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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棟500年的老房子

…我恨吶,恨他,真的恨死他了!他將我?guī)У竭@所房子里,跟把一個東西打包進行李沒什么兩樣。倒不是因為這個東西美,而是因為沒辦法,無論如何都得帶著它,就像一把笨重的雨傘一樣,是個必不可少的硌硬物件。我沒那么不可或缺,但是硌硬是真沒的說,這一點無可置疑。

伊麗莎

1975年7月3日

凱特哼著小曲,從森林環(huán)繞的聯(lián)邦高速公路一打方向盤,拐向狹窄的鄉(xiāng)間小路。這個時候,諾雅才第一次看見那座小村莊。它鑲嵌在黃澄澄的麥田和綠油油的草地間,就在他們抬腳可及的地方。似乎有種近乎不現(xiàn)實的寧靜圍繞著它。雖然天很藍,沒有一絲風,身邊穗子抽得老高的麥子紋絲不動,但是空氣里卻懸浮著雨水的味道。

多少年后,諾雅還是會回憶起眼前看到的這第一幕景象,記起那一刻她心中升起的期望夾雜著奇怪的厭惡感覺,以及數(shù)秒之后發(fā)生的事。她還記得貓咪“胖可可”凄厲地喵嗚著,鈍鈍的爪子抓撓著,試圖從牢籠般的籃子里尋找一條出路。她還記得吉爾伯特刺耳的尖叫聲,像一把刀子生生切斷了凱特的歌聲。可是,太遲了,凱特根本來不及剎車。下一刻,當一頭鹿睜著玻璃一般破碎的眼睛躺在前面的路上時,諾雅結(jié)束了她這五個半小時以來一直強忍著的沉默。

“凱特,該死的,凱特,你把它撞死了!”

凱特抬起胳膊,又以一種無助的姿態(tài)垂下手來,隨后扭頭望向男友吉爾伯特。后者站在副駕駛的車門前,茫然無措地盯著那只被撞死的動物。這是一頭雖然已經(jīng)成年,但卻還很年輕的鹿。這一點能從鹿的臉上還有它柔軟光滑的皮毛上判斷出來。米棕色的鹿背上點綴著奶油色的斑點,肚子的皮毛上沒有一處斑點,是一種近乎牛奶的白色。溜圓烏亮的鹿眼一眨不眨地凝望天空,黑色的鼻子還是濕潤的,似乎仍有生命的跡象。鹿眼的光澤如此強烈,幾乎如同鮮血一般。此刻鮮血如一道細膩、鮮紅的印記,正從這只動物的腦袋下涌上路面。突然,諾雅很希望給這頭鹿拍張照片,這念頭讓她感到滿心羞愧。

“得把它從路上挪開。”諾雅最后開口說道,聲音聽起來安靜而干脆。而凱特,之前總是很吵、閃閃發(fā)光的凱特,沖女兒沉默地點了點頭,將銅赤色的鬈發(fā)別到耳后,伸手握住了那只動物的前蹄。吉爾伯特什么也沒做,他就只是站在那里,魁梧的身軀一動不動,一張圓臉跟月亮一樣蒼白。

諾雅抓住鹿的后蹄,和凱特一起用力抬,想把它挪到馬路邊上去。諾雅驚訝地發(fā)現(xiàn),鹿很重,差不多像人一樣重。“我們得把它埋了。”再次轉(zhuǎn)身走向汽車的時候,凱特小聲說,“應(yīng)該向它表示最后的敬意,這個可憐的家伙。”

現(xiàn)在,就連另一只貓“希區(qū)柯克”也在附和“胖可可”的貓式不滿。它的喵嗚聲更加低沉嘶啞,到了諾雅耳朵里就像是在贊同凱特的話。可是該把鹿埋在哪里?為了安葬它就得先把它帶走,而這是不可能的。凱特的綠色路虎在發(fā)生撞擊事件前就塞得滿滿當當,裝著衣服的行李箱、床上用品、大衣和膠鞋,吉爾伯特的書箱和他成百上千種茶包、一座胖佛像,還有凱特的好幾個不銹鋼鍋、平底鍋和刀子,再加上諾雅的照相器材以及其他數(shù)十種雜七雜八。

“我們可以之后再折回來搬它。”所有人再次坐回車里的時候,凱特給了自己一個答案。“是的,我們就這么做,之后再回來搬它。肯定有人能告訴我們,該把它帶到哪里去。”凱特搖了搖她滿腦袋的鬈發(fā),深呼一口氣,于是又變成了原來的那個凱特。“好吧,我們可不想因為這件事把假期弄得一團糟。不過好在還有一個好處:我那受到傷害的女兒又開口跟我講話了。你有什么要說的嗎,吉爾伯特?”

