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地靈光:我住精神病院的日子
- 李蘭妮
- 7104字
- 2021-09-02 13:51:38
第三節(jié) 朱莉亞
45床朱莉亞不多事,不多話。上午,跟著護士去做各種輔助治療,聽康復講座。下午,探視時間一到,朱媽準時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她就黏著媽媽,母女倆低聲說話。
朱莉亞身材適合當模特或運動員。“九零后”的妙齡少女,本該眉眼活潑、渾身散發(fā)青蘋果的魅力,她卻有些舉止遲鈍、反應緩慢。媽媽或芬姐不在病房時,表情有點呆萌。近距離跟她說話,她眼球會神經(jīng)質(zhì)地轉動幾下,瞳孔朝上,下面露出過多的眼白。兩手自動握拳,四肢發(fā)僵,像高科技會展上的人工智能小姐姐。
自理能力尚差。她連洗頭洗澡都要媽媽在場。學醫(yī)出身的朱媽與C醫(yī)生溝通良好。通常C醫(yī)生巡房時態(tài)度平和,行色匆忙。
這種年齡段的女醫(yī)生,上有老,下有小。職稱要往上走,科研文章要發(fā)表。前面有前輩要追趕,后面有后輩趕著追。家庭、事業(yè)、健康、人際關系,每一項都要精心維護。容貌、服裝,要花費時間打點。還要賺足夠的錢,帶父母孩子旅游、吃吃大餐、買最新電子產(chǎn)品。她們比微信段子里的“白骨精”還強大。
朱媽與C醫(yī)生同樣熱愛生活。事業(yè)、家庭兼顧,惺惺相惜。她可以去醫(yī)生辦公室商討女兒治療進度。可以為女兒請假,母女倆去看動畫大片、逛購物中心、吃西餐美食。有時從外面回到病房,當媽的看上去非常疲憊。陪精神病患者出門,神經(jīng)緊繃,要保護病人免遭恐嚇刺激。好在她借住在廣州親戚家,上午休息,下午探視。
她常累得不想動彈,坐在木椅上盡顯疲態(tài)。女兒看不出媽媽疲倦,會躺在床上叫喚:媽媽,我要吃香梨。
媽媽立即起身,給女兒洗梨、削梨。
女兒又支使媽媽:我要吃黑提子,你去洗一串來。
朱莉亞算是省心的病人。短發(fā)清爽,身上干凈。洗頭的時候,通常是芬姐手拿花灑給朱莉亞澆水。朱媽抹洗發(fā)液、潤發(fā)液,揉搓、清洗、擦干。出浴室,媽媽用干毛巾包住女兒的短發(fā),芬姐去護士室借來吹風筒。朱莉亞坐在木椅上瞇著眼,享受短發(fā)被熱風徐徐吹干。
芬姐說,她一人可幫朱莉亞洗發(fā)吹發(fā)。朱媽堅持親力親為。我猜想,她在自責。女兒住進精神病院,是父母虧欠孩子。要贖罪。
我忍不住問朱莉亞:你出院以后,要在家休息多久?
醫(yī)生沒說。
你在讀書,還是上班了?
我在××委工作一年了。
××委可是個好單位。專家一堆。高級職稱集中地。
芬姐夸道:人家碩士讀的是名校。媽媽醫(yī)生爸爸院長……
我又問:你住院,單位知道嗎?
