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之惡
書名: 大圣母作者名: 水果不水本章字數: 4037字更新時間: 2023-01-17 23:46:32
“犯人無塵,凌辱殺害民女宗雪,實乃喪盡天良、罪大惡極,判處火罰之刑!處刑日期定于六月初八!”
……
天一亮,喧嘩聲遍布鎮上每一處角落。
所有人都在討論著同一個話題。
一個昨夜之前還受人敬仰的大善人,一夜之后卻變作窮兇極惡的大惡人。
“沒有想到,世間竟有這種卑鄙無恥之徒。”
“那惡和尚剛來到我們這兒,我看他眉清目秀,言談舉止間也頗有禮儀,還想著他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不想竟是這般表里不一的惡人”
“我就說與他無親無故的,他為何一來我們這里,不是在東家幫忙就是在西家幫忙,還都不求回報。”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若是這惡和尚沒被抓住,恐怕下一次出事的可能就是我們家了。”
“不是一定,是肯定,那等兇險狡詐之徒,隱忍偽裝了兩個月,可想所圖甚大,絕不可能只害一兩人。”
“沒錯,好在他被抓住了。”
“張捕頭神勇,若非他及時發現關鍵線索,并追蹤到那惡和尚身上,現在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
類似的話,幾乎穿插在每個人的聊天中。
他們一邊慶幸自己不是受害者,一邊聲討著被定性為兇手的無塵。
“說起來,還有一個外來者呢?”
“你說那個醉鬼啊,嘿,除了喝酒還能干什么?”
“那醉鬼可是與惡和尚一同來的,你們說他有沒有可能,也是那等狡詐之徒,故意裝作酒鬼騙我們?”
“怕什么,一個殘廢難道還能對我們做什么?”
因為無塵而被提及的越不通,此刻正趴在常去的酒樓杏樓。
他將腦袋大小的酒壇,對嘴灌入自己口中,任由半數酒水從嘴邊流出,浸濕衣裳,待得酒壇再無酒水流出,然后隨手將酒壇甩在旁邊,拿出一錠銀子拍在桌上,醉醺醺的大喊:“酒,某家要酒,給某家上酒……”
“客官稍等。”
平時熱情的店小二,冷著臉把銀子收走,轉身去拿酒。
不論是脾性還是言行,越不通都不受人歡迎,先前看在無塵的份上,還有不少人笑臉以對。
但現在無塵名聲已毀,對他自然沒了好臉色。
甚至還因為無塵,變得更加厭煩他。
“酒酒酒,天天就知道喝酒。”
旁邊一名五大三粗的酒客起身上前,抓起比自己大上一號的越不通的頭發,強硬地轉過他的頭,令他面朝自己:“你的好友,那個整天擺著一張偽善笑臉的和尚,第一次犯事就被抓住了,等到下周的酒神節就要被當眾處死,怎么樣,聽到這個消息,你是不是很開心?”
越不通渾濁的眼神并無變化,含糊道:“呵,爛好人,活該……”
“你說什么?”
壯漢沒有聽清他的話。
“酒,某家要酒,快給某家酒……”
越不通再次大聲吵鬧起來,恰好這時店小二把酒拿過來,他迅速扯開酒封,抓起酒壇對著嘴巴灌下。
壯漢一把打掉酒壇:“喝,我讓你喝。”
酒壇落地,應聲而碎,大半的酒水灑出,少部分酒水留在幾個較大的碎片中。
越不通沒有猶豫,直接撲在地上,舔食著碎片中的酒水。
“別人都說你是醉鬼酒鬼,我看你就是個瘋子傻子。”
壯漢散開他的頭發,眼中滿是厭惡。
“應該跟惡和尚沒關聯,就是一個廢物酒瘋子,身體差不多廢掉了,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死在街上。”
回到鄰桌的座位,壯漢對同桌的幾名好友說道。
他自然不是無緣無故前去挑釁,而是因為打賭輸了,所以應好友的要求,想看看在無塵被抓的情況下,越不通會不會表現出與平時不同的言行。
“小伙子,你醒了?”
