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子光知道玄奘引用的是“圣言量”,心中雖然不服,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得怒斥道:“照你這么說,那誦經、持咒、念佛豈不是也可以同時修持?”
玄奘:“難道長老認為有什么不妥嗎?”
師子光:“每次同時修習很多種佛法,心思肯定是無法專一的。你這就叫做夾雜!”
玄奘一本正經地說:“長老,佛經里從來就沒有‘夾雜’這種說法。只要佛弟子能奉行經典,那就沒有問題?!?
一石激起千層浪,佛門各派精英紛紛起身與玄奘展開辯論。
毗膩多缽臘婆大德勸誡道:“法師,作為一個行路人,理應明白,不論你要到哪里去,都必須先選擇一條道路。哪里能這條路走走,那條路試試呢?”
玄奘耐心地說:“長老,世尊所說的各種法門不是道路,而是眾生的渡船。我們要把眾生渡到彼岸去,如果只乘小舟,遇到波濤洶涌的時候就必然翻覆;如果只乘大船,遇到曲折狹隘的地方就無法通行?!?
得當的比喻,有時候會勝過長篇大論,玄奘話音剛落,會場中的絕大多數人已經在頻頻點頭了。
曷利沙的姐姐拉芝修黎是位虔誠的佛門信徒,聽到這里,殷切地請教道:“法師,你說的這些法門,弟子可以一起修習嗎?”
玄奘肯定地回答:“當然可以。佛陀本身并沒有分別心,說種種的法,為的是應眾生根器的不同,而因材施教,好讓眾生都能有所成就。所謂的法門,其實是后人做的區分,皆以戒、定、慧為宗旨。也就是說,無論修持何等法門,皆應守戒持之,通過觀想入定,然后深入經海,最終都能成就。《圓覺經》上就有三個法門同時修習的先例?!?
師子光急切地道:“公主千萬不要聽信他的邪說!大小乘兼修,只會讓您徒增煩惱?!?
拉芝修黎:“何以見得?”
師子光:“眾生根器不同,佛陀才因人說法。如今法門已有區分,再想一體適用,豈不是自尋煩惱?”
玄奘搖搖頭道:“以弟子之見,熟諳眾法,不一定就會有煩惱;只學一種,也不一定就沒有煩惱。長老現在不就已經被無明煩惱上了身嗎?”
“大唐法師果然辯才無礙!”圣胄法師緩緩站起身來,滿目慈祥地說:“但‘一門深入’,是佛陀在《楞嚴經》中明確講過的話,觀世音菩薩就是例子?!?
玄奘合掌為禮道:“佛陀那是想告訴弟子們,深入了一個法門,便可以觸類旁通,證知一切法門。可要是某一個法門實在深入不了,請問長老,那該怎么辦呢?”
圣胄法師:“那就更應該精進修行了?!?
玄奘:“長老該不會是忘掉‘為人悉檀’了吧?舍利弗尊者有兩位弟子,其中一位出家以前是金師的兒子,舍利弗教他修不凈觀;另外一位弟子出家以前是屠夫的兒子,舍利弗教他修數息觀。這兩位弟子修習了很久,都沒有什么成效。佛陀知道后,便讓舍利弗的兩位弟子互相對調修習的方法,金師的兒子改修數息觀,屠夫的兒子則修不凈觀。不久之后,兩人便都修得了阿羅漢果。所以,修行的菩薩才會發出‘法門無量誓愿學’的弘愿。”
圣胄法師:“一門專修,都難以深入堂奧;五乘解脫法門都要通達,豈不是難于上青天?”
玄奘:“五乘解脫法門,簡單的說,只有一句話,即用目標來引導過程。假如你的目標是成佛,就算你布施持戒,或是拜佛念經,甚至只是掃地,看起來如此微弱的善業,也都能變為你成佛的資糧,更何況是修習佛法呢?至于是一門深入,還是多門深入,則總以契機為妙。但如果覺得自己一門深入很好,就認為別人都該如此,那就是典型的魔所攝持了,違反佛陀所說的眾善奉行之意……”
望著臺上隨人發問、應答如流的玄奘法師,天竺國王曷利沙·伐彈那滿心敬仰地道:“聽法師宣講佛法,真是有如飽嘗醍醐、遍飲甘露啊!”
玄奘在曲女城一連說法十八天,一人挑戰整個佛土二十國絕頂高手,隨著時間的推移,上臺反駁的人越來越少,終至再無一人敢于應戰。在為戒日王贏得“轉輪圣王”頭銜的同時,玄奘自己也獲得了“解脫天”和“大乘之神”的美名,聲望之隆,人間佛界無人能望其項背。
最后一天,當玄奘走下寶臺,歡呼的人群立馬伏倒在他的周邊,頂禮膜拜,連佛土上的那些國王和大德僧侶們也不例外。國王們更是紛紛表態,愿散盡宮儲余糧以及個人財物,遍請佛土沙門、婆羅門以及貧困孤獨者,做七十五日無遮大會。
舉辦無遮大會的消息,由近及遠,由場內至場外,迅速傳了開去,曲女城的天竺人頓時如炸了鍋一般沸騰起來,“大乘之神”和“轉輪圣王”的美名,隨著巨大的歡呼之聲,像浪濤般層層傳向遠處,聲震九霄。
玄奘邊走邊合十還禮,好不容易擠出人群,走到場外,卻見戒日王親自牽著一頭裝飾著寶幢的華美大象,無比激動地道:“法師,請騎上這頭寶象,弟子愿作您的護法,帶您去游城,巡眾告唱,宣揚您的勝利,讓城中所有的人都為您歡呼!”
面對前所未有的榮耀,玄奘一臉平靜地說:“貧僧只是一介求法僧,無需這么盛大的場面,陛下的厚意,心領了!”
曷利沙懇切地道:“這是佛土的習俗,贏了辯論,就一定要騎著寶象游城,從古至今都是如此。法師您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坐在上面,享受萬民的歡呼和景仰就行了!”
見隱身起來的三個徒弟都沒有反對,玄奘盛情難卻,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曲女城徹底成了一座沸騰的城市,以戒日王為首的二十國國王,各自乘著象輿,簇擁著一頭裝飾華美的大象,沿街而行。
一隊錦衣天竺官員在前方巡唱:“大唐玄奘法師宣講大乘佛法,破異見、正視聽,一十八天智壓群雄,保持全勝!”
城內城外萬眾歡騰,地面上已經鋪了一層厚厚的鮮花,香氣彌漫在空中,百姓們或在街頭,或在門前,或在窗口,焚香、禮拜、散花、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