吉爾伯特什么也沒說,諾雅也扭頭移開視線,可是凱特爆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用她一眼看上去與她外貌根本不搭的有力的手拍了一下吉爾伯特的大腿,接著點火打著了車子。這就是凱特,她能夠很簡單地就擺脫一些事情,跟吞下一只青蛙一樣簡單——于是他們繼續(xù)上路,就好像從未來過這里。

諾雅也將視線投向前方,但是她覺得那頭鹿似乎不再凝視著天空,而是凝視著她——她、吉爾伯特還有凱特,望著他們以明顯慢下來的速度沿著狹窄的鄉(xiāng)間小路朝著村子駛?cè)ァ?/p>

街道右側(cè)的一塊牌子上寫著:讓我們的村莊更美麗。凱特樂不可支地用手指點著。“那我們剛好來得巧。天哪,吉爾伯特,你得趕快回過神來,這種事情總會發(fā)生的,知道嗎?電影里有,書里也有,為什么現(xiàn)實中就不會經(jīng)歷呢?我是說,這就是現(xiàn)實,你不覺得嗎?”

“這會帶來霉運,該死的!”吉爾伯特的聲音透著一股歇斯底里,“這會帶來不幸,凱特!在電影里,要是開頭出現(xiàn)這么一幕,你一定心知肚明,接著會發(fā)生什么。”

“哎呀,詛咒也會帶來不幸的。不過現(xiàn)在你該高興才對,我們到了!”

凱特將拳頭放在喇叭上,連著快速按了三下。諾雅不由得急呼一口氣,她的媽媽就一次也不能克制點嗎?難道她就不能最遲明天才開始成為這個村子街頭巷尾議論的話題嗎?這當口,他們剛進村子,凱特喧鬧的宣布抵達的方式一開始并沒有得到回應(yīng),村里的街道上空蕩蕩的看不見人。一家空無一人的酒館對面立著一個電話亭,凱特車開得極慢,以至于諾雅都能清楚地看見這里還是投幣電話。街道兩旁一座座房子鱗次櫛比,灰色的、米色的、淺棕色的,看起來像是被陽光曬得褪了色的一個個蓋瓦盒子,個個都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或者百葉窗緊閉。看起來一片死寂,這個村子,幾分鐘之前在諾雅看來還如同一條布滿花紋的毯子鋪在一片綠色當中,現(xiàn)在卻似乎釋放出一股敵意。

繼續(xù)向前駛出數(shù)百米,在村子里面,氣氛變得友好起來。正駛過的第二個酒館,與頭一個相比簡直可以稱得上令人愉快。一塵不染的招牌上克洛普餐廳幾個淡綠色大字閃閃發(fā)光。窗外的花槽里三色堇閃耀著光芒,甚至在最高處的那扇窗戶外面也是繁花盛開,就像一只眼睛在屋檐下向外窺探。一位體態(tài)瘦小的婦人開門走了出來,一頭雪白的頭發(fā),仿佛花環(huán)一樣環(huán)繞著她瘦削的臉頰。婦人左手緊握一根黑色手杖,筆挺地站在門框里,目光緊緊追隨著他們。凱特摁了兩下喇叭,不過等諾雅再回過頭看,那個女人已經(jīng)又消失在門后了。

街道左邊,一位農(nóng)夫穿著糊滿了泥巴的橡膠靴正趕著一群奶牛向前走,一共七頭,一水的黑白斑點,表情遲鈍,乳房鼓脹,隨著走動一前一后地晃蕩著。凱特緩慢地開車繞過這群奶牛,其中一頭發(fā)出哞的一聲,農(nóng)夫舉了舉手示意。他的鼻子看起來像個土豆,半張的嘴巴里似乎有一半的牙齒都掉了。諾雅的手不由自主地落在相機上,這次她沒猶豫。

