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局雅致的一所小院子里,葉智川一襲墨綠色寬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露出里面潔白如雪的里衣。他墨發(fā)挽起,簪了支白玉簪子,因著受傷那俊俏的臉上多了幾分蒼白,卻依然擋不住他那如松間明月的清冷氣質(zhì)。
此刻他端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一手執(zhí)書,垂眼看著。而一旁上著菜的婢子們也都井然有序,安安靜靜的,不稍片刻便擺好了一桌子佳肴。
“世子,菜已經(jīng)備好了,那沈少卿何時來?”
開口之人是位長著張娃娃臉的少年,他似是與書畫差不多大,氣質(zhì)卻是截然不同的。
“該來之時,自然就來了。”
葉智川淡淡看了他一樣,琥珀色的眸子里閃過什么,緩緩放下書卷,略一沉吟,道,
“琴棋,你去地窖取一壇落梅酒來。”
“落梅酒!?”
琴棋那張娃娃臉上帶著大大的震驚,他似是想張嘴說些什么,卻被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書畫給打斷了,
“世子,沈少卿到了。”
“嗯。”
葉智川揮了揮手,琴棋也不好多問,便只好咽下一肚子的疑惑,取酒去了。
“靖安世子好品味,這院子的布置,可謂是雅致極了。”
琴棋剛到院子門口,便瞧見一個藍(lán)色的身影踱步而來,他雙手負(fù)在身后,頂著一張俊俏的臉,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左瞧瞧右看看,自在的仿若在自家花園。
這便是今日世子要宴請的沈少卿了,他想。
匆匆一禮,收回好奇的目光,快步朝地窖走去。
“家母喜雅致,這院子里也是她所布置的。”
葉智川面上無過多的表情,朝對面伸手做了“請”的手勢,便是未站起身。
沈熙自是也不介意的,面上一笑大咧咧坐了下來,手里扇子唰的展開扇了扇,
“原來是晉安夫人,久聞晉安夫人年輕時才女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話落他瞧了瞧桌子上的菜,唰的合上扇子放到一邊,一雙桃花眼亮了亮。
“自有古都十分美味,七分都在臨江,臨江廚娘不愁嫁的說法。靖安世子府上的這位廚娘,怕是更不愁嫁了,這一桌子佳肴,我單聞著就覺得醉人了。”
“三娘是母親請來的,今年也三十有二還未嫁人,沈少卿若是喜歡,某今日做個媒?”
沈熙一噎,竟是沒料到這個傳聞受到刺激之后性子變得清冷的靜安世子竟也會開如此玩笑。旋即他反應(yīng)過來,瞇著眼笑了一笑,不甘示弱道,
“沒想到靖安世子還有這種癖好,沈某倒也是沒多大意見,沈某一直認(rèn)為,若此生娶不到心儀之人,娶個能飽口腹之欲的廚娘也是無妨的。但抵不過家里祖父要求門當(dāng)戶對,沈某別的優(yōu)點沒有,就是一向孝字當(dāng)先,怕是這樁婚事沈某同意,家里祖父也是不愿的,還是算了吧。”
擺擺手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沈熙咂咂嘴,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滿足,
“雨后翠竹,果然清新怡口。”
“沈少卿懂茶之人。”
也端起面前的杯子吹了吹上面飄著的竹葉喝了一口,葉智川抬眼看他,
“沈少卿不必客氣,今日無需過多規(guī)矩,請自便。”
就等著他這句話呢,沈熙自是不客氣拿起筷子,朝著盯了半天的葵花斬肉下手了,
“嗯,不錯不錯,軟糯細(xì)滑,入口即化,肥而不膩,好吃!”
接著他又夾了另一道菜,叫太谷熏鴿,
“唔!熏香味正,口感醇香,妙哉妙哉!”
琴棋抱著壇子酒進(jìn)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那位瞧著風(fēng)度翩翩的沈少卿正拿著筷子大快朵頤,時不時還夸贊幾句。而自家世子卻是連筷子都沒動,靜靜的喝著茶。
眉頭皺了皺,琴棋心道這莫不是世子怕沈少卿不夠吃,這菜可是備少了?
“喲,這便是落梅酒了!?”
