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靂!他怎么有另一個名字?為何本姑娘還是一名小妖?難道我是在經歷前一世?”
“齊衿將軍,召本道來有何要事?為何要來此荒蕪人煙之地?”伊沫能朦朧看見外面走來一名胡須長得拖地的道長,身著明黃洞衣,朝倚藜拜了六拜、開始盤坐于坐像前念起咒來。
“見了上仙還不快跪下!”
被喚作齊衿的江靂才發現自己沒拜倚藜,也連忙跪在道長身旁,姿態卑微了許多:“本將軍乃是本朝的七殤統領,此次攻打南境羽鈺族惜敗、七殤上仙臨陣脫逃、無人護佑本將軍。
無奈之下,小人只好帶兵撤離至這座上仙廟中稍作休息,卻不想撞見一名前來盜取璟樺器的小妖,正匿于此處。但小人尚無法力,捉不得它。正巧聽聞道長在毗鄰此廟的灃山上設立道場,便請了良空道長相助。”
此人竟是她苦苦尋覓三載的良空道長?!
伊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前來偷璟樺器殘片,就是為了良道長能提攜她位列仙班,但如今若是有這禍根在,她不僅升仙的美夢化為泡影,還會丟了性命、被除去仙根,永世不得超生!
“將軍既然明知自己毫無法力,為何能查出此廟藏著妖氣?難道將軍也有修道之慧根?”良空對他起疑,齊衿如被定住了一般,他便知有鬼:
“將軍若和這小妖一般觸犯仙條,可是死罪。您可想好了?”
“本將軍可聽不懂道長之意,還請先收妖吧!”
良空默念了幾行《斷生錄》中的經文,伊沫竟覺得心愈發絞痛,吐了幾口污血,神龕周圍立馬現出了四十八名翎子教的掌管各地小仙將其圍住,一齊畫出用作鎮壓蟠鬼的符咒:
往生極爻生胄,斷魂待合心水。
陽歸鎮錯待世,斬紫取和泣木。
叛寅歸心琴道,棄七動土昭月。
每只蟠鬼的手臂都伸長了幾倍、長滿了尖刺,戳進伊沫的四肢,使她疼得死去活來:
“道長息怒!小的這就降服!別再動神了!”
道長見狀便一拂袖、收回了那些小妖們。伊沫早已孱弱不堪,爬出了神龕外。
“無恥岐族小神!偷盜璟樺器殘片,可知死罪?”良空道長慍怒道,眼中噴火。
而她望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齊衿將軍,只見他原本得意的神色隱去了,隨之而來的是喜怒交織的心悸,只覺自己顏面盡失、速速找個地兒將自己埋起來。
“小的知罪!但小仙盜取此仙器,是為了進獻給道長的,并無他意。小的往后定會造福百姓,再也不干這臟事了,請道長放過小仙這條賤命罷!”
“岐族人?這貧道也確實動不了。怪不得有這么大的膽子!不知誰又能治得了這棘手的小東西呢?”看來,她想拜良空道長為師的執念這下真的泡湯了。
都怪這個江靂!不對,是怪這個木頭腦袋齊衿!她來日定會讓他見識見識她的厲害!
“這有何難?這腌臢東西就交給小人處置吧!道長可以回灃山了,小人先帶兵撤回營寨了!”齊衿來了精神,又怕道長反悔,趕忙召來幾位精兵、將她五花大綁,以最快的速度撤了兵,返回位于斷生山南峰下的軍寨了。
“求求將軍,到了南峰就放奴婢回族里吧!奴婢還要趕回去另尋藥草。
因為奴婢偷璟樺器殘片的真正緣由,其實還是為了醫治奴婢的阿爺。阿爺他病重,需璟樺器的靈氣才能救回其三魄。眼下這枚殘片在將軍手中,請您先暫且借于奴婢,只用三日便還回將軍的營寨!”被關進木籠里的伊沫不斷乞求著在她身前騎馬趕路的齊衿。
而齊衿故意沒搭理,而是暗中驚嘆于她居然是岐族生人:
岐族人都是翠雀鴟帝的直系血親后代,都并非凡人,擁有著與鴟帝旗鼓相當的靈力,但難以歸類為妖或仙。但是法力強大到可以觸碰璟樺器殘片的岐族人卻不到五個,更別說竊走了。想必她定是靈力最為強大的岐族后代!
“如此重要的仙器,本將軍不會任你一人拿走。因此本將軍會派一位侍從跟著你回村、救你阿爺。只有這樣,才能交給你。”
“為何將軍不來?”伊沫不滿地嚷嚷。
“本將軍可是七殤統領,日理萬機,再加上倚霜夫人即將臨盆,無暇顧及你一人的瑣事。”
伊沫莫名感傷起來。“恭喜將軍。”她身上的痛楚暴風席卷她的殘存的內力與理智,使她跌倒在地。
“將軍,求您救救奴婢,我阿爺還在家中等著我回來呢。也煩請您別讓他知曉我偷盜殘片一事,他向來為人端正,絕不會準許奴婢做出此事來的!”
齊衿這才停下了馬,命隨軍郎中為她包扎身上的血痕。“還疼嗎?”他下了馬,背手端望著她,盡管十分疼惜,但還是強忍住了上前幫她的沖動。
伊沫在服下幾碗干草藥后,孱弱地張嘴:“待奴婢包扎好、就回。”
“將軍,若是七殤上仙發現璟樺器有失竊,您打算如何交代?這可關系到兄弟們的身家性命!”隨軍郎中替她敷上疝仙草與霽國產的碧落花搗碎的藥渣、便急忙問起齊衿。
“就說是被娑諳教長老化作黑玉扃、毀掉了其中一片,現如今正尋覓著,斷不會丟失。”
“黑玉扃是為何物?”伊沫不禁問道。
“這是娑諳教的一種秘術,相傳是鷂鳥為助鴟帝暗殺當年位于翠雀與云錦交界的夕州五郡之首煊王所創,施法者通常可汲取天地萬物之靈氣、進而化作某種利器刺殺其目標,同時也可鏟除與其同心之人或生靈。
而這種法術,只有得到一張秘傳的夕州五郡圖方可使得,否則無從學起。”齊衿耐心地解釋,她又追問:
“如今翠雀年號是甚?”