“我覺得那是哈爾塞特,我們的房東。”凱特說,“他跟我的助理描述的一模一樣,還有這村子,也完全一樣。這可太棒了,這里跟圖畫書上沒什么兩樣,現(xiàn)在我只是好奇,那座房子到底會是什么樣子。”

凱特的助理是一位正在學習電影的大學生,不僅在拍攝工作中照顧她,還為她解決其他生活中的瑣事。上周他來過這里簽合同,幫凱特拿鑰匙。諾雅一直都不能理解,為什么凱特長期租了這座房子,卻一次都沒提前來看過它。

吉爾伯特摁了按鈕,想要打開車窗。一股新鮮牛糞的味道沖進車里,“胖可可”再次悲慘地喵嗚起來,而一旁的“希區(qū)柯克”卻開始發(fā)出憤怒的呼嚕聲。

“沒事沒事,兩個小甜心,馬上就到了。”凱特沖著后座喊道,“然后你們倆這又肥又胖的城市貓咪就能親身體驗什么叫作自食其力才有飯吃。新鮮的鄉(xiāng)間鼠排,你們覺得怎么樣?吉爾,你能不能看一眼路線?這條路走到頭向左拐,然后向右拐,接著再向左拐,對不對?”

吉爾伯特點了點頭。兩分鐘后,凱特在一個鐵將軍把門的大門入口處踩了剎車。這是一扇普普通通的大門,鐵絲網(wǎng)和木頭材質(zhì),木頭是插在兩個樁的鐵質(zhì)門軸里面。大門后面,幾乎是圓形的一大片花園里開滿了各色野花,長了許多落葉樹、果樹和核桃樹。被花園環(huán)繞的,就是那棟房子。

諾雅日后將之命名為私語的,正是這棟老房子。

那個夏天過去很久之后,有一次諾雅聽凱特說起,里面曾經(jīng)發(fā)生過某種事情的一座房子,本應(yīng)該瞧起來是另外一番模樣:房間狹窄、大廳昏暗;墻壁很高,就連一個人悄悄私語也會撞出回音;走廊漫長而彎曲,樓梯嘎吱作響,還有充滿了秘密的許多角落……每個導演都會選擇這樣一所房子來拍片吧,地處蘇格蘭或英格蘭,位置偏僻,極目遠眺,外面是渺無人煙的自然風光。

以上各點,“私語”一丁點兒都沒沾上邊。它就是一幢簡樸的兩層小樓,木桁架風格,墻面斑駁,綠色的苔蘚長滿了黑色的屋頂,主屋的正后方還有一間加蓋的倉庫。仔細看也看不出房子的年齡,就像看不透它隱藏的黑暗的秘密。但是,它正是凱特想要的。只要凱特想要,她就要得到,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諾雅的媽媽凱特從車里下來,手叉著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激動地喊出了聲。頭頂一只胖麻雀嚇了一跳,撲棱著翅膀從核桃樹上飛走了。吉爾伯特的臉上也重新有了些許顏色,圓鼓鼓的臉頰上展開一縷微笑,讓諾雅聯(lián)想到一個幸福孩子的模樣。

“500年了啊!”凱特用一種夸張的肅然起敬的聲音喊道,手掌放在一根黑色的木梁上,“我們新的度假屋500歲啊,天哪,真不可思議!我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

“你差不多已經(jīng)暈了。”諾雅十分清醒地下了斷言,沖著隔壁的房子點了點頭。一張女人的臉藏在拉得半開的窗簾后面,正向外面窺探。“你已經(jīng)擁有第一位觀眾了。就像在家一樣吧,別客氣,凱特。”

凱特大笑著將頭發(fā)甩向腦后,諾雅從后座上將裝著貓的籃子搬了下來。“可以把它倆放出來了嗎?”

