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jié)
書友吧 18評論第1章 游戲廳
它就像一個潘多拉魔盒,但比裝著災(zāi)難和瘟疫更令人唏噓的是,里面裝著的,是無數(shù)花季少年的迷途之心。
一
那是一個卷閘降下三分之一、大門永遠只開半邊的地方,昏黃的燈光和8位機的電子音樂,震動著目光迷離的年輕人的耳膜,將一雙雙充血的眼球聚焦在各式各樣光怪陸離的電子屏幕上。空氣很有些渾濁,這種二手尼古丁帶來的烏煙瘴氣會給每一個逃學(xué)的少年別樣的鎮(zhèn)靜,所以說,連有執(zhí)照的游戲廳尚且都有抽煙的未成年人,而且屢禁不止,更何況是一家黑游戲廳。
一個剪著斜發(fā)簾的小男生買游戲機幣的時候,跟收錢的老頭兒叨了一句:“不知哪里有股臭味。”
老頭裝著沒聽見,只聳了聳鼻子,然后不動聲色地把一摞游戲幣推在桌角。
但是柜臺旁幾個打游戲的人也聽見了,也開始紛紛附和:“是有臭味!”“是什么味道?太臭了!”
“太臭了!”這句話仿佛一種依靠空氣作為傳播介質(zhì)的傳染病,一下子傳遍了游戲廳的角角落落。
老頭坐不住了,鎖上抽屜,走出了柜臺,在游戲廳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好像是有死老鼠的味道?”
一直站在角落陰影里的四肢發(fā)達、殺氣騰騰的男人也回應(yīng)道:“嗯,都聞到好幾天了。你們這些人一整天吃喝拉撒都在這兒,有個把死老鼠也很正常啊!”
“老邢啊,你這搞清潔的沒有做到位,都有死老鼠了,今天味道越發(fā)大了,不找出來不行,太臭了!”老頭又向一個收拾桌子的中年男人喊道。
“對啊,這么臭,簡直了!待不下去了!”一個金發(fā)少年霍地站了起來。幾個少年也停下了游戲,摁滅了手中的香煙,紛紛加入了找死老鼠的行列。
失去了煙霧的屏障,死老鼠的氣味越發(fā)濃重。老頭似一條獵犬聳著鼻子到處轉(zhuǎn)悠,想要把死老鼠氣味的來源嗅出來。不多時,幾個鼻子特別靈敏的人聚在了一臺游戲機前,這是一臺關(guān)閉的“雪人兄弟”。其他的人有種從眾心理,也一下子圍了過來。
“老齊叔,會不會就是這臺游戲機有鬼?”殺氣騰騰的男人跟老頭說,“現(xiàn)在我們?nèi)齻€管理員,就你懂,快打開看看。”
電子游戲廳時常會這樣,不會所有的機器都開著,如果顧客需要玩,才自行插電。顯然這臺游戲機有一段日子沒人玩了。老齊叔呲著一口黃牙,露出慈愛的笑容說:“林黑臉,我女兒小時候最愛玩這個,現(xiàn)在的孩子太年輕,這游戲也老了。”他說罷,拍了幾下游戲機,一只蒼蠅飛了出來,繞著老齊叔飛,他揮手趕了趕蒼蠅,蒼蠅飛出不遠又飛了回來。他又把游戲機推離墻壁,露出一個更大的間隙,幾個人同時都捂住了鼻子。
老齊叔喃喃自語道:“死老鼠肯定就在這里面,也不知道把線路咬壞了沒有,要是咬壞了得叫人來修……”
二
游戲機的后蓋板是被20顆螺絲釘住的,老齊叔用電動螺絲刀慢慢地把螺絲起出來,每起出一顆螺絲,臭味似乎就加重了一分,到最后,臭味竟像變成了實體,像一只手一樣牢牢地扼住了每個人的脖子,使人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困難。
老齊叔憋著氣打開游戲機的后蓋板,先是一張滿是血污的腫大的人臉映入眼簾,失去后蓋板阻擋的半截滾圓的身子順勢就倒了下來……老齊叔瞬間癱軟如泥歪在地上,尸體正好倒在老齊叔肚子上面,布滿灰白色小圓洞的臉上,一雙凸出的眼球盯著老齊叔。
“啊!啊!啊!”老齊叔瞪大了眼睛失控大叫。嗡的一聲,又有一群沾滿尸臭的綠蠅飛了出來。游戲廳的客人們驚恐四散,只有幾個膽子大的留了下來,想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林黑臉本也害怕,但是為了對得起一臉兇相,他壯著膽子去把老齊叔使勁兒拽了出來,光了一只腳的老齊叔突然叫道:“我的鞋子還在里面!被壓住了。”
“還管什么鞋子!”老邢勸道。老齊叔不聽:“是我女兒送我的生日禮物……”其他人自然是不會幫他取出鞋子,所以他閉著眼,怯生生地伸出了一只腳,把尸體試探地踹了一下,想讓他翻個身,然后自己取回鞋子。見尸體不動,老齊叔加了勁兒又踹了一腳……結(jié)果,本就圓滾滾的尸體似乎發(fā)生了一點不尋常的抖動……
砰!隨著一聲巨響,尸體的肚皮炸裂,圓滾滾的尸體一下子癟了下來。
“這尸體是炸了吧?”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只有林黑臉憋出了一句話,但是沒有人搭理他,有幾個人嚇得退在一旁干嘔不止。
緩過氣來,林黑臉和老邢拖了老齊叔一起往門口搶去,三分之一扇門一時間成了一扇可以離開地獄的大門。
老邢對老齊叔說:“被尸水沾了身,除了惡臭,還會敗運,你快去找點柚子葉煮水洗澡,能夠除臭避邪。”
老齊叔茫然地看著老邢,老邢大聲重復(fù),老齊叔機械地點了點頭。老邢又向林黑臉道:“我們也得洗洗。”
先前從黑游戲廳出來的孩子們也意識到里面出事了,他們竟還三三兩兩湊到門前往里面窺探。
人群中有人說:“好像是死了人。”
一個黑衣裙的少女聞言也往里看了看,借著店里的光線,她看得比較真切:“有半截人吊在角落的那臺游戲機上,癟癟的。”她像說一個遙遠的事不關(guān)己的故事一樣,又補充說:“那臺‘雪人兄弟’,我早幾天還玩過。”
“報警吧!”倉皇之中不知是誰提了個醒。
三
我向來喜歡那種過一天撕一張的老日歷,很有過日子的儀式感,可是近來幾個案子忙得不可開交,好些日子沒顧得上撕了,生怕周東籬發(fā)現(xiàn)后又要發(fā)作,所以得了空我就坐在靠墻的桌角上,一張一張地撕日歷。
撕得差不多了,我回頭看了一眼一起值夜班的一大隊大隊長周東籬,“周隊啊,今天是幾月幾日?”我生怕自己撕過頭了。
周東籬抬腕看著那只超老土的帶日歷的黑色Pro Trek說:“現(xiàn)在是2016年8月16日,19點50分。”
他還特意對我解釋這只手表,那可是難得的一臉愛戀的表情,“我愛這個表,因為它扛摔。”
我以為他對我有所暗示,一向言辭不羈的我竟是迎合了他說:“哦,我也是一個扛摔的女人,被現(xiàn)實那啥成這個樣子,我還是勇敢地活著。”
周東籬抬起頭來,匪夷所思地看著我說:“我說這個表扛摔,你不要誤會,這不是粗口,就是適應(yīng)性好的意思。”
我老臉一紅,“是你誤會了吧,我也是說自己適應(yīng)性好的意思。”
他沒再說話,我把日歷紙撕得來回作響,一直撕到了今天——2016年8月16日,日歷上寫著“日值歲破,諸事不宜”。
這時一陣倉促的電話鈴聲就像石頭投入了如水的夜涼之中,一圈一圈的漣漪泛了起來,整個局子都變得不平靜。周東籬接起了電話:“是,馬上出發(fā)。”我的心也懸在了嗓子眼。他掛了電話,看了我一眼說:“小劉,別撕了,簡支隊長來電話了,有大案子,去宿舍把炸兩也叫醒。馬上出發(fā)!”能打到這里來,當(dāng)然是大案子,一大隊是負責(zé)大案要案的。
“炸兩這不才剛出差回來嗎?”我提醒他。
“信不信我把你退回去?還不快去叫!”周東籬毫無商量的余地。
他就是嘴上說說而已,他哪里舍得把我退回去!我本來是負責(zé)刑事技術(shù)的三大隊里的法醫(yī),占著三大隊的編制,卻長期“借”給了一大隊,理由是一大隊沒有女偵查員,辦起大案要案來不方便。我的意思是我們支隊和大隊里的領(lǐng)導(dǎo)達成了共識:一個不能兼任大案要案女偵查員的法醫(yī)不是刑警隊的好姑娘。
“得,我順便去拿我的箱子。”說著我跑了出去。刑事警察支隊一大隊在江州市公安局大樓的10樓,值班宿舍在過道倒數(shù)第2間,我的法醫(yī)勘查箱則放在過道倒數(shù)第1間。所以我跑過去的時候直接猛地用拳頭砸了幾下門,當(dāng)然,這是很忌諱、很不禮貌的——但是,這是刑事警察支隊啊,所以百無禁忌!
“炸兩!炸兩!快起來!”聽到里面有人含混不清地應(yīng)我,我就直接去取了箱子。我取到箱子之后,炸兩睡眼惺忪地開了門,“怎么啦?”
