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雀國內,待棠翟所率的大軍壓境逼入皇城護城河下,只見雀樓的六道銅綠邸門緩緩打開,一位頭戴紫金纓冠的少年身披一襲蝠鱗皮星罡洞甲、雙臂扣著鐵環絲嵌百色玉石,左右兩側圍著他當年再熟悉不過的御龍衛部下,登到了城門墻上,齊刷刷地舉起手中的火把、等著少年發號施令。
棠翟畢竟見多識廣,一眼便認出此玉乃是由藿國鐵匠從箐蛇谷捉來的蛇膽中剝離并冶煉而成的,瞪大了雙眼、貪婪而妒忌地瞅著少年這一身稀罕寶貝。
而這些箐蛇毒性較強、動作迅猛,眨眼的功夫便能將一個八尺大漢一口吞下。因此凡人都無法靠近它、更別提將其斬殺并抽出蛇膽中價值連城的石頭來了。
也只有這些有勇有謀的藿國鐵匠都是靠祖先傳下來的獨門藥方、與將世間所有毒物都冶煉成拿手兵器之訣、才敢反殺其蛇取其膽,且毫發無損。
“真真是可惜了,在宮里為先帝賣命這么多年、怎么就沒穿上這么好的玉呢!”
因此,這身百色玉護臂必然在翠雀是王公貴胄才配戴。棠翟雖是宮中老人,但十來年過去了,當年還身為三王的襄帝膝下子女還年幼,如今長成什么模樣,他也早已認不出了。
“原來是當年逃出宮去的棠經轄,您當年在宮中為皇爺爺送密報時、還救了本王一命,您可否還記得?如今您竟成了反賊,可真令人唏噓啊!”
“你小子……竟是阿笠?排行老二?”棠翟叫出聲來。這下可把他嚇壞了,不自覺地憶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
那時先皇鶇帝還健在,五王爺與三王爺還未生起爭端。身為宮中御龍衛統領、鶇帝的心腹,便下密旨派他一人去俘虜東南部招兵謀反的撫筠王。
還沒出宮城、棠翟就目睹了一場驚天叛變:掌管宮中最主要政事的尚書安墨大人欲打壓三王爺不服他的氣焰、派兩名御林軍的人魚目混珠,將三王爺膝下的二世子、當時年僅五歲的阿笠搶走做人質、還當場刺死了阿笠的生母姝妃。
說起姝妃的身世也是慘,她本與五王爺是患難夫妻,還給五王生下了笠這個兒子。結果她卻被起色心的三王強搶了去,笠也被過繼到三王爺名下。
而三王爺趁亂竟狠心拋下自己的兒子、倉皇逃回王府。
也許是對這孩子有眼緣,一向不管閑事的棠翟對阿笠起了惻隱之心,一個凌波微步蹬上右側的三涼殿重檐頂、抽出佩在腿袖里的雙豢魚往下一甩纏住那二人,再一拽,兩名武功同樣超群的御林軍侍衛便身首異處。
就這樣,他便救下了命懸一線的阿笠。之后棠翟向鶇帝上奏此事,鶇帝一氣之下將安墨大人腰斬。
從那之后,阿笠雖幾乎無法在宮中接觸到棠經轄,但他始終對其恩情沒齒難忘。
為了讓自己在宮中勢力更強,能幫這名“棠叔叔”遮風擋雨,在王府中幾乎無人在意的阿笠竟奮發讀遍天下兵書、醫典、史籍,還拜了藿國高人習武。
到了十一歲,這孩子竟憑借殿試甲科第一的名次、得到了入宮作官的資格。
進宮后,阿笠便替欽天府都監奚法師撰寫記載翠雀歷代帝王的生平之典書《肱君列志》。
奚法師對天資聰穎的阿笠格外疼愛,甚至想過收他做關門弟子、成為一名法師,從此不問政事。但被阿笠數次婉拒了。