瞧見琴棋抱著壇子站在旁邊,沈熙當(dāng)即收起了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輕輕放下筷子,又恢復(fù)了那風(fēng)度翩翩的模樣。
“琴棋,為沈少卿倒酒。”
“是。”
琴棋剛開封打開壇口,便是一瞬間酒香四溢,濃郁的酒味夾雜著若有若無的梅花香味,清香撲鼻。
沈熙的眼睛當(dāng)即亮了起來,一雙桃花眼彎了彎,眼角的痣也打眼了些,笑的那叫一個春風(fēng)滿面。
唰的一下子拿起扇子扇了扇,他眼巴巴瞅著琴棋倒出來的酒,面上是掩不住欣喜。
琴棋瞥見他這幅樣子,面上沒什么,心里卻是打起了小九九。
倘若沒記錯這沈少卿還是位世子吧,怎的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傻模樣。
葉智川心里卻是清楚的很,這位大理寺斷案如神的沈少卿,平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嘗遍天下佳肴,品得世間美酒了。
這還是從六皇子葉景和嘴里得知的,錯不了。
沈熙小心翼翼的端起那酒,先是瞇著眼聞了一聞,而后放到嘴邊輕抿一口,面上多了些陶醉,“入口醇厚,漸而清香怡人,梅香撲鼻,好酒!”
話落,抬手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朝著葉智川點點頭,滿意一笑,
“早就聽聞靜安世子這里藏有這有價無市的佳釀,梁家落梅酒可享有天下第一酒的美名,卻是因著制作過程復(fù)雜,一般人釀不來。又加之材料特殊,因而珍貴至極,當(dāng)今圣上都不一定尋得,靜安世子這兒的寶貝,可真是數(shù)不勝數(shù)啊。”
“這是早些年母親的一位閨中密友送來與我的滿月禮,沈少卿若是喜歡,走了便是帶走兩壇也無妨。”
話落,葉智川朝他淺淺一笑,卻是未達(dá)眼底,
“圣上寬厚,宮里頭雖是無此佳釀,卻也是不差這等美酒佳肴,國庫奇珍異寶無數(shù),這天下都是圣上的,某這小小院落又怎能比之?”
“靜安世子倒是謙虛,怕是如若圣上得知前些天世子所做手筆,也是容不下這落梅酒的了。”
沈熙話鋒一轉(zhuǎn),面上仍是笑瞇瞇的,卻是那雙桃花眼靜靜盯著他,里頭多了些別樣的意味。
聞言,葉智川并未答話,低下頭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袖口,嘴角卻是上揚(yáng)了起來。
與剛剛的禮貌一笑不一樣,他此時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兒,如畫眉間微微展開,眼尾翹起來拉起一個漂亮的弧度,那雙琥珀色的清透眸子此刻也越發(fā)深邃起來,多了些淡淡的薄霧。
這一笑,便是如朗月入懷,幽幽夜色中盛開的一瞬曇花,寂靜而無聲。
“讓我猜猜,沈少卿可是查到了什么?”
葉智川此刻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懶懶散散的往后一靠,歪頭笑吟吟看著他。之前那種端莊雅致的氣質(zhì)一掃而空,反而給人一種放下戒備的隨意感。
沈熙瞇了瞇眼,嘴角的笑也越來越燦爛,他右手搭在放在桌上的竹扇上,手指輕輕的敲打著。
“靖安世子倒不如猜猜,在下在那歹人身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我若是猜對了,沈少卿可是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
“靖安世子不妨先猜?”
四目相對之時,便是兩人都笑著,卻是周身氣質(zhì)不同,一個風(fēng)度翩翩胸有成竹,一個幽靜清冷坐懷不亂。琴棋站在一旁,只覺電光火石之間,一種無形的壓力鋪面而來,直到書畫輕輕將他拉走,悄悄出了院子,他這才后知后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一陣風(fēng)輕輕吹來,不知哪兒飄來的一片花瓣在二人面前晃悠悠,打了個轉(zhuǎn)兒緩緩落下。一瞬間,只聽一聲輕笑,倒是沈熙先出聲了,瞧著他也往后一靠,唰的一聲展開扇子扇著,朗聲道,
“你早知那歹人身上帶著指證你的東西,為何不先將它取走?”
“本來是要取的,出了點狀況,倒是給你撿個漏。”
葉智川揉了揉額角,端起面前的茶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旋即笑道,
“不過也無妨,沈少卿今日吃了我的菜喝了我的酒,包庇一下應(yīng)該也是不成問題的。”
“哎,倒是在這兒等著我呢。”沈熙故作一副后悔的模樣,嘴上卻道,
“可惜,我這也總不能再吐出來還給你,如此便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多謝沈少卿。”
“誒,客氣客氣。”擺擺手,沈熙坐正身子,抱著壇子給自己滿上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