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剛從學校回來，還來不及歇息便被我拉著到了蕙姐姐那里去。哥哥問我怎么了，我幾句話說不清楚，只說去了就知道了。

我們走到蕙姐姐睡的屋子的時候，哥哥就停下不肯進去了，我進去叫蕙姐姐。

蕙姐姐抹了眼淚，叫我們出去等，過了好一會兒，蕙姐姐換了件衣服出來了。臉上的淚痕被脂粉掩蓋住，彎著嘴唇笑著看著哥哥。

坐下后，哥哥問她怎么了。蕙姐姐不說話，看了我一眼。

我猜出了蕙姐姐是覺得介意，就先出去了。

我仍是不知道那天哥哥和蕙姐姐說了什么，只記得從那之后蕙姐姐再沒鬧著要和張家退親的事，后來還和張家哥哥出去過幾次，每次見她回來都是笑盈盈的。

張家哥哥本就是個很好的人，我們都猜想，蕙姐姐應該是有些喜歡他了。

祖母提前半年就為蕙姐姐置辦出嫁的物件了。衣坊的人來為蕙姐姐量尺寸做嫁衣的那天剛好遇上家中請客。來的多是母親的朋友，有些婦人還是帶著自家姑娘一起來的。

在場的大多是女子，人多了也就熱鬧，大家在院子的里吃茶談天。母親帶著我走到一個婦人面前，介紹說那是宋伯母。

我乖乖喊了聲，宋伯母就笑起來，拉住我的手夸我是好孩子。

我隱約猜到那是宋家哥哥宋亞軒的母親，我也知道母親帶我去見宋伯母是為何。于是宋伯母問什么，我便答什么。宋伯母臉上的笑容也幾乎沒停過。

那晚將客人都送走后，母親私底下問我，對宋家的印象如何，愿不愿意嫁到他們家去。

平心而論，宋家哥哥長得好，人也好，他的母親看起來也很喜歡我，若我嫁了過去，也算是得了件和蕙姐姐一樣的好親事。但礙著父親和蕙姐姐生母的緣故，我對婚姻總是有些怕的，即使對方再好，他喜歡我，也都只是一時的。誰能知道日后會發生什么呢？我會不會和未來丈夫為著一件小事而紅了臉，哭著回娘家。再嚴重些，就是徹底分開。

這些都是很不必要的煩惱，我也不愿自討苦吃。可是當母親問我時，我做出了和蕙姐姐一樣的選擇。我說一切都聽她和祖母的。

母親很滿意宋家，和祖母就著此事商量了許久，不知為何，祖母遲遲不肯答應。等蕙姐姐出了嫁，我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

母親又為著想將我嫁給宋家的事和祖母周旋了許久，祖母終于松了口，她答應為我定親的事，可對方不是宋家。

祖母想讓我嫁給哥哥。

祖母還說，哥哥他是愿意娶我的。

母親對祖母的安排似乎很滿意。哥哥是母親看著長大的，他的為人，母親也是信得過的。在母親看來，和宋家比起來，將我托付給哥哥是更為可靠的決定。

起初我還不知道祖母和母親的決定，我還是同往常一樣和哥哥相處，只是我和哥哥見面的次數變多了。最近哥哥下了學回來，時常到我們這邊來吃晚飯。

哥哥和姑父住在院子的另一邊，到我們這邊來串門也很方便，母親說，姑姑跟著姑父常年不在家，沒有照顧哥哥的人，母親就讓哥哥常到我們屋里來吃飯。

哥哥對我一直都很好，前十幾年的光陰我們都是以兄妹的身份相處的，我也將他對我的好當作是哥哥對妹妹的理所應當的好。我不愛吃茄子，但哥哥愛吃，他就將我不喜歡吃的茄子都消滅掉。我喜歡甜食，哥哥不喜歡，但他經常會在下學后給我買來甜口的零嘴。哥哥是我的啟蒙老師，好多詩也都是他教給我的。哥哥在我的人生中，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存在。

他是我最喜歡，最好的哥哥。

祖母還說，以后我做了哥哥的妻子，就也要對他好。我問我應當怎樣做哥哥的妻子，怎樣對哥哥好？

祖母笑著點了點我的額頭，說我是個傻孩子，都快要長成大姑娘了，怎么還那么呆呆的，還說幸好我要嫁的是哥哥，就怕我以后受了欺負。

開春后不久，蕙姐姐出嫁了。

蕙姐姐出嫁時的新娘妝是祖母化的，父親送她上了花轎。

蕙姐姐出嫁那天很是熱鬧，鑼鼓聲和鞭炮聲隨著迎親的隊伍響了一路，送蕙姐姐出門前，父親和她說了許多話。蕙姐姐的花轎已經走了老遠的時候，父親還一直盯著看，母親叫了他好幾聲都沒有反應。