鶇帝心里也由衷喜愛這孩子,但也不知他究竟為何如此用功。
阿笠也沒少接著進宮撰寫典書之契機,向鶇帝打探關于棠翟的消息。鶇帝卻因忙于應付熾部落封禪一事,一直不允阿笠與棠翟見面。這令阿笠憤憤不平。
當前朝太子與五王爺均被三王爺鏟除后,本就忠于太子一派的棠翟便感人生無常,便逃出宮、隱姓埋名,從此再也無人知曉其下落。
這也給了本就為了護佑他而進宮的阿笠不小的打擊,但一直到阿笠成為如今的二皇子,他也明里暗里地在民間打聽棠翟的蛛絲馬跡。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成了笠王心中的一個無法了結的夙愿。
而此時的笠王與棠翟卻落得個兵戎相見,二人都有一股子悲愴之氣涌出胸中、卻無法直抒胸臆地表達。
“阿笠,你這條命是我撿回來的,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請你不要再助這昏君了!若你受降,我也絕不會動你一根寒毛!也算老夫求您了!”棠翟下了馬,往前走了幾步,竟跪下求阿笠莫再為難他。
“棠叔叔,你知道這些年本王是如何熬過來的么?報恩,本就是我當年入宮之意。而叔叔如此殘忍,在宮中當差不能與本王相見,我也認了;
但叔叔出了宮杳無音信、還活得如此順遂,還有了裴詔這個夫人,就沒想過我這些年在宮中日日祈求各路上仙能保叔叔平安、有朝一日與子同袍、報效百姓的苦楚么?!
不妨告訴叔叔罷!裴詔還活著,我保了她。你只要聽本王的旨意,你的夫人便不會有性命之憂。”
“什么?!阿詔無恙,真是天助我也……”棠翟喜極而泣,但他更放心不下的是:如今她被二皇子挾持,若他不受降,裴詔只有死路一條。這該如何是好?
“真可笑,叔叔到這時候了果然只記掛裴夫人一人!”笠王爺眼中盈盈的恨與淚,笑自己始終無法被棠翟放在重要的地位。“這半柱香時辰后,若叔叔不降,本王只好替朝廷剿滅叔叔了!”
“二王爺,您的文治武功再出類拔萃,恐怕也敵不過本仙的唳扇!”對笠的實力也帶著幾分敬畏的魚靈裟實在忍不住了,從口中吐出一顆碩大的肉球來、再澆上幾抹龍血樹上萃取的鮚粉漿,此物便生出無數只知寒幼獸大小的扇蝶,如疊嶂層巒地鎖住了皇城頂處的天光,開始張開了血淋淋的牙口、吸吮并吞噬著地上的一切生靈。
笠也慌了起來,但這么多年的經書卻不是白讀的。冷靜半刻后,他背起了先前所撰的《殤經》,其中一句便是如何鉗制住這可怖的唳扇之陣。
“臧裯龁玉腰奴,宜菹水珩昱;繒窳女牲魴子琰煊。”隨著笠手中的拂塵揮舞的動作幅度愈大、一陣狂風驟雨爆發出一陣陣嘶吼與塵霧,從中探出一只披著瀑布般墨綠長發的女人頭顱,直沖向魚靈裟襲來。
空中密布著的扇蝶都被這巨大的漩渦打翻,它們瞬間被此法術鎖住咽喉、喘不過氣來,也自然無法再形成陣法去吸食地上的人畜等活物,便痛不欲生地將吞下去的東西又吐了出來、隨后橫沖直撞,互咬同類的軀殼。
這下魚靈裟慌了,但她又想出一個主意。
當她被那女子頭顱一撞、飛出半里地之外后,便爬了起來,剛點了一盞用玉茶花油做的香燭來驅妖,突然這火卻被什么東西吹滅了。