“熙淳十年啊,怎么了?你是被那幾只蟠鬼燒壞腦子了?”
天吶,這居然是三百五十年前!熙帝即位的時期!
“將軍所言極是,奴婢這就走!”他手下的一名精兵將她扶上馬、自己也躍上馬坐在她身后,二人一同往西北岐族村落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年后。
翠雀東境,寧族村寨。
這是齊衿正室夫人倚霜的母族之地,齊衿女兒齊憶的百日宴就在此地舉行。而七殤上仙中除了駐守在長灃島的倚恢外,其余六位都如約而至。
“太可惜了,倚恢上仙未來,妾身還想生下這個男胎后去長灃島給他祭拜呢。”倚霜夫人紅光滿面,一邊撫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真是賀喜夫人及將軍了!真是多子多福啊!”其他六位上仙連聲道賀,一面向一旁的齊衿敬酒。
“妾身的阿憶又是何德何能!這次竟讓六位上仙都一齊給她慶生,歷來七殤統領的家眷都享不到這般待遇。你說是吧,將軍?”倚霜春風得意,對坐在一旁喝著悶酒的齊衿問道,還拽了一把他的衣袖,迫使他也起來向上仙敬酒。
“此次與齊將軍一同攻打屢次來犯的熾部落,俘虜了一千來名百姓,為翠雀立下汗馬功勞!
難能可貴的是,在其他將士都不肯踏入霽國西境時,都是將軍一人以身犯險,趁熾部落長老不備、突襲霽國境內的參鳧山上的三道軍營,以一敵百、殺出重圍,才獲得我朝大捷。
吾等不但沒幫上將軍任何、還差點陷進娑諳教上仙入櫟所設的埋伏——五訶陣,此陣變幻無窮,至少有三百萬來種不同的解法,可謂是及其狡詐,只要是被困的無論是人還是仙妖、都會頃刻間血肉分離。
只可惜,按照翠雀律,將軍只能擔任四年的七殤統領,也就是明年卸任。翠雀將折損一員大將啊!”倚藜聽著其他五位上仙的哀嚎、則面無表情地走到齊衿面前:
“那名男修羅已尋到。”
從開宴開始便如一潭死水的齊衿雙眼一亮,丟下倚霜和其他五位上仙、尾隨著倚藜走出寧族村寨。只見幾名仙童引領著一名通體發紫灰、帶著些許鱗片的男妖,一面拿著斬妖鞭抽著這妖的脊背、一面壓住他的身子、迫使他跪倒在地。
齊衿第一眼便認出、這便是他尋了一年的男修羅,于是上前掐住他的脖子搖晃著:
“快說!岐族的辰鬼是被你殺害了么?為何你當初帶她走,還害得本將軍這一年里翻遍了整座灃山都沒尋到!”
“將軍這點私心,翠雀境內外誰又不知呢?辰鬼本不屬于將軍,您又何必與小的爭她呢?您有所不知,這一世辰鬼已與我私定終身,下一世若我能入人道,便能與阿辰結為夫妻!”男修羅露出一嘴的獠牙,笑得十分猙獰。
“我會殺了你,但不會讓你這么爽快地死,除非你將伏國侵占南境的那塊封地打回來,我就饒了你這條賤命!”齊衿氣得七竅生煙,“只要本將軍一息尚存,你永遠都不可能與她結為連理!”
“是倚霜夫人叫小的處置掉辰鬼的,本來小人也不愿殺生,怎奈夫人身上有夕州五郡圖來要挾小人,因此就將她拐走了。”
倚藜見齊衿這小子還是不忍心殺這男修羅、生怕他死了就找不到她了,便幫襯道:“夕州五郡圖可是邪道之圣物,怎可能在倚霜夫人身上?你這是在栽贓陷害寧家!將軍,吾等自會助您尋到辰鬼,別和它廢話,直接押送天牢即可!”
一提到天牢二字,修羅驚懼地瞥了倚藜一眼,“攻打南境?將軍也太瞧得起小奴了!等下輩子再議吧!
不過小奴在用兵武略上定是比不過將軍,但小奴這些年來暗中看著伏國與藿國之間的飛地,里頭埋著的可是翠雀歷代帝王之棺槨,只要將軍與上仙肯隨小奴一同前往、此飛地便可給您挖來、獻給您。若您能得此地,伏國、藿國自然會畏懼將軍、幾百年內便不敢再逆反翠雀。”
飛地?怎么他從未聽過?
齊衿一想起《斷生錄》上確實有對此地有過記述,又恍然大悟,好似憶起了什么,但轉念一想:既然是帝王的棲息之所,想必是翠雀隱秘的皇室禁地,若是冒然闖入,不等于褻瀆祖先了?
不僅可能會因此丟掉七殤統領一職、還會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莫要憂慮,這片陵寢乃是當年鴟帝駕崩之前密傳給小奴的祖輩的,因此就算將軍奪了來,也是小奴贈予,翠雀皇室怪不到將軍頭上!”
“夫君!你要去往何處?奴家也跟來!”先是察覺到異樣的倚霜追了出來,挺著肚子堅持要隨齊衿去往飛地,他實在禁不住夫人的一番軟磨硬泡,便命人抬了轎子來抬走了她上路。
這一切都被伊沫看在眼里,她突然想去攔住齊衿、但她被厚土壓著身子,絲毫動彈不得。
恍然間,伊沫感到腹部傳來沉悶的劇痛、原來是被人雙腳踩在上頭,她卻能仰視到這雙腳的主人——齊衿的臉上閃著奇異的光,但又轉瞬即逝。他一把將男修羅整個身子拎起來吊在半空、給了他幾拳:
“腌臢東西!給你最后一次活下來的機會,告訴本將軍,飛地究竟埋在何處?!”
她剎那間覺得非常好笑:這不就被你踩在腳下的么?!
