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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箭毒木

毒木之毒,恰如其名——“見血封喉”。

假使萬物有靈,它早就明白:比它分泌出的毒汁更毒的,莫過于世間人心。

你很難再在江州市見到第二棵這樣的參天古木,遠遠看去,群山綠野之中,會見到它鶴立雞群卻并不太濃密的樹冠,但假如你置身樹下,你會覺得它還是能遮天蔽日的,因為接近49.8米的樹高,每一個層次的樹葉疊加起來,會使小小的一個人仰望上去時,只能偶爾接住從樹葉縫隙里漏下的光線。

這棵樹學名叫見血封喉,又名箭毒木。樹齡已有358年,屬國家三級保護樹種,也是世界上已知最毒的樹木之一。聽古樹所在的溪頭村里的老人說,這棵古樹分泌出來的樹汁會隨季節(jié)而變化,春夏雨水充沛,樹汁是乳白色的,然而到了秋冬那樣的旱季,樹汁又會變成詭異的血紅色。

天還沒亮,有一個黑衣男人嘴里咬著手電筒,在樹根處,用滴管提取古樹滲出的血紅色樹汁。突然,他聽到有響動,一個聲音問道:“是誰在那里?”黑衣男人趕緊騰出手將嘴里的手電筒熄滅,輕車熟路地摸黑潛了出去。

炸兩喊著:“真是離奇了!”

我沒好氣地問:“想說就說。”

“竟然還有這種自殺方法!”

我豎起了耳朵,作為一個刑警,還有什么自殺方法是我不知道的呢?

“有人割開了自己的手掌,睡在樹下,用滴落的見血封喉樹的汁液自殺。”

這個方法果然超越了我對自殺的認知,我問:“見血封喉樹?那不是大明鎮(zhèn)派出所轄區(qū)嗎?”

“你想去看看嗎?”

“自殺,一般派出所就能認定了,哪里還輪得上我去看呢?”

“輪得上,我現(xiàn)在就跟你一起去看,”周東籬闖了進來,“大明鎮(zhèn)的梁澤新所長向我們求助,說這其實是這個月以來的第二宗在見血封喉樹下自殺的案子了,死者身上雖然沒有明顯的搏斗傷,手上也拿著割破自己的匕首,但還是太不可思議了!”

“那么既然去看,我們現(xiàn)在馬上去,最多一個多小時就能到,切勿移動尸體位置。”我定睛一看,周東籬已經(jīng)把我的粉紅勘查箱都提過來了,“周隊,你拿的是靠窗的那個,還是靠門的那個?”

“不都一樣嗎,我拿了靠門的那個。”周東籬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箱子。

我一把拿過細看了一下,放在地上,向兩邊打開,就成了一個倒三角形的架子,里面是琳瑯滿目的化妝品。

沒等周東籬發(fā)問,我就立即把箱子收了回去,“拿錯了。”我一溜兒小跑去換回我的粉紅勘查箱。有必要說明一下,我的勘查箱和化妝箱都是粉紅色的,雖然外表相同,但里面裝的東西不一樣,當然,兩個箱子都是我自費買的。有句話說“這世間唯愛和美食不可辜負”,我卻想“這世間唯愛和美貌不可辜負”,所以,面對熱愛的工作和我本人的“面子工程”,我都是一視同仁的,都用了上好的粉紅鋁合金材質(zhì)箱子。本來化妝箱一直是放在家里的,但受傷前那幾天忙得幾乎沒時間回家,沒時間回家也得收拾眼耳口鼻呀,這是對男同事……可能特別是周東籬……的一種尊重。其實這兩個箱子我區(qū)分起來也是很簡單,只是男人傻傻分不清。還好,沒出門就給換回來了,否則真是丟人丟到家了。看來有必要在兩個箱子上面分別加個標識:“美女法醫(yī)出勤專用”和“美女法醫(yī)畫皮專用”。

大明鎮(zhèn),在江州市西北部的鹿湖區(qū),距離市區(qū)120公里,比珠河市還要遠一些。

我們要出發(fā)前往大明鎮(zhèn)的時候,梁所長又給周東籬打了個電話,說他們所里有個新入警的小同志在市局辦事,沒有車,能不能順道把他捎回去,周東籬二話不說就應了下來。這小同志叫陳樹,是大明鎮(zhèn)本地人。

周東籬怕小同志生分,就特意挑起了話頭:“聽說你是大明鎮(zhèn)本地人,山清水秀,那應該很快適應了吧。”

陳樹不好意思地笑笑,“窮山惡水,都慣了,有什么適應不適應。”

周東籬又扯了個話題:“最近警察招考挺熱門的,你能考上就很不錯!”

我嘀咕了一句:“實現(xiàn)家門口就業(yè)了。”

陳樹說:“你知道我是怎樣考上的嗎?”

我們都沒有吭聲,他果然按捺不住開口了:“現(xiàn)在都是網(wǎng)上報名考試,但通過筆試之后,還要親自去做資料復核審查,只有復核審查通過了才能取得面試資格,而報考同個職位的人一般都排在一起,又因為三分之一的人能通過筆試進入面試,所以做資料復核的人也不少,隊伍排得老長……”

我坐在后排,看著副駕駛室的他,他看了一下正在開車的周東籬,又稍稍側(cè)身看了下我,機靈一笑,“排隊等候的時間一長,人就會忍不住跟旁邊的人閑扯,哪怕可能是競爭對手。每個人都有意識地將報名表有職位代碼的那一面向著自己,藏了起來,但嘴上最喜歡問人的卻是那一句‘你報的哪里’?排在我前面的男生就是這樣問的我。”

我不禁搭了一句:“你還騙他不成?”