“難道地下有邪靈作祟?”裟開始嚇得魂飛魄散。這玉茶花并非俗世之花,而是灃山上被千妖之血所灌溉的清漣潔白之神,可鎮邪解毒。能用它之妖神都是犧牲自己幾百年修行才換來的!按理來說,此花油所燃的神火是永不停止的。
但此火無故被滅,這可是不吉之兆!京城的妖氣愈濃烈,若是半日內不能攻破皇城,那么她和棠翟就會被這些生性愛寄養在一些妖神身上的無名之魂神不知鬼不覺地鉆心剖骨、蠶食得渣也不剩。
“笠殿下,你究竟還藏了哪些嘍啰小兵、竟能壓住玉茶之氣?!”在她飛回原地時,驚覺棠翟竟下半身被重重黑煙裹住、無法喘息,眼球突起,無聲而煎熬地掙扎著沖她揮手求救。
“夫君,這鵪監太陰了,他埋伏了許多鬼兵,就埋在我們所站的地底下!恐怕只能找來奚法師之后人來作法剿滅,才可救你一命!”鵪監則是翠雀西南部地方俚語,意為斷子絕孫之人,一般都是玩笑話,但也可用來咒詛他人。
“你這老豸婆,休得胡言!本王法力尚且未到遁地之術、怎可憑空誣蔑本王埋鬼兵?”笠氣急敗壞,可他如今也只會這一種陣法來鎮住裟,若是此陣失效了,若是單比法術,他壓根也不是裟的對手。
“要我說,老豸婆!有種別光來斗法,來比刀槍棍棒真功夫!在十三國之內,除了江公子外,還真沒一位武將能與單挑過本王三招!”
“小兔崽子!竟敢用臭蟲之名來折辱本尊?本尊在茶城升仙時、你的皇爺爺都還沒出世呢!本尊的夫君可是前朝御龍衛,他與你比就夠了!”
魚靈裟氣得雙眼煞紅,渾身散發一道熏臭的腥味,使得城樓上聞到的將士都干嘔不止、直至昏迷。只有笠皇子身上所佩的竹石香散發出的清香才避免他被熏倒。
忽地一陣地動山搖,地殼凸起呈曇鳥卵狀、時而有什么流動的肉球在地殼下滾動,將魚靈裟和棠翟都重重托起,又縮回地底,將一干人馬摔得個落花流水。
這駭人的動靜使棠翟的坐騎一驚、發出一陣嘶鳴,兩只前蹄躍起、將他甩到一旁的被紫黑煞氣所沾染的青石地上。
棠翟在落地的前一刻發生了一件怪事:那游動在地底深處的肉球又沖到頂端、穩穩地接住了他的身子,在周邊卻泛出一陣月牙弧度的銀光、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余手下將士都剁去下半截身子。
一時間,那被剖下的殘體便被匍匐地上來回覓食的毒蟲幼獸一呼而上、將其被砍斷的肢體瓜分殆盡。
“這絕不是笠殿下所埋伏的隱兵!定是有凡人遁入鬼城了!”被身下的肉球所救的棠翟見此慘狀,又喜又悲:
喜的是,救他這東西既是地下來的,并非為任何妖神,而是在鬼城的帝陵深處。其中必定有法力十分高強之人在庇佑他、并且是與他有知遇之恩之人,八成為老相識;
悲的是,這些忠于他的將士還未助他拿下皇城就身首異處,妥實太凄慘!
一道渾身綴滿金鱗的黑煙撲上了城樓、張開血盆大口、正要戳開笠皇子的腦髓吸食之際,卻被笠皇子用一捆鎖鏈拴住了手腳,而他的肩部傳來一陣麻木的疼痛,不由得蹙眉低頭,原來是這老豸婆用一種毒肉加冰火淬煉而成的利刺扎進笠的體內。
“嘗嘗老身親手宰的七噲獞頭熬制成的天下第二毒!必定讓殿下死得通體潰爛、連你父皇都不認得!”