“有案子,快走吧!”我看了看他,一身裝束已經(jīng)齊齊整整,我用手捶了下他,“行啊!夠快的啊!”其實他就是穿著制服睡的,因此衣服都不用換,也不是誰都敢穿制服睡的,要是把制服睡成腌菜一樣,那可損壞集體形象了。但炸兩身懷絕技,能夠一動不動,睡完一覺制服上連個多余的褶皺都沒有,估摸這人甚至能睡繩子。
周東籬已經(jīng)等在了停車場。炸兩一看見臉陰陰的周東籬,已經(jīng)清醒了大半,瞥了一眼我手中的箱子,“依依,你還拿這個箱子……”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周東籬就沖我發(fā)火:“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拿那個紫色的勘查箱跟著我!”
我也沒好氣地把箱子扔進了車子的后備箱,啪地蓋上說:“這不是紫色,是粉紅色。”準(zhǔn)確來說我箱子的顏色是一種不飽和的亮紅色,就像正紅色里糅進了大量的亮白色,寓意其實也很好,犯罪現(xiàn)場有血,是紅色,亮白色是破曉,是曙光,因此,粉紅色就是能破案的意思。這是心理暗示,也是期望定律。當(dāng)然就連區(qū)分紫色和粉紅色這么淺層次的東西都搞不明白的話,也不奢求像周東籬他們這種人能理解這箱子對我的特殊意義了。
我立即換了種態(tài)度,甜膩膩地撒嬌道:“我缺火,算命先生說了,我出現(xiàn)場必須要用粉紅色的。再說,沒用隊里半毛錢經(jīng)費。”
周東籬也緩和了:“那又怎樣?”
我背過身子,偷偷翻了個大白眼說:“那就跟你沒有半……沒有很大的關(guān)系。”
炸兩開車,我坐在副駕駛室,周東籬坐在后排,因我剛抬了杠,所以跟他一路無話。雖然周東籬長著一副好皮相,但我并不想跟他一班,因為我們大隊里分三班,但只有他當(dāng)班的時候,總有這個案那個案發(fā)生,別不信邪,事實就是這樣。
“你讀書的時候,有沒有去過這地方?”為了緩解氣氛,經(jīng)常當(dāng)和事佬的炸兩突然找到了話題。
我神游已久。“啥地方?”
“就是發(fā)生案子的地方,”他頓了頓說,“游戲廳呀。”
“少來!這是游戲廳么?這是黑游戲廳!”我加重了語氣說那個“黑”字。不過我們十多歲的時候,通俗的叫法都是叫“機室”。
炸兩樂了,“對對對,就是黑游戲廳,不滿18歲,當(dāng)年你也就只能去黑游戲廳!”
“《拳皇97》,我能一命通關(guān),你說呢,”我挑釁地看了看他,“話說回來,有什么人沒去過呢?”
“《拳皇97》?你幾歲?”炸兩一下揪住了我的小辮子,更樂了。
我翻了一個白眼,自忖歲數(shù)真不小了。
炸兩急打了一個彎,我的元神都差點被晃了出來。車子駛進了風(fēng)情酒吧街。
四
在江州市,這條酒吧街算是最具風(fēng)情的,因為江州市的中心城區(qū)也就是桃江區(qū),是被江州的母親河——桃花江分割成多個區(qū)域的,那桃花江猶如一個橫著的字母“Y”,開口向西南,靠北的支流叫桃姑娘江,靠南的支流叫桃郎君江,而風(fēng)情酒吧街就在支流交匯處的南岸,也算是名副其實,風(fēng)景一邊獨好。風(fēng)情酒吧街上都是仿古建筑,一朵朵大陽傘開在夜色之中,酒吧門外藤椅上歇息了一些錦衣夜行的人。“樓梯間的午茶”酒吧,就開在這條酒吧街的盡頭,它就是炸兩經(jīng)常會提到的“老地方”,特點是鬧中取靜,還有一個特點是它的名字,明明叫“午茶”,實則是“酒吧”。風(fēng)情酒吧街有點像“丁”字的結(jié)構(gòu),酒吧街的盡頭是一片尚未開發(fā)的田野,所以“樓梯間的午茶”的位置相當(dāng)于“丁”字頂上的那一橫。但在這一橫前面,卻能給某些生意天然的便利。
比如,電子游戲廳。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這一橫的左端就開了一家電子游戲廳,這家游戲廳并無明顯的招牌,進出的人卻不少。
一個身穿黑衣裙、妝容閃閃發(fā)光的少女輕快地經(jīng)過,又折返到電子游戲廳門口一輛換代名車旁停了下來,她拿起后備箱上半瓶喝過的礦泉水,仔細看了看牌子又放了回去,猶豫片刻又利索地拿了起來,一拉車門坐進了副駕駛室,只在空氣中留下一絲幽香。
“她在看什么?”我好奇地戳了戳身旁的炸兩。
“當(dāng)然是看價目表。”
“什么價目表?”
“這是一瓶形狀很像屈臣氏的山寨礦泉水,雜牌礦泉水200,屈臣氏300,果汁汽水400,紅牛600。”
“你還真清楚啊。”
“都是道聽途說,沒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
“蒙誰呢。”話到了嘴邊我咽了回去,對,那也是,他還得先有輛名車,所以我給了炸兩一個意味深長的飛眼。
說話間,那輛車就像動物世界里囫圇吞進活物的蛇,融為一體的瞬間有了不協(xié)調(diào)的生氣,引擎發(fā)動,加裝了響嘴的排氣管噴出一股煙霧,轟轟轟地揚長而去。
目擊這一幕的炸兩說:“那肯定是輛套牌車。”
雖然我也知道那十有八九就是套牌車,我們江州市是在經(jīng)濟發(fā)達的廣省啊,那些邊遠省份的名車被一些外形非主流的小年輕開著在這里招搖過市,不是套牌車又是什么?但我還是嘴硬:“無憑無據(jù),我看你這是嫉妒吧。”
炸兩冷哼一聲道:“再不濟也不會嫉妒人家約飛妹吧!要是我女兒這樣,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首先你得有個固定的女朋友,然后結(jié)個婚……”周東籬保持一貫的冷漠,我和炸兩拌著嘴,各自推開了車門。
這就是那家出事的電子游戲廳。沒有車門的阻隔,我們聽見喧沸的人聲早已炸開了……
“殺人啦!”“殺人啦!”
估計已經(jīng)喊了一段時間,但熱度還沒有消去。其實在那些喪失了價值觀的非主流的人群里,殺人這種事情,并沒有不祥的或是恐怖的意味,他們反而把這當(dāng)成了一種刺激,一種熱鬧,久久沒有散去,像剛才從游戲廳出來的那個神情漠然的黑衣裙少女,照例會找輛豪車去風(fēng)花雪月。我想起我那年代的語文課本,最常“霸屏”的魯迅先生寫過的“無聊的看客”,看著活生生的同胞遇害,表情也是那樣的麻木不仁,這樣的境況才迫使魯迅先生棄醫(yī)從文,只是當(dāng)時十多歲的我又怎么能理解如此厚重的家國情懷?
我是個警察,也是個法醫(yī),我時時提醒自己,要理智多一些,情懷少一些。只要使命所在,在兇案現(xiàn)場,永遠是要逆著驚慌逃散的人流而上。轄區(qū)派出所的警察已經(jīng)先我們一步抵達,疏散了現(xiàn)場的無關(guān)人員,并拉好了警戒帶。周東籬稍稍提起警戒帶,我們鉆了進去。
五
因為游戲廳里的舊式游戲機過去用的是陰極射線管顯示器,現(xiàn)在則是用液晶顯示器,所以游戲機的機箱里面空間更大,只不過是為了保持跟以前一樣的規(guī)整,用了大的機箱,但也不排除很多機子是用淘汰的舊機箱改裝的,所以保持了原來的尺寸。在這樣的尺寸之下,別說藏一具尸體,就是藏個幾具,也不在話下。
轄區(qū)派出所的同事把接案后的情形跟周東籬說了說,幾個刑警的哥們兒動手幫我把那具已經(jīng)高度腐敗的尸體的另外半截也從游戲機里弄了出來,尸臭早已沖破尼古丁的氣味彌漫了整個空間。由于尸體已經(jīng)高度腐敗,驚惶失措之際還真沒人認出他是誰。
后來林黑臉“啊”了一聲,說:“這是我表兄賈梅云!這條褲子還是他特意挑了去見女網(wǎng)友的,他還問過我好不好看,銀色緞面的,我覺得太浮夸,但有點印象。”根據(jù)衣物,初步判定死者是電子游戲廳的老板賈梅云。
周東籬安排人員拍照中心現(xiàn)場,幾個技術(shù)人員在各個重點地方開始分頭忙了起來,紫外線燈也開始在各個角落里照射。
炸兩攏了勘查的情況向周東籬匯報:“門窗都沒有被撬過,沒有外人入室的痕跡。除了尸體剛才爆炸的范圍,地面上根本沒有絲毫血跡。包括那臺藏尸的游戲機,除了后板蓋,其他的部分都很干凈,簡直不可思議。”假如血跡曾被擦去,用紫外線燈照射現(xiàn)場地面應(yīng)會有土棕色反應(yīng),但是從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并沒有。
“兇手對環(huán)境很熟悉,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作案過程有條不紊,”周東籬也說,“我剛才數(shù)了一下藏尸的那臺游戲機,后板蓋就有20個螺絲,要想在營業(yè)時間里,眾目睽睽之下,把尸體這樣藏進去,簡直是不可能的。”
同事們勘查完畢之后,我才戴上了手套,蹲下去對尸體外表進行檢查。這是一條重要的原則,過早地把注意力放在尸體上會疏漏其他的重要線索,甚至?xí)?dǎo)致現(xiàn)場痕跡遭到破壞。
已經(jīng)過了立秋,但南方的夏秋根本沒有明確的界限,暑氣就像月經(jīng)不調(diào)的女子,斷斷續(xù)續(xù)地到了立秋之后,依然是30℃上下。這無疑是給蠅蟲的生長提供了適宜的溫度環(huán)境。從卵到蛆,再到蛹,最后到蠅蟲,至少需要2周時間。
但是這些蠅蟲啊,沒有把尸體肚皮上的脂肪層吃透,人體內(nèi)臟腐爛后產(chǎn)生的大量沼氣充滿了尸體,讓尸體變得十分肥大,這就是所謂的“巨人觀”。顯然這具呈現(xiàn)巨人觀的尸體已經(jīng)爆炸過了。我抬頭看看都覺得甚是可怖,從警十余年,我也是頭一回見到會爆炸的巨人觀。
“幫我打一只蟲子下來,注意不要拍扁了。”我扭頭向周東籬說。
“我來,我來!”炸兩從褲子后兜里拔出一卷報紙,手一揚,以蹲勢帶動手臂往下一拍,動作有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兩只蠅子落在地上。
“謝謝!”