朱莉亞眼珠往上轉動,眼白定格。
朱媽道:我們不想驚動單位領導。我給她請了長假。
不妨猜猜。××委這種部門,外界聽起來高大上,人才濟濟。然而,朱莉亞似遭遇水土不服。
朱莉亞家在北方,本科是在北方高校讀的,緊密的社會支援系統(tǒng)在北方城市。作為從小被父母保護周全的女孩,相對單純。
她讀研才來廣東,碩士且不是本地人,能進入××委工作是幸運的。可是,專家扎堆的職場,人事復雜。你熱誠做事,人家提防你,說心機重、圖謀上位。你謹言慎行,人家說你不堪重用,拉低部門智商情商。
家教好、三觀正的孩子,若遭遇媚上欺下、假公濟私的上司,或遭遇心口不一、拉幫結派的同事,會驚慌失措。要么被人孤立、算計,一次又一次掉入陷阱;要么被迫扭曲個性,違心逢迎。長期壓抑,出現(xiàn)精神障礙。這是警報。
原生家庭雜亂的新人,反倒容易適應或如魚得水。
朱媽說:不去想出院以后的事。過好今天。
芬姐附和:對。上班是次要的。不要太大壓力。
我跟著說:不一定要回去上班。你可以考博。換個環(huán)境。
我認識一個中度抑郁的母親。父親是新中國第一代海軍,某海戰(zhàn)英雄艦艦長。丈夫是南海某海監(jiān)船船長。兒子大學出來進了某銀行。兩年后,兒子進了監(jiān)獄:信用卡詐騙案東窗事發(fā),窩案,同一辦公室的人全判刑入獄。在獄中,兒子對探監(jiān)的母親說對不起,他給家族抹黑了。同一個辦公室?guī)讉€人都“黑”都“臟”,他一個人逃不出來。不懂怎么逃。
監(jiān)獄里,兒子抑郁了。監(jiān)獄外,母親也抑郁了。母子倆都吃抗抑郁藥。這母親工作地點與我家相鄰。每次見面,她都念叨,兒子向她發(fā)過求助信號,她太忙忽略了,“早知道就叫他辭職好了”。她每次都說,“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
朱媽對考博話題有興趣,問我:你在大學教書嗎?
沒有。我住在大學里。女生讀博比男生多。女生通常外語好,能加分。
她導師很欣賞她,說她踏實,坐得住,適合做研究。
她導師招不招博士?大學里有碩博連讀。
導師好像說過。
為什么不試一下?
那時候,她特別想去工作,單位聽起來……挺有面子的。誰知道……
朱媽突然一驚,噌地跳了起來,看著空床叫:人呢!人在哪里?
芬姐道:廁所。
說完,芬姐意識到什么,火速進了廁所。
你給我出來!你待多久了?搞什么搞?
看著眼前兩人沖進廁所,心想:什么意思?蹲廁所很正常啊。
芬姐攙扶朱莉亞出來。
朱莉亞仰起臉,嘴邊、臉頰上有血跡。朱媽用幾張紙巾堵住她流血的鼻孔,幫她上床躺好。朱莉亞閉上雙眼。
沒看懂。我仔細聽芬姐、朱媽說話。
她對里面鏡子……又來了。毛病又來了。
才糾正過來。我一直盯住的,不許她自己在里面超過五分鐘。
還好發(fā)現(xiàn)早。這回沒有大出血。止住了。
朱媽把沾了鼻血的紙巾扔進垃圾桶,去浴室取擰干的毛巾替女兒擦臉。
芬姐對朱莉亞說:不許自己去照鏡子。強迫癥可以慢慢糾過來。再出這種事,醫(yī)生不會放你出院。
朱媽、芬姐反復叮囑、哀求、警告。
聽得出來,朱莉亞有嚴重的強迫癥,伴有自傷行為。專科醫(yī)院對這類精神障礙治療手段成熟。加上朱莉亞年齡小,如配合治療,病情可控。
朱莉亞合上眼睛。表情無助,夾雜著失望、懼怕。朱媽抓住女兒的手,輕輕揉搓,久久不放,似乎想把全部能量輸給女兒。
同情朱莉亞。我也有強迫癥。只是沒到失控地步。
我眼前不能看到圖書、報紙以及有文字的載體倒放,必須立即糾正。否則,就暈眩、惡心。無形中倒置的書報結塊像腫瘤,壓在胃里又堵又痛。