“此獞頭可是鴟帝在世時的坐騎,七殤都碰不得!你怎可作出如此狠絕之事?”笠氣急敗壞,對她破口大罵。
面對如此嚴峻考驗,笠卻不甘示弱,在其他將士都無力抵抗之時,咬牙抽出那根肉刺、奪過其中一名還醒著的將士的火把、點燃了用來捆魚靈裟的鐵鏈。只見那鐵鏈竟化為一道道妃紅色漩渦,自行拖著被勒得叫不出聲來的魚靈裟往地面砸去,不偏不倚地落在棠翟右側,發出雷鳴巨響,嚇得棠翟兩眼一黑、暈厥在地,其身被熟十來只盲眼蟲鉆其七竅,命在旦夕。
“稟告殿下,不好了!棠翟的原配夫人被一顆人頭擄了去了!”本來負責看守裴詔的桐練巫女面色煞白、跌跌撞撞地從皇城內側乘云飛來,向笠下跪請罪。
“莫急!不怪你,你可看清了那孽障的模樣?”笠身上的毒性加劇,跌倒在地、捂著肩部流出黑血的裂口,緩慢艱難地命練巫女為他祛毒。
“看那人頭,倒是與伊荷殿下有四五分神似……貧道已派門下弟子去追回了,望殿下息怒!是貧道照看不周!”桐練快哭出聲來了,一面忍住那傷口處傳來的熏天腐臭,往笠身上不斷涂抹疝仙草與秘制的五十來種花粉所煎熟的金創藥。
“定是伊荷那小子,想趁機謀權篡位!時辰不多了,敢問道長是否能追蹤伊荷、將他拿下?裴詔也是云錦國的人,若是能將她搶回來,沒準可以安撫棠翟、為我所用!”
桐練還是放心不下撇下笠一人去追伊荷,畢竟眼下他傷勢如此重、一時間無法抵御外敵;若是她再走了,就更難以抵御皇城被此妖陣吞噬覆滅。
“若是阿玄師兄還在就好了……為何要撇下我不管,委實太令我心寒了!”她滿面凄楚,不住地掉淚,有幾滴還墜在笠的百色玉護肩上,泛起些許溫潤漣漪,直擊阿笠內心深處。
“莫再去想他了!這個忘恩負義之徒,為他哭不值當。你就放心去罷,讓瀾庭法師來好生為我與弟兄們療傷便可。他的禳罡術造詣也是不亞于道長您的。”
禳罡術是可消除世間頑疾巫毒之靈法,其難易程度分為十道,其秘術與經書歸欽天府與太醫院共同管治,只治皇室及京中達官貴人,絕不外傳。十三國內修到第十道的只有二人:翠雀國的已過世的奚法師、與伏國民間的一位江湖人稱“鴻鳥毉”的、其先祖是早年間躲避戰亂而逃亡于此的翠雀皇族后代的鄉野郎中安墨南。
而桐練自六歲起便隨養父奚法師采集各地靈草、飛禽走獸為藥引子,治了許多老百姓與達官貴人的惡疾,在宮廷與民間都享有懸壺濟世之盛名。她的禳罡術早已修到九道,也是頗為精通了。在笠早年時也曾教習過他此術。
笠也好學、很快就跟上了桐練的步伐,如今修到了七道。不僅如此,二人年少時還去十三國內的奇山峻嶺采擷各種翠雀沒有的奇藥。
盡管二人從未交過心,但也算一對生死之交,有時甚至還以姐弟相稱。笠也有兩次為了辨別蟠迎花的品類、差點被另一種苣根給刺穿雙肋并毒死,還是桐練救下了他的性命。
“那貧道自會不負殿下使命!先行告退。”她雙手交疊舉過頭頂、跪地,對笠行了一個隆重的告別大揖。