“呆子,把你的蹄子給我拿開!”她痛得直叫喚,自然齊衿是看不見、也聽不見她的。只見男修羅吃痛地求饒:“將軍!此處便是小奴所守的飛地!不信您看,那是何物?”
只見一處山頭上端坐著一名身著章丹黃翟衣女子正在布陣修法,她的周遭盤旋著幾十只妖獸,時而在空中幻化為一道道草金色符文,時而從嘴中吐出石綠霧氣,在觸到她身上的那一刻便又化為上千把銅劍、刺穿那堆妖獸的喉嚨,如此這般周而復始,仿佛永不休止。
當其他人都被這一景象看得眼花繚亂時,轎子里的倚霜突然瘋魔般地跑了出來,力氣也比平日大了許多,抽出齊衿腰間的桃木符、嚷嚷著往那陣法劈去。其余將士攔也攔不住她。
“夫人,你怎么成了這樣?快停下!”齊衿還沒反應過來,倚霜已經沖上了斷崖、口中念念有詞,往女子后背劈去。這女子不但刀槍不入、還大手一揮,倚霜的身上便被幾道無形的青煙啄得血肉模糊、她愈掙扎、傷口便劈得愈深。最后,在一陣陣駭人的嚎叫聲中,倚霜應聲倒地、再也沒了生氣。
隨后,伊沫呆木地目睹著撲上夫人的尸首放聲大哭。本是很傷情的一幕,但她卻愈發覺得可怖。那女子這才從陣法中恢復過來神智,發現自己身旁突然死了個婦人,便開始指著男修羅的鼻子破口大罵。
她居然便是辰鬼!也就是前世的自己!
但這幅景象離伊沫愈來愈遠、逐漸被另一幅景象所頂替:
“阿爺!您不能死啊!您死了阿辰該如何是好呢?”辰鬼對著躺在沙地上奄奄一息的阿爺不停地敷著藥、一面忿恨地瞪著正要凌辱她的岐族同胞。那幫人才意識到他們鬧出了人命、便嚇得往四處逃散了。
“我的好女仔,哭甚么哭?有阿爺我保護你,是應該的……你嫁給他,起碼你后半輩子衣食無憂了,也不用跟著阿爺受苦了。”
“不,阿爺,我不想嫁!有您在就夠了!”辰鬼氣打不一處來。
她的心中燃起熊熊怒火:這幫殺千刀的村民,還有齊衿,她一定會要他們償命!
“告訴阿爺,倚霜夫人真的不是你所殺的?”阿爺這番話聽得她心頭一震、從腳底傳來一股涼意:
“連您也不信我嗎!人真的不是孫兒所殺的,是齊衿那個無恥之徒,那天在我潛心修七殤秘傳給孫兒的巳輒陣、本來若不是這背信棄義的家伙和齊衿將軍泄露我修行之地,倚霜夫人也不會被此陣妖氣所蠱惑、從而中了邪欲來殺我!巳輒陣是除了嗣音陣之外天下陰氣最重的陣,誰一旦碰了必死無疑!而除了七殤之外、凡人斷然不可能知曉此陣的存在及其毒性的,除非……”
“女仔,讓你受委屈了。莫要再哭了,阿爺自然最信你是無辜的!你的意思是:倚霜夫人之死,和他有關?!”阿爺聽了也十分后悔地打了自己一嘴巴:“都怪阿爺無能,我老了、法力也微弱了,因此無法幫你佐證,還你一個清白!
但阿爺從不后悔為你擋住這幫村民對你的凌虐,這些傷也不算白受!”辰鬼爺爺一想起齊衿地位崇高,就算讓孫女逃婚,也是遲早被他布下天羅地網捉回來的,到時候她就真的會因此喪命!
“聽阿爺的話,你莫要逃,留下來與將軍成婚罷!不要試圖抵抗他,對你沒有任何好處!其實阿爺相信他不會傷害你的。
你若是有性命之憂,阿爺也白白受了這些苦。”他的手死死地攥住她拿藥草的左手腕,逼迫她從了齊衿。
“孫兒答應阿爺,留在翠雀、哪也不去。但孫兒斷然不會嫁給他的,是他有意嫁禍于我、也害苦了阿爺!孫兒不會愛上他的,只會恨他一輩子!”在地底下聽著這一切的伊沫的心又開始痙攣到淌血了,就連呼吸都是一種極致的折磨。
“你是個好孫女,孝順阿爺!放下仇恨吧,嫁給誰不都一樣?能嫁給一個對你好的男子更是難若登天!阿爺最大的心愿也是看著你成家、有所依靠!而不是被阿爺所拖累。”
“不嫁他也好,除非你能圓阿爺一個未了的夙愿:
眼下宮中三王鼎立之局,妥實令阿爺死不瞑目啊!你若是能拿阿爺遺骨燒了投在斷生山、并以此挾持七殤率兵入宮斬殺大皇子與七王,扶持我們岐族的驁棲,才可為岐族在朝中搏得一席之地。也算了卻阿爺一樁心事!
從前熙帝忌憚我們岐族實力,一再打壓,男丁都一律不能入官,徹底沒了仕途和出路。女兒家也被外族男子唾棄、只能與族內人通婚。阿爺當年在朝中被貶官時才二十啊!
如今風水輪流轉,相信女仔定會為岐族翻身!”
“可他們取您性命,憑甚要為他們搏天下?”
辰鬼實在是無法理解阿爺,哭得更加兇了。
“私人恩怨在家族大業面前,不值一提。”阿爺說罷,便斷了氣,但怒目圓睜,顯得極不甘心。
“不,阿爺,您不能拋下孫女!我也會允諾您,重振岐族雄風。”
當夜,辰鬼便來到齊衿軍帳中:
“奴婢愿意嫁給將軍,只是將軍需等奴婢七日,阿爺剛咽氣,小奴要為阿爺守陵七日,在此期間誰也不見。”
她的神情出奇地平靜,使得齊衿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阿辰,敢問我可以陪你一起為你阿爺守陵嗎?”