陳樹淡淡地說:“是他騙我。我可沒騙他。我說我報的是‘大明鎮(zhèn)’,而我們這一隊的除了有‘大明鎮(zhèn)’,還有其他幾個比較靠近市中心的鎮(zhèn),當我反問他‘你呢’,他告訴我的就是離市區(qū)只有20公里的‘松溪鎮(zhèn)’。”

“那也不代表他騙你啊。”

“我當時也沒覺得他騙我。但他萬一是我的競爭對手呢?我就聲調(diào)拔高了一點,花樣夸他選的職位好:‘松溪鎮(zhèn)很不錯啊,是全國百強名鎮(zhèn),哪里像大明鎮(zhèn),窮鄉(xiāng)僻壤,沒有經(jīng)濟支柱,離城區(qū)又遠,待上個幾年,誤了時間,恐怕連老婆都討不到’。”

他說到這里,我開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有才!”

“也不容易的,那人半信半疑地問我:‘那你又考大明鎮(zhèn)?’我大方地把報名表給他看,‘我是大明鎮(zhèn)本地人,我就喜歡我們村里的姑娘。’我把報名表給他看的時候,我們隊伍里有另一個男生也探過腦袋看了看。那兩人躊躇了一下,隊也不排,直接走掉了。”

“你怎么確定是你們職位的人呢?”

“因為筆試成績公布時,我看到自己的成績名次是第3,那么我前面還應有2人,但是面試成績公布之后,我看到同一職位的兩人筆試成績都比我低,證明是遞補上來參加面試的。”

周東籬也忍不住說:“這真的比炸兩更厲害了!”

我不同意,“炸兩那是祖墳冒青煙,人家這是片言只語智退了勁敵!”

“炸兩哥他們家……祖墳怎么冒青煙了?”

“他啊,他是特種兵退伍,本來符合招考條件的人也不多,那年代還能看有多少人報考的,而且我還抽調(diào)去人社局幫他們招考,他那個職位就3個人報考。”

“3∶1考上,他也很不錯呀!”

“結果只有2個人參加筆試。但凡通過最低分數(shù)線都能進入面試。結果面試那天,另一個考生遲到了半天,我們按照規(guī)矩,不能讓那考生進行面試,所以——”

“321啊!”

“對,所以你說是不是祖墳冒青煙了?”

我們一路上聊著,氣氛輕松了很多,時間也過得飛快。看著黛青的遠山,我們就知道大明鎮(zhèn)已經(jīng)近在眼前了。

雖然見血封喉樹鶴立雞群,但山區(qū)的路也是不容易找,幸好有了陳樹這個向?qū)В覀儧]去大明鎮(zhèn)派出所,直接就到了溪頭村。有一段路,車子進不了,周東籬幫我提了勘查箱,他又叮囑陳樹:“我在前面先走,小陳你走最后。”他指了指我說:“她怕狗。”

我確實怕狗,因為我屬狗,經(jīng)常聽人說“狗咬狗”,于是心理上對狗有了莫名的恐懼。只是不知道周東籬是怎樣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果然才不遠的一段路,由于有了生人的氣息,哪怕是大白天,狗吠也是此起彼伏。

將近上午11點鐘的時候,我們一行來到了那棵參天古木下。等待著我們的除了大明鎮(zhèn)的梁所長,還有一個愁眉苦臉的老人家和一個年輕的村民。梁所長介紹說:“這是溪頭村的村長陳天養(yǎng)陳老先生,這位是村干部梁秋葵。”

陳老也證實了這種自殺確實是不可思議的:“我們開村以來,都沒有文字記載過,哪怕是口頭流傳,也沒有村民用見血封喉樹汁自殺呀!”

梁秋葵匪夷所思地搖頭,“莫不是這樹果真成了精,能辨善惡!”

陳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這話可不能亂說,有警察同志在,一定會給我們查明真相的!”

尸體位于見血封喉樹的另一側(cè),我們繞過去方能見到。梁所長給我們說了一下死者的情況。

死者陳年會,男,27歲,無業(yè)游民。本來與母親相依為命,但母親于3年前因病去世,他更是過上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

陳年會背靠著見血封喉樹,腦袋耷拉著,只能看到他長長的非主流的劉海兒蓋住了半張臉。我戴上手套,蹲了下來。扶起他的頭部檢查,發(fā)現(xiàn)他的顏面發(fā)紺,我撐開他半閉的雙眼瞼,見到內(nèi)外眼角處有紅褐色點狀出血點。隨后我又檢查了他的口腔和鼻腔,鼻腔處也有出血現(xiàn)象。最后,我一點一點細看他的脖頸部位,雖然靜脈怒張,但沒有任何疑似扼死、勒死或縊死形成的外傷。

見血封喉樹產(chǎn)生的毒液能麻痹全身的肌肉,一旦毒液進入血液循環(huán),就會使人動彈不得、視力模糊、無法呼吸,最后窒息而死。尸體的情況是完全符合見血封喉樹的毒發(fā)癥狀的。

我站起來說:“根據(jù)尸表檢查情況來看,他的死因并無可疑,確實是因中毒導致窒息而死。”

梁所長說:“那么可以排除他殺了?”

梁所長這句話好像讀書時代的老師總是以某種形式讓學生確認一個正確的答案,測試學生是否足夠自信。聽到這句話,我又猶豫了,我重新蹲了下去,再次掰開陳年會的口腔又看了看,又對周東籬耳語了一番。

周東籬聽后頷首,并對梁所長說:“還不能排除他殺,有個事情,我們要去證實一下。”

梁所長說:“現(xiàn)在都到飯點了,先吃過午飯再說吧!”

