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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四時春錄》和沈臨風

  • 世味余年
  • 江雪落
  • 8435字
  • 2021-09-06 10:52:20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畢羅學著看賬本、研究菜單、背菜譜,每天四時春和老宅兩頭跑,雖然飯菜都有專人負責,但人很快就瘦了一圈。

因為剛回四時春的第一天她就落了趙經理的面子,接下來有關飯店的全部營銷策略和廣告方案,都徑直送到畢羅這里,好在畢羅在F國攻讀學位時,為了鍛煉自己,沒少接大大小小的廣告策劃案,做起這種事倒是信手拈來。

清明主題的廣告牌第二天就換了上去,清新的薄荷綠底色,古樸典雅的設計圖案和一目了然的套餐介紹,剛擺在門口就吸引了許多老街坊的注意。對此朱大年是贊不絕口,趙經理原本想找碴兒,可一聽后廚的單子短短兩天數量又翻了兩番,就知道這位畢家大小姐已經贏了先手。

凡是和藝術設計沾邊的東西,畢羅動起手來都改得飛快。很快,全新的菜譜設計和整個4月份的營銷方案也新鮮出爐。這些事情上,朱大年是個外行,畢克芳卻越看越滿意,幾天下來,連精神頭都好了不少。先生說好的事情,朱大年一向是最堅定的擁躉,又有朱時春這個能說會道的家伙在后廚大肆宣揚,很快,對于畢羅的種種贊語便在四時春內外越傳越廣。

誰都不知道,畢羅也有自己的煩惱。除了做設計、想點子這一套是她的擅長,她還有更大的不擅長。背菜譜、設計菜單,初看有趣,可越學越難,她在F國時雖然也經常自己開伙,但自己做菜只為貪嘴,要為整個飯店設計這些東西,背后可有著大學問。就拿一個清明飯的套餐來說,既要葷素搭配又要結合營養,四時春的許多菜還有著不一般的典故,不能胡亂填塞。一想到接下來自己還要進廚房掌勺,畢羅愁得頭發一把一把地掉,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好在還有畫畫聊以慰藉。

睡不著,又靜不下心,畢羅就畫畫。她先將四時春里這些熟面孔畫了一遍,可畫著畫著,手里的筆不聽使喚,就畫成了心里最熟悉也最遙遠的那個身影。俊朗斯文的面部輪廓,垂落前額的一縷發絲,再然后是眉毛、鼻梁、嘴巴,笑紋……最后才是那雙眼。不知不覺,這樣的畫就疊成一沓,放在枕邊,仿佛那個人真的陪在她身邊,不知不覺也就睡過去了。

第二天早晨,是畢克芳例行做檢查的日子。畢克芳并不需要畢羅陪伴,只喊了朱大年一起,臨走前,叮囑畢羅在家好好鉆研菜譜,務必在這兩天內,把四時春4月份的菜單定下來。

這天本是個尋常的春日上午,院子里的鳥兒啾啁叫著,從窗口依稀能看到院墻外桃花紛飛,畢羅有一筆沒一筆地畫著,面前放著那本厚厚的《四時春錄》。頭一天晚上睡得太遲,這會兒她怎么都提不起精神看菜譜……手機傳來“叮咚”一聲響,畢羅一手撐著額際,另一手滑開手機屏幕,是一條微信消息。

“大小姐,微信求通過啊啊啊啊!”又是那個唐律發來的微信驗證消息。

畢羅將手機一扔,懶得再看。

可沒過幾秒鐘,手機又鍥而不舍地響起來。她本以為是唐律打來的電話,不想去接,可目光一瞥,發現屏幕上顯示的手機號是有名字的。她拿過手機,接通:“齊師兄,早。”

這些天她幾乎每天都要去四時春點卯,也把大家伙兒的手機號和微信加了個遍。不過彼此聯絡都是工作上的事比較多,但這個時間段給自己打電話,而且是齊若飛,還是頭一回。

電話那端傳來齊若飛有點無措的聲音:“大小姐……有個人,說想見你。”

“見我?誰?”畢羅在平城的朋友屈指可數,她實在想不出,除了那個討人厭的唐律,還有誰會這么一大早地擾人清靜。

“他說他姓沈,是你在國外留學時的同學。”

畢羅手里的鉛筆“叮”的一聲落在紙面上,她聽到自己心臟“撲通撲通”越跳越急的聲音:“他是不是叫沈臨風?”