見他語氣如此卑微虔誠,本來恨毒了他的辰鬼都被打動了三分,強忍詛咒他的沖動,垂下頭來不敢正面瞧他:“不必勞煩將軍了,您還有軍令在身,小奴一人陪阿爺便夠了。”
“不就七天嗎!本將軍愿意陪你!若是圣上怪罪下來,也與你無關、大不了這個統領之位就不要了!”他這么說著,一把上前摟住她:
“想哭,就哭出來罷!在我面前你不必逞強。也不要自稱奴婢了,就用平語稱呼我的乳名阿衿就行。
你阿爺的事我都聽說了,是怨我,不怪你!我會用余生來補償你的傷痛,護著你一輩子!直到來生,我也會再與你做夫妻!”
她不由得哭出聲來:“你為何這般對我?”
“只因我對你一見鐘情,在灃山廟里遇見你的第一眼,我就認定你了,我愛你!沒有任何緣由。可我知道,你對我本無意,也不會愛上我。但我會待你好,用言行來融化你心中的恨。”
阿爺說的果然沒錯!他的確不會傷害她、還承諾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她也信,只不過好生可惜,她所背負的恨太過深重,光憑他的愛已經無法補救。她也許這輩子都無法寬恕他了!
剛返回村寨,辰鬼便易容躲過了族人、和他派的眼線,利用遁地術偷偷轉走了阿爺遺體到了斷生山下、將其火化。
當她遵照阿爺遺愿、將他的骨灰撒在山腳下的那一刻,天崩地裂、地殼中吐出幾百束赤金焰火,團團裹住了她全身,使她絲毫使不出任何法力逃脫出來。
一眨眼的功夫,辰鬼腳下的土地便被切割了一大塊、便往下急急墜入,她還來不及反應,那塊地又將她往上托、直到這塊地與其他的土完美黏合為一體時,才停止了動靜。
身上的灼燙感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念著什么符文。緊接著,令她愕然失措的景象出現了:七殤上仙中的倚恢也出現在她眼前,居然也是被一團鬼火綁著來的!
“這位上仙,小奴知錯了!請放過小奴吧,快斷氣了!”他渾身被撕得傷痕累累,沒一塊好肉,疼得連連求饒。
“這不是奴婢做的啊!請上仙寬恕!”
“肯定不是你這個乳臭的小嘍啰!是你阿爺做的好事!哎喲,罷了,辰木大人!只要您肯放過小奴,就幫您孫女招兵入宮,取那三個馀子項上人頭,不難!”
原來這是阿爺在要挾七殤上仙!剛才那是他的聲音!他的骨灰一融入大地,便會保留其真氣,為她震懾七殤!這也是岐族人的特性,因此朝廷向來禁止死去的岐族人火葬,往常都是將其遺體吊掛在灃山南峰,任憑風吹雨打,不得正寢!
她啜泣不已,實在是太思念阿爺了!可是,阿爺的聲音卻再也沒有響起。緊接著,倚恢身上的傷便自行愈合了,他也連忙上前朝她跪拜:
“天下所有翎子教的幾萬種飛禽神獸、與鬼界三十六文武神將、都將聽命于辰鬼姑娘!屬下這就召他們來,護您入宮!
這塊飛地,便位于翠雀與霽國之間,乃是翠雀暗藏的一處的歷代翠雀帝王陵寢,因此你阿爺、與岐族后代便可生生世世掌管此地,不再受朝廷牽制。”
只消片刻,伊沫便見著辰鬼率領成千上萬的神獸殺入宮城內。這些畜牲天上飛的、地下游的應有盡有、都跟在她身后,整齊得令伊沫覺得有些好笑。天上鋪滿了一層黎色云霧,想必便是鬼界的大小判官鬼將都來了。
倚恢身著雌黃與朱膘圓護細鱗鎧,下披絹布甲裙,手攥從雄虹獸身上砍下來之尾鑄成的毒鉆桿,在等著辰鬼發號施令。
“讓本將軍瞧瞧,誰來送死了?”從宮墻上走下的一身百獸之牙制成的皮甲的齊衿,對著她先是愣了一下,待他確認眼前就是她時,眼中盛滿千萬種思緒,仿佛在回想著與她的過去,還帶著一絲自欺欺人的僥幸:
“你不是答應了要嫁給我的么?為何你要叛變、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蠢事?你只要繳械投降,我可以不將你交給圣上處置。”
“不要和他廢話!”倚恢幫腔道。
“將軍無需可憐奴婢,奴婢只是想替我阿爺、我的族人們討回本該屬于我們岐族的東西!與將軍毫無干系!要怪,就只能怪朝廷昏庸無能!千年來,岐族從最尊貴的部落淪落到今天這般境地,全拜朝廷所賜!”她一想起阿爺是被他間接害死的,便義憤填膺地向他宣戰。
齊衿僵硬地如一團死灰,哀莫大于心死了。他木然道:“本將軍誓死擁護朝廷,今日就斬了你的首級!”隨著他大手一揮,身后數萬只帶著火的箭矢與瘴氣籠罩住了她與身后的獸群與鬼神。
“殺!”話音剛落,辰鬼身后的鬼界各路魔君便一齊施法、在空中畫出一幅幅龐大的符文柱狀金絲,獸群便自主按照陣形排列成東南西北四象布局,先是南邊的百鳥化成一座山巒,壓在皇城六宮之上,瞬時將里頭的皇親國戚都碾成肉泥,血流成河。
“怪了,辰姑娘!”其中一位魔君搜尋一番后,前來向辰鬼稟報,“七殤早已轉走了那皇帝老兒!”
辰鬼從袖中掏出一枚掌心大小、四邊鑲著曇鳥、箐蛇、蟠迎花與九座翠雀境內的圣山的玉雕的銅盤,口中念道:
“空育弋六豕,亡十少陰惑。
祿神多生優,敕契霖枋壑。”
這可是大兇之卦!她驚呼,看來她或齊衿將會在此次混戰中死一個!
