個賽場上，他總會時間不定地緊張過度。

明明來到省會的前一天文豈還在偷玩電腦，明明那時他還是壯志滿懷，可是真到了競賽日，真到了第一場數學競賽的考場上，看到第一道選擇題便需要思忖半晌的時候，文豈突然忘了這是一場為全省尖子生準備的競賽，他慌得手心發汗，幾乎握不住筆。

省競賽初賽復賽采取淘汰制，這場初賽便將淘汰成績較差的1/3參賽學生，文豈不得不嚴陣以待。

也可能并不全因為文豈心態不行，畢竟鄰座就是心澤。

進入考場，剛一坐下文豈便注意到了過道另一邊的女生就是曾經心心念念的心澤。沒有了任何電燈泡的照亮，低頭養神的同時，他略一傾側目光便足以全覽佳人那完美的側顏。

心澤還是如同小學畢業之前一樣的才貌雙全，到了初三還能參加這種競賽不說，憑借文豈僅存的小學記憶，她仿佛還是美得如同那個令自己一見傾心的絳珠仙草。皮膚瑩潤光滑，膚色嫩白，嬌小的瓊鼻因為緊張而沾染了絲絲汗珠。考試快要開始，心澤專注的目光中滿滿的成竹在胸。

小時候的那次競賽賽場上，往事歷歷在目。

小學三年級，就是之前提到過的那次競賽上。心澤是競賽中最耀眼的女生，因為常居年級第一的寶座而成為了數語外每科競賽的一等獎候選人；而文豈，前邊也說過，因為S小男生極其式微的緣故，是唯一一個參賽的男生。

那時的某一場競賽考場上，文豈也是這樣恰巧分在了心澤的附近。不肖一覽美人全貌，只不過是輕輕一瞥，便足夠過早開竅的他將心澤深深刻入腦海。后來心澤所在的班級解散，轉班恰好到了文豈所在的一班，才有了理所應當的一面傾心。

可是也就像兒時的那場競賽一樣，文豈偷偷觀察，心澤渾若不察。

她注意到自己了么？她能順利考上省重點么？以后還有可能么？文豈在面對難題慌得一批的基礎上思緒飛到了天涯海角，好幾次顫抖的右手幾乎就要寫出帶著毛邊的數字，偏偏心澤只是在認真做題。她蹙著秀眉，深深思索，目不斜視的狀態最終令文豈稍稍收心并且平定。

第一個競賽日順利在下午五點左右結束，上午數學，下午英語。

第一輪的五門競賽也叫初賽，第一天考試數學、英語，剩下的語文、物理、化學安排在第二個競賽日進行。學校將在第三個競賽日公布初賽成績。

那次的數學競賽對于所有參賽選手都是一場艱苦的考驗，所有題目，無論選擇題還是大題，都選自中招超綱題。最后公布初賽成績時，文豈幸運至極地憑借英語競賽的滿分，和數學競賽的70多分暫時排名第二，因為那場競賽每門考試都是百分制計分，同時沒有作文這種主觀題型。文豈的數學發揮失誤，雖然題目難出天際，但是70+的成績屬實不高，奈何所有參賽選手的平均分也不過六十？所以倒也不算拉分。

而鄧云客，不出意外地以唯一一個數學滿分，加上不俗的其余科目成績摘得初賽桂冠。

可惜的是，六班兩人全折在了初賽，而五班的宛漢“男神”和謝嵐也沒能挺過去，經過初賽一場，五六兩班參賽選手僅剩文豈、鄧云客和木玄三大鐵三角。

但是倒也不是全校僅剩的選手，文豈注意到，心澤也順利進入了復賽。

第四個競賽日開始進行題目難度進一步升級的復賽。省重點的校園里，從初賽成績公布那天起便空落了許多，而復賽煉獄級的題目難度更是烘托出了凄涼的氛圍。雖然題目據說是全部變成了中招里最具有區分度的壓軸題——其實就是最后一道得分率最低的選擇題或者大題，但是因為慢熱的文豈經過初賽已經調整好了心態，加上復賽更換了考場，那個比競賽還重要的身影已經不在同一考場。

好巧不巧，五班僅剩的三名參賽選手——文豈、鄧云客、木玄分到了同一考場，座位還都挺近。文豈仿佛回到了熟悉的三中第一考場。

所以明明是更為磨人的復賽，倒是有意無意地變成了文豈的SHOW-TIME。那次復賽的每一場競賽，文豈都能一邊欣賞著鄧云客的眉頭緊蹙，一邊順利完成答題，偷空再投給木玄一個安慰的眼神。尤其是英語競賽，文豈還比鄧逼更早完成落筆。