六
我用鑷子把其中一只蠅子捏了起來,那是一只綠蠅,一量,有12毫米,便說:“死亡真的有兩周了。”
由于尸體已經(jīng)高度腐敗,給尸檢也帶來了一定難度。
“死者頸部有紡錘形切創(chuàng),創(chuàng)緣整齊,這是致命傷,切創(chuàng)由左而入,”我一邊做尸表檢查,一邊低聲將情況匯報給身旁的周東籬,“死者是由于頸部開放性創(chuàng)傷,失血致死,成年人的血量大約是體重的7%~8%,根據(jù)死者的體型判斷,假如他體重60公斤,則血液量約4200~4800毫升,除去滲透、蒸發(fā),現(xiàn)場的血跡卻很少。”
周東籬安靜地聽著,點點頭說:“這肯定不是第一現(xiàn)場,只是藏尸地。要么就是血跡已經(jīng)被人仔細清洗過了。”
“死者左上臂外側(cè)、左大腿前側(cè)均有多處切創(chuàng),而相應(yīng)部位的衣服卻沒有劃破,手腕上有束縛過的繩痕,皮下出血,帶黃色,這也表明時間已經(jīng)過了1?2周,”我又搖搖頭否定自己,“不,肯定是兩周。”
“雖被繩子束縛,但死者身上卻無明顯的反抗痕跡。”我又翻了翻死者的口袋,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一張登機牌,是“某西北城市到江州”,時間是8月7日。
“他沒有可能是7日回來的,他早就在8月7日之前死了,死人是不會坐飛機的,但這登機牌卻的確是他的——會不會是偽造的證據(jù),扔在他口袋里?”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當(dāng)然,是否偽造登機牌這事去航空公司一查就能清楚,但是兵貴神速,一些偽造的證據(jù)主要目的是混淆警方視線,讓辦案人員在千頭萬緒中貽誤破案良機。
周東籬讓同事把店里的員工都組織到游戲廳二層的原本屬于電子游戲廳老板賈梅云的休息間進行詢問。
七
周東籬最喜歡沒頭沒腦地提出問題:“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我和炸兩非常好奇,“什么話?”
“我們能夠破獲的絕大部分殺人案,只能是屬于激情犯罪,而那些經(jīng)過精心策劃犯案的殺手,則安靜地享受他們的殺人成果。”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
一聽之下,我頓時感到毛骨悚然,但是細想一遍,又確實是這樣。一個將尸體塞入游戲機箱里的案子,顯然不是激情犯罪。
說著,我們到了休息間,電子游戲廳的幾個“骨干”都在那里等候了。分別是收錢的老齊叔、看場子的林黑臉和清潔工老邢。
周東籬向老齊叔確認:“店里原本有多少員工?”
老齊叔是親手打開游戲機后蓋第一個發(fā)現(xiàn)尸體的人,他受了很大的驚嚇,估計還沒恢復(fù)過來,他光著腳,頭發(fā)還是濕淋淋的,衣服上還有水印子,臉色煞白,魂不守舍地說:“像我們這樣常駐的有3人。”
作為游戲廳的老人,老齊叔又向我們簡單介紹了一下店里的情況。
這其實是一家黑游戲廳。
這個其實不用說,我一看就知道了。
“黑”的意思是:不合法,沒有登記,不受管制。國家規(guī)定游戲廳不能接納未成年人,因此這些黑游戲廳就轉(zhuǎn)入了地下,悄悄地開,一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就趕緊關(guān)門,依照現(xiàn)行法律程序,執(zhí)法部門不能破門而入,又因為無牌無照,要是被盯上了,干脆直接關(guān)掉,悄悄地換個地方再開,不費一文。
這個黑游戲廳里的3個員工情況如下:
老齊叔,名叫齊泉,他是負責(zé)在柜臺收錢、兌換游戲機幣的,是游戲廳老板賈梅云的同鄉(xiāng),跟著賈梅云多年了,一直忠心耿耿——他自己的原話。
林黑臉,這個雅號其實不科學(xué),因為那漢子不光臉黑,整個人都黑,四肢發(fā)達,殺氣騰騰。典雅地說是保鏢,粗俗地說是看場子的,更說白了就是打手。一些地下賭場、黑網(wǎng)吧、黑游戲廳總是配著打手,用黑臉和鼓鼓的肌肉時刻警示那些愿賭卻不愿服輸?shù)娜恕_@林黑臉是老板的表兄,大名叫林長發(fā)。
老邢,名叫邢青來,則是賈梅云特別賞識的清潔工,聽說是賈梅云從別的游戲廳挖過來的。賈梅云從來不虧待他,聽說賈梅云給老邢開的工錢跟老齊叔的一樣,但老齊叔要一天到晚在柜臺收錢,而老邢,就是每個鐘點把該清理的地方清理一下就可以了。
這3個常駐員工都住在游戲廳不遠處的宿舍里。前面說過這是條“丁”字結(jié)構(gòu)的街,游戲廳在“丁”字一橫的左端,而員工宿舍就在“丁”字一橫的右端。
“賈老板對你們還不錯啊,都有員工宿舍了。”我小聲嘀咕著。
“那是座爛尾樓,聽說風(fēng)水不好,蓋了一半,蓋房子的老板跑了。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裝修,我們仨就進去住。”林黑臉解釋說。
周東籬又旁敲側(cè)擊道:“老齊叔,你剛才說常駐的員工,那么——還有不常駐的員工嗎?”
老齊叔說:“那些并不是員工,就是有固定的聯(lián)系人而已。”
一個是止咳藥水的供應(yīng)商“野豬”,一個是專門給黑游戲廳的游戲機進行維修維護的工程師“楞子”。
這不是特意給他們起的外號,而是這些人做的都是偏門生意,各自都有行走江湖的外號,誰都不知道他們的真名。
“還有止咳藥水?這算是軟性毒品吧?”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立即打了岔。
“別一驚一乍的。”炸兩嘲笑道。
“我們那年代天還是藍的,水還是清的,游戲廳也還是沒有什么止咳藥水的!”我頓時拉下了臉。
“好了好了,別爭,先聽他講。老齊叔?”周東籬示意老齊叔繼續(xù)說下去。
“有幾個牌子的止咳藥水挺出名,是處方藥,現(xiàn)在藥店也買不著了,但那野豬手里就是有貨。”
從老齊叔的話里我們又得到了一些新的線索。
野豬其實并不常來,野豬是止咳藥水的供應(yīng)商,他手下有幾個人替他送貨。野豬把10毫升一小包的止咳藥水賣給游戲廳的孩子們。
“這些止咳藥水真的這么神奇嗎?”周東籬也是順勢一問。
結(jié)果,老齊叔慌忙擺擺手說:“千萬不要試,和可樂兌下去喝了就會上癮。”
林黑臉神秘一笑道:“會精力充沛,毫無睡意,還能產(chǎn)生令人愉悅的幻覺。”我曾經(jīng)在報上看到一個美女藝術(shù)家在嗑藥后的9小時內(nèi)分了12次給自己畫像,在嗑藥一段時間之后,使用的顏色會越來越濃重鮮明,對自己的感知已經(jīng)不確切,把自己畫成了一個頭發(fā)如花葉般向各個方向伸展的“花仙子”,而且她說不想畫眼睛,覺得眼睛會盯著她看,直到藥效消退后,她的自畫像才趨于正常。那些自畫像是對嗑藥幻覺的忠實記錄。
很多時候野豬的止咳水都賣斷貨了。
黑游戲廳,讓人成癮的處方藥,本就是魔鬼的一雙利爪,隨便一只就能將孩子們脆弱的脖子扭斷,但雙“爪”齊下,自然會更快了些。這可是在摧殘祖國花朵啊!
我憤憤不平道:“得把這野豬抓回來!”