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
江仁睜開眼睛,從扎人的干草堆坐起,目光越過眼前的木質柵欄,看向隔壁的囚室,那里正坐著一個模樣糟蹋的老人。
“施主早。”
無塵地朝對方微笑。
對方是這座大牢的常住人口,因為瑣事殺了鄰居一家,本要被運到州里砍頭,但因十一年前那場變化,一直停留在這座大牢。
雖然擺脫了死刑,但也別再想從這里出去。
“看到你還有心思笑,我就放心了。”
老囚犯抓了抓頭上的虱子,說道:“作為這座大牢的老前輩,我能教給你的經驗不多,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在死前把心情放平靜點,這樣走得沒那么痛苦。”
“多謝施主指點。”
無塵與老囚犯聊了幾句,見其打起哈氣睡下,才將注意力收回。
從柵欄對面的墻壁頂部,那拳頭大小的窗口照進的光線看,現在應該在早上。
緩緩挪動的胃壁。
讓無塵產生了久違的饑餓感。
但是這座大牢只有中午和晚上兩頓飯,而且還是只能保證不餓死的分量,他現在也只能先餓著。
這些都是昨晚來到牢房后,旁邊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囚犯所說。
除了大牢中的相關事宜。
無塵還從老囚犯口中,得知了一件關于酒神節的事。
杏花村自數十年前起,便有舉辦酒神節的習俗,其源頭是因鎮子里自釀的杏花酒在外界有了些名氣,為了增加杏花酒的底蘊,以此讓酒更暢銷,才創建了這個節日。
那時的酒神節,其實很簡單。
只是一群人玩玩樂樂,然后再搞些花車表演之類的游行。
真正讓這個節日變成近些年這樣,源自于十年前,這片區域與外界失去聯系的第二年。
天降神跡。
漫天花朵從天而落,醉人酒香遍布全鎮。
還有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降下法旨,告知自己酒神的身份,并讓鎮子每年按時祭祀,作為回禮,他會讓當天釀出的酒更加誘人,并且還會選拔幾名虔誠的信徒飛升成仙。
那如夢如幻的場景,再加上那天釀造的酒確實比往日好了許多,于是許多人都深信不疑。
如此,才漸漸變成近些年的樣子。
‘神跡,賜福,飛升?’
無塵在心中默念這幾個詞,感覺摸到了些頭緒。
他不敢肯定這個墟界有沒有神仙之流,但想來即便有,也不可能會大方到如此,每年都幫信徒飛升成仙。
無塵更愿意相信,背后有著他不知道的陰謀。
否則,他現在也不會待在牢獄之中。
‘如果說縣丞俞鶴亭是那場主仆對話中的仆人,那么主人又是誰?’
無塵想到另一件事,于是仔細回想。
這兩個月以來接收到的信息,在腦海中快速掠過,最后出現了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
馬益,酒神廟廟祝。
無塵心中出現了此人的名字和身份。
這個被全鎮人稱為活神仙,酒神在人間的代行者,似乎與自己被陷害毫無關聯的人。
對方作為主導酒神節的人。
無塵不相信對方與這件事毫無關聯。
‘雖然知道了疑似兇手的人,但我現在也做不了什么。’
‘而且本打算省下來的度厄,看來也要用在這里了。’
無塵伸出右手,行者令緩緩浮現在掌心上。
行者令并非凡物,可以被他這個綁定者收入體內,因此并沒有在入獄搜身環節被收走。
只是,距離開啟通道還差不少能量。
不然,就能用它脫離困境。
想到這里,無塵看了眼金手指面板。
也不一定,金手指明顯在逼自己做大公無私的圣母,要真就這么不管不顧地離開,安全是安全的,但后續能量條必然會受到影響。
而且,自己也不想就這么窩囊地走了。
無塵嘴角習慣性掛著的笑容消失,目光浮現一絲冷意。
“無塵法師,晚上睡得可好?”
遠處的通道門開啟,張捕頭手中端著一盤白面饅頭,面帶笑容的朝這邊走來。
“阿彌陀佛。”
無塵保持著盤腿坐地的姿勢,雙手合十:“托張施主的福,還算不錯。”
前十六年他睡的可是石床,現在這帶著些干草的牢房,對他的睡眠基本沒有影響。
張捕頭把裝著白面饅頭的盤子從柵欄縫隙遞進去,示意道:“知道法師你沒吃早食,這是我專門為你準備的。”
“阿彌陀佛,多謝張施主。”
無塵拿過饅頭,直接開吃。
見他神態之間毫無防備,張捕頭瞇了瞇眼睛:“法師就這么吃了,不擔心我在饅頭里下毒?”
