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后來上周二看的時候,學校食堂外的那株大楓樹,其葉子還是一半紅一半綠。過了四天,紅色的范圍逐漸擴大,就像浸染似的,這便是大自然的工藝。過了個周末,今天再來看,它差不多全紅了,紅得像團火,帶給人冬日的溫暖。不知是誰在初冬釀造醇香的酒,楓葉聞了它而染醉,紅紅的,怕應羞見了誰。
“關門,不關不是中國人。”每當有人開門,簡兮總會像播報器一樣把這句話播送給每個進來的同學。
要是不關門,冷風就會竄進班級,坐在門口的秦后來和簡兮真是遭罪。
“你這句播報好有用欸!大家都隨手關門了。”秦后來說。
“再不關門,我讓他們坐我這兒試試,腳趾頭都要凍得失去知覺了。”
簡兮誠摯希望大家將心比心,隨手關門,關愛他人。
這時林沉湘推門而入,簡兮嚴肅地說道:“關門。”
林沉湘笑著說:“這么兇干嘛,我就留一條縫,讓風對著你一個人吹。”
“你太過分了。你坐我這兒試試,看冷不冷。”
林沉湘抬手示意簡兮起身,簡兮真的起身讓她坐。
“你這位置看白板有點反光誒。”林沉湘說。
“是啊,你憐香惜玉,跟我換換?”簡兮說。
秦后來看著他們,想說點什么,又開不了口。
“嘿嘿,你終于把頭發剪了。”林沉湘沒有回應,轉而說道。
“不要驚訝,我知道我頭發剪短了,就變帥了。”
“您可把后面多余的那句刪了吧。”
沉湘坐回座位,簡兮開始收物理作業。學完加速度后,同學們進入了相對而言較簡單的“光”、“電”單元,秦后來面對擅長的領域,終于松了口氣,今后不怕再被物理老師“踢到窗外”了。
簡兮自從上周踩欄桿差點被年級主任認出后,晚自習課間就安分了不少。但是后排的同學仍舊很熱鬧,他們聚在教室后頭,一對一,像是在摔跤,春哥跟秦后來介紹說:“這個,學名叫阿魯巴。”
“那你們現在在做什么?”秦后來不懂就問。
春哥說:“一對一,看誰先把對方阿了。”
“怎么樣才算被阿呢?”秦后來不太明白。
春哥面部表情一下子猥瑣起來:“我示范給你看。”說著,他就叫了幾個人把秦后來抬起來。
“秦后來,”于晴晴大聲地說,“聽簡兮說剛剛你被阿了。”
“是...是啊,你居然知道這個?”秦后來不敢相信。
“當然啦,初中的時候班里男生經常玩。”于晴晴笑道。
林沉湘也笑著點頭。
“我今天才知道。”秦后來感覺自己落伍了。其實他初中班里也有,都是后排的同學在玩,他一個前排死讀書的不問世事,壓根兒就沒見過這項活動。
“秦后來我跟你講,別傻呆呆以為女生不懂,甚至有些方面懂得比我們還多。”簡兮笑著,話中透著弦外之音。于晴晴白了他一眼,林沉湘仍舊笑著,秦后來覺得格格不入了。
風兒呼呼吹,好夢不得回。
第二天到學校,班里傳遍了西面藝術樓“鬧鬼”的事情。秦后來是一頭霧水,于是找簡兮問問具體情況,因為他消息特別靈通。
簡兮告訴他們,不是有很多同學晚自習課間會去操場跑步嗎,昨晚第二節晚自習下課,有人經過藝術樓的時候,發現二樓的舞蹈房亮著燈,照道理來說,這個點不應該有人。
“所以就懷疑有鬼?”秦后來問道。
“世上哪兒有鬼,只是為了營造氣氛才加的。”簡兮自信滿滿。
“那后來弄明白在干什么嗎?”林沉湘問。
“我不太清楚誒。”秦后來說。
林沉湘一臉疑惑。
“啊,我以為你剛才在叫我。”秦后來尷尬地笑笑。
簡兮接著說:“目擊者也不知道,因為他一個人不敢去看,回教室叫了幾個同學放學再去看,結果那里已經關燈了。”
于是簡兮推測開燈的時間在第二節晚自習開始到第三節晚自習結束之間。