只可惜關(guān)于野豬的線索并不多,平時他在幾個游戲廳員工的印象中就是個代號而已,他很少露面。除了那一次,野豬不光出現(xiàn)了,還發(fā)了飆。
那天傍晚,賈梅云正在柜臺兌游戲機幣——據(jù)說他自己也喜歡打游戲。有一個戴眼鏡的壯實漢子一進門,就沖賈梅云的面門來了一拳,惡聲惡氣地說:“女人事小,你不要為了搞別人的女人丟了你自己的大生意——”他看了一下,去旁邊一個游戲機臺上撿起一串連起來的空袋子揚了揚,嗓門提高八度說,“還有,你的小命!”
賈梅云抹了一把淌下來的鼻血,反唇相譏道:“是我丟了大生意,還是你丟了大生意?我每個月給你跑量多少,你自己心里就沒點數(shù)嗎?我是你的客戶,客戶至上,你懂不懂?”
“這樣的客戶,我還真不稀罕了,我的貨是供不應(yīng)求的,你就等著沒米下鍋吧。”野豬冷冷地說。
賈梅云上前攔了一步,“你以為這個場子光是我的嗎?”他貼近野豬的耳朵說了一句,然后又笑嘻嘻地要挾道,“我剛才說的懂了吧,人家有干股的,你敢不供貨可以呀!別丟了你自己的大生意——還有,自己的小命!”
野豬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硬是壓制住沒有再發(fā)作,直接走了。
后來愛八卦的游戲廳員工跟送止咳藥水的人打聽到,賈老板上了野豬的女人——不是夫人,所以野豬過來對他小懲大戒,但是這件事之后,游戲廳的止咳藥水也是照常供應(yīng)的。
“不會是野豬吧,好長時間沒見著他了。”一直沒吭聲的老邢開了口。也因此,我茅塞頓開,老邢不是普通的清潔工啊,他會定時把所有的止咳藥水空袋子收拾好,清理掉。這黑游戲廳端掉就端掉了,要是還查到了這種東西——可真不是小事情!
周東籬若有所思道:“言之尚早,再談?wù)劺阕拥氖掳伞!?
八
楞子比之前介紹過的所有人都年輕。
“肯定不到30歲。”老齊叔斷定。
楞子學(xué)歷不高,就是個打工的。有黑游戲廳、黑網(wǎng)吧,就有專門給這些見不得光的店鋪維修機器的店,形成一條暗暗存在的產(chǎn)業(yè)線,就像沙漠里的地下暗河。一般黑游戲廳、黑網(wǎng)吧那些地方也不固定養(yǎng)人,因為養(yǎng)一個專業(yè)人才,成本高啊,楞子就是這樣的專業(yè)人才。千萬不能小覷修機子的人,因為那真的很重要!開發(fā)軟件的人自然是多了去了,因為錢多啊,但是修硬件的人呢,錢相對而言就會少很多,所以維修方面的人才真的不多。真正有技術(shù)的大都轉(zhuǎn)型去開發(fā)軟件了,沒技術(shù)的人修電腦,游戲機子也會按照一套固定的模式:在并非故意的情況下,將小問題修成大問題,大問題干脆就修癱瘓了,然后就是直接重裝、刷機,以不變應(yīng)萬變。人才難得啊。
“但楞子確實是個人才。”老齊叔這樣說的時候,老邢默默點了頭。
“他手腳不干凈,”林黑臉又憋出一句,“養(yǎng)著他,就是養(yǎng)虎為患!”
“這又怎么說呢?”周東籬提出了疑問。
黑游戲廳,除了有會讓人成癮的處方藥,還有各種賭博機。很多窩在游戲廳的大人,就是在玩賭博機,并不是所有來游戲廳的孩子和大人都像我這樣純情地光打《拳皇97》的,游戲機幣1元2枚,可是沒有人會用游戲機幣去玩老虎機、百家樂之類的賭博機啊,賭博機都是幾百元幾百元地買分,直接輸入到機子里去。很多人輸?shù)絻A家蕩產(chǎn)都是因為玩上了賭博機。
楞子則是一個可以通過賭博機讓人輸?shù)脙A家蕩產(chǎn),或是讓人贏得不明不白的人才。有一回,他趁著維修角落里頭一臺賭博機的機會,人為設(shè)定了容易贏錢的倍率,串通熟人來豪賭,贏了幾千塊,可是那熟人嘴不嚴,漏了口風(fēng),賈梅云大為光火,徑直找上了楞子的老板,讓楞子把錢都賠了回來,只是楞子的老板與賈梅云交情甚篤,礙于自己老板的情面,所以游戲廳里的機子壞了,楞子還是得來修。
周東籬提了一個問題:“楞子有沒有來修過那臺出事的游戲機?”
幾名員工異口同聲地咬定說:“沒有。”
林黑臉解釋道:“那臺機子是‘雪人兄弟’,那是20世紀90年代開發(fā)出來的玩意,現(xiàn)在很少人會玩那個,只有一些小孩子或是一些陪小男友來游戲廳的女孩子喜歡玩。所以那臺機子很少會壞,甚至很少會開,真不明白那樣的破玩意兒怎么一直不丟掉。”
老齊叔對那臺游戲機仿佛情有獨鐘,“隔個兩天都會有人玩的,怎么可能丟掉。”
“大家散了吧,如果案情需要,還要你們密切配合。”周東籬一籌莫展,只好打發(fā)了他們。
九
江州市公安局大樓10樓刑事警察支隊的會議室燈火通明。簡支隊長坐在長方形會議桌的一端,側(cè)過身子認真地聆聽周東籬作案情簡報,我們一大隊和三大隊去現(xiàn)場的同志都正襟危坐。會議室里煙霧繚繞,要說室內(nèi)禁煙,我是不信的,曾經(jīng)去過兄弟市刑事警察支隊交流學(xué)習(xí),全是這樣。不過也是啊,這樣的工作壓力下還需要鎮(zhèn)定嚴密地做出正確的判斷,沒有煙,肯定辦不到。不過也好啊,二手煙味總比現(xiàn)場的味道好太多了。我看了看手機,距離接案已經(jīng)過去了3個小時,現(xiàn)在是23時。
“死者賈梅云,黑游戲廳老板,”周東籬一邊說,一邊在白板上繪制人物關(guān)系圖,“游戲廳常駐工作人員三人,我們都詢問過,分別是老齊叔、林黑臉、老邢。這林黑臉與賈梅云是表兄弟,說賈梅云生性風(fēng)流,這次外出是去西北一個雅丹地貌的城市見女網(wǎng)友。然后不常駐的人員也有兩人,其一綽號‘野豬’,供應(yīng)止咳水,但賈梅云搞了他的女人;其二綽號‘楞子’,修游戲機的師傅,曾串通熟人來賭,贏走賈梅云的錢,后被賈梅云發(fā)現(xiàn),被迫加倍賠了回來。此二人都與賈梅云有隙。由于現(xiàn)場沒有入室痕跡,血跡也被人為清理過,尸體又藏在游戲機箱里,那個機箱也需要工具和相當(dāng)?shù)臅r間才能打開,因此很大可能是熟悉游戲廳的人員作案。”
其他人員先后補充了一些案件細節(jié),最后一致認為是熟人作案。
簡支隊長道:“如果大家都沒有問題就分頭行事,散了吧。”
“我還有問題。”
“劉依依同志,請講。”
我站了起來,“死亡時間距現(xiàn)在至少兩周了,可是他身上卻攜帶著一張8月7日某西北城市到江州的登機牌。如果死亡時間不能確定,也很難根據(jù)有無作案時間圈定嫌疑人,所以我認為先要查民航記錄,這個才是突破口。”
“你怎么肯定至少兩周?以一只12毫米長的蒼蠅嗎?”簡支隊長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示意我坐下。大伙們哄笑。
我努力平復(fù)自己的情緒,面無表情地回答:“以一個法醫(yī)專業(yè)的眼光。”
后來我才知道,周東籬已經(jīng)查過民航記錄了,確定8月7日賈梅云是活著回來的,而且周東籬在會前就跟簡支隊長匯報過,只有我自己仍被蒙在鼓里。
“辛苦各位了!但是我們要講的是效率和結(jié)果,”簡支隊長最后提出,“風(fēng)情酒吧街?重要路口會有路面監(jiān)控,周大你帶人到八大隊那里查一下監(jiān)控吧,時間節(jié)點掐緊一些,說不定就能有收獲。”
十
八大隊是監(jiān)控中心,數(shù)十個屏幕監(jiān)控著江州市各大主干道和重要路口。因為已經(jīng)是17日凌晨零點30分了,所以只有兩名輔警在值班。其中那個上夜班的網(wǎng)紅臉叫秋霞,向來對周東籬過分熱情。每次周東籬去查監(jiān)控,她總免不了笑意盈盈地說:“周大,你親自來啊!”他區(qū)區(qū)一個大隊長,又不是局長,什么親自不親自?周東籬也客套道:“你們又值夜班啊,真是辛苦了!我想要拷貝一份風(fēng)情酒吧街盡頭街口最近半個月的監(jiān)控錄像。”
“行行行,沒問題,要查什么,我們也可以幫排查的。”秋霞滿口答應(yīng),甚至主動請纓要幫排查錄像。
“就不勞煩你們幫看了,我們帶回去自己看。”周東籬嘴上客氣,其實他知道如果不是由熟悉案情的偵查員來排查,效果肯定大打折扣,有些事情,還是需要親力親為。
回到一大隊辦公室,我和周東籬他們開始看監(jiān)控錄像。
街口的路面監(jiān)控,正好能看到游戲廳的正門。
8月7日,游戲廳在22點已經(jīng)打烊,22點20分,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人影拖著行李箱出現(xiàn)在門口,開了卷閘就進去了,員工們都辨認出那就是賈梅云。
8日零點10分,賈梅云出來扔了袋垃圾又返回。
8日凌晨2點,賈梅云出門步行離去。
這是賈梅云在錄像里最后的影像,在8日2點之后,賈梅云再無出現(xiàn)。而8月7日22點20分到8日夜里2點的時間段里并無任何人進出游戲廳,到底賈梅云是什么時候再次回到了游戲廳,然后為人所殺,后又被藏尸游戲機箱呢?而兇手又是如何憑空蒸發(fā)逃之夭夭呢?