“行,”周東籬又打了個電話給炸兩,“幫我查這個人近三個月的手機通話記錄。名字我短信發(fā)給你。”

午飯是在大明鎮(zhèn)的鎮(zhèn)府飯?zhí)茫竺麈?zhèn)本就是山區(qū),鎮(zhèn)派出所條件差,沒有獨立飯?zhí)茫沙鏊锏耐径荚阪?zhèn)府用餐,我們自然也是去了鎮(zhèn)府飯?zhí)糜貌汀N以趶N房外頭窺見里面還是用土灶做飯,門外堆滿了干枯的柴火。廚房里的阿姨見我面生,問道:“喲,哪來的小姑娘?我們用柴燒的飯有飯焦,城里可吃不到,待會兒留些給你!”

我笑著說了“謝謝”便走開了。吃飯的時候,陳樹用紙巾捏了一大塊東西給我,金黃金黃的,看見就食欲大開。我伸手去接,周東籬便奪過去了,他不容置疑地掰掉了四分之三,然后給我四分之一,“飯焦上火,還有致癌物,你只能吃這么多。”

陳樹又說:“鎮(zhèn)領導說了,今天有市里的警察同志過來,我們盡地主之誼,加個菜。”

我好奇道:“加什么菜了?”

陳樹神秘兮兮地說:“小劉姐,你吃狗肉嗎?”

“才不吃呢。”

他嘻嘻一笑道:“那就沒口福了。你一定是外地人,不肯接受新生事物的外地人。”

我默認了。

“廣省人有吃狗肉的習慣。”

我反問他:“你們大明鎮(zhèn)的人,吃狗肉的多嗎?”

“我們這兒,山區(qū)嘛,窮人惡水出刁民,家家戶戶養(yǎng)狗防賊,狗很多,在夏至那些特定的時令也是會吃狗肉的,但是要說平日,就不會特地去吃狗肉,”他頓了頓又說,“但是,松溪鎮(zhèn)的狗肉很有名,愛吃狗肉的人,都會上松溪鎮(zhèn)去吃。”他望向周東籬道:“周隊,你吃的吧?這是鎮(zhèn)府司機正好在市區(qū)辦事,我求他回程時特意兜20多公里去松溪鎮(zhèn)買回來的狗肉,可正宗了。”

一盤紅褐色帶皮的肉端上來,周東籬沒說吃,也沒說不吃。我看著他,席間他也向那盤東西動了動筷子,“意思”了一下。

飯后我問他:“你為什么不大吃狗肉?”

周東籬說:“你屬狗啊。”

我反駁道:“你真是好笑了,難道你不屬狗?”

說話間,陳樹跟了上來。梁所長安排他配合我們在大明鎮(zhèn)的走訪調(diào)查,這小伙子非常機靈,我跟周東籬談正事的時候,他總是離開我們一段合適的距離,只有當我跟周東籬互相揶揄哈哈大笑的時候,他才適時出現(xiàn)。

“周隊,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兒走訪?”

周東籬站定問他:“大明鎮(zhèn)衛(wèi)生院有牙醫(yī)嗎?”

陳樹很疑惑,“沒有,有兩家牙醫(yī)診所,但也只能做比較簡單的處理,比如老人家拔牙或是復雜的案例,大家還是到市區(qū)去看的。”

“鎮(zhèn)上那兩家牙醫(yī)診所,有牙科美容項目嗎?”

“什么叫牙科美容項目?”

“美白牙齒、牙齒矯正之類的。”

“沒有沒有,能花大價錢的人都去市區(qū)看了,不會在鎮(zhèn)上的小診所看。”

“那沒事了,我們一起回派出所先歇會兒吧。”周東籬說。

周東籬私下跟我說:“跟我想得一樣,這牙齒矯正不是在鎮(zhèn)上做的。”就在這時,炸兩把陳年會的手機通話記錄發(fā)給了周東籬。由于大明鎮(zhèn)離市區(qū)有120公里,牙醫(yī)診所經(jīng)常人滿為患,所以陳年會肯定是要跟牙醫(yī)先預約的。

“周隊,讓我來篩選號碼吧。”我對牙齒矯正有一定的了解,上了牙套之后需要定期復診,一般是一個月一次。也就是說,我只要在這三個月的通話記錄清單里找到連續(xù)三個月都有聯(lián)系的電話(次數(shù)不能多,一般就一個月1次,假如預約不上才會再次預約),而且是差不多時間段,那很可能就是牙醫(yī)診所的電話。果然,我很快找到了兩個可疑的電話,我打過去核實,其中一個就是在市區(qū)的丁君仁牙醫(yī)診所。

“那還等什么?”周東籬匆匆跟梁所長和陳樹告辭,帶我離開了大明鎮(zhèn)。

下午3點,丁君仁牙醫(yī)診所門前的長凳上依舊是一排等候著的患者。

“請問丁君仁醫(yī)生在嗎?”一般這種診所都是以老板的名字命名,沖著名字找就沒錯了。

由于我跟周東籬都沒穿制服,一個戴著口罩的牙醫(yī)從診室里探出腦袋說:“有預約沒?”

想必他就是丁君仁了,周東籬為了不驚擾其他患者,以只有那位牙醫(yī)能看到的角度出示了一下警察證,“我有幾個問題想要了解一下。”

丁君仁對診室里面的人說:“稍候,我去一下就來。”

丁君仁又對我們說:“這邊請。”他把我們帶去一個類似檔案室的隔間內(nèi)。

周東籬拿出陳年會的照片問他:“這人是你的客戶嗎?”