只見從宮城深處冉冉升起一朵妖冶的暗紅花蕊,她大喝一聲:“熙帝,今日就算是倚藜上仙護你,將你變成哪般樣子、你也逃不出我的荼蘼神陣!”
荼蘼正是她所創的可辯世間一切吉兇、并克死所有除七殤與魔界鬼將之外的生靈的法陣。
手上的銅盤迸發出一道紫檀光來、劈向那朵花、只見它立馬變回了人形,渾身不斷淌血,令身后的鬼將們驚呼:
“這熙帝原來藏得如此之深!可他身上被璟樺器的法力所護佑,我們都不是這神物的對手啊!這該如何是好?”
排在陣列西側與北側的雌土貉與魚靈青鰥都為了助辰鬼一臂之力、便使出渾身解數,一頭飛旋在城池兩側、另一頭鉆入地底,竟將城池連根拔起。
不曾想,地面上浮出一座比皇城更為龐大的山壑來,上頭刻著幾幅鴟帝與其他幾位翎子教上仙的坐像,一個個對辰鬼怒目圓睜、轉動著手上的經幡,不斷生出一根根細長的毒蟲來、攀附在辰鬼的身上,蠶食著她的血肉。
倚恢看得呆了:這原來竟是天下三大妖陣之一的寅虹陣!據傳此陣是璟樺器的諸多分身之一,只會誅殺全天下法力最強之人、并吸食其身上的魂魄之法力。被吸盡之后,此陣便會將其魂拋擲在鴟帝陵,被守陵的三大妖神啖其元神、受盡折磨至死。
現在百獸替她扼制住了璟樺器的妖氣,這是唯一誅殺熙帝的大好時機了!她寧愿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除掉他以后快!
“我死不受降!”她被這毒物撕咬得痛不欲生,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拼盡全力、將研磨已久的荼蘼神陣重重擲向熙帝,瞬間他便形神俱滅,化為一團焦炭。
魔界的判官也不甘示弱,也與其他幾位七殤上仙廝殺起來,一時間天地混沌,辰鬼看不清撲向自己的眼前的一團漿糊狀的東西究竟是人還是鬼。
“借你那荼蘼用用!”齊衿嚷道,趁亂之中竟從她身上搶走了那銅盤,往匆忙趕來的男修羅身上一劈,隨著一聲慘絕人寰的哀嚎、那修羅便被削成兩段,應聲倒地,不再動了。
“他挑了這家伙的筋!是要他永世不得投胎成人啊!”倚恢在一層層黑煙中、才看清是齊衿殺了那男修羅,“快哉!這家伙丟了靈力、千年的修為也廢了,再也成不了人形,只能做個孤魂野鬼、再也不會與我爭搶阿辰了!”
辰鬼撲倒在男修羅身上哭天喊地:“阿訶,是我害死了你!其實,偷升仙法器壓根就不需要與你定下婚約,但我為了一己私念,從你身上汲取法力、才騙了你與我私定終身!我本想偷取法力后就與你和離,未曾想過要你性命!你好生無辜啊。”
什么?原來她并不愛這男妖,而是為了利用他才訂親的?
“妖女!你還我倚霜性命!”齊衿騎上倚藜為他備的坐騎黠魚獸,朝她刺來。
他演的這番架勢委實太過拙劣,辰鬼兩手在他面前畫了一道誅爻符,她身上的毒蟲便又轉勢爭相咬住了齊衿的全身,吸著他的元神和血水,直至他倒地,也“變”成蟲一般匍匐向前爬到她腳下、一手死死攥住她的腳踝、笑了:
“抓住了!我終于捉住你了……”
“我來打個賭:這畜生吸了你與我的血,你下輩子也不會忘了我。”
說完這番話后,齊衿緩緩閉上了眼睛,但他的手卻一直緊抓著她不放,無論是倚恢怎么砍斷他的手、想幫她挪開,那只手就是如同長在她身上似的,如何都分不開。
“孽緣哪!他對你如此癡心一片,竟拴你身上了。”倚恢砍得累了,對著他被剁碎的遺體連連擺頭。
“要不然,就把我這只腳砍了罷!”她雙眼無神、哀求倚恢,但倚恢說什么都不答應,只覺得她也瘋了。
熙帝之遺體被辰鬼悉心收起、交予三十六位魔君看管,隨后命神獸將皇城放置回原地,率軍一路殺進皇城內七皇子的伏星殿。
可怎奈大軍卻一直攻不破其他六位七殤上仙在殿四周所設下的癸水仙將陣,殺不了七王爺。
“糟了!七殤居心叵測,竟將癸崖搬來了,此崖之草木一旦現世、便開始屠殺民間百姓了!”她沉著下來推算著此陣該用何兵書秘籍來破。
但為時已晚,其余六位上仙已用一千萬來道嗣音陣與卯陣陣法來喚起了璟樺器之妖氣,頃刻間所有忠于辰鬼的神獸百鳥都被捆住,并被妖氣所侵蝕。其中一些神禽還從口中吐出無數蒿黃色膏狀凝球,投向十六國之內的每一處山川大地。
“此乃璟樺器種入每只神獸體內的‘臾矢蟲‘,此蟲性寒,半柱香后便可荼毒其意念,三日內便會在這群獸腹內長出一座巨峰,刺穿它們全身、極其苦痛,最終會化為鬼境鎮守翠雀、防鬼界再出世。
若是我在此期間還攻不下癸崖的要害,他們便會與我一同陪葬!我已無退路,只能全力以赴了!”
