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站在大殿外，看著眼前散去的朝臣，半瞇著眼睛。

這群人中有一大半都不是之前的人了，他相熟的人早便被他處理掉了，連帶著一直跟隨在左右的蔡叔。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為之前的私事，還是因為這幾年他們愈發的沒了分寸。

許多事情，他反而越發的看不清了，曾多久之前，他立了皇后，有了子嗣，他以為不管是青姒還是南清，這些都應該從他的生命中淡去了。

可惜并沒有，或許在他看完那封信之前，他就明白，抹不去了，也許要等他無辦法思考了，才能忘卻。

青衣還記得當時握著那張紙條時是什么心情。害怕、猶豫、躊躇。

蔡叔是在她走后找上來的，看見他之后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是她留給你的”。

蔡叔遞給他的是張紙條，青衣將紙條拿在手中，有些顫抖。

“她的字跡你還不至于認不出吧？”

蔡叔當時或許是因為心頭大患已無，所以顯得格外輕松，坐在一旁看著他，像是在看手中一個鬧別扭的小孩。

青衣打開了那張紙條，上面的字跡清秀、端正，確實是她的字跡。青衣吸了口氣，上面的話很短，只有一句“景澄，去做吧，我要走了”。

青衣將紙條在手中攥緊，壓下眼眶里翻動的淚光，舒了口氣站起身，坐在了一旁，看著那個似乎知道自己一定會贏的蔡先生。

“這是她什么時候留下的？”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猶如寒冰一般蔓延在屋中。

蔡先生的臉上有些松動，看著青衣的樣子，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是在全州的時候，她來找我時寫下的，就連我都沒想到她會是我們二人中先邁出那一步的人。”

蔡叔將那日的事情跟青衣一點點的敘述了下來。

那日青衣正好不在府中，他也不清楚南清是如何找到這的。

她沒有寒暄什么，只是揭穿了他們的身份，然后說她可以幫他，最后留下了這張紙條。

她當時說：“我明白蔡先生的心思，也懂他背后的責任，這些是逃不掉的，就像我即使僥幸十年前躲過了一劫，但是十年后依舊是要償還的，或許對他來說有些殘忍。”

“蔡先生，我先走了，您權當這輩子都沒見過我便是。”

之后，青衣，又或者說景澄便真的走上了這條路，從景澄有了子嗣后，便很少見到蔡叔，最后一次，便是在刑場上，而之前那位強勢的老人是服刑的謀犯。

他那時候很鎮定，臉上也沒有意外，反而有些釋然。

“陛下，老臣很早之前便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所以從跟隨您父親的時候，老臣便在等著了，這下終于如愿了。”

這是他最后一句話，之后便伏誅了，臉上帶著他從未見過的釋然和疲倦。

或許不管是誰背負著這一切，都會如此。

“回宮吧。”

青衣看著一直走光的人群，一甩衣袖離開了這。

一旁的內侍連忙躬身讓道，等到他走到了拐角，才和一旁的內侍議論兩聲。

“陛下真是一點都沒變，這二十年都過去了，看著還如同剛繼位時一樣。”

“陛下是天佑之人，自然要比我們老的慢一些。”

“別看了，我們還有事情做。”

兩人拉拉扯扯的離開了這，拐角處的明黃身影停了許久，才在一陣風中飄然離去。

青衣走進書房，在一旁的架子上摩挲，在邊角拿出一個盒子，盒子里是一封信，上面是陳舊的字跡。

這封信是永清十二年，城外那處茅屋倒塌了，他派人將里面的東西收拾進了宮中，這封信便夾在其中，夾在那本他最常翻閱，被藥漬沾染的那本書。

或許按照這封信主人的想法，他應該早早便看到的，只是遲了許多年。

他只看過一次，之后便再也不敢再打開看，只是偶爾會將它握在手中沉思。

永清二年，他正式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在這處書房見過一摞信紙。

那是云漣宸留下的，壓在那堆奏折中，也是最顯眼的地方，似乎生怕他看不見。

那上面是青衣的資料，他查出了青衣的身份，而他又并不是皇家的血脈，所以到最后反而脫了擔子，毫不后顧之憂的死在了戰場上。

他的底氣或許便是知道有人會替他收拾爛攤子。

那堆紙青衣只看了一眼，涌上心頭的怒火和苦澀仿佛凝為實質，將那封信卷在火舌中，燃燒殆盡。

青衣拿著木盒，手指在蓋子上來回撫摸著，最后將它留在了桌上。

走到那張丹青前，上面畫著一個沒有面容的女子。

青衣扭動一旁的燭臺，在一陣喀嚓聲中，面前的墻露出一個通道。

青衣沒有點燈，摸黑走了進去。在黑暗中，他清晰的聽見了他愈加強烈的心跳聲，每邁一步，它便會重重的跳一下。

通道很長，但是青衣很快便走到了盡頭。里面泛著淺藍色的光，周身的溫度下降了許多，這個溫度蠱蟲會陷入沉睡，這是他最后從那本書上解讀到的。

最中間是一處冰棺，里面躺著一個人，面容有些看不清。

青衣走上前，輕輕的摸上去，冰涼的觸感讓人為之一顫。

青衣在一旁躺下，乍一看就像是并肩而臥一般。

青衣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逐漸侵入體內的寒氣，腦海中的意識逐漸遠離。

......

身上突然被一股暖流裹挾，甜膩的空氣涌入鼻腔，意識逐漸回籠。

之前的事情像是走馬觀燈一般飛速的從眼前劃過，周圍的鳥雀聲爭先恐后的響起，將青衣的思緒拉回。

眼前一陣光閃過，青衣睜開了眼睛，正對上一雙眼睛，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眼前的一切，甜膩的空氣擠進鼻腔，眼前的一切如同幻覺一般。

“還不起來嗎？”

清麗熟悉的聲音再度入耳，恍如隔世。

青衣坐起身，看著南清蹲在一旁，正看著他。

掃了眼四周，一切都陌生的出奇。

“我叫青姒，是你要找的人嗎？”

青衣站起身，將南清擁入懷中，哪怕是夢，他也想就這么睡下去。

“是，是我的青姒，也是獨一無二的南清，我愛你。”

青衣的最后的話很輕，輕飄飄的，像是有靈魂一般鉆進南清的耳里。

“有句話，之前沒來得及說，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在青衣遲鈍發愣的視線中，南清輕輕的說道：“我也愛你。”

青衣的瞳孔不斷放大，嘴唇上傳來的觸感出奇的真實，他想，這是死前的幻覺也沒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