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提著燈籠拎著食盒,梁佩佩一個人朝著書房走去,到了門口,瞧著里頭人影幢幢,便在一旁等了會兒。不若片刻,門開了,莫瀛莫副將抬眼看到她,忙抱拳行了一禮,錯身離開。
“怎么這個時候來了?也不知道披件披風,著涼了可怎么好!”
陳大將軍瞧著自家夫人站在門口,眉頭一皺,拉著她趕緊進了屋。
“哪能這么嬌弱。”
瞧著他那一臉關切的模樣,梁佩佩目光柔和,笑著把食盒放到桌子上。
“聽著千晗說你今晚要議事,我就想著以你的性子肯定是顧不上吃飯了,我若是不來給你送飯,餓著我們大將軍可怎么辦?”
“我能讓自己餓著?”陳大將軍張嘴就反駁。
“怎么不能,遠的不說,上個月,是誰大晚上去廚房找吃食,差點給嬤嬤她們嚇著,還以為大晚上的府里進賊了,在自家府里頭鬧了這個大笑話,也不害臊。”
嗲怪的看了他一眼,梁佩佩倒是覺得好笑急了。
“咳,意外,意外”
“我聽千佑千晗說,他們倆竟打過了莫副將?”一邊把食盒里的東西端出來擺著,梁佩佩也不去追著鬧他,反而問出心里的疑問,
“你原不是哄著騙著讓他倆更安心學武才定的那個承諾,怎的,這就妥協(xié)了?可別說是倆孩子真的打過了,莫副將是何等實力我還是清楚的,那倆孩子雖是有點天賦進步也快,可即使聯(lián)手我也是不信能打得過的。說說吧,是有什么內情?”
將筷子遞給他,梁佩佩眨眨眼,瞅著他。
揉了揉眉心接過筷子,陳璟嘆了口氣,壓下眼里的復雜,抬頭看她。
“我就知道你會來問,我也并沒打算瞞你,這事兒,也瞞不了你。”
“成,那你先吃,吃完說。”
看他這個樣子,梁佩佩意識到什么,放在桌子上的手緊了緊。
威武候府從來沒有什么那些什么食不言寢不語雜七雜八的規(guī)矩,從上到下都是依著怎么舒心怎么來,往常即使是吃飯也都熱熱鬧鬧的,哪怕只是梁佩佩陪他,也斷然不會如此安靜,這般寂靜,映襯著兩人面色都沉了起來。
片刻,瞧著陳璟放下筷子,垂眼思索,似是在想怎么開口,卻又良久無言。
“可是要出征。”
一瞬間怔愣,陳璟抬頭看她,嘆了口氣,緩緩點了點頭。
又是良久的寂靜,梁佩佩看著他,放在桌上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我陪你去。”
“不可!”
陳璟盯著她,眉頭皺的深深地,眼中是對她少有的嚴肅。
“家中還有千佑千晗在,你讓他們如何?”
“你又要他們如何!”
梁佩佩一瞬也厲色而出,面上再無剛才的糾結,她也直直盯著他,一字一句道,
“雖是這些年全身心投入到孩子們身上,可我也并非什么都不曉得,當年你請旨回臨江,這些年的安然寂靜,我雖不曉得你跟圣上交換了什么條件換得,但我知道,若不是事態(tài)緊急現(xiàn)如今朝廷無人可擔,圣上也斷不會甚至不敢將你召回!”
“如今局面,想必是已經到了極致,如此險境,我斷不會讓你一人前去,我雖兵事無法助你,但你曉得有我在起碼你不會有后顧之憂,若你一人去,前有狼后有豺,那些人是什么德行我還是清楚的,即使你是去挽回局面的,圣上不會動你可難保那些人不會做什么手腳!陳璟,你沒得選,你必須帶我一起。”
最后一句,是她緊緊抓著他的手,死死盯著他說道。
是了,他沒得選。
看著她臉上的厲色,陳璟突然茫然了起來,他忽的想到那年他帶兵前往西北抵抗西涼,那也是他們新婚的第四個月,他瞧著前頭黑壓壓待命蓄發(fā)的西涼大軍,看著天上落著的鵝毛大雪,耳邊是副將傳來的消息。
“將軍,朝中派來的軍糧棉衣等物資被人動了手腳拖緩了進程,軍師已令人去接應了,可最早也要半個月才能到。”
“我知道了。”
負手而立站在城墻上,陳璟轉身瞧了眼身后顫巍巍卻依然站得筆直的士兵們,緩緩閉上了眼,缺衣少食已經是半個月了,他深知這種情況莫要說對戰(zhàn)了,就是這樣守下去,也斷然是不能行的,可,西北雖環(huán)境嚴峻但卻是古都國的鐵礦石開采要地,他斷然不可棄,也不能棄……可現(xiàn)下外憂內患,若是強行出擊,利用地形奇特興許會有一線生機,但也必是自損八百之招,玉石俱焚之計,不到萬不得已,他斷然是,不能用……
“將軍!您快看!”