辰鬼臉上因驚懼而抽搐著,但她依然鎮定地使出了在古書《斷生錄》中流傳的唯一可抗衡三大妖陣的“垣唳陣”、與她所創的巳輒陣的結合之陣:
箐頗讎殤偃折,丈棲玉牒歿碣;
衍子陽孳毋景,纈巳翎阯饗俎。
囚僭月九邪泄,砥元殫埒夷空;
芻戊出附僰沮,嬖旺韻伍葘初。
??騶叟旬緡聚,徼誅伏曷仲山;
臧扶厎嚭詐骸,爻拱禳災午未。
世間一切的山川草木都拔地而起,在空中相互呼應配合,竟化為一把無形的槍劍,重重地劃開了癸崖罩在伏星殿上的絲絲金闡。
其余六位上仙見狀,嚇得亂作一團,彼此間心知肚明這女子對陣法的精通程度早已僭越于他們之上,只是礙于天生靈力不足、無法位列仙班罷了。比起讓她登基,倒不如屈服于歧族部落、傳位于驁棲,也可削弱她在人間的威望。
辰鬼不依不饒,用靈力將伏星宮催倒、與倚恢一同揪住了七皇子、用那槍劍取下他首級,拋擲到七殤眼前:
“三王這下也省得斗了,請仙人即日便為我族的驁兄長舉行封禪大禮!”
翌年,驁棲即位,成為翠雀開國以來第十二位皇帝。
七殤上仙在登基之日昭告天下:驁棲因是岐族,因此卒后無法葬于帝陵中,而翠雀將會每隔一百年、便會如同海市蜃樓那般湮沒于世間,直至其他十二國都忘卻翠雀的存在、才會重現天日。如此這般周而復始、直至岐族放棄繼承皇位為止。這也是對岐族人謀權篡位的懲戒,也借此勸誡其他部族:絕不準忤逆七殤上仙!
聽到這段宣旨后,作為岐族功臣的搬進宮中的辰鬼卻瘋魔了,整日油鹽不進、大哭大鬧,誰也不認得了。
當倚藜上仙親自來探望她時,辰鬼呆木地望著他,終于開了口:“小奴此生是再也無法升仙了?為何要留我在人間?”
倚藜強忍心中恨意:“你本有仙資,可惜為了岐族,你犯下殺翠雀先皇之孽罪,已永生無法升去了。”
她仰天大笑,“哈哈哈!當年小奴偷璟樺器躲進您老人家廟里,您為何不立馬殺了我、要我死個痛快,還要我遇見他,要他為了我犯下人倫孽債,還要讓我親手斬了他……您好狠的心啊!”說著辰鬼撲到倚藜跟前、推搡著他:“您笑了,說明他沒死,對嗎?一定是的,他和倚霜夫人都沒死!他們現在膝下一雙兒女、享盡天人之樂,他壓根不認得我、也從未愛過我!”辰鬼撕心裂肺地哭嚎起來,“從未!從未!”
倚藜輕蔑地一笑,將她推倒在地,“還真看不出,你還對他如此上心啊?這潑婦還真瘋了!就讓你在無盡愧疚中度過余生吧!”
“詐尸了?”當伊沫終于吃力地自己站起身來時、才看清這些盯著她目不轉睛的青面小妖們。她回溯了一下方才目睹的一幕幕,試探地問:
“本姑娘本是活人,卻無意中被傳到此處,煩請各位仙家饒恕!敢問這乃是翠雀帝陵?”
其中一名年紀輕些的幻化成一頭六頭十爪的鴟鳥忽然飛向半空,刮起一道月白云霧來、剪成一條條真人大小的斑駁陸離人影來。
“這魂卦剪成這樣,這姑娘卻還毫發未損。真真是遇見能睥睨天下之主了!”其余幾名依然還是半人形的青妖連忙朝她行大禮。
“小的喚作山黎,與其他幾位小妖神一同鎮守此陵。請受草奴一拜!這畜生檢驗了您的來歷:您想必是璟樺器欽點的下一任七殤統領,將來必一統十六國!您是第一位能活著來到此帝陵之人!若不是有帝王之相,斷不可能在此活下來!只是不知為何七殤上仙會派您來此?您可知否?”
“這可抬舉小奴了!小奴的確是翠雀前朝五王之女伊沫,我方才夢見自己前世乃是歧族之人,叫辰鬼。小女在那一世還有一位阿爺,不知各位仙家可否見過?”
“原來是阿辰啊,自然認得!您的阿爺辰木爺去世后就埋在此地。
他為了護佑阿辰性命,無論倚藜上仙如何請他升仙、他的魂靈死活也不肯搬離此地!還日日念著姑娘的名字呢!說是什么你終有一天會來此地、只要他不走,您終將會記起他、與他相認的。
還為了你轉生后的肉身能記起與他的前世、搶來了夕州五郡圖安在此處,并將您的樣貌畫進此圖、才避免了七殤將您的魂魄投入璟樺器中焚盡!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后來也從此圖中學來了這道魂卦!只不過,近日來夕州五郡圖被那位翠雀的公主竊去了,也不知她哪來的靈力……”
伊沫并不知夕州五郡圖是為何物。此時她又想起了他、不由得涕淚直流:“原來前世的種種竟全是真的!這一切果然不是在做夢!阿爺的魂靈果真在一直在此等我!請仙家引我去見阿爺罷!”
“不可。您今世這副肉身反而會害了他的。只因前世您瘋魔后,被其他六位上仙出于報復綁走、捆在斷生山上鞭笞幾千下,外加第一道天火燒炙,早已香消玉殞。若不是您被畫入五郡圖,今世也許就無法轉為人形了!導致七殤一直無法奈你何,就把你放了,你便直接往生去了。
您的這顆心也是在被鞭笞時由天火結合您傷口的血再次鑄成的,因此一旦靠近其他魂靈便會灼傷它們,但您的阿爺卻不怕、一直試圖接近您,燒得個遍體鱗傷。也許您看不見他有多痛。也是折煞了他了!”
原來方才心如此痛就是阿爺在試著觸碰她啊!伊沫捂面痛哭不已:“怪小女無法盡孝!那他呢?齊衿呢?”
山黎聽到這個名字便心虛地垂下頭來,半天不敢答話。“請山黎仙家快說呀!煩請問小女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她只怕七殤記著前世的仇、會將她永生永世鎖在這飛地中、再也見不到他了。
另一名通體紋著千面螫獸紋的妖女看不下去了:“少在這兒吵吵了,煩透了!”她指向北側的一處地宮,“小的也不知您來此所謂何事、也管不著!您只管去問七殤上仙,莫要誤了小的們正事!若是您非要瞞天過海私下走,就看您能不能憑本事活著從這兒出去了!”