“本宮自會幫道長尋回那叛賊的!到時候任由您處置。”
“師長,小女推了一卦、擔心這地下有凡人企圖攪亂鬼兵陣、從而禍害皇族,奪權僭越!請派門下弟子親自去一趟皇陵,查個究竟!若真有凡人,請帶到小女面前!”桐練對著臨時趕來忙著治傷兵的瀾庭道長再三囑咐,便駕著新豢養的坐騎——一只六爪、三尺的斑白赑鵲隱沒在茫茫云霧中。
此鳥生長于十三國中的位于西南的古榿國的五峰之一的娵訾山,頗具神性,通曉人心、性烈卻格外忠厚,一生只跟一名主子。若主子去世、便會回到娵訾山、為主人的后代祈福。
由于赑鵲每當在天下大旱之時為百姓求雨,護佑佃農耕作。因此頗受榿國百姓愛戴,每年立春都會設壇祭拜、獻上瓜果等供品,祈求風調雨順、莊稼豐收。但這般愛戴卻招來榿國皇帝的忌憚,怕此鳥會功高蓋主、便喚其“妖禽”,將半數的赑鵲逐出榿國、被翠雀法師所收養。
其中一名收養它們的恩人便是桐練巫女。她一直對赑鵲遭受的不公待遇忿恨不已,決心要在平定妖陣后便替它們向榿國皇室報仇雪恨。
云錦國內,末榕替父皇掛帥出征一直以來進犯云錦國境的位于西側的脛國,欲占領脛國東部的寥郡所統轄的十八個郡,給南部的藿國一個致命的打擊。
夕彌見此次翠雀國大亂、便想趁機擊潰與翠雀周邊接壤的藩國,擴大領土、給云錦國內的藩鎮劃分更多封地,贏取天下民心。其最終目的,便是與翠雀爭奪十三國霸主的地位。
可末榕在行軍途中卻屢遭山崩地裂等無妄之災,迫使他不得不派人尋找桐玄法師來勘探其根源,以促成此次討伐成功。
“稟報太子殿下,并未尋到玄道長一絲蹤跡!這下該如何是好?”當末榕手下的密使返回駐扎在脛國邊境的寥郡珠縣的軍營、向他哭訴時,一向鎮定從容的末榕也開始坐不住了:
“什么?!莫非是被人所害?這怎么可能呢……”
該請位高人來救急,否則他將無顏返回京城覲見父皇了!
“殿下,小奴從逃亡云錦的翠雀難民那頭得知、近來翠雀流傳開一個消息:宮中丟了一名公主,現流落民間。據說她擅于遁地術,沒準可以在翠雀皇室還未找回她之前、先下手為強,將她虜來解其燃眉之急!”
“這可萬萬使不得!那公主可是翠雀皇室,用她豈不是驚動翠雀了?誰能保證她是心向哪頭?再說了,如今翠雀大亂、山崩地裂,就連這寥郡也受其波動,別說去翠雀了,誰能踏出這要塞一步?
你退下罷!傳安墨將軍來同本宮一齊商量對策!”
不消片刻,安墨姑娘身著一身玄色帶箭甲胄急匆匆趕來帳內、身后跟著兩名白瘦的新兵,一看便是剛從鄰近的敵軍那頭生生擄獲的。
只見她眼含淚光、滿臉都是輕微的劃痕與黏糊糊的焦炭殘塊、眼神中滿是疲憊,向殿下跪下致歉:
“微臣有罪!望殿下免臣一死!都脛國的軒冕大人他、他……”
末榕走上前去攙扶她快快起來,帶著憐惜之情瞅著她:“將軍莫急!軒冕大人莫非是使了那些陰毒的狼石了?”
