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桑明連續幾夜思考長流之珠的終極奧妙,卻毫無進展。既無法解開長流之珠其它功能,也無法有效吸取其力量,庚桑明頓時失去耐心,一時氣急把它扔在桌上,即便如此,長流之珠仍巋然不動,時而反射出具備威脅力的光芒。
庚桑明嘆了口氣,將長流之珠收回了案幾抽屜內。這個抽屜很隱蔽,一般人無法察覺,而且還有兵氣鎖保護,目前只有庚桑明和楊堅知道。
人一遇到困難就會懷古,曾經的舊事也浮現于眼前。
庚桑明兒時在烈火和戰亂中度過,族人在拓跋魏東西分裂時選擇投奔高歡,不料高歡在與宇文泰的爭斗中敗退到東方,殘留在關中的族人被宇文泰剿滅,殘存的族人盡數遷徙去往楚地,改姓庚桑以掩人耳目,保存為數不多的人口。
庚桑明的部族隨身攜帶黑曜石令牌,代表火焰和光明,與北宮珩的玉佩一樣是兵氣巨物的載體。庚桑明自幼目睹兵氣者互相殘殺,世界秩序因此震蕩。他認為世界上存在太多的兵氣者、野心家,他們憑借自身力量肆意發動戰爭,世界和社會才會混亂不已。因此他下定決心將來不惜一切手段來維持天下的秩序,哪怕是武力恐嚇和威脅震懾,屆時殺盡一切兵氣者,以徹底斷絕作亂的根本。
偶然一次出門歷練時,庚桑明遇到了正在外地避亂的楊堅,他和庚桑明一樣經歷了一段曲折的人生旅途。二人對天下如何安穩提出了相似的看法,一致認為削減天下之武力、控制天下之思想是行之有效最佳手段,下層人無力反抗上層的統治,自然就會安分起來,沒有人會不惜命地送死。
二人一拍即合,準備共謀大事。庚桑明拜別族人,來到隋國公府組建兵氣組織,并親自訓練,南宮薰也在那時被收容進來。庚桑明率領兵氣組織在暗中為楊堅拔除各種障礙,起初行動順利,然而后續謀殺宇文赟、刺殺宇文盈等行動均以失敗告終,由此注意到了一直從中作梗阻礙行動的北宮珩,并對他痛下殺手。
寒風倏然吹來,庚桑明冷不防寒顫了一下,這些都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啊。
現在楊堅已經逐漸上了年紀,逐漸喪失了年輕時的果斷決絕,變得猶豫起來,工作重心不在長流之珠身上,愈發聽不進去意見,非常剛愎自用。
庚桑明預感到自己將來一定會和楊堅爆發一場沖突,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夜幕降臨,廣袤的突厥草原吹起寒風,篝火在營帳外靜靜燃燒,時而發出噼啪聲響。坐在帷帳中的宇文盈正在沉思,她仔細端詳手上的密信,都藍可汗及一眾干將都坐在帳內,似乎在等待什么。
“你確定此信乃西河公主所書?”沉默許久后,宇文盈才開口問道。
“千真萬確,小人不敢妄言。”面前這位名叫楊欽之人連忙說道。
“可敦發現什么端倪了么?”都藍可汗問道,他乃前任大汗沙缽略的長子,在沙缽略死后繼承汗位,依照突厥習俗迎娶原可敦宇文盈。
“字跡看起來倒不想作假。”宇文盈說道,令左右押下楊欽,“不過西河公主雖為我姑母,但已多年不聯系,何況起兵反隋事關重大,僅派一名身份不明的信使就前來告知于我,總歸有些不太可信。”
“如此說來,確實有些疑點。”都藍可汗思索道,“可敦莫非是覺得其中有詐,這楊欽乃隋人假冒,故意以西河公主之名引出我等意欲攻隋的口實?”
“大概率是這樣。”宇文盈說道,“不管真假與否,大汗先操練兵馬,遣人去西河公主處求實,若消息保真,將來南下也可多一份力量。”
“言之有理。”眾人說道。
自長安返回塞北后,宇文盈就緊鑼密鼓準備南下事宜,行事極為謹慎,雖然迫切需要其他反隋力量的加入,但也不會不加甄別、來者不拒,盡可能在暗中安全進行準備工作。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這楊欽確實是隋朝派出的間諜,信也是特意偽造的,為的就是引出宇文盈即將南下攻隋的計劃。然而楊堅未料到宇文盈如此謹慎,既然如此,他即刻派潛伏在突厥的隋朝間諜救出楊欽,將之帶回長安。之后再派長孫晟、庚桑明前去突厥責問都藍可汗,假意要求對方交出“西河公主之秘使”來證明突厥對隋朝的忠心,否則立即嚴加查辦。
然而楊欽早就不知所蹤,都藍可汗頓時知曉是計,但眼下不能認輸,畢竟自己確實沒有聯合西河公主攻隋,自然無需畏懼長孫晟、庚桑明等人的責難。
“大汗不僅交不出楊欽,最近還時常操練兵馬,很難不讓人懷疑是否存有二心。”長孫晟說道,“想必大汗也不希望兩方的關系進一步破裂吧?”