我的腦子里本來就已經(jīng)一團糨糊,如今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周東籬見我開始打瞌睡,便說:“大家都累了,先回去睡一覺,早上再把那三名工作人員叫來分別訊問。”
十一
8月17日上午9時,老齊叔、老邢和林黑臉被分別隔離在副樓的訊問室進行訊問,周東籬和我可以在中控室看訊問實時監(jiān)控。
偵查員發(fā)問:“你最后一次見到賈老板是什么時候?”
老齊叔說:“8月2日,他說要出去幾天。”
林黑臉說:“說去看什么鴨蛋地貌、魔鬼城之類的,這下好了,直接下地獄去了。”
老邢說:“那天收到臺風(fēng)警報。我忘記幾號了,他叫我要注意打烊時得把所有的門窗都關(guān)好。”
那是入秋之后的唯一一次臺風(fēng),我查了查手機,確實是8月2日。
在實時監(jiān)控里,偵查員又問:“他外出這么久,一直到今天都沒出現(xiàn),你就不擔(dān)心嗎?”
老齊叔說:“他也沒說啥時候回來,即便說過了,晚幾天回來也是正常的。”
林黑臉說:“他這人我行我素慣了,擔(dān)心什么。”
老邢說:“人家是老板,一個員工還能管老板放幾天假么。”
其中,老齊叔又補充說明了一下,賈梅云在游戲廳有一個舒適的辦公室——就是我們之前詢問三名工作人員的休息室,里面還有隔間,有床鋪,所以他沒有回家,老母親也并未尋找——以為他在游戲廳。
周東籬一邊看實時監(jiān)控一邊翻看尸檢檔案,“如果賈梅云是回來當(dāng)天,也就是8月7日當(dāng)晚遇害的,到16日晚,也就是8?9天時間里,尸體會不會腐敗成這個情況?”
“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起碼要兩個星期——”我突然想到一點,“那臺機子,雖說是很少開,也是開過,從7日到16日之間,如果這臺游戲機有人開過……”
“當(dāng)時林黑臉說這機子本來就沒什么人玩,早就該扔了,可老齊叔說開過,隔個兩天都有人去開,”周東籬抬起頭,牢牢看著我問,“如果機子里早就藏了尸體,那么給這臺游戲機投進游戲機幣,還能不能正常運行呢?”
“如果高度腐敗的尸體產(chǎn)生了氣體,氣體進入了血管內(nèi),口鼻腔就會流出血樣液體,只有游戲機箱里面的一些電子元件被這些液體浸泡了,才有可能開不了——”我認真地分析給他們聽,“也就是說即使早就藏了尸體,還是能正常運行的。”
炸兩走了進來,“天啊,就是說有一些人,一直玩到盡興而歸都沒發(fā)現(xiàn)游戲機里藏了尸體啊!可怕——”
“如果游戲機里藏了尸體,而游戲機隔個兩天還會被人打開,那么開著的游戲機,就會產(chǎn)生熱量,特別是這種箱子,里面應(yīng)該是悶熱的!在這種溫度條件下,必然會加快尸體的腐敗速度,也就是說賈梅云的實際死亡時間可能更短,真的可能是8?9天,而不是我一開始判定的兩周!”我終于找到了癥結(jié)所在,語調(diào)激昂起來。
“所以,他口袋里的登機牌,如果是真的,就是說他8月7日還活著!”我又簡明扼要地總結(jié)了一句。可是我看著周東籬,他卻是一副“我早就看出來了”的樣子。
“小劉,以你一個專業(yè)法醫(yī)的判斷,你說賈梅云最遲的遇害時間應(yīng)是什么時候?”周東籬再次問我。
“尸體在游戲機箱子里,雖然因為溫度高,會腐敗得快,但最多也就是差幾攝氏度,賈梅云的死亡時間怎么也不可能遲于8日。換而言之,8日游戲廳結(jié)束營業(yè)之后想要把賈梅云殺害并且放進游戲機箱子里,7天腐敗成這個樣子,可能性簡直就是零。他至少死于8日游戲廳開始營業(yè)之前。”
周東籬秘密給三個訊問室的偵查員們做了指示,對三人分別提出了同樣的問題:“能否說說8日夜里2點到9日8點半,你在干什么?”
周東籬理清了思路,認為賈梅云的死亡時間就在這其中。
老齊叔:“在睡覺啊。”
林黑臉:“早就睡了。”
老邢:“睡覺。”
老齊叔、林黑臉和老邢互相證實8日夜里2點到8點半,三人都在宿舍里睡覺。住在同一宿舍里的人都能互相證明,都有不在場證據(jù),有沒有可能他們都是兇手,所以都能互相證明?又有沒有可能兇手是野豬和楞子?
幾個人的回答看似滴水不漏,各自負責(zé)筆錄的偵查員最后讓他們簽了名,按了手印。
由于需要訊問的問題都差不多,所以三人離開的時間也相仿,因此在訊問室外面,他們碰上了。
聽到老齊叔滿臉堆笑地跟訊問他的警察道別:“警察同志,我對賈老板一向是忠心耿耿的。”
林黑臉冷哼了一聲,插了嘴:“上個月你不是跟他吵過架么,說什么忠心耿耿?”
“林黑臉,你是存心挑事吧?吵過架就不是忠心耿耿嗎?他欠薪啊,問他討薪不是應(yīng)該的么?憑啥你們的都按時足額發(fā),就光欠我呢?他就缺那幾個錢?”老齊叔反駁道。
“要說忠心耿耿,我才是,我跟他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有血緣的兄弟!”林黑臉拍著自己呼之欲出的胸大肌說。
老齊叔嗤之以鼻,“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早年你們兩家人還為爭祖上財產(chǎn)的事情上過法庭,其實最恨他的人就是你了!你是自己犯了事來投奔他吧!”
“別胡說!”林黑臉搶前一步,想對老齊叔動手,炸兩往兩人中間一站,硬是把林黑臉擋開了,不過林黑臉還是塊頭大,把炸兩撞了個趔趄,炸兩好不容易才站定了。
原本一場同事的兩人,不知因何在一夜互生了芥蒂,各自散了。
十二
8月17日16時,全支隊在支隊會議室召開緊急會議。簡支隊長一改往常的氣定神閑,哪怕案情分析會他還能有心情用蒼蠅的大小揶揄我的專業(yè)水準(zhǔn),他這次是實實在在炸毛了:“案情分析會過去17個小時了,離發(fā)案20個小時了,一點進展都沒有?能有人告訴我有嗎?”幾個大隊長默不作聲,我們這些小的更加把頭埋得低低的。
簡支隊長直接點名:“周東籬,你說呢?”
周東籬變成了啞巴。
簡支隊長狠狠拍著桌子說:“我就是這樣訓(xùn)你們幾句,你們還知道心情不好,剛才局黨委把我叫去訓(xùn)了兩個小時呢?知道不,現(xiàn)在民間有多少自媒體等著寫爆炸性新聞,唯恐天下不亂,找熱點搞點擊率賺廣告費,你們這就是送上門讓人寫!這么大的案子,黑游戲廳,藏尸游戲機箱,巨人觀爆炸,警察無力……你們知道自己貢獻出了多少小道消息嗎?你知道過去這20個小時街頭巷尾、茶樓酒館的最新談資是什么嗎?你知道我們許局長和我要給你們背著多大的鍋嗎?”
“說我呢?”一個聲音在門口悠悠地響了起來。
簡支隊長站了起來,恭恭敬敬道:“許局,您來了。”
后知后覺的我們也想站,許局做了個手勢讓我們就別客套了,“我是受局黨委的委托,來給弟兄們打打氣的。”
有馬屁精帶頭鼓掌,于是會議室里的掌聲響成了一片,簡支隊長征詢了許局意見,便說:“散了吧。”
十三
離發(fā)案已經(jīng)過了整整一晝夜,周東籬在一大隊辦公室看風(fēng)情酒吧街路口的監(jiān)控錄像,他按了靜止鍵,仰頭滴眼藥水。
“我在看第54次。”他說。
他重新播放監(jiān)控的時候,正好是8日零點10分,賈梅云出來扔垃圾的時候,這期間他揮手在臉旁擋了一下,有個拿著類似Y形彈弓的孩子跑入視野之中撿起了什么——可能是珠子,賈梅云指著那孩子訓(xùn)斥了幾句,孩子匆忙跑掉了。8日夜里2點,賈梅云再次出門步行離去。
“周隊,重看重看!”我叫了起來。
周東籬一時不明所以,我便自己動手去拉進度條,回到賈梅云揮手在臉旁擋那一下,我把畫面定住了,然后放大。
“周隊,這是左手!”監(jiān)控錄像里賈梅云揮起擋在右臉旁突襲的小石子的手,是一只左手!左手!左手!在情急之下,每個人都會出于本能用最敏捷的一只手做出反應(yīng)。
我把現(xiàn)場照片倒在桌子上,挑出一張來,“你看這是賈梅云的辦公桌。”照片顯示得很清楚,賈梅云的煙缸在右手邊,鼠標(biāo)也是在右手邊。
一個右撇子如何突然變成了左撇子?如果不是故意裝出來的,唯一的答案是:那根本是另一個人。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將尸體的照片拿出來,我也挑出了一張:“左上臂外側(cè)、左大腿前側(cè)多處切創(chuàng)……兇手很可能是左撇子啊!”
