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他欺騙了我,還是我欺騙了我自己,難道說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根本沒有那個電話?是我的執念太重,是我精神出了問題?盡管這樣想著,在離開瀠州之前,我還是問了問那個阿姨,我說:“阿姨,你這有沒有什么記事簿啊,或者比如說你平時記賬的本子啊什么的?”
“有啊有啊。”阿姨搬出一個很厚實很新的記事簿。
我寫上:鄭平,樂字還沒寫,我反應過來不應該這樣寫。我劃掉那個兩個字,另起一行,寫上:宋款款,后面加上我的電話號碼。
聽別人說過,夢中的人,三次緣盡。也許真是這樣。
回去以后,我盡快地回歸了我的正常生活,也去看了精神科和心理科的醫生。他們都說我沒什么問題。于是,我努力地忘掉那個夢,忘掉阿勝。
就這樣,我的生活繼續平平淡淡地過了幾十年,直到我退休。
我搬去了瀠州,我認為那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我便越發想念起阿勝來,回憶起那個夢,它沒有隨著時間變得模糊,反而越來越清晰。
與民宿老板商量后,我把之前住過的那間房買了下來,在那里住了下來。
每一天九點我都會在那棵紫藤樹旁坐兩個小時,我在等人,等一個幾乎不可能出現的人,甚至他并不存在。
我看著那個賣船票的阿姨越來越老,越來越老,她走了。她的孫子也有了孩子,年輕的小姑娘偶爾也會來守在這里售票。紫藤花每年都開,確實如她所說那般繁盛,就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我留在那個記事簿上的電話早已經用不了了,現在的電話號碼比以前多了一位。
上上下下的街坊都認識我,偶爾碰見也會有人朝我打招呼,我也從別人口中的阿姨變成了奶奶。
有一天我正在樹下坐著,來了個年輕人,他站在一旁問我:“奶奶,您有在這兒看到一個女生嗎?可能和我年紀差不多,二十多歲。”
我抬眼看向他,果然是老了,那個年輕人離我不過四五步遠,我卻連他長什么樣子都看不清。
我遲緩地搖搖頭,說道:“沒有啊。”
“好的,謝謝您。”
“小伙子,你也在等人嗎?”
“啊,對,我在等一個朋友。”年輕人說話都是朝氣勃勃的。
“我也在等一個朋友。”我笑笑。
那個年輕人等了三天,還是沒等到他朋友,后來我便沒有見過他了。
我七十六歲的時候被街坊送進了醫院,我能感覺到我的生命開始流逝,呼吸一點點變弱,我的病床邊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只有個照顧我的小護士。
我的腦海里開始回憶起我的一生,像我的名字那樣:平。
平安,平淡,但卻沒有喜樂。
我的人生太平淡了,就像是一瓢清水,唯一的漣漪,唯一的幸福與痛苦都在那個夢中了罷。
那個長長的夢又在我腦中播放,我又想起那個我等了一輩子的人,他叫魏勝 。
可是阿勝,你到底在哪啊?
一年前那個年輕人的身影忽的浮現在我的腦海中,他模糊的臉龐慢慢變得清晰起來,越來越清晰,直到和記憶中的那個少年的臉完全重合。
原來你就是阿勝啊。
我一下明白了,阿勝真的存在,只是他遲到了,遲到了五十年。
我嘴里斷斷續續地念叨著,“阿勝······阿勝······”
一旁的小護士聽到了,她湊近我,側耳認真聽著我在說什么。
“您說什么?”
“哦······阿勝?阿勝是誰啊?”
我顫顫巍巍地伸出一只手,這只手已經蒼老得像枯樹,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指向窗外。
小護士似乎懂了我的意思,她小跑著過去打開窗戶,她說什么我已經聽不見了。
又風從窗外吹來,吹在我的臉上,我聞到了紫藤花淡淡的香氣。
我看見窗臺上露出一個黑色的衣角,阿勝哐當一聲翻進來,踏在了地板上,他朝我伸出手,朝我綻放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和煦的陽光照在他的發頂照在他的手心上。那雙眼睛我永遠忘不了,是一汪清水。
“款款,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他的聲音輕得像鵝毛落在了湖面上,我緩緩開口回答道,“好。”
阿勝握住了我的手,我輕輕閉上了雙眼,眼角滑落一滴清淚,那是我留在人間最后的滾燙。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