“等一下。”凱特抬起手,在她紅色皮大衣的口袋里摸索著助理為她準備的鑰匙,“再等會兒,等進了屋再放它倆出來。這倆城市神經(jīng)機能病患者還不太習慣,別讓它們給咱們找事,這次度假我可沒興趣再看見更多的死尸。”

棕色大門像是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吱吱扭扭地打開,可剛開到一半就卡住了。沒辦法,吉爾伯特硬是擠了進去。下一個是凱特,也是費力地把自己塞進了門。最后是諾雅,手里提著貓籃。門廳太小,三個人得緊挨著站著。地面鋪著一種老舊的瓷磚,大門邊是一個木制的衣帽架,樓梯前面放著一個傘架。不過諾雅感受最強烈的是香氣。是的,這里散發(fā)著某種香氣……是香水的氣味,女士香水。香氣濃郁,略帶點甜味,味道十分強烈,就好像有人剛剛噴完,然后從諾雅身邊走過一樣。她迷惑不已,細細打量起身邊的那兩個人。不可能是吉爾伯特,而凱特噴的是讓·保羅·高緹耶的一款男士香水。是不是有人在他們到來之前來過這里,查看一切是否妥當?也許是農(nóng)夫的妻子?或許有可能,不過……這香味與這里不搭,比她諾雅和吉爾伯特,特別是凱特跟這里更不搭。他們難道什么都沒聞見嗎?諾雅剛想跟他倆說起這個異乎尋常的事,就在那一刻,香味消失了。瞬間消散,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諾雅搖搖頭,跟著媽媽和吉爾伯特進了廚房。那里現(xiàn)在的味道聞起來,就是一座老舊又無人居住的農(nóng)舍該有的氣味:灰塵味兒,不新鮮的空氣,死老鼠的味兒,還有一點孤獨的味道。突然,諾雅打了個寒戰(zhàn)。房子里很冷,又冷又濕,似乎將夏天隔絕在了外面。

貓籃里發(fā)出一聲悲慘的喵嗚聲。“現(xiàn)在可以了嗎,凱特?”諾雅問道,“現(xiàn)在終于可以把它倆放出來了吧?”

“可以可以,放吧放吧。”凱特把包放在餐桌上,人已經(jīng)繼續(xù)沖了過去,穿過廚房的后門,來到一個更加陰冷的過道,穿過它就能進入放煤的儲藏間。還有一個儲藏間隱藏在風化剝落嚴重的木門之后,左邊的門通往廚房。諾雅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因為她想要把這里布置成一個沖洗照片的暗房——凱特就是用這個引誘得她垂涎欲滴。

不過現(xiàn)在得先把貓咪從監(jiān)獄里放出來。渾身烏黑的“希區(qū)柯克”趾高氣揚地從籃子里先跳了出來,莊重如老先生一般視察著新環(huán)境。“胖可可”匍匐著跟在后面,害怕地喵喵叫著。諾雅略帶嘲諷地會心一笑。沒錯,“胖可可”真是一個又厚、又肥、球一樣圓溜溜的家伙,長著紅色條紋,體型臃腫到幾乎看不見層層脂肪下笨拙的爪子。“嘿,胖家伙,我們到了,歡迎來到流放之地。”

“唉,得了,別那么嚴肅,小家伙。”吉爾伯特摟了一下諾雅,“我們在美麗的韋斯特瓦爾特山找點樂子,要是凱特煩得我們受不了,我們就把她關(guān)進放煤的儲藏間里去。”

諾雅將頭靠在吉爾伯特的肩膀上。這趟不情愿的假期只有少數(shù)幾個加分項,跟凱特在一起時間最久的男朋友吉爾伯特緊隨沖洗暗房和單反相機排在第三位。與此相反,凱特在減分清單上排名十分靠前。并非因為來到了鄉(xiāng)下,而是一想到在一段時間里都必須跟凱特一起待在狹窄的空間里,就讓諾雅的內(nèi)心倍受折磨。就在當下,媽媽的存在感已經(jīng)四下擴散開來,占據(jù)每一個角落,充斥每一個房間,直達低矮的天花板,將其他一切東西逼成背景,就連體格魁梧的吉爾伯特也不例外,可他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覺察到。

“那么底下這里就是我的地盤了。” 吉爾伯特的喊聲從緊挨著廚房的兩個房間里傳了出來。事實上,比起房間,那其實是兩個小小的斗室,兩個毗鄰的套間。地板骯臟不堪,墻紙剝落,一只沒有燈罩就那么懸掛著的白熾燈,照著簡單的幾樣家具:一只淺色的農(nóng)家柜子,兩把破破爛爛的沙發(fā)椅,還有一張涂成藍色的農(nóng)夫床。