無塵微笑:“阿彌陀佛,張施主不會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會?”
張捕頭腦袋貼近柵欄,放低聲音:“昨晚幫我作證你出去的那五個人,可都是我找的,花了不少錢。”
無塵吃完手中饅頭,再度念起佛號:“阿彌陀佛。”
張捕頭居高臨下:“陷害你的事,可是我一手操作的,難道你就沒什么想說的?”
無塵道:“阿彌陀佛,世間一切皆有天注定,小僧的牢獄之災乃天所為。”
張捕頭將手搭在腰間的配刀上,臉上露出危險的神色:“我要現在殺了你,也是天注定是吧?”
無塵點頭:“阿彌陀佛。”
張捕頭撥出半截刀,臉上涌現厭煩之色:“你除了阿彌陀佛,就沒有其他話說了?”
“阿彌陀佛,小僧之所以念佛號,是在為施主祈福。”
無塵微笑說道,心中同時想到——祈福你生兒子沒屁眼兒,祈福你不孕不育子孫滿堂,祈福你……
他可沒忘記,張捕頭是陷害自己的一環。
雖然不知道對方來看他是為了什么,但敵人越想看到的,他就越不會讓別人看到。
比如傷心、沮喪、抱怨、求饒、痛哭之類的情緒和話語。
“祈福?”
張捕頭笑了,猛地把臉貼在柵欄上,低聲說道:“你知道嗎?昨晚她哭得很傷心,眼睛都哭得紅腫了,嗓子也喊啞了……”
笑容從無塵臉上消失。
他平靜地看著身前逐漸猙獰起來的面孔。
“有個詞叫什么來著?”
“對了,梨花帶雨。”
“別說,她年紀雖然小,看起來也小,但容貌不錯,配得上這個詞。”
“那可憐的小表情,差點就讓我生出憐惜,想要放了她。”
“但誰讓她那么潤呢,雖然我是第二個,可還是感覺滋味十足,嘖嘖。”
“啊,還有一件事。”
“她死前還喊出了幾個名字,似乎是想讓他們來救自己,讓我想想都有誰的名字來著。”
“啊,想到了。”
“有她爹的,也有她娘的,還有一個就是——你……”
張捕頭雙手背在身后,帶著大笑離開了大牢。
無塵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喂,小家伙,你沒事吧?”
老囚犯忍不住喊話,早在剛才張捕頭進來時,他便醒了。
雖然不知那張捕頭對這小家伙說了什么,導致小家伙的狀態看著有些不對,但面對這么一個被冤枉進來,對自己又溫和有禮的小輩,他還是有些關心的。
“小僧無事,多謝施主關心。”
無塵回過神,將還有三個饅頭的盤子,移至與老囚犯相鄰的那面柵欄下,并說道:“施主若是不嫌棄,可用這饅頭填填肚子。”
老囚犯仔細打量了他一番,見不像有事的樣子,便放心地抓起一個饅頭開吃。
無塵雙手搭在膝上,閉上眼睛。
世界上最善的是人,最惡的也是人。
曾經他想做一個世界上最善的人,現在他想做一個世界上最惡的善人。
打開金手指面板,無塵看向上面歸零的數字。
“爺,已經處理好了。”
平時高高在上的縣丞俞鶴亭,此刻卻滿臉獻媚地看著面前鶴發童顏的老人。
馬益坐在椅子上,左手端著一碗茶,右手用茶蓋輕撫著滾燙的茶水:“你做事還是不夠認真,讓那死者父母發現了端倪,昨夜若非我出手,你陷害那和尚的事就暴露了。”
俞鶴亭跪在地上:“爺,下次不會了。”
馬益看著茶水中飄蕩的茶葉,久久無聲:“那個醉鬼呢?”
俞鶴亭擦掉額頭上的汗水,連忙說道:“今晚過后,他就不會再出現了,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會讓他合情合理的消失。”
“畢竟是外來者,謹慎一點不為過。”
馬益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在一旁:“要不不動手,動手就必須施以雷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