出門上鎖后,下樓。我腦子里會出現(xiàn)強迫性意象:煤氣灶沒關,廚房漏氣了。每間屋子充滿毒氣。毒氣進鄰居家了。毒氣會不會害死上下樓的小學生?完了完了我的樂樂,樂樂被關在家里出不去,他要被毒死了。我干的壞事。我的罪。我有罪。
每次我都要慌忙返回。坐電梯到十二樓,急切打開門,直奔廚房,觀察煤氣灶閥門是否打開。看到閥門關緊仍不相信,我要把灶上的煲湯瓦鍋、炒菜鐵鍋一一端下來,看了又看,聞了又聞。心里告訴自己,關了,真的關緊了。我的“狗兒子”樂樂會搖著小尾巴跟著我,高興又困惑地望著我。我摸摸他,說:乖,沒事。媽走了,真的走了哈。說著,還往灶上仔細看幾眼。對自己說:關了關了。沒事。再次關門鎖門。下樓。下次出門,依舊。這是病。
有強迫癥的人,心里明白,身不由己。這種病不易判斷,病人會有意隱瞞不外顯。癥狀異質(zhì)性強,涉及多個心理學領域。不同的患者所具有的癥狀可以完全不同。[1]
住院頭十天,我忙于做各種精神專科項目檢查。
上午、中午病區(qū)大鐵門緊閉,有專人看守。去做檢查的患者,要老老實實跟在陪護員身后。病人出鐵門前,陪護員在護士室門外登記簿簽字。簡述哪一床病人去做哪項檢查,時間、地點一一確認。護士要站在門前驗明正身。剛住院的,或做重要檢查項目的,要病房分管護士督陣前往。
檢查大樓在院內(nèi)馬路另一邊。人極多。各病區(qū)的住院患者都在樓里做各種檢查。門診病人也在此處做檢查。
一年前,這里出過事故。
廣州新聞報道:一名精神病殺人嫌犯從醫(yī)院逃脫。
這人幻想自己是高級間諜,被人追殺。他持刀行兇時被捉拿。因有精神病史,被警車押送到精神病院。確診為精神分裂急性發(fā)作。
經(jīng)治療,病情好轉。說來也巧。那天他跟隨陪護,出病區(qū)鐵門,到此樓做精神項目檢查。另一患者突然發(fā)病,陪護注意力轉移,他趁機穿后門逃出醫(yī)院。
坊間傳:出事了,大事件。跑了一個瘋子。瘋子是殺人犯。為保護市民安全,警方、媒體不斷發(fā)布有關新聞。一天半過去了,還沒有抓到精神病逃犯。街道辦、居委會群發(fā)微信通知:街坊鄰居們,時刻要小心。幼兒園緊急停課。
這人逃到佛山市黃岐鎮(zhèn)。身上沒有錢,沒有手機,沒有身份證,餓得要死。突然斷了精神類藥物,體力智力急速下降。他主動去黃岐派出所求助,說他兩天沒吃東西。求警察打電話,通知弟弟從海南島來接他回家。見他說話顛三倒四,警察馬上比對通緝照片。正是在逃的精神病嫌犯。拿下。歸案。
警報解除。此事過后,醫(yī)院管控升級。住院病人出鐵門做檢查,陪護、護士監(jiān)護格外緊張。
芬姐或小滿帶我下樓,出住院樓,到院區(qū)這棟樓那棟樓做各種精神專科檢查,如腦地形圖、腦干聽覺誘發(fā)電位檢查、神經(jīng)心理測試、頭顱MRI(核磁共振)平掃等等。趁此放風機會,我故意磨蹭,四處張望。芬姐管得嚴,掐著鐘點,心明眼亮。督促我走直線,不許找借口在院區(qū)繞道溜達。做完檢查即回病房。
芬姐教導我:要是表現(xiàn)好,十天后,就讓你下樓散步。
真的?可以四處走?
發(fā)夢吧你。
醫(yī)院有便利店嗎?我很想買零食吃。最好能喝杯熱咖啡。
沒有。
這像坐牢……
坐牢有這么舒服?現(xiàn)在很——文明啦!前些年……哼!你知足吧。
噢。
我點醒你,表現(xiàn)好,就獎勵。讓你去康復園。那里有閱覽室,可以寫字畫畫,捏泥巴做手工。
沒想到,進了精神病院,每天還要爭取表揚。
小滿相對寬松。她帶我去做腦觀測試驗。我看見遠處一個廢棄的、有圍墻的院子,里面長長一排又一排空置的破舊平房。門前荒草叢生。
我問:哎,那是什么地方?