一個人能夠這樣自由地出入已經(jīng)打烊的游戲廳,也只有賈梅云的員工。賈梅云的員工完全可以裝成是賈梅云從大門出現(xiàn),然后殺害賈梅云后從后門溜走。游戲廳還有一個后門,那門外并沒有監(jiān)控。賈梅云在錄像里出現(xiàn)的后兩次,鴨舌帽檐壓得很低,根本沒有辦法看清他的臉,而賈梅云的身形,則跟他的幾名員工是非常相似的,依靠身形來排查,基本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出現(xiàn)的一線曙光,又慢慢遁入了黑暗。
原本已經(jīng)排除掉的三個常駐員工,因為有了作案的條件和時間,又回到了嫌疑人的狀態(tài)。“我們反復(fù)做了無用功。”我嘆氣說。
周東籬安慰我:“千萬別這么想,起碼現(xiàn)在更接近真相了。”
這時支隊辦公室發(fā)來了通知:在案件偵破之前,各大隊都需要在辦公室備勤,取消雙休。
周東籬還有心情說冷笑話:“這是通報批評的意思,但比通報批評更令人痛苦。”
十四
案子破不了,全支隊上下都如坐針氈,周東籬見到簡支隊長繞道走,簡支隊長見到許局繞道走,至于我見到是個人都想繞道走。
8月19日,星期一,上午8時。取消雙休之后的星期一實際上與星期六沒什么不同,反之也是這樣,我有些麻木地爬起床,去了浴室刷牙洗臉。
我用的是一款超聲波牙刷,牙刷貴自不必說,牙刷頭也是貴,不過倒不是因為貴,而是因為懶,所以我一直沒去買新的,用了好幾個月都沒換……所以我的牙刷頭的刷毛已經(jīng)有些翻起來了。突然,我發(fā)現(xiàn)我的牙刷頭刷毛是偏右翻的——因為我是用右手呀!
靈光一閃,我匆忙漱了口,就直奔風(fēng)情酒吧街盡頭的“員工宿舍”。的確是爛尾樓,我看第三層晾曬著衣服,有人居住的痕跡,我就直接去了第三層,上樓前我給周東籬發(fā)了坐標(biāo),不過我不確定需不需要他支援。樓道里到處是一股霉味,在這種地方居住,即使是多不喜歡對方的人,都會勉為其難住在相對接近的地方,因為爛尾樓就是爛尾樓,整座樓,除了這一層,其他地方都是空蕩蕩的。也正因為這種陰冷,除去休息,其他時間都不會有人愿意待在這兒,面對著完全是毛坯的四堵墻。但對我來說,沒有人在,卻是正好!
老齊叔、林黑臉和老邢他們的三只漱口杯放在廁所門口的一條簡易木制長凳上。我順次拿起第一支牙刷看,右側(cè)刷毛偏右翻,正常,右撇子。我拿起第二支牙刷看,也是右側(cè)刷毛偏右翻,正常,右撇子。但是第三只漱口杯里面并沒有牙刷,只有一管用癟了的牙膏,已經(jīng)看不清牌子,因為從底部卷了起來,像是要擠出里面的一分一毫。這只漱口杯上還用透明膠布貼了一個名字,邢小滿。好熟悉,我卻一時想不起來這到底是誰的名字。
這里三只漱口杯款式各不相同,但只有這一只細心地貼了名字,唯一的可能就是它來自一個派發(fā)同款式漱口杯的地方,一是軍隊,二是學(xué)校。這名字,雖與老邢同姓,卻不是老邢的名字,老邢叫邢青來。而且老邢顯然沒有當(dāng)過兵(沒有軍人的氣質(zhì)),即使我看走眼了,他當(dāng)過兵,那么他現(xiàn)在起碼40多歲的年紀,這個漱口杯上的名字能在經(jīng)常被水淋濕的情況下保存20多年嗎?至于學(xué)校,從年齡上來說更是不可能了。這只漱口杯沒有牙刷,很可能是有人刻意為之,我想著到底是不是自己來晚了一步,走過去躬身翻那只放在墻角的垃圾桶……
會是老邢嗎?畢竟他跟這只漱口杯的主人同姓,其實他換掉別人的牙刷不是更好嗎?當(dāng)然,用DNA檢測還是會最終發(fā)現(xiàn)的……
正在我倒騰垃圾桶的時候,我突然被一個人從后面勒住了脖子,雖然我用力掰著那手臂,但還是被拖走了。那人用一把冷冰冰的器械拍打我的臉頰以作警告,我視線的余光看到了尖銳的寒光,想到那很可能是殺害賈梅云的那一柄匕首,我心寒不已……
那人把我綁在了一張椅子上。我方才看見他用一個黑色頭套蒙了臉,除了眼睛,其余的部位都遮得嚴嚴實實的,衣服也跟小半個月前那三個員工穿的完全不同,就像有備而來,我完全認不出他是誰。看到他是蒙著臉的,我內(nèi)心倒是舒了一口氣。我不害怕,很好。他用黑色頭套蒙了自己的臉,自然是會把我留活口的。
“你回來要搜集什么?牙刷上的DNA嗎?尸體上發(fā)現(xiàn)了兇手的DNA?”他在面罩下甕聲甕氣地問我。
原來他扔了牙刷是怕我檢測他的DNA,而不是知道我能從牙刷找到左撇子。“現(xiàn)在,你把牙刷都扔垃圾桶了,被污染的牙刷也是無法檢測到DNA的。”我試圖讓蒙面人平復(fù)心情。
“婊子!”誰知道我這句話激惱了他,他狠狠地抽了我一個耳光,“跟我前妻一個德行,張嘴只會蒙人,要是被污染的牙刷無法檢測DNA,你還翻垃圾桶干嗎?”
我一時語塞,這個蒙面人應(yīng)該是老邢吧,我想換個角度說服他:“老邢,我知道你是個老實人,而且你應(yīng)該有個還在上學(xué)的孩子,叫小滿……”
“不許你提他的名字!你這臭婊子!”蒙面人仿佛再次被我激惱。
“我也是人家的孩子,我是獨生女,而且我今年34了,如果我父母這個時候失獨的話……”既然他能被“孩子”“小滿”這些詞語激惱,證明他對這些詞語有感情,我要努力說服他把刀放下來。
這時我的手機在褲袋里不適時宜地震動了起來,細微的蜂鳴聲也引起了蒙面人的警覺,他把我的手機搜了出來,直接扔進了垃圾桶,手機在垃圾桶里的蜂鳴聲在空曠的宿舍里顯得更加明顯。
蒙面人在室內(nèi)不停地踱步,他用匕首指著我,本是用左手,然后在刀刃即將劃傷我的一刻,突然停住了,他把匕首換去了右手。
“看你,喜歡穿破洞牛仔褲是吧!”他雙手把我右大腿上的一個貓須破洞輕而易舉地撕開了,我的右大腿裸露在他的面前。
我看得出他一直在猶豫,但垃圾桶里的蜂鳴聲一直在持續(xù),他突然問了一句:“你是不是事先通知了隊友?”
我高速運轉(zhuǎn)大腦,權(quán)衡利弊回答他:“是!他們很快就到了!”
“那就只好難為你了。”沒想到他手起刀落,我的右大腿根部前內(nèi)側(cè)被狠狠地扎下了一刀,“啊!”我痛不欲生,溫?zé)岬难查g噴了我一臉。什么?我的腦子嗡的一聲炸了,我想錯了!他竟要殺我?這一刻,其實我是對事情發(fā)展的困惑遠遠大于對死亡的恐懼,滿腦子都是“為什么”。他突然對我動手,一定是有原因的,難道我真的錯了嗎?
“我不是老邢,沒有孩子,所以不會對別人的孩子姑息,你確實錯了。”蒙面人轉(zhuǎn)身而去。
我竭力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企圖讓心情平靜下來,這樣血流的速度也會變慢一些,但一想到我要死了,我的呼吸又急促起來。我很清楚,股動脈被切傷是絕對致命傷,只要短短幾分鐘,我就會死去。我心跳很快,卻感覺越來越冷,如墮冰窖,生命一絲絲地從我體內(nèi)抽離。我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沉入深深的水底,深不見底,我一直在緩慢地墜落,突然,有人把我抱住了,如溺水的人猛地沖出了水面,重新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我的大腿根一緊,有人扎住了我的傷口,實際上我被刺傷股動脈,要對鼠蹊部施壓才能有效止血,否則只能是無用功……不過,我還聽見了救護車的聲音,說明救援真的到了吧……
是周東籬還是炸兩?我昏死了過去。
十五
在即將動股動脈手術(shù)之前,我醒過一次。我見到炸兩在旁邊,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說:“別怕,你會沒事的。”他還告訴我說,“多虧了老邢,他打掃衛(wèi)生衣服臟了,回宿舍換衣服與兇手撞個正著,為了救你,還與兇手搏斗得右手臂上全是傷!真是應(yīng)該發(fā)一個見義勇為獎給他。兇手就是那林黑臉,他用的是假名,我們剛查出他是網(wǎng)上追逃人員,與他家鄉(xiāng)一宗傷害致死案有關(guān),估計就是為此投奔他表兄賈梅云的,可惜沒逮住,他跑掉了。”
我聽得一頭霧水,“你說什么,他救了我……你們看到兇手了嗎?周隊去了哪里?”