“嗯。”齊若飛問,“大小姐,他真是你的朋友嗎?”

“是,是。”畢羅站起身,膝蓋不小心磕到書桌下沿,可她絲毫沒感覺到疼,“你說他跟你在一起?怎么會……”

手機那端傳來兩聲短促的電流聲,緊接著就是一道含笑的男聲:“畢羅,想不到你也回平城了。有沒有空,一塊兒吃個飯?”

“這么早?”畢羅接起電話前才看過手表,早上七點半,這個時候相約,難道是吃早餐,“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嗯,想不到你也在平城啊。畢業典禮我沒有去參加,都沒能跟大家說一聲……”

“這么巧,我也沒參加畢業典禮。”沈臨風的聲音沉沉含著笑,“剛才跟朋友一起吃早餐,聽人說起你,才知道你也在平城。剛好我們今天要去郊區的一個餐館吃飯,一起吧?”

畢羅腦子一片空白,她知道自己此時說出的每一句話大概都很傻,可還是控制不住那種爭著搶著從每個細胞滲透出的喜悅:“好啊!那個,沈……臨風,你怎么知道我的號碼……你認識齊師兄?”

“朋友的朋友。”沈臨風聽起來一直在笑,仿佛心情愉悅極了,“說起來也是巧。等見面聊。你家在哪,我去接你?”

“那個,其實我自己過去……”

“地址?”沈臨風身邊似乎還有人,他與對方低聲交談了兩句什么,又說,“一塊兒吃個飯,都不是外人,順便介紹我另外兩個朋友給你認識。”

“嗯……”畢羅輕聲報出一個地址,是家門口外的一條主干道,“從金臺路拐過來后有個小報刊亭,我在那等你。”

接下來的一切仿佛都在夢中。畢羅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怎么下的樓,鎖的門,但還記得給自己化了個清爽的淡妝,又換上手頭最漂亮的一身衣服,英倫風的連衣裙和一雙短靴,這個季節不穿外套其實還有點冷,可她此時心里暖烘烘的,哪還感覺得到半分涼意。

臨出門前,她看到枕頭邊放的那一沓畫稿,略一猶豫,將整沓畫稿收入懷中,又放進隨身的包里。

在報刊亭旁等了約莫二十分鐘,她看到一輛黑色輝騰朝自己駛了過來。她向前走了幾步,隔著玻璃,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連忙踮起腳揮揮手。

對方似乎也看到了她,放慢車速的同時搖下車窗,對她喊:“阿羅,快上車,這邊不讓停車。”

幾乎車子停下的一瞬間,副駕駛的車門就朝她打開,畢羅才坐上車,車門還沒關妥,車子再次行駛起來。沈臨風邊掉轉車頭邊說:“不好意思啊,一見面就讓你跑。”

畢羅搖了搖頭:“是我選的地方不合適。”她自己不會開車,許久沒在國內生活,平時也沒怎么留意什么路段不能停車。她看向空蕩蕩的車子后座:“你的朋友呢?”

沈臨風勾著唇角笑:“咱們倆也有一陣子沒見了,你一見面就問我的朋友,可真讓人傷心。”

畢羅后知后覺,緊跟著又想起臨上車前他喊的那句“阿羅”,這個稱呼其實說不上特殊,要好的朋友都這么喊她,不知怎么的,一模一樣的兩個字,從沈臨風的嘴巴里說出來,就顯得格外動人心弦。

若是容茵在這,肯定又要笑話她花癡了。

畢羅偷偷瞄了一眼沈臨風的側臉,結果沒想到,對方竟然也在看她,她才感覺有點降溫的臉頰頓時又燒起來了。

沈臨風說:“是不是有點熱?剛剛害你跑得急了,給你開一會兒空調吧。”話音剛落,他的目光落在只被裙子遮住一多半的腿上,微微一滯,輕咳了聲,“那個,我還是給你開會兒窗吧。”

畢羅連忙將腿往自己那邊收,又將隨身的包包放在大腿上,饒是如此,仍然感覺自己臉紅得要冒煙了。

這件裙子從前她也穿過的,其實裙邊并不太短,站立的時候是非常合適的膝上五公分,是她坐下來的動作太匆忙了,上車后又忘記整理裙擺,才顯得有點暴露……畢羅越想越懊惱,這樣會不會被他看輕,覺得自己是那種輕浮的女孩子……

沈臨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今天才聽朋友說起,你是畢克芳的孫女兒?”