以前的男病房女病房。要是沒建住院樓,你們就是住這里。
住院最久的病人,有沒有二十年的?
豈止二十年,有個病人住了四十年還沒走。記者都來采訪過護士。
小滿把那人傳聞一說,有可信成分。
廣東人稱不識姓名的男子為“阿生”。這位阿生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后期進入這家醫(yī)院的。那時街坊稱這種人“癲佬”。他屬于“武瘋子”。街坊鄰舍知道他瘋癲狂躁,大人嚇唬淘氣玩耍、不肯回家的“細蚊仔”(小孩子),就會說:“癲佬來了!”阿生真的傷了人,眾人報警。警察和老豆(父親)捆押他住進了這家醫(yī)院。七十年代,精神病院完全封閉,對瘋子就是手銬腳鐐鐵頭罩,全副武裝,比監(jiān)獄犯人看管還嚴。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醫(yī)院管理轉變,對病人采取較為先進的藥物治療。阿生病情好轉。
過了千禧年,阿生病情穩(wěn)定,醫(yī)生建議親屬接他回家休養(yǎng)。弟弟一家堅決反對。街坊鄰居也害怕。又過了幾年,父母接連去世。監(jiān)管人換成了弟弟。醫(yī)生診斷認為,他符合出院標準。弟弟拒絕接他出院。院方不斷解釋、勸說。弟弟索性斷絕與醫(yī)院的聯(lián)系。
阿生父母給他預留了一筆錢。每年弟弟會將哥哥的住院費用打到醫(yī)院賬號上。不拖欠,也不露面。阿生成了無限期住院病人。
農(nóng)村人視精神病人為不祥禍害、家族恥辱。個別家人會故意弄死精神病患者,“早死早投胎”。城市人講文明。阿生遭弟弟遺棄,精神上被判死刑。
《精神衛(wèi)生法·總則》宣示:患者的人格尊嚴、人身和財產(chǎn)安全不得侵犯。患者的教育、勞動、醫(yī)療等合法權益,受法律保護,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歧視、侮辱、虐待患者。不得非法限制患者的人身自由。
從媒體報道看,各地都有執(zhí)法難的問題。醫(yī)院對病人愛莫能助。
如果哪項檢查排隊順利,我不用提前趕回病房,小滿就會帶我開眼界。她會告訴我,哪里是醫(yī)院食堂,病人、醫(yī)生、護士的飯菜都是那里做出來的。跟著她,我看見院內(nèi)居然有球場、花園、苗圃。占地面積——簡直太闊氣啦。惠愛醫(yī)院床位是兩千個。床位數(shù)也許全國第一。
路過蔥郁的榕樹和草坪。那里有個嘉園。園內(nèi)立著兩個塑像。我近前觀看,并蹲下身,逐字念碑文。一個是惠愛醫(yī)院創(chuàng)始人嘉約翰醫(yī)生。另一個是中國第一位華人精神病學家莫淦明的塑像。
嘉約翰醫(yī)生塑像前,擺放著幾枝枯干的白菊花。碑座上刻了中英文字。中文用的是繁體字。
“1824年11月30日生于美國俄亥俄州鄧肯維爾,1847年于費城杰斐遜醫(yī)學院學成,返鄉(xiāng)行醫(yī)。1854年受美國基督教長老會之遣赴華,在廣州行醫(yī)執(zhí)教。1859年1月創(chuàng)辦博濟醫(yī)院(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醫(yī)院),任院長。1898年2月28日創(chuàng)辦中國首家精神病專科醫(yī)院——惠愛醫(yī)院(廣州市精神病院)。1901年8月10日逝于廣州,享年77歲。”
小滿說:這個大胡子,是醫(yī)院最老的老院長。
我站起來分析道:有人來獻花。白菊花代表純潔、思念。說不定是他的后人送的。比如曾孫、曾孫女、曾曾孫女之類。
你猜錯了。他沒孩子。哦不對,有。他的小孩都死了。沒長大就死了。
他是名醫(yī)耶。怎么會救不了……
死了三個。兒子、女兒三個噢。就死在廣州。聽說是夭折。
我伸出手,輕撫嘉約翰的塑像。心里想:他是很有名的名醫(yī),眼看著心愛的孩子一個、兩個、三個夭折。多痛啊!難以想象有多么心痛。
小滿道:沒有活過十歲的。他一家五口都埋在廣州。
什么人會到這兒送花?這里是精神病院啊。
好像是醫(yī)學院的學生。我見過幾次。還見過鬼佬來。他建的小樓還在,兩層的。以后我?guī)闳ケ遍T看。
朱莉亞蜷縮在床上,低頭沉思。聽見我回了病房,抬眼望著我說:阿姨,你說像我這種情況,讀博能完成學業(yè)嗎?