“盜走夕州五郡圖的翠雀公主?莫非正是圣上與皇后所生的那位不知所蹤的焰楚公主!”她心里直犯嘀咕,但還是不敢多問。
怪的是,當她離得那座巍峨的地宮愈發地近、她的右腳踝猛地一緊,原來是腳下踩的無數根蔓枝纏住了她,動彈不得。眼看著自己要陷進墓底,她卻第一眼便記起前世的江靂死前攥住她腳踝的一幕、她便明白了幾分:原來是他前生的魂靈糾纏她不放,于是萬般滋味涌上心頭。
但眼下還是逃命要緊,于是她竭盡全力向還在背后眺望她的幾位妖神嘶喊:
“幾位仙家!小女不懂法術、快來助我一臂之力!”
山黎用了好幾種妖陣、都無法將這看似平平無奇的蔓枝劈開。他累得氣喘吁吁:“伊大人,小奴也無力回天了!”
她難道真要葬身于此嗎?!
一片混沌的半空中忽然被劃開一道巨大的裂紋,一坨沉甸甸的東西從天降下、砸得她的頭,使她眼冒金星、暈了過去。
沒過一會,她就被一片煙霧繚繞:“怎么是你?伊姑娘,我這是活著還是死了?”
其他幾名小妖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齊衿將軍的魂靈歸來了!”
“呸呸呸,什么魂靈!小爺我還活著呢!休想咒小爺死!你們記好了,我不是什么齊什么的,我姓江字啟!”
這不是江靂嗎?伊沫撫著額頭、熱淚盈眶地擁住了他、卻驚詫不已地嚷起來:“怎么回事!你竟然如煙一般輕!難道你靈魄出竅了?!”
原來他通體薄如蟬翼,并不是尋常凡人的肉身。
霎那間,山黎想起了一個新的陣法。他讓伊沫隨著他念兩句符咒:
荇珩壓雨醍鄰聲,鏃遁逭甲淤煞升。
荑凝香河雙蓁人,覃覃兮秩之嗟蓁。
腳下的蔓草被一道無形的劍光刺穿,縮回了地底深處。可下一刻,兩個人的身下一個落空、便又沉沉地墜到了一處暗道之中。
“小爺怎么跟著你這么霉呢?剛才還在北境參加復試,現如今又遇見了你!”
“本姑娘還沒怪你呢!你那么臃腫,差點將我砸個稀巴碎!”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二人開始用拌嘴來掩飾心中的惶恐不安。
“為何你摸起來如此松軟、不似常人?莫非你果真薨了、這才是你的魂靈?”伊沫乘勢又在他身上胡亂摸著,他這一次卻一把摟住了她的腰:
“快帶我出去,本公子就能和你證明我還活著!”他心中狂喜,“你就如此關心本公子的安危么?”
伊沫沒好氣地瞥他一眼。都這個時候了,還顧著撩撥她?也沒點正經樣!
“怪事!為何你能在此活下來?換成別的凡人早就歿了!”她突然發現江靂居然也活著!難道是他也會與她一樣骨骼輕奇、日后也統一十三國?一山不容二虎,誰才是最后的贏家?
“敢問將軍,您的心中就無絲毫雄心壯志么?小女希望有朝一日,能鏟除翠雀三大圣物、平定天下!”在幽暗的地宮階梯上摸索著前進的伊沫,悄聲對著在身后跟著的江靂滔滔不絕地說著。
江靂的眸子閃著奇異的光、但也不敢承認:“這可是要掉腦袋的話呀!你就不怕被那幫人聽了去?以后除了我以外,千萬別再提這事、小心被他人聽了去,也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啊。”
走到盡頭的他們眼前驟然一亮,一團團火苗簇擁在他們身旁圍成幾個圈、隨后一陣急速而猛烈的四處散開,在周圍描摹著什么。不一會兒,四面的石墻和幾道石拱橋矗立起來,通體金光閃閃,原來每一個角落都被火刻上了極為精美的壁畫、和幾種不同的古文字體穿插其中。
很顯然,這些古文全都是上古時期所創立的,但如今到了襄帝這一朝早已失傳了、無人能破解其意。因此他們一臉茫然而驚詫地盯著那些古文,半天說不出話來。
而險峻的地勢則讓他們嚇得擁在一起:原來這個地宮從上往下數有八層,每一層都爬滿了密密麻麻的毒蟲與暗獸、沒有一只是他們在凡間見到過的。一道道遮天蔽日的霧海隔開了每層樓的地基,泛著黛藍與月白兩種顏色,交織匯集于一個遠處的洞穴當中。
“這上頭繪的都是十三國流傳下來的翎子教與娑諳教各路神仙、和歷朝歷代的帝王將相的傳說啊!”江靂從小便聽阿爹江詩璧每日哄他入睡時講這些奇聞逸事,早已耳熟能詳、倒背如流了。
“這與我們有何相干?如今是要想著如何出去、保命要緊!”
“糟了!此地不會正是《斷生錄》中所記載的飛地鬼城罷!據說這鬼城埋著鴟帝在內的二十來位翠雀君王的遺骸,是翠雀國凡人一旦踏進便會被里面的天火灼燒殆盡的禁地!翠雀百姓從小都聽說過,但都不知它究竟位于何處!今天竟被小爺撞上了!還找到了伊姑娘,真乃三生有幸啊!”
伊沫則沒心情聽他講什么狗屁傳說,她急忙抓住在她眼前晃著的一根金絲繩,往東北角低端的一道暗門縱深跳下去:“公子先待在原地別動!待我試試在前面探路,你再走!”
她剛跳到暗門前,地上便涌出了如苔蘚一般茂密的雜枝來,纏住了她的腰。伊沫隨即感到一陣灼燙,叫了幾聲,她情急之下拔出一把鋒利的短刃、刺向地上的同時一面念叨著:
“丹青狁熏煙胄,氤氳繞狺終休輒;
芐地生廡殿繇,斬橫荇翩躚天玄。”
從腳下迸發而出的霧海淹沒了整個枝蔓,化身為幾只身形雄壯的暗獸,靈動地穿透了整道暗門、這才能使她成功闖入。
“你好大的膽!居然在念翠雀禁止的要殺戮這些暗獸的經文!”他這才反應過來她為了通關用了如此陰毒的符咒!這傳出去真的要被處以極刑的!