“狼石是為何物?臣不知,但我朝的三萬多名騎兵剛攻進寥郡第三大重鎮天末鎮時、被軒冕大人率軍所挖的幾十個發著暗器的毒坑所迷惑,墜入深不見底的泥潭之中,便將騎兵陣不攻自破了。臣見勢頭不妙、便立馬率殘兵調頭退回此軍寨,方才點兵之時發現折損我將約三萬名……”
講到這里,一向要強的安墨將軍哽住了喉嚨,磕磕巴巴地發出哭腔、淚流不止,聽不清她在講什么了。末榕命人擺出沙盤,上頭立著十三國境內的各個郡縣與山川河流的泥塑,隨即頭頭是道地用指頭比劃起來:
“不怨你,當初你自告奮勇要帶騎兵團突襲天末時,本宮就料到會有這一天。
這狼石本是脛國內變幻莫測的靈體,生長并蟄伏于地勢低洼潮濕之地,來去無蹤,極難捕捉。甚至全天下都鮮少有人能一睹全貌,除少數脛國人除外。
但它一旦被任何人捕捉,便會自動屈服于捉它之人。其七竅便自行分為七層寰宇玄空,每一層都附著世間的所有淫邪欲念,看不見也摸不著。這孽種能助其主去對其報仇對象拉入地底并攝其心魄、轉而噴涌劇毒的瘴煙,能在無形之中削骨割肉。
因此,脛國如獲至寶般地派專人供養此狼石,抵御外侮,千百年來都無人敢貿然進犯脛國邊境。
想必,這便是將軍口中所說的暗器了!如今天時地利人和我朝一個也沒占,與其被困在此處進退不得,倒不如行迂回之法:先逮住軒冕身邊的親信、摸清附近的地勢與當地人情風俗。不需兩日,自然能摸出狼石蟄伏的規律、并繞道而行,攻破寥郡首府,斬下這小子項上首級!
只有殺雞儆猴、才可讓脛國人心惶惶,到那時我朝再以此收養一批降服的戰俘、助我軍遞傳脛國內部消息,才是長遠之計。”
“可是,從哪能找尋到軒冕的親信呢?”安墨姑娘還是有些疑慮,她再也不愿無謂犧牲更多的兵馬。但眼下若是無人能投石問路、付出性命,恐怕他們全軍覆沒也是一朝一夕的事。這使她更加頭疼不已。
“本宮自有辦法!”末榕胸有成竹地伸直了腰板、傳喚其他幾名都督進來。
不消片刻,軍帳內又進來了兩位將軍,引得外頭滲人的寒風、帶著一陣逃竄呼喊聲,無情地剜著末榕的臉,痛得他驚呼、踉蹌往后跌了幾步,直至被安墨姑娘一把扶住其后腰,才沒倒下。這倆以半蹲式的姿勢跪在末榕右側,聽著他指揮。
“外面是什么動靜?”敏銳的末榕焦急地詢問那兩名面露愧色的官人。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帳外已經有一堆脛國蠻子在向我軍投擲墨炮,已經炸毀了好幾只氈房帳頭了!還請殿下速速指揮行軍路線!”
“勞煩二位監軍護送太子殿下至東邊屏州城,本將軍自會平定這反賊!”安墨對著那兩位將軍再三囑咐道,隨之出了營帳、命令三百名名箭法最好的兵士射出幾千只沾滿白麟子血的箭矢。
就在那些細小如針的箭雨往北撲天而下時,那一簇簇炮火沾上那箭便“嗖”地一下下熄滅了,取而代之的便是在空中凝聚那些被燒焦尸身、賦予它們嶄新魂魄般,化為一群六尺高、通體長滿一尺半的細長青黎色鬃毛的龐然大物,朝著那些策馬往四處逃竄的脛國炮兵隊奔去。
只見它們空手往天上一撈,那些本夠不到的炮兵們便被一股氣息裹挾手腳,紛紛從馬上摔落,無論他們如何用指頭劃拉著地面、正要發出的呼救聲便卡在喉中,緊接著就被這些無形之氣捻成堆積如山的碎沫,成為這些緊跟上來的巨物的俎下之食。
安墨氏眼見此景,感慨萬千,不由得跪地張開雙臂,厲聲呼喚自己的先祖、答謝著他們冥冥之中的庇佑。這些以往被不信鬼神之道的云錦國極為不齒的“歪門”,如今竟成了無數云錦國軍士的救命恩人!簡直是荒唐可笑、又可悲。
“沒想到從翠雀國來的先祖秘傳的禳罡之術還真能抵御這詭譎多變的墨炮之陣,實在神乎其神!”她心中暗喜,這下不僅能回朝邀功,而且終于能為先祖的醫術所平反了!
