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太陵城沉浸在一片喧囂之中,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緩緩行至皇宮東南方的麗景門前被一名御林軍守衛攔下。
“皇宮禁地,無故不得擅闖。”
馬車內的人淡然一笑,正欲撩起車簾將一塊玉契遞出,忽見一架馬車奔馳而來,駕車的馬夫一頭的汗水,顯然是被車內的貴人催了一路,故而那車夫也沒什么好氣的沖那名御林軍侍衛和那輛擋在麗景門正中間的那輛馬車吼道:“我家老爺進宮有要事稟報,識相點就趕快閃開,耽誤了大事,砍了你的腦袋!”
侍衛微微皺眉,躬身朝那馬車抱拳行禮,正色道:“祭酒大人,皇上今日剛下了詔令,任何人只要沒有皇上的召見就不得入宮。”
“放你娘的屁!我家老爺要見的是皇后娘娘!”車夫揚起馬鞭便要抽在那名御林軍的身上。卻在馬鞭揚起的那一刻被人一把抓住,從馬車上扯了下來。
那車夫哎呦地慘叫了一聲,足足翻滾了四五米的距離才撞在城墻下停了下來。車內的貴人聽到車廂外的異樣,立刻走下車去,發現自家仆人正狼狽地躺在城門下,又剛好看見一條馬鞭從另一輛馬車內扔出,就扔在自己的腳下,顧不上自己的身份和斯文,朝著那輛稱不上半點奢華的馬車破口大罵。
“哪來的狗雜種,竟敢在皇宮門前撒野!還不速速滾下來賠罪!”
一聽這話,車內的人當時就樂了,心中暗暗揣測這是朝中哪位大佬,竟能縱奴行兇御林軍士后還如此的理直氣壯。
大祭酒?莫不是那位自詡清高不與張黨同流合污的國子監的王祭酒?從車簾掀起的一角瞥見那人身上的紅色官服,車內的盧景樞更加確認了自己的猜想,不怒反笑,竟是學起了宮中太監的腔調尖聲問道:“祭酒大人不在家里陪妻妾魚水之歡,深更半夜來宮里找皇后娘娘做什么?”
國子監祭酒王師古愣了一下,心想這車內坐著的難道是那位公公不成?可他最近也沒接到消息說宮里的哪位宦官總管出宮啊?那這車中坐的又是哪位?
身居正四品的王祭酒思索了片刻,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干脆擺起了一副讀書人的清高架子,端著官腔朝那輛馬車說道:“在下王師古,時任國子監祭酒一職,我與內務府大總管還算有些交情,不知車內坐著的是哪位公公?還望能下車給個說法,別因為一點小事而傷了大總管的顏面。”
“呵呵,王祭酒人脈甚廣在下佩服,想不到不光是皇后娘娘,就連安總管那里都有交情,這些年世人給王大人扣上一頂孤高自詡、從不結黨的帽子,還真是難為王大人了哈。”車內人一聲冷笑,緩緩走下車,王祭酒再次愣了愣,只見邁下車的是一只作工考究的杏黃色靴子,心中咯噔了一聲。
梁國自開國以來,宦官與庶民禁止穿靴,尤其是黃色靴子更是只有皇族才能穿戴,一旦被人揭發,輕則降罪發配,重則株夷三族。那……眼前這位?
直到男子徹底從車上走下,王師古徹底傻了眼。那一身華貴的杏黃色四龍紋龍袍仿佛黑夜中的太陽,刺得王師古睜不開眼睛。
皇帝所穿龍袍為明黃色九龍紋,改杏黃色四龍紋而非文武百官所穿的蟒袍……這大梁內有資格穿這件衣服的只有一人--------當今大梁的太子殿下盧景樞。
“參見太子殿下!”御林軍士立刻單膝下跪對盧景樞行了軍禮。
四品的祭酒大人再也囂張不起來了,顧不得被丟在一旁還在哼唧的車夫,只覺得剛剛所有說過的話,尤其是最開始罵的那句“狗雜種”,統統化作腦袋里的一陣嗡鳴聲,如一根鐵絲在他的心臟上扎了個洞,然后拼了命的想往外拽。
王師古撲通地一聲跪在地上,顧不得自己還要進宮去給那位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去送信,只恨自己不能早一些發現車內坐著的正是那位一年前隨儒圣離開大梁的太子。若是被皇帝知道了今晚他入宮覲見皇后娘娘的事情,非但得不到皇后的庇佑,就連自己在朝中積攢多年才樹立起來的清名也要付之一炬,甚至連一向對自己稱贊有加的皇上也會失去對自己的信任……
盧景樞目光清冷地看向一臉頹喪的王師古,冷聲道:“王大人,一名御林軍將士的地位的確比不上你一個正四品朝廷命官,但是你想過沒有,所有的御林軍都是皇上親自任命的,你放縱自家奴仆打一名御林軍士的臉,是不是就等同于在打陛下的臉?你認為陛下知道了會怎么想?是會把你叫去御書房請你喝酒?還是一家老小送去北遼抵御外敵?”
王師古面如死灰,從眼前這個只有不過二十歲的男子口中說出的話,仿佛一把利刃在他的皮膚上刮來刮去。這份狠辣簡直是與當年還是太子的皇帝陛下如出一轍。
見王師古渾身顫抖地跪在地上,盧景樞語氣中帶了些玩味的笑意:“行了,別跪著了王大人。天這么冷,若是讓你跪出什么毛病,我豈不是要讓天下讀書人罵的狗血噴頭?您放心,我現在心情還不錯,落井下石的事情我也懶得做,今晚的事我就當沒聽說過,但明天我想去您府上坐坐,您不會介意吧?”
說實話,盧景樞雖然對他一直沒什么好印象,卻也沒那么壞,在朝廷這張大網里還真就找不到一個能與張黨沒一點關系的人。國子監祭酒一職雖說不大,僅是四品官銜,除了王師古還真就沒幾個人能勝任。今天除掉一個道貌岸然的王祭酒,保不準會冒出來多少個陽奉陰違的劉祭酒、張祭酒,所以比起將他推向懸崖,盧景樞倒是更樂的拉他一把,問問他如此匆忙進宮到底是想對那位皇后娘娘說些什么?
“謝太子殿下!謝太子殿下!”得了臺階下的王師古如獲大赦,趕忙磕頭,幾乎要把地面磕出一個洞來。
盧景樞搖了搖頭,轉過頭去,對那名御林軍將士說道:“不必通報了,我自己進去。”
“是。”
盧景樞轉身,望了眼城頭。獨自走進昏暗的城門孔洞,兀自地笑了。
“娘,十年了,這里還是一個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