畢羅“嗯”了一聲:“你的朋友,認識齊師兄?”

“算是吧。”沈臨風說,“這么說你這次急著回國,就是為了繼承四時春?”

畢羅不禁苦笑:“想不到連你都聽說了這件事。”

“我怎么不能聽說?”沈臨風也笑了,“是你太過自謙。同學五年,都沒聽你說起過家里的情況。四時春在咱們平城也是響當當的老字號啊,要是上學時讓咱們那些同學知道,肯定要攛掇你回國后請客。”

畢羅赧然一笑:“我也不是故意不說的……”她原以為以畢克芳的身體,加上如今四時春的發展,自己有可能不用繼承這份產業,可以安安心心做自己設計師的工作,每天與紙筆打交道,才是她此前一直向往的生活。

“知道,你是低調。”沈臨風說,“我聽說現在四時春上下都管你叫大小姐,看來我也得入鄉隨俗啊。怎么樣大小姐,即將接任四時春的感覺如何?是不是痛并快樂著?”

畢羅抬起眼,剛好遇上紅燈,車子緩緩停下來,沈臨風也正看著她,還伸手在她眼角飛快撫了一下:“黑眼圈都出來了,看來你這些天過得很辛苦。”

畢羅心里又酸又甜,她見沈臨風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忍不住別開視線:“你呢?聽說你回來也是繼承家族企業?”

沈臨風回答得很坦然:“是啊。有很多東西都不熟悉,正跟我爸學著怎么上手。繼承家業這種事,說起來好聽,只有真正去做的那個人知道有多辛苦。”說著,他嘆了口氣,“不過我將來總要結婚生子的,早點闖出自己的事業,對父母對未來的妻兒都有交代。”

畢羅咬了咬唇,忍不住輕聲問:“那個……安娜跟你一起回國了嗎?”

“怎么可能?”沈臨風一攤手,“我跟她,就像中餐和法餐,都很美味,也都能體味對方的好,但不可能真正在一塊兒。”他搖了搖頭,“剛在一起沒多久我們就有了約定,只談戀愛,不講婚姻。”他扭過頭,朝畢羅一笑,“說起來可能要被你唾棄了,回國前我跟安娜就已經分手了。”

畢羅輕輕搖頭,什么話都說不出。這件事她回國前就已經聽說了,否則也不會心心念念著要在畢業典禮上正式跟他告白……可一樣的事親耳聽沈臨風本人再講一遍,又別有一番滋味。

曾經她和沈臨風也走得很近過,尤其有一個學期,他們兩個一起做小組作業,那可以說是他們兩個真正對彼此熟知和了解的半年。本來她覺得就那樣慢慢發展下去也很好,誰知道半路殺出個安娜,和沈臨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好上了,聽說兩個人是在一個派對上認識的,當晚兩人一見鐘情,第二天就公開地出雙入對了。

畢羅心里那點可憐的小火苗也在同時化為灰燼。

多少次,見到沈臨風和安娜在一起說笑、約會、公開親吻,她都勸自己,沈臨風已經是有女朋友的人,他們未來甚至還有可能會結婚。這樣在心里偷偷喜歡別人男朋友的行為是不道德的。可每當親眼見到或聽說他們倆吵架鬧分手的消息,她心里那點已經熄滅成灰的小心思,又仿佛有隱隱復活的趨勢……

是不是每個人都曾這樣偷偷喜歡過一個人,藏在心間,掩于唇齒,是每晚睡前照在床頭的白月光,是悄悄埋葬在青春歲月的不可言說。畢羅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也會像她這樣,偷偷喜歡著一個求而不得的人,誰都不敢說,更不敢主動去爭取,唯一一次鼓起勇氣,是在得知他與安娜分手的消息后,準備在畢業典禮上對他告白……卻接到了朱大年打來的越洋電話。

世事無常,在F國讀書時,誰都想不到臨近畢業,自己的人生會鋪開怎樣絢麗的篇章,自然也更不會想到,會在朝夕之間發生怎樣的變故。事故與巧合一件接一件地發生,往往讓人目不暇接,只能被動去面對和接受……畢羅忍不住攥緊了背包的帶子,不知道待會兒是否還有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她已經等得夠久了,不想再平白錯過這么好的機會。

“沈……”

“阿羅……”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沈臨風不由得一笑:“你先說。”又說,“還有,阿羅,大家都是同學,你就叫我臨風吧。”

畢羅點了點頭,這兩個字其實她已經在心里無聲念了千百遍,可真的吐出口,仍因為緊張顯得有點磕絆:“臨風……咱們這是去哪?”