病床旁邊的護士要把我推進手術(shù)室,“別顧著聊天了,再晚了,你的腿就會廢掉的。”
我一邊伸手死命抓住想要“別擋道”的炸兩——我躺在病床上,也竟是順手勾住了他的褲腰帶,一邊對護士說:“不,護士姐姐,一定要等我問完,否則會出事的。”
為了抓住炸兩,我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病床,炸兩護住褲頭,“行行行,大姐,我不走,我褲子都要被你拽下來了!兇手林黑臉跑了,小籬子跟老邢追去了。幸虧老邢把自己的衣服脫了給你包扎上了,不然你小命都沒了,你可是傷了股動脈呀。”
我一聽急了,“快把老邢給我包扎傷口的衣服拿來看看。”
“你要去動手術(shù)了,還要衣服來干什么呀?要看也是動完手術(shù)再看。”炸兩杵著不動。
我不禁動氣,“去啊,趕快拿來!我一定要確認一下!”
炸兩給了我一件皺皺巴巴被血跡粘連成團的衣服。
“抖開它看看!”炸兩聞言就把衣服打開了。按理說,那血自然是我跟老邢兩者皆有,可是上面哪里有刀痕,如果老邢真的為救我搏斗過,而且右手全是傷,為什么衣服沒有絲毫破損?
炸兩顯然也看出來了,表情呆如木雞,“怎么可能?”
“炸兩,周隊有危險——你一定要去——”我又細看了衣服的式樣,這件衣服分明就是蒙面人當(dāng)時穿的衣服呀!賈梅云身上不也有刀傷,而相應(yīng)部位的衣服卻沒有劃破嗎?我能夠肯定的是,這就是偽造傷。
“炸兩,你一定要去!”說完這句話,我又不省人事了。
十六
“警察同志,林黑臉是往田野方向逃跑的,估計跑不了多遠。”老邢用手指著一個更精確的方向?qū)χ軚|籬說。
周東籬聽信老邢的話,開車要去追林黑臉。
“哎!我知道他去了哪兒,”老邢一把拉開副駕駛室的門,“他肯定是要去那飛妹家里躲一陣,我跟你一塊兒去。”
周東籬猶豫了一秒,便說:“好,就勞駕你帶個路吧。”
“老邢,聽口音你是外地人吧?”
“對,打工嘛,四海為家。”
“家里還有什么人嗎?”
老邢頓了頓,說:“怎么沒有,還有個老母親,小孩今年……今年也該是18歲了。”
“要考大學(xué)了吧?”
老邢支支吾吾岔開了話題:“我們那年高考,我也考得不錯,市里第三名。”
“那孩子肯定也能考好,有基因。”
老邢突然冒出了一句:“我前妻嫌我基因不好,跟我離了,她說我性格有缺陷,跟我媽一個樣。”
周東籬一下子語塞了。
老邢又說:“那也很正常,因為我本來就是在單親家庭長大,孤兒寡母的,性格能健全到哪兒去呢?”說完他又嘿嘿一笑。
一路上老邢沒少跟周東籬嘮嗑,一改之前沉默的模樣,周東籬自然知道人之所以反常是因為緊張,總要做一些事來降低焦慮感,比如現(xiàn)在老邢就處于焦慮狀態(tài)。他的左手一直揣在左邊衣袋里,周東籬用余光瞥見衣袋有一個尖銳的突出,形狀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其實周東籬從老邢拉開車門的那一刻,便知道他有可能是真正的兇手。因為他是用左手拉開副駕駛室的門,以至于被車門碰到了自己,叫了一句“哎喲”。雖然坐在副駕駛室,老邢的左手顯然是離周東籬更近,但想要行兇,左手拿出匕首來抵住周東籬的話,腕關(guān)節(jié)和肘關(guān)節(jié)的活動都不如右手方便。所以老邢的右手偷偷摸到了左邊的衣袋。
這個動作被周東籬看在了眼里,他突然踩了一下剎車,老邢由于慣性往前一撞,就在這一瞬間,他用左手把一直待在衣袋里的匕首亮了出來,直指周東籬,并向前沖他的臉門一劃,周東籬頓時覺得鼻尖生痛,他的臉往后一仰,雙手掄直想要控制老邢的左手,誰知卻完全不是對手,怎么都抓不住,只有左閃右躲的份兒,幾次匕首都扎在了離周東籬寸毫之間的地方。
老邢毫不泄氣,將匕首拔出來繼續(xù)扎,一邊扎還一邊罵道:“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保護傘!這些黑警!”
周東籬躲著反駁:“我們經(jīng)常有清查行動!”
老邢聽見更生氣了,“清查行動?做做樣子罷了!我沒試過投訴嗎?哪一次不是提早收到了風(fēng)聲,直接關(guān)了門?就是你們這些黑警!不然!那些黑游戲廳!還!能!開!”
他發(fā)狂地罵一個字扎一下匕首,很快駕駛座被他扎成了馬蜂窩,眼看周東籬也招架不住,那匕首朝他心窩直刺而來,隨著燈一閃,突然副駕駛室的車門開了,老邢被拖了出去,他的匕首一扎扎到了副駕駛座,他還沒來得及拔出匕首,就被人甩下了車。周東籬探身一看,炸兩已經(jīng)把老邢牢牢地控制在地面了。
“小籬子,破相了?”炸兩笑嘻嘻地問。
“來得夠準(zhǔn)時的啊,讓我放了血。”周東籬沒好氣地說。
“一點小血算什么,加速新陳代謝,臉上放點血還能去色斑呢。”炸兩臉上帶著樂不可支的表情,把用手銬控制住的老邢推進了車后排。
“哎!再坐過去點兒。”他把老邢攆過去之后,自己也坐在了后排。老邢啐了一口唾沫之后便默不作聲了。
“哪里聽來的歪理?放血可以去色斑?”周東籬坐在馬蜂窩一樣的駕駛座開著車,還不依不饒想要理論依據(jù)。
“劉依依同志說,美容院都這么講。”炸兩眨眨眼,這事兒還真有出處呢。
“她信么?”周東籬嗤之以鼻。
“她信不信我不知道,但她也去那地方燒錢,”炸兩笑了笑,“都說女人的錢,總是最好賺,妹子,總是最窮。”
“就你懂得多,小劉現(xiàn)在情況怎樣了?”周東籬皺緊了眉頭。
“在動手術(shù)呢。要不是她,我也不會來,”炸兩伸手拍了拍周東籬的肩膀說,“平心而論,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十七
我不知道炸兩和周東籬經(jīng)歷了什么,我只知道我自己從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又回來了。
我醒來的時候在ICU病房。我身上綁了一些監(jiān)護儀器,周東籬和炸兩都在。雖然兩人的雙眼都熬得通紅,但看得出來,見到我能夠醒來,他們還是很高興。周東籬的鼻尖上貼了一塊小小的創(chuàng)可貼,有點像姑娘們?nèi)プ隽吮羌馕⒄中g(shù)之后的樣子。
我張了張嘴,正想問,炸兩說:“你要在這兒待上48個小時。”
我噘嘴道:“不是問這個。”
周東籬說:“抓住了。案子破了。”
“那就好,其實我是想問,你的臉,哦不是,是你的鼻子怎么了?”我支撐著自己想從病床上坐起,我絕對不是表示客氣,只是覺得刑警隊兩大帥哥在我跟前,我素顏躺著的話,臉形絕對是不好看的。
周東籬對我的話置若罔聞,只是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不讓我坐起,“別。醫(yī)生說了剛動完手術(shù),還要觀察你的右下肢供血情況。你不能亂動的。”法醫(yī)也有這個常識啊,我當(dāng)然知道我可能會因為供血障礙導(dǎo)致肢體壞死甚至終身殘廢。
“我不是亂動,你幫我拿個枕頭,讓我可以起來……斜靠在床頭,我怕……躺床太久會長褥瘡,75度,要75度應(yīng)該就可以了……”我話沒說完,周東籬攙了一把,然后往我背后塞進了一個枕頭。
我想著自己坐了起來,樣子想必又恢復(fù)迷人了,就用力瞇著眼睛讓眼輪匝肌(就是臥蠶)鼓出來,沖他們嫵媚一笑,“謝謝!”
但那兩人對我的微笑無動于衷。
周東籬說:“還痛嗎?”
炸兩說:“你現(xiàn)在感覺怎樣?”
我笑了笑安慰他們:“不痛,沒什么感覺。不不不,是感覺良好。退一萬步來說,最差不過要坐輪椅,但要坐輪椅的話,不就顯得更專業(yè)嗎?”
我又說:“我好困,我要睡了,但睡前不都是有故事的嗎?”