“長孫大人言過了,本汗沒有謀逆之心,只是有小人在混淆視聽。”都藍可汗說道,“何況我等確實沒有收到西河公主的‘南下之邀’,所謂的‘使者’也只是一介流浪者,并無攻隋之心,我等一直恪守兩方友好約定,從未逾矩。”
“若果真恪守約定,可敦就不會在長安大書厥詞了。”長孫晟說道,“我是否有理由認為,你們早就對我朝心懷不滿,在暗中意圖拉攏其他勢力反隋,只是這次不小心被我朝發現了呢?”
“長孫大人可要斟酌一下話語,這里可是突厥草原的大帳。”都藍可汗說道,“且不說諸位大人在之前如何對待可敦之親族,單論上次陛下明知可敦之梗芥卻仍加以試探,是否有些不太將我等顏面當作一回事呢?”
“陛下贈禮,本出自好意,絕無他事。”長孫晟說道,“怕只是可敦多想了。”
“既然如此,那本汗能說長孫大人也是多想了么?”都藍可汗說道,“更何況,這位‘使者’究竟去了哪里,想必諸位大人比我等更清楚吧?”
“我可不太清楚,不然請大汗明示?”
氣氛一時間緊張起來,雙方護衛均把手按在刀上,肅殺的氣場頓時爆發開來。
“做什么?把手從刀上放下來。”庚桑明呵斥身后護衛,隨后看向坐在一旁的宇文盈,“如今此局面,可敦沒什么話想說么?”
“哼,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心。”宇文盈甩起冷眼,“屠戮我親族,又意圖在大內將我斬殺,對你這種劊子手,多說半個字都是浪費。”
“可敦的觀察力真是靈敏異于常人啊。”庚桑明獰笑道,“過去這么多年,還是能夠從打扮上認出在下,指出在下的所作所為,也真是好記憶。”
“行茍且之事者,也配來此地當跳梁小丑。”宇文盈輕蔑道,“大隋用人這方面可真是掉價。”
“畢竟在陛下看來,無需太多能力卓著之人即可平定突厥事務。”庚桑明嘲諷道,“因此只派長孫大人一位良才前來,讓能力平庸的鄙人充當下手。”
“我早就料到你會如此說,卑鄙小人自以為行晏子之事就可以扭轉話頭,真是可笑之極。”宇文盈冷笑道,“你說得很對,你的確能力平庸,否則也不會在南下攻陳時費了老命卻只得了個芝麻官,他人步步高升,你卻原地踏步。表面上不在乎,實則在楊堅試圖賜予宗室兵氣力量時暴跳如雷。只是可惜無論如何跳腳,楊堅也不把你當回事兒,實在是可憐又可悲。”
“你怎么知道這些?”庚桑明有些詫異,盡管被戳到內心之痛處,但仍舊面不改色,“除非在大隋本部安插了間諜,否則不可能知道這些內部事宜。”
“冷靜,我還沒說完呢。”宇文盈仿佛在盯著一頭野獸,“我不但知道這些,還知道當年你為了楊堅的‘大業’干了不少臟活兒,到頭來反倒一無所獲,現在還幾乎被他排擠到邊緣地帶,我估計你如今的一切作用都快被取代了吧?”
“可敦可真是毫不遮攔啊。”庚桑明的神情極為扭曲,語氣無比生硬,“既然如此,看來可敦是坐實了在我朝安插間諜、意圖南下攻掠的真相吧!”
“不要太放肆!”都藍可汗見狀也怒不可遏,“這里可是突厥草原,不是長安宮,說話做事別太膽大妄為!”
長孫晟見狀忙拉住庚桑明,好不容易穩住的局面現在成了一團亂麻,心里頓時焦急不已。雙方侍衛早就劍拔弩張,只要稍一有躁動,立刻就會刀劍相向。
“既然今日不再適合議事,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見局勢不明,長孫晟準備攜眾人撤退,不料剛邁出一步就被宇文盈叫住。
“長孫大人且慢,按理說如今你等來到此地妄加污蔑、出言挑釁,理應得到嚴懲。”宇文盈說道,“念在當年是你曾護送我來到草原,今日之事就暫且作罷,不過對于旁邊那位‘能力平庸者’,我只能說,他連當年死于鄴城的北宮珩一片衣角都比不上,能走到今天完全靠所謂的歪門邪道罷了。”
“可敦之意,我自然明白。”盡管局勢被動,歷經無數風浪的長孫晟仍不卑不亢,語氣十分從容,“不過在事情真相尚未明確之前,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我也不會因不明之事而感激可敦的大恩。”
“哼,事到如今,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經不重要了。”宇文盈說道,“大隋諸位大人心里想的是什么,那真相就是什么。”
“事在人為,可敦也不要想太多。”長孫晟說道,“真相確實不再重要,將來兩方如何發展,還要看彼此的實際行動。”
向眾人行禮后,長孫晟攜庚桑明等一眾侍衛揚長而去,望著幾人離去的背影,宇文盈內心情緒極為復雜,不覺間蹙眉,而后長長嘆了口氣。
眼下隋朝方面已徹底將突厥列為敵對勢力,此時與都藍可汗矛盾頗深的其他大汗則看到良機,趁機招募兵馬,打算與隋朝暗中來往,意圖藉此稱霸草原。
既要對付楊堅,又要防范其他突厥部落,都藍可汗頓時陷入兩難境地。雖然宇文盈頗有才干,也有敵視隋朝的正當理由,可長此以往自己的部落也消耗不起,倘若將來被兩方夾擊,又該如何是好。
望著曠野上的秋草,都藍可汗嘆了口氣,世事繁重,實在難以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