丁君仁皺了皺眉頭,很快從電腦里調(diào)出一張陳年會矯正前的照片,又找出一副牙模,說:“是這個名字嗎?”我看了看,他留下的患者檔案里的名字是“陳年”,但是此人就是陳年會無疑。

丁君仁繼續(xù)說:“他是牙源性地包天,這種情況下,這孩子矯正之后,面貌能有很大的改善。”

周東籬看了看檔案說:“年齡倒是真的,他都27了,還能做牙齒矯正?”

丁君仁反問道:“為什么不能?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其次是現(xiàn)在。”

“上牙套挺疼的吧?”

“每次給弓絲加力總會疼個一兩天,最疼的是第一次上牙套,起碼有一個星期什么都不想吃。”

我在一旁嘀咕了一句:“真是花錢買罪受。”

丁君仁聞言,審視了我一番道:“姑娘,你的上門牙有點歪,是不是成年后被后面的智齒頂歪的?人的一生中,牙齒會不斷往前移動,如果你的智齒不拔,會把你的門牙越頂越歪,你的美貌也會大打折扣。”

我警惕地看著他,慌忙把嘴閉上了。

周東籬又問:“那么這個陳年最近的一次復診是什么時候?”

丁君仁查了電腦說:“9月25日,就是昨天,這孩子復診準時著呢。聽說有了意中人,一直不敢開口,一心想把牙齒矯正好了,錢也攢夠了,再去跟人告白。”

“他在你這里矯正牙齒,花費多少?”

“一萬三,也不算貴的……哎,警察同志,這孩子怎么啦?”

“案情暫時不便透露。”周東籬一句話打發(fā)了他。

走出牙醫(yī)診所,室外的陽光讓人目眩,我問周東籬:“人都要自殺了,還有必要復診嗎?”

“見血封喉樹下的自殺,是一起比較精心謀劃的自殺,應該沒這個必要吧,”他又問我,“有些女人自殺之前會化個精致的妝?”

“周隊,你這個問法可不對,首先,女人自殺之前化個精致的妝,那是為了自己的尊嚴,死也要死得好看;其次,這跟矯正牙齒的復診沒有可比性,因為他即使進行了這次復診,還是不能取下牙套,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突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這陳年會不是無業(yè)么?他哪來這么多錢做矯正,還能攢錢跟姑娘去告白?”

周東籬說:“喲,這是反問句不是疑問句,看來會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了啊。”

確認在陳年會在“自殺”的前一天還跑了120公里去丁君仁牙醫(yī)診所復診,他是否“自殺”這個問題更難定性了,或者說,周東籬和我都偏向于認為他是被人謀殺了。

正當我們要返回大明鎮(zhèn)繼續(xù)收集相關線索的時候,陳樹打來了電話,語氣興奮異常:“周隊,案子破了!有人把嫌疑人告發(fā)出來了!你們就不用再跑過來了!就是這人現(xiàn)在還抵死不認罪,但也由不得他不認的。”

“兇手叫什么名字?”

“梁樹芬。”

“梁樹芬?也是樹木的樹?”

陳樹在電話那頭停了一會兒說:“對。”

周東籬搖了搖頭,掛了電話,凝視著我說:“如果我們現(xiàn)在又趕過去,肯定是長夜無眠,挑燈夜戰(zhàn),行嗎?”

“行!”

“沒來大姨媽吧?”周東籬一挑眉,想再次確認。

“沒,周隊你真婆媽,走!”這個老古董,平日就不茍言笑的,他在此處關心我來沒來大姨媽,確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看我身體適不適合連夜奔波和偵查,而絕不是騷擾我。

傍晚時分,陳樹在大明鎮(zhèn)派出所再次見到我和周東籬,深感意外。陳樹說:“周隊,你們怎么來了?”

周東籬不好明說,“這案子離奇,我們也想積累一些破案經(jīng)驗,所以又跑過來學習學習。”

“這樣啊,梁所長和一個師兄正在里面審訊犯罪嫌疑人呢。”陳樹沖審訊室的方向呶了呶嘴。

周東籬說:“這也挺好,案子破了可就輕松多了。”他裝著不經(jīng)意地問陳樹:“你這名字,也是起得跟神樹有緣呀。”

陳樹不好意思地說:“家里老人迷信……”話一出口他便立即住了嘴,警惕地看了看我和周東籬。周東籬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有什么話也是但說無妨。”

“說起來,你們城里人可能覺得不可思議。我媽給我認了這棵見血封喉樹作‘干娘’。”

周東籬點點頭說:“南方人祖輩開村,都會在風水最好的地方栽下一棵樹,一般是榕樹,榕樹枝繁葉茂,就會成為整村的神樹,樹之所以為神樹,那是因為人們相信大樹、老樹有了靈性,是樹神。”溪頭村的村口當然也有一棵大榕樹,不過溪頭村的樹神自然不是每村可見的大榕樹,而是這棵358年樹齡的見血封喉樹。

“每逢傳統(tǒng)節(jié)日或是婚喪嫁娶,都會有人拿著香火元寶來樹前跪拜。但凡像我這樣認了樹神為‘干娘’的人,按照我們村里的風俗,名字一般都會帶個‘樹’字。”

我說:“我懂,這是一種樹木崇拜。那么你相信樹神會降禍嗎?”