在好奇心與質疑的推動下,簡兮呼吁一起去尋找真相。秦后來和林沉湘踴躍報名。
“好!就這么定了!”簡兮拿出當隊長的氣概,“晚上哥罩著你們。”
夜幕降臨,灰色的云朵飄在空中,星星一閃一閃地移動。
“別看飛機了!小心路。”簡兮對林沉湘說。
“我覺得學校應該在勵志廣場這塊兒再裝幾盞路燈,太暗了。”秦后來說。
“學校的錢都用在改善伙食和宿舍上了,路燈什么的先往后稍稍吧。”簡兮說。
也是,這么一想秦后來倒覺得心情舒暢多了。
“我覺得我們第一次組隊探險,得給我們隊伍起個名字。”簡兮提議。
“好啊。要想一個配得上我們身份的名字。”林沉湘說完,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我們什么身份?校園偵探?”簡兮不解地問。他話音剛落就打了一個噴嚏,接著喃喃道:“有人想我。”
秦后來吸了吸鼻涕,“不如就叫感冒小分隊吧。不僅大家都感冒,而且都敢冒險。”
“好,就感冒小分隊了。”林沉湘笑著說。
“好像是有點感覺。”簡兮細細玩味。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燈果然亮著。”林沉湘指給他們看。
“目前還沒有什么動靜,走,我們上樓看看。”簡兮打頭陣,樓梯黑魆魆的,他的身影一下子就被黑暗吞沒了。
秦后來和林沉湘抓緊跟上去,躡手躡腳地,生怕鬧出動靜。
上了樓,不見簡兮蹤影。
光亮處空空蕩蕩,整個長廊幽深恐怖。
正納悶著,身后突然有只手搭在秦后來肩上,他嚇得爬在地上。林沉湘也被嚇著了,但她估計是被秦后來這么大的反應嚇著的。
“別怕,是我,”簡兮出現在黑暗里,禁不住笑,“動作那么大干嘛,丟不丟人。”
“你...你自己突然從背后冒出來,想嚇死我啊。”秦后來輕聲地吼道。
他們躲到簡兮身后,林沉湘走路像只貓,悄無聲息的,另外她戴上帽子就像只貓,一只高貴而優雅的黑貓。幸好他們三人的外套都是黑色的,巧妙地與環境融為一體,不容易暴露。
簡兮帶領他們悄悄走上前,燈光照出人影。
沉湘說:“呣,可以確定簡兮不是鬼了,鬼是沒有影子的。”
“我是鬼,”簡兮陰森森地說,“窮鬼。”
他們慢慢接近亮燈的房間。
“等下有什么突發情況,你們倆先走,我是隊長,確保你們平安是我的職責。”隊長說得斬釘截鐵。
他們微微探頭,朝舞蹈房內掃視,不見一人。
“我的天還真鬧鬼。沒有人,光開燈。”簡兮的“無鬼論”似乎動搖了。
“可能人剛才在的,現在出去了吧。”沉湘說。
“那得把燈關了啊,多不省電。”簡兮話音剛落,只聽沉重的腳步聲與尖銳的鐵器聲從樓道內傳來。
他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不由分說,撒腿就跑,從另一側的樓梯口下去。秦后來就算害怕,也跑在最后面,因為他要牢牢確保林沉湘在他視野里,而剛剛那個“舍己為人”、一番話說得大家都快被感動哭了的隊長卻跑得比兔子還快,遙遙領先,望塵莫及。
“你說要保護我們的,怎么自己一個人跑了!秦后來還在里面呢!”林沉湘著急地說。
“他沒有回來嗎?”簡兮疑惑的聲音都在顫抖。
“沒有啊!他在我后面跑著跑著就不見了。”
“該不會被鬼抓回去了吧?”
“你還不快回去找找他啊!”
“真的假的,他還在那兒?別騙我。”
“誰騙你了。”
“真沒騙我?”簡兮窮追不舍。
林沉湘編不下去,都快笑出來了。秦后來趕緊出來救場。
他雙手用力地拍了簡兮的肩膀:“嚇一跳吧!”
