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

密州上元[1]

燈火錢塘三五夜[2]，明月如霜[3]，照見人如畫[4]。帳底吹笙香吐麝[5]，更無一點塵隨馬[6]。　寂寞山城人老也[7]，擊鼓吹簫，卻入農桑社[8]。火冷燈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9]。

【解讀】

熙寧八年（1075）正月十五日作于密州。

東坡居杭三年而轉官密州，杭州自然成為密州的參照。上片回憶杭州元宵節(jié)的盛況，五句之中五換角度。上元節(jié)以賞燈著稱，入夜萬燈齊放，明如白晝，所謂“華燈偏共月爭光”（宋劉昌詩《上元詞》）也。故首句即寫明燈照地，次句皎月當空，三句衣著打扮之美，四句音聲色香之富貴，五句環(huán)境的整潔干凈。下片陡轉，寫密州上元的冷落蕭瑟。“燈火錢塘”與“寂寞山城”，“明月如霜”與“昏昏雪意”，“人如畫”與“人老也”，“帳底”的“吹笙吐麝”與“農桑社”的“擊鼓吹簫”，在一組組鮮明的對比中，兩幅迥不相同的上元景致凸顯出來，作者初到密州時“歲比不登（莊稼連年歉收）、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超然臺賦》）的寥落心境也得到了鮮明的體現(xiàn)。

整整二十年后的紹圣二年（1095），東坡在貶所廣東惠州又作《上元夜》詩，再次采用了這種反襯映照的手法：“前年侍玉輦，端門萬枝燈。璧月掛罘罳，珠星綴觚稜。去年中山府，老病亦宵興。牙旗穿夜市，鐵馬響春冰。今年江海上，云房寄山僧。亦復舉膏火，松間見層層……”清人紀昀評道：“兩兩相形，不著一字，寄慨良深。”紀評也完全可以移用于此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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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上元：農歷正月十五日，唐宋時于此夜張燈結彩以供觀賞，稱元夜、元夕、元宵。唐崔液《上元夜》六首之一：“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宋歐陽修《生查子》：“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2] 錢塘：今浙江杭州。三五：三五相乘得十五，這里指十五日。東漢《古詩十九首》之十八：“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

[3] 明月如霜：李白《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4] 人如畫：上元夜觀燈會的游人尤其婦女刻意打扮。宋周密《武林舊事》卷二：“元夕節(jié)物，婦人皆戴珠翠、鬧蛾、玉梅、雪柳、菩提葉、燈球……而衣多尚白，蓋月下所宜也。”宋辛棄疾《青玉案·元夕》中也有“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的句子。

[5] “帳底”句：寫官宦人家的慶賞活動。帳底，帷帳內，指室內。笙，管樂。香吐麝，麝香散放香味。宋吳自牧《夢粱錄》卷一“元宵”：“有內侍蔣苑使家，雖曰小小宅院，然裝點亭臺，懸掛玉柵，異巧華燈，珠簾底下，笙歌并作，游人玩賞，不忍舍去。”可見其盛。

[6] “更無”句：唐蘇味道《正月十五日夜》：“暗隨塵馬去，明月逐人來。”宋劉昌詩《上元詞》：“樂聲都在人聲里，五夜車塵馬足香。”形容上元夜熱鬧非凡。這里反用其意，說杭州街道清潔無塵。吳世昌說：“宋時杭州街坊皆以大石板鋪路，光潔無塵，余幼在杭時曾見之。”（《詞林新話》）

[7] 山城：指密州。

[8] “擊鼓”二句：寫農家社祭時擊鼓吹簫。社，土地神，也指祭神場所，即土地廟。此處為后義。

[9] 昏昏雪意：天陰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