十八
他們知道我想聽的就是老邢的故事——一個40多歲的男人,佯裝成清潔工,伺機殺害自己老板的故事。
“你記得邢小滿嗎?那個為了討零花錢不惜殺死祖母的男孩子!”炸兩直接扔給我一個問題的同時,也拉開了故事的帷幕。
我怎么會不記得這個案子呢?邢小滿,怪不得名字如此熟悉。他的案子,我還改編成節(jié)目上過警訊——當(dāng)時做節(jié)目的女警待產(chǎn)去了,領(lǐng)導(dǎo)非得要讓我頂替,那期節(jié)目反響也還不錯,領(lǐng)導(dǎo)后來也要我一直做下去,因為我畢竟比原本做警訊的女警看上去年輕好多(實際年齡不是),而且水平可能還高一點(我自己認為),可是我堅決不同意。因為我要做警訊的話,還不如直接去宣傳部呢!
“我自然記得。”其實他們光是看到我痛心的神情,就知道我想起來了。
邢小滿,父母離異,由祖母撫養(yǎng)。當(dāng)年他只有15歲,天天逃學(xué),泡在游戲廳,喝止咳藥水——當(dāng)然,當(dāng)年的游戲廳未必是這間游戲廳。有一陣,他過于頻繁地問祖母要錢,祖母明知他是要拿去打游戲的,自然不肯給,但祖母過去對他過于寵溺了,讓他染上電子海洛因的毒癮無以自拔,甚至當(dāng)他問祖母要錢的時候,都是喝了止咳藥水的,因此一定程度上無法控制自己的亢奮和憤怒,他揮刀傷害了祖母并離家出走。那孩子投案自首的時候都不知道他祖母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他犯下了一宗傷害致死案,由于未滿18歲,又是他爸爸帶他自首的,所以輕判去了少管所。
“你知道這孩子后來怎樣了嗎?”周東籬問我,我聽著他的問題,大腦一片空白,仿佛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
他根本沒等我回答:“他死了,他沒熬出來,他在少管所就自殺了,他爸,也就是老邢,一直想不開,直到有一天無意之中翻查到他的遺物里有一些還沒用光的游戲機幣。”
游戲機幣不同于其他貨幣,游戲機幣是非常特殊的,基本每個游戲廳都有自己特定的游戲機幣。老邢發(fā)現(xiàn)了那些游戲機幣之后,就想把荼毒自己兒子的那家游戲廳揪出來,因為如果不是那家游戲廳,老母親還在,兒子也不會死——有什么凄慘得過人到中年,喪母失子?他憑著游戲機幣的圖案逐一尋訪,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家一直打游擊戰(zhàn)一樣四處開完又關(guān)、關(guān)完再開的游戲廳。他知道賈梅云生性多疑,為了取得信任,所以他先是在另外一家黑游戲廳搞清潔。賈梅云雖說只是家黑游戲廳的老板,但他有時候也會進行一些暗戳戳的市場調(diào)研,比如喬裝打扮之后去其他黑游戲廳坐下來心不在焉地打游戲機,卻是在看人家進了什么止咳藥水,又引進了什么新游戲機,或是有什么節(jié)假日促銷手段。喬裝打扮后的賈梅云在別人眼里肯定是大不相同的,但在一只要把他當(dāng)成獵物的獅子眼中,一點熟悉的氣味就能追蹤到底。老邢總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賈梅云旁邊桌上的止咳藥水空袋,甚至將一次性杯子和吸管都清理掉。
賈梅云很是欣賞,為了確保這是老邢的“原創(chuàng)”,賈梅云“采訪”了他:“你收拾止咳藥水空袋就算了,為什么還要收拾那些一次性杯子和吸管?”
“因為光是喝可樂的話,只需要打開易拉罐,就著可樂罐喝,如果旁邊有一次性杯子和吸管,肯定是兌入了止咳藥水,然后用杯子喝……”他明白這個道理,賈梅云自然也是明白。所以賈梅云喜歡上這個清潔工,認為他非常有主見,于是將他挖走——
“他真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清潔工,”周東籬感嘆道,“他把賈梅云殺死了塞到游戲機箱子里,血跡可是清理得干干凈凈。平時勘查現(xiàn)場時用紫外線燈照血跡都會有土棕色反應(yīng),可是在第一現(xiàn)場,據(jù)他自己說就是那間休息室,并沒有任何反應(yīng)。因為他用漂白粉洗過。后來我們又去勘查了一遍,在賈梅云的椅背上找到了并不起眼的噴射狀血跡。”
我閉上眼,仿佛已經(jīng)窺見了整個故事的全貌。
十九
8日晚上22點之前,老邢從后門溜進了已經(jīng)打烊的游戲廳,他不是只有這一天這樣做,他是一連幾天都在等待獵物,他覺得賈梅云出門旅行之后殺死他,追查起來會貽誤時機,對自己相當(dāng)有利。而這一天,他真是等來了賈梅云,他用浸透乙醚的手巾捂住了賈梅云的鼻子,賈梅云昏了過去。趁著賈梅云昏睡,他把賈梅云的帽子衣衫全部剝掉之后把他綁在椅子上,就像之前綁我一樣,只是對我,他并沒有剝掉我的衣服。他用匕首劃賈梅云第一刀的時候,賈梅云就清醒過來了。
“知道你做錯了什么嗎?”老邢問他。
賈梅云惘然不知,“是野豬收買了你?”他一想就想起了野豬。
老邢又劃傷他一刀,“什么野豬?疼痛使人清醒,再想想吧!”
賈梅云吃痛而且害怕,“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難,你跟我講,我們可以解決的。”
“家里?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還有什么家里!都是拜你所賜的!”老邢又對賈梅云下了刀子。
“我?我可不認識你家里人哪!你是不是搞錯了?老邢,你醒醒啊,是我把你挖過來干活的,我對你可是有知遇之恩啊!”賈梅云很有些吃驚,但盡力想讓老邢冷靜下來。
“你狗屁知遇之恩!我這是助紂為虐!若不是為了小滿,我絕不會在這里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你罪有應(yīng)得,我只不過是替天行道!”老邢恨恨地說。
劃了他幾刀之后,老邢覺得不如干脆讓他一了百了,所以就抹了他的脖子。干完這些之后,老邢想著要給偵查破案的警察繞一些彎路,所以他穿上事先從賈梅云身上扒下來的衣服和鴨舌帽,故意壓低帽檐,出正門在監(jiān)控之下亮了相。然后,他又回來,給尸體穿上衣服——休息室里面有衣帽間,給他穿回衣服很容易。辦好這一切之后,老邢有條不紊地把尸體塞進游戲機箱子里,并把所有的血跡都清理掉了。的確,在賈梅云所有的員工之中,也只有老邢可以把現(xiàn)場痕跡清理得如此徹底。但是案子總不能是以“覺得像,就是他”這種邏輯來破案,所以一路走來,我也只把老邢當(dāng)成一個普通至極的嫌疑人而已,而其他的人,也是嫌疑人。
后來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
至于我被切了股動脈之后的那一段依然是斷片。不過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猜他傷害了我之后,見我昏死過去,本就想逃走,誰知聽到了周東籬和炸兩找上門來,情急之下他把衣服脫了,折回包扎在我傷口上,并做出剛剛與兇手搏斗過的樣子。但時間倉促,他不自覺間又將匕首攥到了左手,因此他對自己的苦肉計都是在右手臂。
而且我知道,老邢假意要帶周東籬去追林黑臉,其實是想把周東籬帶入歧途,后來反正周隊和炸兩將他成功逮捕歸案了,也就沒我什么事了。
我是這樣想的,也就對他倆說了一下。
周東籬笑了笑,幫我把被子掖好,“你猜得不錯,基本就是這樣,快睡吧,我們明天再來看你。你知道不,你這是ICU病房,是破例才讓我倆一起進來,還待這么久的。”
那個晚上,我拖著那條隱隱作痛的腿沉沉地睡著了。誰想到半夜我就驚醒了,我夢見冰冷的匕首再次劃破我的身體,溫?zé)岬难獓娏宋乙荒槨N议_始為持續(xù)的噩夢所擾。
兩周之后,我可以出院了,但還需要進行物理治療。我拄著拐杖,周東籬來接我。
他一邊扶著我走,一邊告訴我:“另外兩個員工都被處理了,林黑臉是網(wǎng)上追逃人員,那老齊叔也是可憐,他挪用了游戲廳的錢給女兒去韓國整容,說是要追個男生……”
“什么?整容追個男生?”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齊叔本來也沒有答應(yīng),一是手術(shù)費貴,二是怕女兒遭罪,但他那女兒以死相挾,老齊叔又是愛女心切,就只能聽了她的,老齊叔一直擔(dān)心賈梅云發(fā)現(xiàn),惶惶不可終日呢。”
“那些黑游戲廳怎樣了?”
“至于那家黑游戲廳自然也是被查封了,江州市也加強了對游戲廳和網(wǎng)吧的監(jiān)管。你不在的時候,我們想了個辦法,要采取清查行動的時候,先派便衣進入黑游戲廳和黑網(wǎng)吧,負責(zé)控制門口,到時候有個風(fēng)吹草動,想要關(guān)門的黑游戲廳、黑網(wǎng)吧老板就沒辦法關(guān)門溜之大吉了。
回到家那個晚上,我在枕邊放了一朵我親手摘來的雞蛋花,潔白的瓣,鮮黃的蕊。我躺在床上望著不遠處的字紙簍,想著在接下來一段說不清時長的日子,那里可能會隔三岔五躺著一些枯萎的雞蛋花吧,但那一晚,我確實是睡得特別香。
這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結(jié)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