簡兮有被嚇到那么一點,“就知道是你,你們聯起手來騙我。”
“我差點就把你騙回去了。”沉湘笑著。
“你根本騙不了我好嗎?我早看出來了。緊張和急切表現得太僵硬,一點都不自然,一看就是裝的。”
“那你差點還信了呢。”
“剛開始有那么一點,后來你演得越來越離譜了。”
“我沒演啊。”秦后來說。
“我沒叫你名字!”
回到教室后他們又商量了一會兒,覺得剛才狼奔豕突、東逃西竄的樣子太沒尊嚴了,于是決定明晚再去探險一次。這回無論發生什么,都得呆在原地。他們都相信簡兮說的,這世上哪兒有鬼啊,只是氣氛烘托到位的作用罷了。
陳媽從簡兮那兒聽說他們三個的“英勇”事跡后,第二天決定加入進來。
“但是陳媽沒有感冒啊。”林沉湘說道。
“陳媽咳兩聲,”簡兮說,“好了,恭喜你現在也是感冒小分隊的一員了,我們的口號是感冒感冒快走開,把我健康還回來。暗號是舉起左手,伸出無名指和小指,表示‘四五’,諧音‘是我’,以后老年癡呆了也可以用來辨認同伴。還有我們當中只要有人感冒好了就得自動退出,你沒感冒裝感冒,我可以破格收你,但是你回去得轉我二十元入隊費。當作買藥的公積金。”
“真的假的?”陳媽都聽懵了,估計只聽到交錢那句了,其他內容完全不如交錢有用。
“假的,都是他瞎編的,從口號那里開始全都沒有。”善良的總是林沉湘。
簡兮只會跟好朋友開玩笑,陳媽就是他的好朋友,秦后來和林沉湘、于晴晴也都是他的好朋友。
夜幕再一次降臨,星星一閃一閃地移動。
“別看飛機了,小心路。”簡兮對林沉湘說。
“哎,這句話你昨天對我說過!”
“我作為隊長,當然要確保你們安然無恙。”
林沉湘不屑地說:“也不知道昨天是誰第一個跑的?”
陳媽疑惑地看著簡兮:“你昨天第一個跑了?”
“我不否認。”簡兮說。
“昨晚你在床上可不是這么說的啊。”
“呣?”林沉湘疑惑。
“想什么呢!”簡兮說道。
月亮被云藏起來,楓葉像爪子一樣晃呀晃。
一踏進藝術樓,他們就聽見了音樂聲。正是從舞蹈房里傳出來的。
“我們還要弄清昨晚那個鐵的聲音嗎?”林沉湘問。
“先不管,我想我們看到了舞蹈房里的情況后,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簡兮說完,便指揮他們上樓。
這回他們一個銜一個,跟得緊緊的,秦后來還是走在最后面,確保所有人,尤其是林沉湘的安全。
慘白的燈光照著慘白的瓷磚,后來的他們悄悄地躲到了簾外。秦后來看見舞蹈房內大約有二十幾個人,排成“十”字,穿著半銀半黑的衣服,雙手合十,就像異教舉行的邪惡的祭祀儀式。他們幾乎看呆了。服飾奇特、動作奇特,這群人是外星人嗎?
“我好像...看到小叮當了。”林沉湘突然說道。
他們仔細找了找,果然,班主任也在那群人里面,“難怪我交作業的時候沒看到他,平常他都在辦公室里的。”秦后來說。
“總算弄明白了,就是排練舞蹈嘛。”簡兮說。
“你不是情報小能手嗎?知不知道最近有什么比賽?”林沉湘問道。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簡兮說。
于是,這個藝術樓的秘密就這樣被揭開了。他們成了前四位吃螃蟹的人,回教室散布消息后,好多人組隊去看。即使是上課鈴聲,也阻擋不住那些人看熱鬧的腳步。一件事情,未公之于世前去探索,那叫求真,公之于世后前去觀看,那叫湊熱鬧。月亮又從云縫里探出腦袋,微微拂動的紅楓姍姍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