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謠》于1996年11月首次在中國大陸出版,此后曾多次再版。一部作品的生命力,取決于作品中人物的生命力,人物的生命力源自他的藝術個性是否獨特,靈魂是否不朽。這是一種高度,我一直致力于此,或許別人不以為然。
古義寶這個人物誕生十一年了,他之所以至今能讓20世紀50年代至90年代間中國軍人喜愛,是因為他能夠讓他們從他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年前一位退伍軍人發來郵件,說他的命運幾乎跟古義寶一樣,他讀了小說想再看到電視劇,打聽如何求購光盤。福建一位書店經理,讀完小說,另買了九本書,分別寄給最要好的九個戰友,說這是寫咱們的小說。一位野戰部隊的戰士來信說,他要是早一年讀到《兵謠》,可能會是另一種命運。一位秦皇島電視臺的導演來信感謝,無意間《兵謠》陪伴了他們一個月的海防采訪生活,讓他們一車人真正了解了當代軍人,使他們的采訪生活富有美好的回憶。評論家孟繁華至2003年才讀到此書,稱它“是軍旅文學中最優秀的‘成長小說’”。它“最大不同就在于,它在否定‘國家寓言’式的成長小說類型的同時,也改寫了當下‘私語’言說的成長小說類型。更難能可貴的是,《兵謠》是在主流話語的范疇之內展開人物的成長歷程的”。
臺灣及海外的讀者對解放軍完全陌生,或許正因為陌生,它可能把你帶進一個全新而奇異的世界,讓你認識另一種完全不認識的軍人。
軍隊是一個特殊的群體,這個群體由人組成,這里的人同樣“一半是野獸,一半是天使”。和平時期的軍人注定了不可避免的悲劇命運,因為軍人的職業本身是一對矛盾:使命是保衛和平,職業是屠殺人類。以戰爭保衛和平,以屠殺消滅戰爭。養兵千日的唯一目的,就是鑄煉不可戰勝又戰無不勝的堅強戰斗力,但一切付出的價值在和平時期往往難以得到證實,引而不發,備而不戰,為此付出一生心血和才智的軍人,可能注定無功無勛。
堅強戰斗力的形成在于這一群體、這一團隊所有成員那一根根脊梁的硬度和質量。和平時期各國軍隊都在以各自的方式錘煉自己兵們的那根脊梁。古義寶就是中國軍人錘煉脊梁的典型,他走過的人生之路就是中國軍人的成長之路。
寫一個人的失敗容易,寫一個人失敗之后的死而復生難。現實的人生因失敗挫折而一蹶不振者比比皆是,斷了脊梁再挺立起來活出別樣的無畏者少有。古義寶當是這少有之中的佼佼者。
有人說我所寫的“農家軍歌”是另一種旋律,深沉中有高亢。我覺得他看出了門道。這種高亢絕非交響樂中的不和諧高音,而是進行曲中高潮的強音,沒有強音組成的高潮,就不成其為交響樂,只能是小夜曲,或者哀樂。一部作品同樣如此,沒有高亢與悲壯難成其為軍事小說,這是人性所決定的。與軍人整天為伴的是槍與炮,真正的軍人嗜槍炮如命,槍炮握在他們手里如同捏著自己的命。槍炮都由特殊的鋼材制造,槍炮的品格潛移默化了軍人的品格。沒有鋼一般堅硬的脊梁,軍人無法扛起槍,也無力搖起炮。
古義寶身為軍人,但生不逢時,因為是和平時期,他又是個后勤兵,他幾乎沒有扛槍操炮的機會。他身穿軍裝,但沒有與槍炮為伴,所以他不知如何找軍旅人生的準星,也不識瞄準具,于是他誤入歧途。他自以為攀登到了人生的光輝頂點,其實他壓根兒沒有軍人的脊梁,像哈巴狗一樣委瑣,注定跌入萬丈深淵,從“模范”一下滑到“罪犯”的邊緣。他像一條死狗一樣趴到地上,在人們的唾棄中慢慢聞到了軍人血性的氣味,在別人鄙視的目光中慢慢品味出硝煙的滋味,在領導的冷落中慢慢領略到槍炮的品格。他用自己的舌頭一點點舔盡身上的血跡,用自己的汗水一點點洗凈身上的污垢,以恥辱一點點磨煉那根被彎曲了的脊梁。他終又站了起來,站立成一個大寫的“人”字。
在李錫東先生的幫助下,古義寶終于要與臺灣同胞和海外僑胞見面了。你們可能對他非常陌生,但我相信,你們會喜歡與他交朋友,因為他血管里跟你們一樣,流的是炎黃的血。
2008年1月9日于北京皇家大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