我不敢亂說。我看過一本書,美國一個法學女教授寫的。她讀的是牛津的碩士,耶魯?shù)牟┦俊Wx碩博期間,她住過好幾次精神病院。
她是什么病?
精神分裂。她崩潰時住院,好轉時就讀書,考試照樣能過。
老師同學知道她住院嗎?
記不清了。總之她成了法學教授,把住院經(jīng)歷寫成了書。[2]
我從小到大可能太順,如今命犯災星。阿姨,你相信命運嗎?
相信。
阿姨,你從哲學的角度研究過命運嗎?
這……我讀書少,不敢談哲學。
見朱莉亞眼光暗淡下來,我跟她談起了寵物療法。果然,她特別喜歡這話題。她的笑容像清新的微風漾起,眼睛里流動著嬌憨、純真。
憐惜這孩子。母親可算她的私人保健醫(yī)生。教導她怎樣保護心臟、嚴防肝炎肺炎、少吃垃圾食品、注意個人衛(wèi)生、流感高危時期打疫苗、遠離傳染病源。百密一疏,媽媽沒教預防精神障礙ABC。相對于物質(zhì)環(huán)境,心理、精神環(huán)境更會左右孩子的一生。
醫(yī)學選摘
強迫障礙 它是一種以反復、持久出現(xiàn)的強迫觀念或者強迫行為為基本特征的神經(jīng)性障礙。
強迫癥狀不只對患者致殘,也給家庭成員造成重大的負擔。它對婚姻、職業(yè)、情感、社會功能都有影響。
強迫障礙是僅次于抑郁癥、酒精依賴和恐懼癥的第四常見病。可與人格障礙共存,共病發(fā)病率為百分之三十三至百分之八十七。
各種神經(jīng)遞質(zhì)的失衡狀態(tài)可能是產(chǎn)生強迫障礙的重要原因。
強迫思維:反復出現(xiàn)、持續(xù)存在、不恰當?shù)仃J入頭腦中的一些想法、表象和沖動。患者能認識到這些想法是無意義的或攻擊性的,但卻無法停止或控制它們……
強迫表象:在頭腦里反復出現(xiàn)過去感覺到體驗到的、常常具有令患者不愉快甚至厭惡的內(nèi)容(如一些恐怖的畫面、表情、聲音等)……
強迫聯(lián)想:反復聯(lián)想一系列不好的事件會發(fā)生,雖明知不必要,卻克制不住,并引發(fā)情緒緊張和恐懼。
強迫意向:在某種場合下,患者出現(xiàn)一種明知與自己心愿相違背的沖動,卻不能控制這種意向的出現(xiàn)。如看到刀子,就出現(xiàn)想捅人的沖動,擔心真的這樣做……
強迫懷疑:對自己已完成的事情不確定,產(chǎn)生不必要的疑慮,要反復核實。
強迫性窮思竭慮:對一些毫無意義的“問題”進行反復思考、刨根問底,明知毫無意義,卻不能停止。
……
歷史閃回
清光緒二十四年,即公元一八九八年,二月二十八日那一天,惠愛醫(yī)癲院開業(yè)了。史料對中國首例精神病人入院的記敘有幾個版本,大同小異。
嘉約翰的學生葉芳圃回憶道:他們幾個博濟的學生跟隨老師,從博濟醫(yī)院門前岸邊上了一條船。船上坐了病人和家屬,船家用力劃船,前往對岸芳村碼頭。上岸。開業(yè)第一天,分別接收了一男一女兩個病人。男病人被家人鎖在一塊大石頭上,手腳戴著鐐銬鎖了三年,已經(jīng)不能行走。要由人背著入院。另一個女病人被找到時,脖子上還纏著鎖鏈。