愿主與你同在用古德語字體寫就,隱在一個落滿了灰,掛在床頭上方的玻璃鏡框后面。這是來到這里之后的第二次,諾雅忍不住笑出聲來。光看這句話,這兩個房間就像是專門為吉爾伯特量身打造的一般。

諾雅和凱特會睡在樓上,之前讓農(nóng)夫?qū)⑵矫鎴D送來看的時候她們就已經(jīng)說好了。當然,樓上嘎吱作響的臺階,彎曲的走廊,還有曲折的角落也完全不值一提。通往一樓的微微拱起的木制臺階,只有倒數(shù)第二級發(fā)出腐朽脆裂的聲音。通往臥室、客廳、封閉閣樓的那道走廊并不比剛進門的門廳大多少,唯一的家具是裝滿了書的一個書架。從低矮的窗戶望出去,目光所及,最遠只能越過花園里的樹木,看到下一家人的地界。

走廊左邊的兩間大屋子歸凱特,右邊那間方方正正的小豆腐塊兒歸諾雅。小房間就在客廳的后面,里面的家具跟吉爾伯特那間一樣,只有最必需的幾樣。諾雅的目光從深棕色的農(nóng)夫床移向毫無裝飾的膠合板柜子,又看向幾個坐墊搭在一起組成的沙發(fā)。窗戶旁邊的墻上靠著一面鏡子。這間房里發(fā)黃褪色的墻紙也是凹凸不平的——最初應(yīng)該是白色的,白底帶著小朵的紅玫瑰——天花板上還有一處墻皮剝落。哈,簡直太棒了,要收拾這個得干許多活。

諾雅放下旅行包,手指攏了攏及肩黑發(fā),向鏡子前走去。一層厚厚的灰塵將她和鏡子里的自己隔了開來。鏡子的正中間,還能很清楚地認出來,有人寫了幾個字:白雪公主

這幾個字在厚厚的灰塵下面發(fā)出微微的紅光,諾雅緊盯著這幾個字,直到一陣響亮的呼嚕聲嚇了她一跳。“胖可可”肥乎乎的腦袋從門外擠了進來,笨拙地一躍,跳上了坐墊沙發(fā),舔了舔爪子,饑腸轆轆地沖著諾雅喵喵叫著,好像在問:“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有東西吃啊?”

“好啦,各位,讓我們先把重要的東西拿出來,把爐灶準備就緒,然后再看看村里的酒吧里能有什么吃的。”凱特的聲音穿墻而過。諾雅哀嘆一聲,這里的屋子完全不隔音,這樣的話,等到這個夏天結(jié)束,或許她能把凱特新電影里的角色臺詞倒背如流。凱特是個演員,按照吉爾伯特的話說,凱特是少有的幾個“獲得了成就”的演員之一。

她上一部電影《情濃于血》,一部發(fā)生在第三帝國的愛情劇,讓凱特占據(jù)了各大雜志的封面。媒體盛贊她為“卡特琳娜大帝”,每周至少有一位記者給她打電話,想要采訪她。凱特喜歡這樣,熱情打開屋門——所有的門,有一次甚至打開了諾雅的房門——歡迎每一位攝影師的到來。因為這件事,諾雅三天都保持冰冷的沉默,以此來作為對母親的懲罰。自此以后,諾雅總會把自己的房間鎖起來,可是這里沒有鑰匙。

諾雅也不打算把東西都取出來,這沒什么意義。柜子積滿了灰塵,所以諾雅決定先把床鋪了。她隨后來到廚房,想要找一塊能擦柜子的濕抹布,水管里流出的水冰一樣寒冷,嚇了諾雅一跳。

坐在吉爾伯特屋里的床上,諾雅向窗外望去。外面天已經(jīng)漸漸黑起來,諾雅驚奇地發(fā)現(xiàn),天空從淺灰色瞬間變得黑暗起來。只有這個房間、后面的浴室,還有客廳里有燈光,凱特正在那里忙活著爐子。

“等把這房子弄得差不多能住了,我們在這里的第一個假期也就結(jié)束了。”吉爾伯特抱怨道,“凱特就不能讓我們享受一個奢侈一點點的假期?”