沒錯兒,這長毛怪便是翠雀的醫典中廣為流傳的一種“醳蘚”,民間又稱弋線,是由原本生長在弭江中下游一帶的形為知寒獸智齒的欖菜葉種子壓榨、提煉而成的淺豆青色油脂,取半兩均勻涂抹于凡人的尸身上,便會令它長成這醳蘚,來除掉其心中所念之敵。
這涂了油的尸塊也可入藥,若是碰到不治之癥、取一兩直接舌下含服,三日之內便可痊愈,乃翠雀古藥之上品。
可沒等她慶幸多久,腳邊所踩的泥地猛地蜷縮起來,又往下掘地三尺、隨后以洪水猛獸之勢朝她直面撲來。安墨將軍豈見過這番架勢,撒腿往西跑,可這泥卻形成一根根細條藤柱、繞成五六道從后纏住了安墨氏的雙足,她便應聲倒下,被其向后拖拽著。
“救我!兄弟們……”可放眼望去,殘軍早已往東大幅撤退,竟無一人注意她。
“莫非本將軍真要如此默默無名地葬身于此么?!我不服!奴家心有不甘……”她沙啞地大呼,那股力卻松了一些。她忍不住回頭看去,眼前這團烏漆麻黑的云霧居然開口說話了!
“要殺要剮,隨你這錠刀兒處置!本將軍絕無屈服之心!”可她話音未落,就被這黑霧迷住雙眼、隨即頭朝下、雙腿朝上,呈倒吊姿態往下滑,一陣狂風呼嘯聲襲進耳邊,刮得她直至頭著地,落在一片雪絨絨的旱地上。
“這是何處?”她正想立起身來,但雙腿卻被什么無形的巨爪握著、維持著這倒掛金鐘的姿勢,“放我出去!”
“折煞安墨將軍了!本宮只求將軍替我找出親姊妹,便可放你一條生路。只要事成,跟著本宮回翠雀,包你錦衣玉食!如何?”
聽起來,這男子的年紀應該輕于她五六歲,但還自稱本宮,這在翠雀與云錦同屬皇室貴胄才敢稱之,定是不好招惹。雖看不到此人,無需多想,可知這擄掠她來這洞穴的黑風定是此男子所幻化之體。
“本將軍可是云錦之人,不會做賣國求榮的勾當!這位王爺找錯人了!”見安墨氏不從,男子輕嘆一聲:“可憐那困在翠雀京城的棠翟,不得將軍相救,只能落得個客死他鄉的地步罷了!”
果不其然,這姑娘掙扎的幅度更加猛烈了:“你居然識得棠大人?!說清楚,你究竟看到了甚么景象?老實交代!”
“都死到臨頭了,還嘴硬?也罷,正好此地便是鬼冢,正好送你上路!”本來緊緊攥住她兩只腳踝的那團黑霧化成一圈細細麻麻的毒牙,啃噬著她的皮肉、鑿出一個個篩網狀小洞,其血源源不斷地匯成溪流般涌出,下半身滴進她的口舌時,她由于過度驚嚇而嘶鳴連連:
“放了我罷!好生疼啊,奴家只想活著,好救本國百姓于生靈涂炭之中!望大人海量!”
只聽“撲通”一聲沉悶的巨響,她被黑風一松、重重摔到地上,安墨氏只覺得失去了這東西的覆蓋,反而氣若游絲,整個人只剩下半口氣了,便沉沉暈死過去。
不一會兒,安墨氏只感到太陽穴一陣溫熱,原來是一雙柔嫩的手背覆上她腦門。她驚得睜開眼,彈跳了起來,連連后退:“你究竟是人還是妖?”