陳樹撇撇嘴,“自然是不信的。”他又解釋道,“就是怕你們對我產(chǎn)生誤會,所以關于樹的事情一直不敢多講,你看,這不把嫌疑人抓住了?既然抓到人了,關樹神什么事呢?”

周東籬又問:“之前聽村委會的干部梁秋葵說過,這樹能辨善惡?我的意思是說村民們都這樣認為嗎?”

“應該是吧。”

“有什么具體表現(xiàn)嗎?”

陳樹無奈地搖了搖頭,“越是落后的地方,奇風異俗保留得越是完整,包括一些用于拜神的歌謠,也就是因為那些流傳已久的歌謠,村民們確實認為這樹能辨善惡。”

陳樹隨口念道:“‘家中小兒,名叫崽崽。吃睡不乖,病厄多礙。跪拜樹神,祈求關愛。百無禁忌,長命康泰。’這種就是祈求孩子健康平安的。還有一種……”陳樹看了看我們,艱難地開口,“還有一種是關于詛咒的。”

“怎么個詛咒法?”

“‘毒死我家狗,誰人心惡毒?懲罰作惡人,樹神來做主。毒我小狗者,血債血來贖。’當然了,這只是一個模板,如果毒死豬牛羊之類的,村民們也會依照著改一改,或是如果知道施毒人的名字,村民們就會直接把名字都加上去,去樹神那里告狀。”

周東籬聽到這里,便問陳樹:“梁樹芬會不會也是認了見血封喉樹做‘干娘’?”

陳樹回道:“這個我真的不知道。”

溪頭村這個月來并不平靜,358年來第一個在見血封喉樹下自殺的人叫陳禮文,也是個無業(yè)游民。曾經(jīng)有村民看見他用摩托車載著幾只來路不明的死狗。他一直說是撿的流浪狗尸體,還說是為了做好事,把死掉的狗拿到山上掩埋,免得成了狗瘟。

可是,事情哪會那么簡單?村民們都知道這個陳禮文一向閑游散蕩,對村里的姑娘們也不大規(guī)矩,而且動輒就要拿刀子唬人,因此一般人也是不敢招惹他。所以,這樣的一個人,誰相信他會把死去的狗拿去掩埋?這可是積德事啊,這種人壓根跟積德事沾不上邊。所以當他自殺的時候,有一個傳聞不脛而走:他的死,就是樹神顯靈了!

偏就有人不信這個邪,那就是經(jīng)常跟陳禮文混在一塊兒的“兄弟”陳年會。自從陳禮文死了之后,陳年會竟是“繼承”了陳禮文的摩托車,而且也開始做一些“把死狗拿去山上掩埋的積德事”。早幾天,梁樹芬發(fā)現(xiàn)自家的一條黃狗走丟了,那黃狗左邊耳朵是有豁口的,正是陳年會摩托車上載的那一只,就把他的車子攔了下來。陳年會大怒,下車把梁樹芬打了一頓,還踢了幾腳,“我就撿幾個死狗又怎么了,黃的,左邊耳朵有豁口就是你家的狗了?”他當著梁樹芬的面又拿了一把小刀出來,揪起狗尸的右邊耳朵一劃拉,“現(xiàn)在兩邊耳朵都有豁口了,不是你家狗了吧?”梁樹芬看他對狗尸還下此狠手,就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陳年會露出流氓的嘴臉,“你既說這是你家的狗,就去樹神那里告狀,讓樹神收了我吧。”

陳年會與梁樹芬爭執(zhí)的時候,是有好些村民看見的。梁樹芬忍著痛爬起來,指著騎車的陳年會說:“天地不容你,這村子里的樹神也不會放過你!就像沒有放過陳禮文一樣!”村民們想起來了,沒錯,這樣的話,梁樹芬也對陳禮文說過。

這時,審訊室的門開了,梁所長出來了。

我們都站了起來,特別是陳樹,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梁所長。梁所長搖了搖頭。審訊室里傳來一陣咆哮:“我確實希望那樣的流氓惡霸去死,我也確實心疼我的狗,所以曾經(jīng)去樹神那里詛咒過他,可是如果說是我謀殺了他……可是,我會為了一條狗親手去殺人嗎?”

梁所長對我們說:“確實,我也不相信這樣老實巴交的一個村民會為了一條狗親手去殺人。”他又對陳樹說:“把人放了。”

“那么說,陳禮文和陳年會,真的是掩埋死狗嗎?”我突然開口問道。

梁所長啞然失笑道:“哪兒這么容易有那么多狗尸撿?那是偷狗!”

“梁所長,好笑嗎?”我實在是笑不出來,“如果是偷狗的話,你們?yōu)槭裁礇]有抓人呢?這兩個人連前科都沒有。難道你沒想過這所謂的‘自殺’有可能是來自偷狗的糾紛嗎?”

這下子輪到梁所長笑不出來了。

周東籬假意瞪了我一眼,“小劉,多大了?還真不懂事。”

梁所長尷尬地解釋:“偷狗這事,很難取證,一是村里人養(yǎng)的都是土狗,誰也沒法證明某只狗必然是村民的;二是即使證明那狗是村民的,但盜竊罪要以金額界定的,那些土狗不值錢,并不能構成盜竊罪,即使要抓,最多以擾亂治安為名,罰上幾百關上幾天。”

我望向陳樹說:“你中午吃飯的時候不是說過,大明鎮(zhèn)的人平日里不會特地去吃狗肉嗎?”

“對,我是這樣說過。”

“那么他們偷的狗怎么處置?”