他已經(jīng)將幾件名貴襯衫掛進了柜子里,正準備為他的佛像找一個合適的位置。最終他嘆了口氣,將佛像安置在勉強擦去灰塵的窗臺上,窗戶前的地板上垛著他那些茶葉罐,書箱都打開著,堆在門邊。

吉爾伯特扶了扶圓形的眼鏡,搖著頭環(huán)顧四周。他今年53歲,比凱特大整整20歲。可是諾雅發(fā)現(xiàn),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年紀。只有放聲大笑時,他的臉才會扯出皺紋。他淺藍色的眸子像小男孩的眼睛一樣閃閃發(fā)光,沙色的頭發(fā)泛著絲綢一般的光澤,就像在為護發(fā)素做廣告似的。不過現(xiàn)在那上面沾著許多浮塵,額頭上還橫著一道顯眼的污垢。

“我本來挺想將我的寶貝們碼進書架的,”他嘴里嘟囔著,在牛仔褲上擦了擦手,“不過,可能還得回頭添置了才行。樓上過道里的書架已經(jīng)被我們之前的租戶占了,就我對凱特的了解,她肯定不樂意跟上面的那些破爛分開。”

諾雅還沒仔細查看過道里的書架,但是她對于吉爾伯特的那些寶貝們實在太了解了。瞧瞧書名,《太空訂購服務(wù)》《許向宇宙的愿望》《小熊糖預(yù)言》《你和你的圖騰動物》,或者還有《心靈學手冊》這樣的。吉爾伯特把最后這本放在了床上,他已經(jīng)開始讀了一段時間。這是一本300頁的大部頭,講的是召喚鬼神、降靈儀式、洞察夢境,最遲后天吉爾伯特就能把它讀完。

按照凱特的說法,吉爾伯特喜歡啃書,專啃深奧的圖書——書名不知所云,內(nèi)容更是無法想象。正是因為這些書的緣故,13年前他倆在吉爾伯特的心靈書店相遇。當時凱特要在一部系列電影里扮演一個死而復活的人,正為角色尋找背景材料。凱特帶著諾雅去吉爾伯特書店的時候,她剛剛3歲。當她蹲坐在那極小的兒童圖書一角的閱讀火車頭上,一本本隨手翻著圖畫書的時候,凱特正在請吉爾伯特給她提一些閱讀建議,但她卻一直不斷笑話他,最后約了他一起吃飯。因為,除了他的“故作深奧”——直至今天凱特依然拿這一點來戲弄他——吉爾伯特是諾雅母親這輩子遇到過的最聰明睿智的男人。基于凱特不斷更換的男性伙伴,這其實已經(jīng)說明了問題。在諾雅16歲的生命里,有多少個男人進進出出凱特的臥房,早已數(shù)不過來了,她也不想數(shù)。吉爾伯特是個同性戀,這一點諾雅十分感激。因為這樣,他就可以一直充當凱特的男朋友,同時代替諾雅的父親角色,或者母親角色,吉爾伯特總是呵呵笑著這么說。

“好啦,各位,爐子收拾好了,我們現(xiàn)在出去吃點東西吧。”凱特站在門口,雙手叉腰,臉上帶著典型的、不允許反駁的堅決表情。在這期間,外面一片漆黑,以至于廚房在她火焰般的紅發(fā)后面像個黑洞一般消失了。門邊的走廊里,有兩只剛剛倒?jié)M的貓糧碗。允許它們逮老鼠的事情,凱特可能是推到以后了。“胖可可”貪婪地吧嗒著嘴,聲音充斥著整個走廊,可是當諾雅一踏進花園,她感受到的只有寧靜。隔壁的窗簾這會兒已經(jīng)拉上,只在遠方有一只狗叫了幾聲。

吉爾伯特鎖著門,凱特動靜很大地呼吸著清新的鄉(xiāng)間空氣。趁這當兒,諾雅望著房前的路燈,黃色的火苗閃爍著,好像在隨風飄舞。在這個時刻,諾雅第一次有種感覺,有人在盯著她看。她猛然回頭看向房子。燈滅著,窗戶一片漆黑。諾雅試著趕走這種感覺,強咽下去就當過去了,就像凱特一直做的那樣。可是諾雅并不是凱特,在她跟著母親和吉爾伯特沿著狹窄的道路走向花園大門的時候,那種感覺一直令她如鯁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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