第五天下午復賽結束后，大家有了在省會城市和省重點校園里短暫放松閑逛的機會，對于參加競賽的全省優秀學生來說，倒是初中最后一個寒假中極為難得的休閑時間。

競賽日轉眼來到了第六天上午。文豈舒適愜意地在九點多鐘自然醒，在學校餐廳慢悠悠用完最后一頓早膳后，來到操場上張榜公布初試成績的那個公告欄附近時，發現下午一點半才會公布復試成績的公告欄前早已圍滿了近百名參賽學生。其實倒也難怪大家的熱情如此高漲，畢竟最后一個競賽日，待會公布的不僅僅有復試成績，同時也會有折合之后的最終成績，也即會被省重點高中最終錄取的前50名名單便會揭曉。

十點半到的文豈已經可以算作遲到，擠不到公告欄面前，他只好在人群中前部的隊列外，靜待著最后查看自己的成績和排名。

省重點的老師在開幕儀式上曾經說過，最終排名會以初賽*30%+復賽*70%的總成績來定。換言之，初賽的優勢在總成績中會顯得極為寒酸，而復賽表現好也不能一錘定乾坤。但是，依然是與文豈無關。

文豈已然穩操勝券：初試怎么說他也是名正言順的總分第二名，復試成績沒看到，但是總知不至于比初試成績還拉胯就是。數學如他，早已算出了自己穩居前十的總分排名。

自己的高中總算是順利地提前有了著落，下學期的重心就只剩努力鍛煉增強體質啦！從前因為文科記不住而甚至可能考不上市一高這種事情總算是不需要但心了，這么想著，文豈目光四掃，半不經意地發現了心澤。

心澤站在人群的另一邊，幾乎是和文豈對應的位置。雖然隔著人流，文豈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她是有，絳珠一般的顏色；散發著，絳珠才有的芬芳，卻唯獨不染半分丁香特有的憂愁。她不會有憂愁，心澤從來是樂觀而明朗的。因為她如此優秀。

心澤只是簡簡單單地站在人群另一端，似乎是和文豈一樣因來遲而擠不到榜單前。她仿佛是自然地和周圍的萬物融為一體，卻又像是和嘈雜的背景徹底割裂了開來，處于文豈心上的另一方世界。她靜靜，而輕輕，依然是美好得讓文豈深深懷戀，依然是優秀得令他卻不敢垂涎。

文豈突然想起，初試的時候因為數學考砸，沒臉去看成績，還是宛漢后來通知才知曉詳細。只是聽到宛漢說全校進了四人，無多言語，所以心澤初試成績如何文豈一直不知。

但是想來不會比自己差吧？這是文豈的自覺。

人群熙熙攘攘，總有人看完成績悻悻離場，卻也有人滿懷憧憬撞鉆著上前。人數是似乎越來越少的，但是文豈總沒找到機會看看自己的最終排名。也罷，既然是命數早定的功德圓滿，早不早知道又能如何？反正最遲可以今天晚上離開省重點的校園，文豈不急。

不知覺間，時間走到了下午六點，西天微微有了些暮色，肥碩的人團也越來越瘦削。可能是很多人也為了享用最后一頓免費的晚餐，公告欄前竟已幾乎空無一人。

人煙寂寥，文豈總算是尋著機會上前。

文豈復試成績果然耀眼，英語成績不出意料還是滿分，但是更關鍵的是，在數學題難度進一步升級，成績單上普遍是40+、50+的情況下，略微有些超常發揮的文豈，終于逆勢揚帆，成功拿下了唯一一個數學滿分。

誒？不對，不是唯一一個！

文豈復試超神，擊敗了鄧云客位列榜首。看到自己的數學成績頗為得意的文豈順著排名下滑視線時，突然發現復試第二名居然也是數學滿分！數學滿分什么時候這么不值錢了么？他苦笑著左轉眼球想康康這個小機靈鬼是誰。

是鄧云客！

——復試排名第二、唯二數學滿分的另一人居然是這個一直被自己稱為“弟中弟”的小崽種，文豈因為報了初試的落敗之仇而稍稍有些雀躍的心情頓時覆蓋了那因為平局而略略有些不滿的情緒。

“文豈你很厲害哦！”突然有一個極度悅耳的女聲從旁邊的總成績榜單前傳來，文豈心生陶醉，“總成績折合之后你居然還能排在第二，提前恭喜你也被省重點錄取啦！”