陳樹看了看梁所長,又看了看我們。梁所長也猶豫了半晌,最終嘆了一口氣說:“估計都賣去了松溪鎮(zhèn)。”

梁所長不敢信口雌黃抹黑松溪鎮(zhèn)——一個與邊遠山區(qū)鎮(zhèn)完全不同的名鎮(zhèn)。

松溪鎮(zhèn),作為一個離市區(qū)僅有20公里的全國百強名鎮(zhèn),除了以水暖衛(wèi)浴著稱以外,還有就是狗肉。因為工業(yè)發(fā)達,外來人口眾多,口味也紛繁復雜,但大多數(shù)的外地人哪里見識過狗肉?都說“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wěn)”,又云“天上的飛禽,香不過鵪鶉;地上的走獸,香不過狗肉”……也不知道這些“名言”出自何人,但卻千古不衰,流傳至今。

我只記得孩童時代,珠河市的街頭市場也能見到,炭爐支起一個黑乎乎的大鍋,大鍋里滿滿的是紅褐色的肉,那些肉上往往粘著堅韌的皮,叼著煙的賣狗肉漢子們會在百無聊賴間用火柴一點一點去烙盡皮上的絨毛……讓這一鍋肥膩的肉,具備更好的色相,趁早賣光。記憶中的這情景,讓我對狗肉更為生厭和抵觸了。

吃狗肉的人一般又分為兩種,一種是可吃可不吃的,那種人大多會在夏至當天吃上幾塊;另一種是嗜吃狗肉的,那種人任何時候想吃就吃,特別是寒冬臘月,更是給了他們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有人說狗肉因為肉質(zhì)鮮美,營養(yǎng)豐富,產(chǎn)熱量大,能夠大大增強食客御寒的能力,因此是冬令進補的佳品。

梁所長問:“當狗肉供不應求,你猜會怎么辦呢?”

慣性思維讓我不假思索地給出了答案:“扶持一些肉狗養(yǎng)殖場嗎?”

周東籬說:“你還是不看社會新聞啊。”

“社會新聞說什么了?”

梁所長接上話:“如果你關注過社會新聞,便知道即使一些所謂的‘肉狗養(yǎng)殖大縣’里的肉狗養(yǎng)殖都是騙局,因為養(yǎng)狗成本大,而收購價格卻極其低廉,還有養(yǎng)殖風險,所以根本不可能賺錢。”

周東籬問:“顯而易見,狗肉來源還能出自何處呢?”

梁所長說:“農(nóng)村盛行偷狗,將狗毒死后偷走,然后存放在冷庫,等冬天賣個好價錢,比如賣去以狗肉馳名的松溪鎮(zhèn)。”

周東籬將話題又引回了原點:“偷狗的確很可能會引起糾紛,但是誰又會為了區(qū)區(qū)一條狗親手去殺人呢?”

會的!電影《疾速追殺》里的男主約翰·威克是一名退休殺手,一群混混闖進他家,殺害了他過世的妻子給他留下的狗,于是他大開殺戒,一共殺了84個人。

我說:“如果,偷的是一條有特殊意義的狗,或是偷狗這件事引發(fā)了其他不可逆的不幸事件,那么很可能就會有人為了一條狗去殺人。又如果,將陳禮文的‘自殺’和陳年會的‘自殺’并案的話,那恐怕還是一個連殺兩人的連環(huán)殺手。”

我說完這句話,在場的人就沉默了。

半晌后,周東籬問:“村子里還有其他偷狗的人嗎?”

梁所長說:“招人注意的就這倆。”

如果溪頭村只有兩個偷狗賊,這是個好消息,不會再有人遇害了;同時也意味著,以緊盯著第三個偷狗賊作為破案策略,想要守株待兔也是不可能了。

夜深了,我打了個哈欠。周東籬和梁所長打發(fā)我們各自去好好休息。

十一

9月27日,早上9點。周東籬與我在梁所長給我們安排的一個辦公室里分析案情。

周東籬在一張紙上寫出陳禮文和陳年會的共性,他倆的身高都超過一米八,自幼混跡社會,還略懂一些拳腳功夫。

“如果現(xiàn)在案件定性為謀殺,我們設想的嫌疑人要想制服這樣兩個壯漢,就應該比他倆更壯。但是他們身上都沒有新近的搏斗痕跡,仿佛是乖乖就范的,要么是被人以某種武器脅迫——”

“但是割開手掌被見血封喉樹汁液滴入傷口是必死無疑的,即使被武器脅迫不是也應該拼死反抗嗎?”

周東籬贊賞地看了我一眼說:“還有一種可能,最大的可能是他們被割開手掌被樹液毒害之前已經(jīng)遭到了某種暗算。”

“某種暗算?”我猛然站起來,沖出了辦公室。

周東籬緊跟在我后面,“小劉!你去哪兒?”

“陳年會!陳年會的尸體還在嗎?”

“咋了?送回市區(qū)殯儀館解剖室了。”

看到我的神情,周東籬心領神會,與我一同趕回了市區(qū),直奔解剖室。

我又把陳年會尸體的脖頸細細檢查了一遍,特別是靠近脖子的頭發(fā)根部,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褐色的小點,那就是我要找的針痕!我小心地切下針痕周圍的小塊組織裝袋,派人送回給檢驗中心的陳軒化驗。

我對周東籬說:“這是本人無法自行扎針的部位,很可能死者先是受到麻醉,然后才被見血封喉樹汁液置于死地,只是現(xiàn)在不知道麻醉的藥物到底是從何處取得,藥物名稱又是什么。”

我是不由自主地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完全沒料到周東籬會回答:“琥珀膽堿。”

