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進城時，天色將暮。

街上的百姓依然很多，屬于夜市的另一種繁華在暮陽西墜處緩緩涌上了街巷。

池州城不比建州城繁華，但處在江南地區，中間又有一條水運航道，也是個經濟發展不錯的地方。

華燈初上，為這個即將被夜幕籠罩的城池亮起點點星光。燈色朦朧，比起天邊那輪銀白冷冽的皎月，為漸涼的晚風增添了幾分暖意。

走街穿巷，耳邊充斥著各類小攤攤主的熱情吆喝——

“又香又大的餛飩喲！客官，來一碗嘗嘗？”

“賣糖人兒咯！現吹現做的糖人兒！”

穿過各類小攤云集的街巷，便能看見流歸河。

比起街巷，流歸河倒是更加熱鬧。

岸邊數只渡艘，上頭坐著船夫。船夫們個個紅著臉，流著汗，剛把掛在脖子上的汗巾拿到臉上擦擦、伸手往邊上鞠了一捧水，還沒喝上，卻又來了客人。只得打了一聲吆喝，抄著槳，晃晃悠悠地載著客人往在河中漫游的畫舫而去。

一艘金雕飛檐的大型畫舫上花團錦簇，衣鬢香影，間錯其中。笙歌夜舞，燈紅酒綠，好不熱鬧。

周圍圍著數艘小型畫舫，雖不如大型畫舫那般金奢玉糜，但簡雅樸素之間也多了幾分溫柔雅致之感。

嬌軟低吟的溫聲唱曲、珠落玉盤的琵琶彈曲，相合成趣，婉轉動聽，在流歸河面上匯成了池州城夜色中最令人流連的一景。

紀然瞧著岸邊陸陸續續來的人，發現這些人大多穿著儒人衣衫，舉手投足間多是一股文人墨客之風。她瞧了瞧畫舫，看著上面的裊娜倩影，不由想起了《桃花扇》中有關青樓畫舫“梨花似雪草如煙，春在秦淮兩岸邊，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粉影照蟬娟”的描寫，真真是奢靡香艷之極。

她不由感嘆道：“流歸、流歸，流連忘返不知歸，倒是名副其實?！?

楊言低頭看著紀然望向畫舫的眼睛，道：“然然，你這眼中怎么還透著一副向往之情？”

古代青樓什么的，她其實真的還蠻好奇的。但明顯是個古代人思維的楊言，似乎對姑娘進青樓玩耍什么的，還是抱著不贊同的態度。

紀然一旦開始心虛，手上的小動作就不由多了起來。

她握著楊言的手指，食指尖像是撥弦一般，在上面左左右右地來回滑動。之后，她抬起頭，乞求道：“我從沒見識過這個，也不知里面是番怎樣的場景，就、就有點想看看?！?

縱是紀然的眼神有多無辜，楊言依舊拒絕得十分干脆：“不可?！?

然后不聽紀然多作辯駁，便硬生生地拉著紀然走了。

紀然沒看到臆想中的青樓，有點不開心，從楊言手中扯回手，縮在袖子里，不愿讓他牽著。

這脾氣還挺倔。

楊言無奈，只得硬生生把紀然的手又強搶了回來，握在手里，嘆道：“就算這青樓里多是些文人墨客、那些個青樓女子又慣愛那些‘才子佳人’的橋段。可青樓到底是青樓，里面雖然有清倌，可終究是少的。更多的，還不是披著那些高雅的皮囊，做著酒肉污糟的生意。里面有些場面，并不是太適合你這種待字閨中的女兒家見的?！?

紀然還想爭?。骸暗切┰挶纠铩?

話音未落，腦袋上就挨了一記溫柔至極的栗子。

楊言收回指節，在紀然伸手摸上腦門前，先行一步用指腹揉了上去。

指腹溫溫熱熱地覆在腦門上，像是按下了紀然心中躁動的按鈕，頓時就把還要再辯駁辯駁的心思給歇了下去。

“你也知道那是話本。話本里的故事，多是挑著好的寫。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大多都是用來誆騙那些涉世未深的少女的?！睏钛园鸭o然的頭發絲往后捋了捋，輕柔地掛在耳后，說道，“然然，你這么單純，可千萬不要被那些故事給騙了?！?

“我哪還有機會被騙？”紀然睨了楊言一眼，對他這不要臉的行為十分不齒。

她拉著楊言的衣帶，說道：“小女子不才，在堪堪羨慕起這才子佳人的美談之時，就已經被某個不要臉的人給拐帶跑了?！?

拐帶人的某人笑得燦爛，一口白牙在月色下分外明顯：“多謝夸獎?！?

羞得紀然想一巴掌糊到楊言臉上——臭不要臉。

插曲過后，紀然摸了摸有些空蕩蕩的肚子，說道：“阿言，咱們找個地方吃飯吧？咱們這一路過來，幾乎就沒見過什么葷腥，除了饅頭就是咸菜，哪有這樣子游山玩水的？”

楊言點頭，然后帶著紀然到了池州城中最熱鬧的酒樓。

站在酒樓前，紀然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看著眼前這高掛的旗幡、金字的招牌，雕梁畫棟、無一處不奢華的江南酒樓，紀然拉了拉楊言的衣袖，不確定地問：“咱們確定要上這兒吃？”

楊言應得很是順口：“自然?！?

紀然抬頭，仰視著楊言光潔的下顎，面色不善地道：“雖說出門在外不可委屈了自己，但這未免、未免太過奢華了。咱們才剛被那伙劫匪劫了銀子，現在身上就剩了兩張銀票，統共不過二百兩。這江南酒樓雖說開遍了江南地區，可價格卻是一等一的貴。父親在建州城的時候可沒少在那兒宴請賓客，一桌就要快二百兩的銀子呢?！?

“咱們又不要吃那么多菜，略點幾樣，意思意思便罷了?！睏钛允种写е衽?，自然是淡定如斯，只不過紀然不知道罷了。

被饅頭和咸菜折磨了一天的紀然思索了一陣，覺得這個買賣倒也劃算。反正第二天他們就要啟程，等到了柳州城，尋到了父親的那個兄弟，便不用擔心無處落腳的問題了。

“行，那咱們今晚就開開葷，祭一祭五臟廟！”

思想問題一解決，紀然當即拋開了顧慮，歡快地拉著楊言進了江南酒樓。

這急匆匆的模樣，仿佛方才不想進去的人是楊言一樣。

酒樓小廝見有貴客到，立馬打著笑臉迎了上來：“二位客官，里邊兒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