“小女也是為了救公子才出此下策!不會連累到公子的!你可以跟過來了。”
江靂剛一跟上來、便跌坐在地上,被伊沫拉了一把:
“你怎么了?可別在這里嚇我啊!這鬼地方就夠可怕的了!”雖然地上爬的無名毒蟲都沒咬他,可他卻兩眼發白、四肢都長出了許多層層疊疊、紅白相間的羽毛,一邊叫她趕緊往前走!
她一腳跨進了暗門,回頭一看,江靂居然消失不見了!“阿沫你快走啊,我化成霧海了!我還在這兒!可能是需要你破解了這里的什么玩意兒、我才能變回人形!”
“天哪!阿啟!我會救你出去的!”他怎么會變成如此這般模樣?
“阿辰!我想起我們前世的樁樁件件了!”他的聲音漸行漸遠,只剩下這一句是她能聽得清楚的。也不知怎的,她竟哭成淚人兒、狠下心不再看他、轉過頭來繼續摸索著。
也許,就是因為他也記起了前世、才會被困在此地?伊沫揣摩著,淚水愈發洶涌:所幸今生又與他再次相逢,這一次她一定會彌補上前世欠他的情!這一刻,她前世塵封的情愫又被揭開、復蘇,并迅速溢滿了全身、滲入至整座地宮深處。
眼前擺著的幾百塊懸空的蜜黃與暗玉色堆砌的瓦磚,在不斷變幻成好幾位上古時期翠雀帝王的巨形雕刻。一團云霧托起她的身子往這些雕像送去。她竟覺得輕盈飄逸、毫無踩空的恐懼感。
帝王的雕刻上竟刻著無數古文字、還迸發出形態各異的曇鳥卵來。這些卵一落地、便化作一道道刺眼的電光火石徑直刺入她的脊髓,痛得她咆哮不已:“這上面的符文也許有什么規律?我必須摸清楚!否則真會命喪于此!”
盡管全身像被剁成碎片的痛感一陣強過一陣、伊沫還是打起精神集中觀察了一陣、才發現:當石陣變成一位頭上戴著二十來顆珠簾鷩鳥玉冠的帝王、和他左邊的一名身著豸角獸皮襖的女將軍時,曇鳥卵便會停止生長!于是她迅速記下了他們身上組成的幾行古文后、掏出腰間的一塊玉琢、在空中迅速描摹著記下的字。
當她一字不落地寫完后,奇跡發生了:匍匐在地望著她的兩只暗獸的身形愈發龐大,最后竟擠滿了整個空間、撐破了身子,隨著一聲爆雷響徹整座地宮后,這兩尊像竟停止了變換成其他形態,自行脫落在地。
暗門外的霧海也漸漸凝固起來、形成了一個軀殼。原來是江靂竟重現人形了!
“阿辰!不,阿沫!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你又救了我一回、我生生世世就是你的人了!”他激動萬分地從背后摟住了她。
“莫急!好像這石陣變成真家伙了!”她驚呼,這石磚又化作一名妖神、沖他們一面陰冷地大笑、一邊摘下了自己的頭顱,在脖頸兒處露出一截血淋淋的大口子,把這兩個可憐的人兒嚇得半死不活、閉緊雙眼問道:“敢問這位上仙可是娑諳教正師?”
“正是!有本尊鎮守此廟,可主宰你們倆的生死!”他將手里的那顆腦袋朝他們重重砸去,伊沫嚇得大叫、別過頭去,將也嚇飛魂魄的江靂撲倒在地上。
兩人蜷縮成一團、牙齒打顫地盯這腦袋在地上歡快地滾動跳躍,始終不敢松懈。同時,她也摸了摸江靂的腰和外側的腿,驚呼一聲:
“好扎啊!你怎么變成一只鳥啦?”
原來他雖化為人形、但下半身卻仍都是妃紅色羽毛,兩只腿也變成了纖細有條紋的五指爪子。伊沫嚇得哭了起來,一把推開了他:
“這廝來嚇我就算了,你也來跟著嚇我!”她忍不住嗷嗷大哭起來。
“又不是我要成心嚇你的!好了,別哭了,我的小囡囡……”他心疼不已,一手摟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輕拍她的半邊臉,柔聲細語地哄她。
盡管飽讀詩書的江靂一時間沒想起來哪本古籍里講過對付這妖神的法子,可他一直細細琢磨著這妖神身上所攜什么家伙法器、身上的特征,揣測它下一步會做些什么。
“這地宮位于鬼城地勢最為低洼處,對上古時期曾試圖開鑿帝陵的鴟帝有過五關考驗:第一關便是訃將,即讓鴟帝砍斷地宮內的幾根由炎雒雀的骨頭所生成的玄骨樹,用來鍛造出鬼界的幾道詭譎易變的陷阱。因雒雀乃是娑諳教中守鬼界亡靈轉生之神,因此用它所做的此關便用來保護地宮不被法力高強之人所盜;
第二關乃是修驅,據說是要鴟帝被《翎泄通錄》中的三道符咒所剜骨抽其氣血,制成一種茭花縷衣,鋪在其地宮的某處。此縷衣若被七殤命定能繼承天下之人所觸,便會牢牢箍在此人身上、化作翎子教的其中一只暗獸之身。但若身著此服之人不找出所化的暗獸本體并宰殺、那么在兩個時辰內此人便會被縷衣所弒。”
這么想著,江靂才驚覺:原來他下半身的鳥身、莫非就是這傳說中的茭花縷衣?!那事不宜遲,他必須帶著伊沫趕緊除掉這暗獸、逃出生天,才能避免血光之災!
“慌什么神呢?你這小爪子要是站不穩,就我來扛著你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