嘉院長給惠愛醫(yī)癲院規(guī)定了三條原則:1.凡入院者皆為病人,他們的言行有時不合情理,那并非他們的過錯。2.這里是醫(yī)院,不是監(jiān)獄。3.盡管瘋癲,但他們?nèi)耘f是男人和女人,而不是野獸。
惠愛醫(yī)癲院頭一年,接收了十一名病人住院。醫(yī)生只有嘉約翰一人。醫(yī)癲院免費醫(yī)治住院病人,經(jīng)費拮據(jù)。嘉約翰被迫辭去了博濟醫(yī)院院長職務,與嘉師母一同遷居惠愛。離開博濟時,他帶走了他所教醫(yī)學班男生。學生幫他打理惠愛。
嘉約翰夫婦與十一名精神病人同住在一棟樓里。上面一層住著醫(yī)生兩口子,下面住著一群精神病人。共用一個樓梯。病人有時候會跑到樓上看師母做家務,有時候他們會占領醫(yī)生的房間。夜里發(fā)現(xiàn)危險,學生們會緊急叫醒老師。精神病人會抽出床板當打架的武器。砸門,砸窗,掄起栽了鮮花的花盆砸人。嘉約翰夫婦幾乎沒有一個晚上能安睡。他倆與精神病人同住了十四個月。
嘉師母回憶:為了防止病人鑿墻逃跑,建筑的墻體下部有三塊磚的厚度,在墻上不能打出洞來。擔心病人習慣隨地吐痰、吃剩食物亂丟,難以清潔,便鋪上硬木地板。
“學生們向華人募捐籌款。一九〇〇年九月,集資建好了一棟兩層住所,嘉約翰夫婦這才搬出病人區(qū)。”第一棟樓的兩個大病房改裝成洗浴室。樓上為女性專用,樓下為男性專用。
住院病人漸漸達到五十人。醫(yī)院允許病人家屬任何時間來探病。為了消除民間疑慮,醫(yī)院允許社會各界人士進院參觀。市民們進去,看到瘋癲院并不可怕。這里常舉行集體文娛活動和體育運動。病人參與康復活動,比如碎石、抽水、搞衛(wèi)生、種菜、幫廚、縫紉等等。很新鮮,很文明。
有些病人好轉出院。第一個入院女病人被治愈,還找到了工作。一傳十,十傳百。談論這家遠東第一家醫(yī)癲院,廣州人撫掌稱道:好嘢!堅嘢!
[1] 強迫障礙同一患者可能有很多不同的強迫思維和行為,不同的患者所具有的癥狀可以完全不同,從而導致診斷困難。
美國全國共患疾病調(diào)查結果表明:強迫障礙是僅次于抑郁癥、酒精依賴、恐懼癥的第四個常見病。致殘率較高。流行病調(diào)查顯示:只有百分之三十四的患者尋求醫(yī)治。百分之五十的患者就醫(yī)前二十年已出現(xiàn)強迫癥狀。
國內(nèi)對普通人群特定精神障礙的知曉率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強迫障礙知曉率最低。
[2] 艾琳·薩克斯是美國南加州大學古爾德法學院教授,也是美國加州大學圣地亞哥醫(yī)學院精神病學兼職教授。在牛津大學讀碩士學位期間,及在耶魯大學法學院讀博士學位期間,曾數(shù)次入住精神病院,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癥”,“將永遠不能康復”。她直面困境,學業(yè)、職業(yè)均獲得成功。在職業(yè)生涯中,她始終致力于捍衛(wèi)精神疾病患者的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