忽的一陣驚呼,陳璟拉回思緒,順著士兵指的方向看去,卻是一瞬間頭暈目眩,險些沒站穩(wěn),扶著城墻,他定定的看著雪地里緩緩而來的車隊,乃至隊伍前方,那抹騎馬而來的紅。
“陳璟,我來助你!”
她朝他笑,亮眼的紅色披風隨著風雪獵獵作響。
他至今記得,她那奪目的笑,眼中的那抹赤誠映襯著他顫抖的身軀。
那一戰(zhàn),古都第一商氏梁家?guī)缀跏莾A盡在西北的所有,損失慘重,可西北卻護住了,不僅如此,西涼元氣大傷,至少十年內,再不敢有所為。
但是在陳璟心里,卻是一直橫著根刺,因為那場戰(zhàn)爭里,損失的不僅是梁家,還有他的孩子,他和她的,第一個孩子。
“我不后悔,陳璟。”
她告訴他。
“從來不后悔”
思緒漸漸變得清晰,陳璟眼前卻是有些模糊了……
“我曉得你在擔心什么,可是陳璟,若是我不去,千佑和千晗失去的可就不止是父母的陪伴,你心里應當有數(shù)。”
“好”
陳璟的聲音有些沙啞,反手緊緊握住她的手,他瞧著她,緩緩笑了,
“你陪我去。”
夜色寂靜,屋內燭光搖曳,握在一起的兩只手緊緊的,四目相對,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想,她從第一眼見到這個笑起來像書生的大將軍,就已經決定要陪在他身邊,永遠。
半個月后,當朝廷的馬車緩緩駛來,當那一旨明黃被威武候陳璟接到手中,幾乎是一瞬間消息傳遍古都,曾經百姓們最愛戴,敵人聞風喪膽的威武候陳璟,那個笑起來像個書生的陳大將軍,十年后再次重執(zhí)虎符,帶兵前往西北,平安定,抗西涼,護古都!
出征那天,一向煙雨蒙蒙的古城臨江破天荒的陽光明媚,春江三月,三春酒酒香四溢,彌漫在整個臨江。
陳千晗和陳千佑站在臨江城墻上,瞧著身著鎧甲領著隊伍打馬遠去的爹娘,眼睛紅紅的,但他們謹記父親離開前的那句話,
“莫要哭,爹娘是去保家衛(wèi)國換盛世安康的,這可是極大的好事,可不能哭。”
陳千佑死死咬住下唇,伸手握住一旁站著的自家妹妹的手,腦子里是娘親臨走前告訴他的,
“千佑你要記得你是哥哥,以后你跟千晗跟著舅舅,等著爹娘回來,這段時間里,你要照顧好妹妹,知道嗎,萬不可讓妹妹被人欺負了。娘知曉你最疼愛妹妹了,把妹妹交給你,娘放心。”
一旁的陳千晗抬起頭,努力眨了眨眼,直到眼睛沒那么酸酸的,這才握緊哥哥的手,她想起娘說的,
“千晗,娘親知道你聰明,一些事情想的通透,但你也要記得,可不介意,但不得忍,不得委屈了自己,知道嗎,無論在何種境地,都要記得這些。娘親知道,你會保護好自己和哥哥的,對不對。”
風蕭蕭瑟瑟,吹動少年衣衫,站在古都城最高的觀賞臺上眺望西北的方向,少年眼眸閃過波瀾,琥珀色的眸子里閃過憂思,可他卻不知曉,一場卷著黑暗的風雨,正朝他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