“噢,就在東郊一個新開的餐館,地道的中餐,還挺有特色的。”他別有深意地看了阿羅一眼,“至于味道,你是行家,到了那一切你說了算。”

畢羅搖了搖頭:“沒有,我其實……”她想辯解,可看到沈臨風望著自己的目光,又不知道該從哪說起。

畢業之后,他們兩個的身份都發生了改變,不再是身處異鄉努力融入大環境的留學生,而是各自都有了不得不遵行的軌道的成年人。尤其讓她驚訝的是,看沈臨風的樣子,也是要在平城定居的:“我記得,你家鄉是滬城?”

“就是那邊的。”沈臨風說,“不過家里的生意主要在平城這邊。除了逢年過節去看看親戚,也沒什么時間回去滬城。”

大概也看出畢羅有些拘謹,沈臨風故意講了幾個回國后跟朋友聚會的段子,逗得畢羅也露出笑顏。一說起話,路程也不覺得長。很快就到了他說的那家餐館。他們來得早,到餐館才九點來鐘的光景,并不是吃飯的時間。沈臨風的另外兩個朋友也還沒有到。兩個人坐在雅間里,沈臨風起身給畢羅倒了杯茶,正要說話,突然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神色微微一變:“家里的事,我接個電話。”

畢羅連忙讓他請便,哪知道沈臨風前腳走出房間,她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看到是朱大年的號碼,畢羅先松了一口氣,哪知道接起電話,聽筒那邊傳來的卻是畢克芳的聲音:“阿羅,你在哪里?”

畢羅想起自己出門時太匆忙,連張字條都忘了留,不禁有點支吾:“我,我同學……”

畢克芳的聲音聽來異常嚴厲冷肅:“無論你現在在哪,都立刻給我回來!”

“可是,我才剛到……”

“家里進了賊,你的房間被搜得亂七八糟。”畢克芳說,“你什么時候離開家的?有沒有鎖門?”

畢羅大腦一片空白:“門?我鎖門了的……”可緊接著,她想起自己走前稀里糊涂的,壓根忘記將那本《四時春錄》放回柜子里收好。

書就放在臨窗的桌子上。

“大年已經報警了,你房間里有沒有放什么值錢的東西?”畢克芳問,“阿羅,你把菜譜放在哪里了?”

“我……”畢羅多余一個字都吐不出。

電話那端也是一片沉默,最后畢克芳說:“你還是先回來吧。”

沈臨風推門進來時,剛好和拎著包往外沖的畢羅撞在一起。他見畢羅眼圈通紅,頓時愣住:“怎么了阿羅?”

畢羅緊緊咬著牙:“對不起,我家里出了點事,不能跟你一塊兒吃飯了。”

沈臨風“啊”了一聲,但他向來風度極佳,立刻反應過來:“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約了朋友。”畢羅搖搖頭,“不好意思,今天要放你們鴿子了,你們吃好。”

沈臨風見她說完就不管不顧往外沖的架勢,連忙將人攔住:“這個地方壓根也不好打車啊。”沈臨風有點無奈,拍了拍畢羅的肩膀,“而且我剛才進房間就是想跟你說,咱們兩個被放鴿子了,我那倆朋友今天都來不了。看來我今天選的這個日子不大好。”

畢羅腦子里都是自己出門前的每一個舉動,想到自己還特意將那沓畫稿放在包里,卻將菜譜那么隨意攤開落在桌上,頓時恨不得抽自己一頓耳光。她幾乎沒去留意聽沈臨風說什么:“那我……我現在需要回去。我得回家。”

沈臨風也看出她急壞了,連忙扶著人肩膀帶她往外走:“我送你回家。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有出租車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這么回去。”

車子開出去好一段距離,沈臨風見畢羅仍垂著頭一語不發,只死死咬著自己手指的關節。趁著等紅燈的時候,輕輕將她的手扳開:“阿羅,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如果信賴我,講給我聽聽,好不好?”話音剛落,他看到畢羅已經將自己的手指咬出了血,也是一愣,“阿羅?”