我記得那天，父親是流了眼淚的，可是蕙姐姐再也不會知道了。

蕙姐姐出嫁后不久，我和哥哥的婚期也定下了，帖子也送到了張家。日子就訂在臘月初八。

和哥哥定親后，我們還是如從前般相處，我還是叫他哥哥，像妹妹一樣撒嬌耍賴，或許也是因為多了層未婚夫妻的關系，哥哥待我不只是像待妹妹那樣了。出去時，哥哥從拉著我變成了十指緊扣。見到朋友時，從介紹說我是他的妹妹變成了我是他的未婚妻。很多次我們獨處時，哥哥只是看著我就會低下頭來親我。

他起初只是親我的臉，見我沒有反抗便又試探性親了親我的嘴角，我被他親得只覺得好癢，一邊笑著一邊往他懷里躲，哥哥就摟住我。我感覺到他的唇摩挲過我的額角時的溫度，有點燙又有點涼。我抬頭，哥哥就低下頭來吻我。

我們成婚的那晚，哥哥走到床前用秤桿挑起我的蓋頭的時候，我還在偷偷吃著床上撒的果子。成婚前祖母特別叮囑我喜房里的食物都不能吃，可我已經餓得不行了，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趁著沒人進來，就偷吃了許多。

我本以為不會被發現，被人掀開蓋頭后還努力地將果子往下吞，但我哪里能逃得過哥哥的眼睛？他一眼就看出來我在做什么了。

哥哥問我是餓了嗎？我點頭，滿腔的委屈。做新娘子的一點東西吃不得，我倒愿意做客人在外邊吃酒。

哥哥叫人送來一份酒宴上的蒸糕，我又吃了好幾個才感覺飽了些。

見我不再吃了，哥哥讓人將東西都送了出去，喜娘送來了合巹酒。我們交杯喝下后，其他人都退了出去。今夜房中都只會有我們兩個人了。

睡覺前，我和哥哥說了許久的話。他給我講了許多以前關于他自己的事，其中有好多都是我不知道的。

哥哥小時候過得很苦，我是知道的。哥哥的母親早逝，父親不喜歡他，是姑父將他撫養長大的。從前姑父還沒有遇到姑姑的時候，也只是個普通的青年，沒有現在的成就。在他自己都還是個孩子的年紀，還要拉扯著哥哥。哥哥很懂事，從不給姑父添麻煩，當年姑父想送他上學堂，哥哥怎么也不肯去。后來姑父將哥哥打了一頓，告訴他上學的益處，自己是想為他好，哥哥這才哭著說他不想讓姑父那么辛苦。

我的哥哥，是個很好的人。他待誰都是很好的，所以我們都很喜歡他，我也總想和他待在一處。我看到的是哥哥跟著姑父來到家中后的樣子，他知書達理，年少有為，是祖母鐘意的孫女婿，我也發自心底里地崇拜哥哥，可從來不知道他吃過的苦和自小就讀書時經歷的艱辛。

見我聽得落了淚，哥哥就不說了。他本意是想讓我們多些了解，可沒想到卻惹得我哭了，我再怎么問他他也不肯說了。我問哥哥，那他希望我問什么？

自從與哥哥訂婚后，哥哥就變了。他變得更“壞”了，可不是那種讓人討厭的“壞”，而是總讓我羞，不好意思的“壞”。哥哥摟著我，說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那就應該問他些做妻子想問的話。

聽著哥哥說我是他的妻子，我羞得不敢抬頭，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該問什么，又想起從前看過的話本，就學著那些女子問她們的丈夫的話，說：“你喜歡我嗎？”

聞言，哥哥沒忍住笑了起來，他捏了捏我的臉，點點頭，頗為鄭重地說道：“喜歡。”

說完，哥哥捧過我的臉，親上我的臉頰。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樣都是極溫柔的。我們親吻的時候，不知道是誰的眼淚流了下來，落在我的手背上，先是微微燙的，又變涼了。

其實，那一晚我還有別的話想問哥哥的，但我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我想問哥哥，他是喜歡我多些，還是喜歡蕙姐姐多些。

又或是，他是將我當作他的妹妹，還是他真的想娶的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