“什么?”我對周東籬懂得的醫(yī)藥知識比我更多,表示難以置信。

“琥珀膽堿,常用于毒狗針。這也是最容易取得的,兩名被害人經(jīng)常偷狗,本身就有。”他用淡然的口吻告訴我。

“琥珀膽堿和箭毒堿的中毒癥狀確實很相似,如果先用琥珀膽堿麻痹被害人,再用箭毒木偽裝自殺,這樣的招數(shù)確實是高,殺人于無形。”我搖了搖頭。琥珀膽堿,麻痹全身肌肉的效果比箭毒木更快更強,但作用時間短。

考量到陳禮文和陳年會的體形高大,結合琥珀膽堿針的作用時效,我斷言:“兩名被害人肯定是被誘騙到見血封喉樹下,才被施以毒手的。”

“兩名被害人的被害時間都是在后半夜,這是兇手特意選擇的作案時間,因為每天白天見血封喉樹作為當?shù)匾粋€標志,除了村民,也有不少游人慕名前來一看的。”

“有什么辦法讓兩個男人都一定能夠赴約呢?”

“有一個風險很大,但是可行性也很高的辦法,”周東籬說,“用誘餌。”

十二

大明鎮(zhèn)雖說是窮山惡水,但姑娘卻是水靈。陳春芝就是其中之一,她有著男人特別鐘情的黑色濃密長發(fā)和白皙細嫩的小臉,五官若分開來看雖然都長得不怎么起眼,但是湊在一起卻有別樣動人心魄的風情,極是耐看。

有一天,陳春芝撿回了一條小母狗,也是普普通通的土狗,哥哥陳冬生不太待見它:“這么小的狗,也看不得門,長大了說不定又被人偷了。”之前家里有一條狗,突然失蹤,陳冬生一直認為是被人偷走的,所以并不主張再養(yǎng)狗。可是陳春芝的父親陳阿牛卻十分喜愛這條小母狗,甚至就當它是小女兒一樣對待,還給它改了個名字叫陳春喜。果然,在下一個春天,春喜就懷孕了,陳阿牛更用心地伺候小母狗,平時煲湯的肉食都挑出來給它吃。

春喜的肚子越來越大,眼看要臨盆了,陳阿牛更是開心,他騎了摩托車到鎮(zhèn)上喝了點小酒,回家的路上,不知怎么的,就撞在村口的大樹上了。他當時沒有戴頭盔,倒地時顱腦損傷,流了一地的血,陳春芝趕來看他,哭著握著他的手,他只來得及問一句:“春喜怎么了?”

陳春芝問:“爸,你胡說什么,什么春喜怎么了?”陳阿牛沒有來得及說什么,就撒手而去。陳春芝雖然知道她爸是酒后駕車撞樹身亡,但她也知道老人家雖是喝了酒,但一瓶小酒頂多是二兩,遠遠影響不了她爸的行動能力,她爸回家路上到撞樹身亡之間一定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黑匣子”,而這個“黑匣子”裝著她爸之所以意外身亡的真正秘密。

后來陳冬生發(fā)現(xiàn)那條叫作春喜的準備臨盆的母狗倒在不遠處的農(nóng)田里,它睜著的眼睛看著陳阿牛撞樹的方向。母狗尚有余溫的身體上插著一根帶著塑料尾翼的東西,陳冬生認出了那就是毒狗針。他把毒狗針拔了出來,但已經(jīng)遲了,母狗中毒,腹中的胎兒也全部遭殃,陳冬生連夜請來畜牧站的獸醫(yī)也沒能把春喜腹中的小狗救下來。陳冬生執(zhí)意讓獸醫(yī)給春喜剖腹,把小小的狗尸取出來,一共5只,粉粉的還沒睜開雙眼也永遠不會睜開雙眼的小狗,它們一字排開在春喜身邊。春喜挨在陳阿牛身邊。七具尸體,一人六狗,觸目驚心,兄妹倆抱頭痛哭。

后半夜,有人抵著窗欞在屋外告訴兄妹倆:“春喜被偷狗賊追捕,阿牛叔當時開著摩托車,為了閃躲春喜,所以才撞上樹的。就在阿牛叔撞上樹的瞬間,偷狗賊也把毒狗針射中了春喜,所以春喜沒跑出幾步也栽倒了。”陳春芝悄悄地問:“偷狗賊是誰?”屋外的人像斷定問題能夠不言自明一樣,閉了嘴,只余下了匆忙離開的腳步聲。

陳冬生說:“還能有誰?”陳冬生斂住了淚,握緊了拳頭,狠狠地砸在地上,讓旁邊的一人六狗七具尸體都仿佛因為大地的震顫而重新有了呼吸。

陳春芝說:“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樣呢?”陳春芝不是不知道偷狗賊是陳禮文,這個人不僅偷狗,遇到春芝,還要偷偷地接近她,對她動手動腳,她極端厭惡,但又不能給對方抽上一個耳光。因為她曾經(jīng)試過,那陳禮文說了一句“我最憐香惜玉了”,然后跑去找陳冬生,對身體羸弱的陳冬生拳腳相加。所以陳春芝一句“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樣呢”,把新仇舊恨都攏了起來。

兄妹倆不禁悲從中來,再一次抱在了一起,哭得肝腸寸斷。

十三

過了一些日子,就在陳冬生即將抑郁成疾卻又一籌莫展之際,隱約聽見村頭傳來了一陣對罵,一人罵道:“我就撿幾個死狗又怎么了……你既說這是哪一家的狗,就去樹神那里告狀,讓樹神收了我吧!”中間罵了些什么倒是不甚分明。

隨著摩托車遠去的馬達聲,來自梁樹芬的獨特嗓音發(fā)出聲嘶力竭的痛罵:“天地不容你,這村子里的樹神也不會放過你!”