畢羅垂著頭,一滴淚從眼中滑落,剛好掉在已經被咬得血肉模糊的食指關節上,可她根本感覺不到疼。

她以為得知自己不能再畫畫的時候,心里的滋味稱得上五味雜陳;不能回F國參加畢業典禮,也不能再見到沈臨風向他告白時,那種感覺稱得上心急如焚;可這些都比不上從朱大年口中聽到畢克芳罹患絕癥命不久矣時的茫然和震撼。大概當許多件倒霉事一塊兒發生時,人的關注點總在最痛最可怕的那件事上,其他的什么自己給自己找一些借口,都被匆匆掩過。

可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什么叫作天塌地陷。

明知道畢克芳沒剩下多少日子,也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的是什么,卻在這個時候,親手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什么叫萬死難辭其咎,此時此刻,畢羅親身體會了。

那種恨不得將自己掐死的懊悔,那種恨不得全世界的一切瞬間停滯,讓時間倒流的渴盼,那種根本不敢想象回家后要怎么面對所有人的恐懼,所有情緒和觀感匯聚在一起,會讓人恨不得直接殺死自己……畢羅深吸了一口氣,說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沒有哭,可幾乎每隔幾個字,都會不小心咬到自己的唇舌,如果這時有人在旁邊看著,就會發現,她整個人都止不住在發抖:“我把家里最重要的東西弄丟了,我……我外公……怎么辦?”

其實前面的綠燈早就亮了,可沈臨風一看她這個樣子,根本沒辦法不管她,只能一踩油門緊急開出去一段距離,將車子在路邊停妥,側過身來握住她的雙手:“畢羅,你清醒一點,慢一點說,到底怎么了?”

畢羅抬起眼,那雙眼不像想象中含滿了淚水,卻比沈臨風見過的所有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子都讓人心里跟著一疼。畢羅一雙眼睛都是紅的,就像熬了三天三夜沒睡過覺的人,目光雖然望著他,那里面卻是空的,什么都沒有。

有那么一瞬間,沈臨風發現自己是啞的。然后他聽見畢羅說:“如果你犯錯了,這個錯誤是無法彌補的,會害許多人……”

“那就用盡全力去彌補它,無論付出多少代價。”沈臨風清了清嗓子,說,“畢羅,如果是你犯了錯,那就堅強點,想一想,你現在能做什么。”

畢羅緊緊抿著唇,將牙根咬得發酸,眼睛里卻一滴淚都沒再落下。她點了點頭,松開沈臨風的手:“麻煩你送我回家。”

如果她覺得自己罪無可赦,那畢克芳和朱大年呢?還有更多眼下還不知道真相的四時春員工呢?

現在不是自責和懊悔的時候,這些情緒能殺了她,卻不能幫上誰的忙。

現在是贖罪的時候。

沈臨風本打算將畢羅送到家門口,可車子開到早上接她的那個路口,就聽到畢羅開口喊“停車”。這一路他兩手都是汗,就連后背都微微汗濕,聽到畢羅喊“停車”,下意識地就踩了剎車。眼看人一溜煙跑沒了影,他坐在車子里,手機鈴聲響了兩遍才回過神:“喂?”

“發什么呆呢?辦成這么大個事兒,你小子今天回家等著你老子跪下管你叫爸爸吧!”手機那端幫他牽線的哥們兒哈哈笑著。

沈臨風卻覺得莫名煩躁。對方也覺察他情緒不高:“怎么了?事成了還不高興?”

沈臨風將車子停得遠了一些,扒拉了下頭發:“潘子,我覺得這事兒……我可能會后悔。”

“給我個你會后悔的理由?”