“恩，謝謝！”文豈習慣性禮貌回復，卻在視線移至對面女孩身上時驟然色變：“心……澤你也很厲害啊！復試排到了第三名，我只是僥幸比你總成績高了三分而已。看來你也是順利被錄取了吧？”

“嗯，”不同于文豈的大喜后歸于平靜，心澤似乎是確實很不在乎：“總成績也是第三名哦！”

“哈哈，這樣一來，咱們學校不就有起碼三個被錄取了么？還包攬了全省前三，咱們學校挺厲害嘛！”文豈只知道沒話找話。

“恩，”心澤的回復依然是淡淡：“根據最終總榜上的‘初中學校’一欄來看，好像也只有咱們三個。”

另外一個被錄取的學生不用說肯定是鄧云客，而且根據心澤的話語推斷，他應該還是總榜第一名。這也很正常。

雖然是初賽成績折合占比遠小于復賽，但是畢竟文豈這個初賽第二，僅數學一科便比鄧逼低了20+分；而復賽雖然雪恨，總分也不過比小云砸高了可以忽略不計的不到10分而已。所以最終，還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那，”文豈突然想起被錄取需要提前簽訂協議。“心澤你會簽署協議確定來這里就讀么？”

“肯定會吧，”心澤淺笑著回答，“如果不是為了提前找個高中上，大家也不會來這里參賽吧？”

“嗯嗯！說的也對，”文豈沉思半晌，實在不知道過去三年多的話從何說起，只好無目的地結束了交談：“那我們高中再見！”

“好，不見不散！”

那個寒假，文豈還是沒有跟周俠見上幾次面。

倒不是他喜新厭舊，有了鄧云客這個桌邊弟就丟了周俠那個曾經的身下枕，純粹是因為這貨接連放了自己幾次鴿子，而且用的借口居然都是“你在學校后門旁邊那條小巷等一下，我約會完了就過來”。然后文豈還總能透過后門圍墻的鐵柵欄，比較清楚地看到周俠在籃球場跳躍的身影。偶爾甚至還能一個黑壯的胖子對他圍追堵截，原來莫名昰也認識周俠，不奇怪。

記得小時候的年假，最開始的文豈非常淘氣。那時的他還是一個愛笑愛鬧的小屁孩，仗著自己學習好為所欲為。雖然說他喜歡也甘愿把閑暇時間花費在一類類一道道妙趣橫生的數學競賽題上，但是這不代表他是個書呆子。天天挑刺老師講課過程中的一些細微失誤，甚至連數學老師寫在黑板上的一個錯別字都錙銖必較的他，更不會被任何人當作是只會學習的“好學生”。

雖然似乎是從升入三年級，也就是小學高年級之后，文豈突然開始變得緘默少言了，但是內在歡快跳脫的性子其實從未改變。所以甫入中學，遇到了周俠這么個“好欺負”的傻大個之后，文豈體內那名為寧缺毋濫的啟動子瞬間就被周俠帶來的善意RNA聚合酶識別并且結合，封閉的雙螺旋迅速解開，“跳脫”天性的轉錄翻譯順序進行。啟動子下游那段人來瘋基因在體內的表達以指數形式倍增，大量的友好翻譯產物迅速被制造并且發揮生理作用。

初中前兩年，文豈的春節都是被瑞雪與周俠充斥了。

那時國內還沒有禁燃煙花，記得舉國歡騰的元宵佳節晚上八點，彼時寒假的最后一天，文豈和周俠都會相約在交通路老橋口。人潮鋪滿的寬闊街道上，那突然被點燃升空、照耀黑幕、爆炸后分兵流下的焰火光芒，總是照亮周俠傻乎乎以夸張的高角度仰望天際的脖頸。短暫的絢爛之后又是難得的一時貪歡。

別離不長久，韶光易輕負。

初三那一年好像就已經沒有了元宵節的煙花盛典，所以大家匆匆忙忙花掉了所有的寒假時光，轉眼間就已再度相聚。

2012年的春節出奇地早，開學之后才不過陽歷二月初旬。

學校履行諾言繼續遵照了上學期的既定安排繼續利用每一個大課間組織初三學生繞著操場跑圈。大課間的三十分鐘，大家會首先繞著操場跑二十圈，然后各自在體育老師的指導下訓練自己的短板項目。

好在或許是上蒼也覺得因為文豈學習成績不錯就剝奪了他的全部體育能力有些太不厚道，所以和有些同學相反的，文豈這一門排球的成績倒是一直很不錯，起碼墊上十數個拿到滿分一直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