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有著太多的矛盾，有大臣在皇帝面前大談特談著禮義廉恥，下了朝便回家在密室里清點自己又搜刮了多少的民脂民膏。有商人在當官的面前畢恭畢敬，背地里卻在送去的銀子上偷偷抹著口水。更有文人將江湖武夫貶斥的一無是處，但將武者境界劃分成天地玄黃的卻是這群一直奉承者“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傲骨書生。

百年之前，春秋九國已成定局，自稱大隱隱于廟堂之上的南唐丞相魏池敬竟一反書生傲氣，背著所有天下讀書人的罵聲，為天下武者正名，越界去評點了天下武夫的武學境界，將天下武者大致分成八等二十四境：天地玄黃，為武者修行之初始，俱為下四等。而后是知天命，大慈悲，洞玄，致中和，此為上四等。

魏池敬當年還親自寫下武評榜，直言道：“天下武夫十之八九多為地，玄，黃三境，得入天境者不過十之一二，可知天命者細數天下豪俠更不過百余人，得入大慈悲者唯有十人，入洞玄者兩百年來僅有二人而已，致中和者千年之內尚無一人。”

所以，那些上四等境界中的高手，對于一般的武者來說就好比是天方夜譚，有的甚至究其一生都未必能見過一次上四等的高手，更不會有人去有膽子對他們出手。

刺客的消失不見的右手處，鮮血從他的動脈噴薄而出，很快他的右半邊身體便被鮮血浸濕。失去了一只手的他強忍著撕心裂肺的疼痛用牙齒撕下一條衣服，覆在斷開的右手處，然后狠狠地勒緊朝墻上壓去。

一聲悶哼過后，刺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僅剩的一只手緊緊地攥著滴血的右手動脈。臉上沒有了出手那一瞬的恐慌和訝異，反而是露出了一副看淡生死的笑意：“早些年聽人說過，燕地出了個殺人不眨眼的紅衣劍仙，想不到今天竟是讓我給遇見了，居然是還是知天命境中的二品斬天命。”

初一一言不發，只是提著劍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來。戌時一過，太陵城最后的一縷陽光便消失在了城墻的另一側，隔著南風巷便是朱雀大街，那是太陵城最繁華的街道，幾家生意紅火的青樓和客棧已經把燈籠掛了出來。街道上那些別國的小商販們賣力地吆喝著，才子書生三三兩兩結伴而行，不知今夜要去哪家青樓聽曲兒，就連那些白天躲在角落里躲避官差的乞丐都紛紛趁著夜色出來開張了，太陵城的夜晚比白天委實要更熱鬧些。

但誰也想不到，此刻就在一墻之隔的小巷子里，一個可以讓人聞風喪膽的刺客卻被一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女逼得走投無路。

“能死在一個斬天命境的高手劍下，也算不虧，只是可憐了我家中的老母……”男人最后看了眼天空，神情釋然。雖然嘴上這樣說著，卻在下一刻眼中兇相畢露，左手驟然發力從袖中投出一把短刃，拼勁全身最后的力氣朝初一刺去。

“咣”地一聲，短刃被長劍彈出數米，那刺客還想再次出手，卻被小腹處傳來的一陣灼熱的疼痛驚出一身的冷汗來，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驚愕的他只站立了不過一息之久，便轟然倒下------那柄紅色的飛劍從他的背后刺穿了他的后背，并在穿透的時候攪碎了他的腎臟。

鮮血從他的身體中淌出，滲入地面青磚的縫隙之中。寒風驟起，卷走了尸體上最后的一點熱度。他或許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最后垂死掙扎說出的謊言為什么甚至沒能給自己爭取到一秒鐘的時間。

其實道理很簡單，殺手自然不會相信殺手。今日紅衣，那日白裳，誰都有不曾言說的過往。

長夜已至，清冷的月光灑在僵硬的身體上，比起那個不可一世的燕王，也不知這刺客是不是要死的更窩囊些。

“好毒辣的手法，這樣的姑娘也不知樞哥兒怎么消受的起。”站在遠處一直觀望的朱大元輕聲笑道，目光卻完全與方才在酒樓飲酒時截然不同的沉穩。

“海棠，你說那姑娘當真是已經到了斬天命境的高手？”朱大元向身旁的一個黑衣人問道。

“御劍并不難，但若是能用一柄飛劍殺掉一名地階高手，只能說此人與天階一品高手相比，只高不低。”那黑衣人如實回答道。

“千里之外，取人首級。嗤嗤，樞哥兒這回撿到寶了。”朱大元正咂舌感嘆，卻又話鋒一轉睨著眼睛看向黑衣人，好奇問道：“那若是讓你與她動手，勝算能有幾分？”

“若盡全力，尚可做到魚死網破。”

“去你的，就不能說點好聽的，誰要你跟她魚死網破啊？那可是樞哥兒的人，你跟她動手，樞哥兒肯定要卸我三斤肉下來。”朱大元笑道。“去把那具尸體帶上，樞哥兒今兒個晚上忙，咱們可不能讓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煩他。無論是作為臣子還是弟兄，可都不能失職啊……”朱大元感慨道。

“西泠院那邊有消息了。”

“說。”朱大元閉目凝神。

“不出您所料，的確有人昨晚在西泠院見過燕王，但自從昨夜以后，燕王便再沒有在太陵城里出現過。”

朱大元先是一愣，隨后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低聲冷笑道：“這應該不是皇后娘娘的手筆，我想她還沒有絕情到對自己的親弟兄下手，退一萬步講，惹怒了張平山，讓他與朝廷反目成仇，對她又有什么好處？她一手撐起的張黨，若是沒了張平山這棵手執三十萬鐵騎的參天大樹，一群只會心比天高的書生文人，能掀起什么浪花來？”

黑衣人緘默不語，對眼前這個看似不設城府，實則在韜光養晦的少主，她不敢妄自揣測心思。只是她知道，朱家能在朝中不結黨羽還能屹立不倒，多半都是少主的功勞。

“你去把那具尸體帶給我爹，就說是“無名”的殺手成員，他后背應該有黑蟾蜍的紋身可做憑證，我想他現在正為找不到殺死燕王的兇手而被皇上逼得頭疼欲裂呢。”

“是。”

“下去吧。”朱大元揮了揮手，示意黑衣人退下。

黑衣人頓首，消失在夜色之中。朱大元長呼一口氣，拍紅了自己的臉，將頭發弄亂，快步跑了上去，氣喘吁吁地喊道：“初一姑娘，等等我啊！樞哥兒派我來接你了……”

南風巷的血腥味很快便被寒風吹散了，春節臨近太陵城的夜晚，比往日更加熱鬧。人聲鼎沸，卻不知這場風雪過后，會有多少人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