“還有樹神,”陳冬生想到了一個辦法,“就讓樹神不要放過他吧。”他把想法與陳春芝一說,問:“你怕嗎?”陳春芝語氣堅決:“怕什么呢?”

于是陳冬生想辦法偷到了陳禮文的毒狗針,又將陳春芝當成了一個陳禮文不會也不能拒絕的誘餌。

陳禮文到見血封喉樹下去,是因為陳春芝向他發(fā)出了幽會的邀約。他正要撲向陳春芝的時候,陳冬生就在他身后射出了毒狗針。毒狗針很快發(fā)作,陳禮文倒下之后,陳冬生兄妹就用匕首割破陳禮文的手掌,用早就采集到的見血封喉樹汁液,制造出其自殺的假象。

陳禮文的事情無驚無險地過去了。但太陽底下無新事,新的偷狗賊又出現(xiàn)了。那是陳禮文的“兄弟”陳年會,他不僅同樣對偷狗感興趣,還同樣對陳春芝感興趣。不過他對陳春芝倒是沒有動手動腳,而是嘴上經(jīng)常說著“春芝,你等我,等我有錢了就娶你”。陳春芝有一次明確地拒絕他:“我不會喜歡你的。”他皺了皺眉頭問:“是覺得我長得不好看,配不上你嗎?行,我去整容。”他所謂的整容,就是對他的地包天進行牙齒矯正。作為陳春芝的哥哥,陳冬生很清楚,陳年會可能對陳春芝確實是有幾分真心,但是一個哥哥能讓自己的親妹妹嫁給這樣的一個流氓嗎?而陳年會在陳春芝身上花費的精神越多,就意味著陳春芝對他來說就越是志在必得。他想起當年在村頭為別人家被毒死的狗辱罵陳禮文的梁樹芬是個見義勇為且直腸子的老實人,便用毒狗針毒死了梁樹芬家的老黃狗,丟棄在陳年會必經(jīng)的路上,果然陳年會把死狗撿上摩托車后座,而且還被梁樹芬逮個正著。梁樹芬自然而然地開始叫罵:“天地不容你,這村子里的樹神也不會放過你!就像沒有放過陳禮文一樣!”

梁樹芬的詛咒再次應驗在陳年會身上,村民們要么覺得是樹神顯靈了,要么覺得是梁樹芬殺了陳禮文和陳年會。

所以當9月30日的傍晚,周東籬和我出現(xiàn)在陳冬生兄妹跟前的時候,他們先是一臉驚愕,然后百般抵賴。

十四

“像陳年會這樣對你喜歡得病入膏肓的人,應該很難接受其他的誘餌。所以對他萬無一失的誘餌也只有你。”周東籬對陳春芝說。

陳年會喜歡上一個姑娘,所以準時去丁君仁牙醫(yī)診所報到,并對丁君仁都口沒遮攔地說起過意中人一事,證明在村里知道陳年會到底喜歡哪一個姑娘的,也是大有人在。再調(diào)查陳春芝和陳冬生家中因偷狗一事引發(fā)的變故,就能發(fā)現(xiàn)兩人都有明確的犯罪動機。

我又在陳冬生家中的灶膛里發(fā)現(xiàn)毒狗針的殘骸。

陳冬生對陳春芝說:“春芝,終歸是害了你。”

陳春芝凄然地笑笑說:“如果落入那樣的人手中,我還不如就是如此呢。”

關于此案,梁所長是深感愧疚的,他拍著胸脯向我和周東籬保證:“如果再有偷狗的,不管能不能構成盜竊罪,都要抓,哪怕只能治安處罰,關上幾天是幾天,民心最重要。”

是啊,當弱勢群體憤而反抗的時候,很可能走上的是一條不歸路。

回市區(qū)的路上,周東籬學著我當初的語氣說:“如果,偷的是一條有特殊意義的狗或是偷狗這件事引發(fā)了其他不可逆的不幸事件,那么很可能就會有人為了一條狗去殺人。”他又沉重地說,“春喜就是一條有特殊意義的狗。陳阿牛的去世就是偷狗這件事引發(fā)的不可逆的不幸事件。”

“真正的不幸是那兄妹倆想掌控自己的命運,到頭來還是滿盤皆輸。不容易啊。”

討論至此,余下的車程里我們一直緘默著,各有所思。

十五

一個星期之后的周末,我有了閑暇,想起有個事情,必須做個了斷。

“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其次是現(xiàn)在。”這句話縈繞在我耳畔,我是不年輕了,但這只是我的前半生。難道我后半生就容許我的門牙越長越歪嗎?不,絕對不行,是要做個了斷了。

丁君仁牙醫(yī)診所。

“如果你想把門牙矯正過來,我必須把你的智齒都拔掉,另外要拔掉你上面兩顆4號牙,由于你天生少了兩顆下門牙而做的烤瓷牙也得拆掉,總共要拔6顆牙,包括要拔除1顆全埋伏的智齒,可能要做一個比較復雜的手術。矯正的時間預計為2年,這兩年里,除了戴著牙套的不適應,還得忍受下門牙的漏風與不美觀,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

“嗯,清楚了。”我閉上眼睛的同時,張大了嘴。

“那么這次先拔除同側(cè)的智齒和一顆4號牙。放心,你這樣的女人,戴上牙套也不至于太難看。”隨著一下尖銳的疼痛,牙醫(yī)利索地把麻藥推進了我的牙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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