沈臨風皺著眉,他的模樣說不上多俊俏,看起來卻非常斯文,用哥兒幾個平時總打趣他的原話就是,跟他老子給他取的名字一樣,往哪兒一站都人模狗樣的,特招女孩兒待見。可沈臨風此時卻顧不上像平時那樣保持風度,他解開兩顆扣子,有點煩躁地扒拉兩下頭發,搖下車窗然后點上一根煙:“我那同學,就是你們說那個畢家老頭兒的孫女,我這一路都陪著她……”

電話那頭,潘子吐出一個煙圈,嗤一聲笑了:“沈臨風,你這小子就是不地道。”

沈臨風緊皺著眉不說話。

雖然隔著電話,看不見人,潘子還是跟人就在眼前似的,邊說話邊用捏著煙的手指點了點屏幕:“沒你這樣辦事兒的。想要你老子公司那繼承權,把你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擠開,求著兄弟幾個給你想轍、找人、套資源。”他說著,又狠狠吸了口煙,皺著眉放下手機,去挽自己襯衫的袖口,繼續教訓沈臨風,“現在東西到手了,你這未來沈氏太子爺的位子坐牢了,你又跟我扯那畢家的丫頭。她是死是活,你從前在意過嗎?”

沈臨風閉著眼長出一口氣,身邊沒別人,跟潘子又是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發小,他也懶得去裝:“你沒看見她剛才那個樣子,潘子。她那個樣子,跟要瘋了一樣……”

隔著電話,沈臨風都能聽到潘子嗤的一聲又樂了:“這個事兒,不是現在她發瘋,就是未來你發瘋,你自己和一個外人,讓你選,讓誰瘋?”他捻滅一根煙,又從煙盒里抽出一根點上,“不是我說你,沈臨風,你啊!對著女人,憐香惜玉的心思太多。”

沈臨風閉著眼問:“就沒別的辦法嗎?”

潘子又吐出一個煙圈:“你要真看上人家,接下來就盯著點畢家的動向。他們家現在保老本兒的東西丟了,接下來保不齊還有大難。這事兒怎么說也算是因你而起,你要喜歡人家,就幫兩把。說不定一來二去的,人家對你心懷感激,還真就跟你成事兒了。”說到這,潘子舔了舔嘴唇,“你不是說這畢家丫頭之前也喜歡你嗎?”

沈臨風睜開眼:“潘子,別打她的主意。她跟那些女孩不一樣。”

潘子吊兒郎當地連連點頭:“不一樣不一樣!你沈大少爺什么時候看上的女人,都跟別的女人不一樣。”

沈臨風聽得有點煩,干脆把電話掛了。車子在路邊停了好一會兒,抽掉了半包煙,沈臨風才打著方向盤掉頭離開。心里存著事兒,當然也就沒留意到不遠處的后頭,有人黃雀在后地一路跟著他。

另一邊,畢羅一進老宅的堂屋,對著坐在當中那個身影就跪下了。

朱大年不在,只有畢克芳一個人坐在當中,手里仍拄著拐杖,從畢羅一路走進來直到撲通一聲跪下,他如同一尊雕像,連眉毛都沒動過一下。

許久之后,畢克芳說:“你起來吧。”

畢羅一聲不吭地跪著。

其實從小到大,畢家從來沒這條規矩。畢克芳雖然對她嚴厲了點兒,也僅限于穿衣和交友,在其他方面,他對畢羅稱得上寬容,更從沒有讓畢羅對誰下跪過。

“畢羅啊。”畢克芳長嘆了一聲,他的聲音透著一絲啞,“我已經是一只腳踏進棺材的人。四時春也好,那本菜譜也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等我兩眼一合,什么也跟我沒關系了。”他看著畢羅,眼睛里沒有一絲埋怨,只透出一種很深的悲憫,“可你今年才二十四歲,你弄丟了祖傳的飯碗,四時春倒了,大年也好那些師傅也好,不用他們開口,業內有的是人上趕著高薪挖人,你怎么辦?接下來還有那么多年,沒有人陪在你身邊再看著你,你想過自己要怎么過活嗎?”

畢羅熬了一路,直到這一刻,眼淚才無聲地掉下來。

可她不敢讓自己掉更多的眼淚。她跪在那兒,緊緊抿著唇,直到確定自己開口不會透出一絲顫音兒,才開口:“菜譜丟了,責任全在我,但四時春不會倒。我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會努力,讓四時春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好!”

畢克芳望著她,半晌才說:“諾言說出來容易,但要說到做到……”

“我一定會說到做到!”畢羅站起來,看向畢克芳,“從今天起,除了看賬本、整理菜譜,我會跟您學著怎么下廚。我不會再怕苦怕累了,您再信我這一次!”

畢克芳看著她熬得紅彤彤的一雙眼,終于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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