“本宮自然是人,但比這鬼冢里的妖還兇殘幾千倍!既然將軍想活著,就得幫本宮尋到家姊,否則格殺勿論!”眼前手持一尺高的障扇、頭束五珠青鸞羽冠男子果然劍眉星目、儀態超世絕倫,眉心燃著一簇蛾子狀的烏火,果真是不負他自稱皇子的尊名。
“敢問殿下,您的家姊姓甚名誰?相貌如何?”她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朝他微微作揖,問起該從何入手。
“也許將軍見多識廣,想必對家姊略有耳聞,她便是翠雀國前朝五王膝下之女伊沫。”
什么?!這回答好似一聲驚雷,劈得她是四分五裂、搖搖欲墜:“難怪棠大人多次提起她,原來這丫頭居然真是他誓死守護的五王遺腹!”
“你便是伊荷?”安墨細想過去棠翟同她提過伊沫兄弟名字,可印象不深,很快便忘卻了。
想到棠翟現如今的處境,使她魂不守舍,只想從伊荷這邊脫身去翠雀攜棠翟回來。
可棠大人平日與她關系再密切,他與他正室夫人裴詔終究還是伉儷情深,就算她冒死前去,棠大人會拋下裴詔、跟她回云錦么?倒不如徹底死了這條心,老實跟著伊荷走,沒準還能保命。
“正是。看來棠經轄和你透露了許多!先前本宮特意逃出翠雀宮城、就為了在各國尋訪,見有無可真正輔佐本宮之人,或神獸。
途徑云錦時,見你與棠經轄齊行說笑,或許你從他口中了解許多翠雀宮中秘聞、且見你精通禳罡之術,也武藝超群,便想找良機將你擄來,為我所用。
此地并非凡間,而是翠雀國的飛地,也便是可隨時飄移到十三國各個地界的鬼市。也是連翠雀百姓都望而生畏的翠雀歷代帝王之陵寢。
你跟隨本宮后頭走便是,其余的莫要多問,要你何時出招便出。聽清了嗎?”
鬼市?!那不是凡人歿了后去的冥道么?按理說,她一個凡人一進來不是就馬上斷氣而亡嗎?為何她能活到現在?
見她嚇得通體僵直、面無血色,伊荷牽過她的一只手、拖拽著她往前方的暗道里走,一邊小心翼翼地四處張望著,一邊解釋:“本宮給你服下了鎮蠆丸,雖有些苦澀,但可以維持你在鬼市十二時辰的性命,但超了就會當場斃命。因此我也必須在十二時辰內找出阿姊,將你送回云錦都城。”
黑黢黢的洞窟與世隔絕,看不見一絲光亮、寒氣逼人,似有無數露珠貼在安墨將軍露在外面的肌膚,勝似霜劍,刺得她渾身發抖、連聲哀嚎。而其上空墜著許多鐘乳石與懸空的石龕、里頭盛的是形態奇特的獸頭,直瞪著二人,只是不知是死是活。
“這些究竟是什么駭人的東西?會咬咱們么?”安墨嚇得啜泣道。
“你只要不哭,他們自然不會害你!”伊荷打趣道,隨即又從人形化作黑霧,馱上她就往前慢慢飄移,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發生什么要你化作這模樣?”只見身下涌出一片猩紅似血的水流,面上吐著魚頭大小、不見五官的獸頭,生出些云氣繚繞、頭部下面不斷生出凹凸不平的疣斑玄鐵磬石來,從四方涌向伊荷所化的黑云底部。
“這妖物是甚?”她被這些獸頭撞得身子右傾、失去平衡,差點滑落河中。
“你抱緊我,坐穩了!這些是阻止一切陽間活物過鬼市的驪魚,而養它們的河則是可以馱動鬼市這塊飛地自由穿梭于十三國之間的涎卞河,而今此河泛紅、說明已經移到了云錦與藿國之間的地界。若是被這些魚所食,你可就永世不得超生了!”說著,伊荷載著她飄過了涎卞河、有驚無險。
正當安墨將軍前腳剛落地、后腳就被一雙巨手倒著提拎了起來,正要將她全身的骨肉碾碎時、只聽鬼界穹頂傳來一陣石破天驚的聲響,那巨手的宿主被一道紫砂帶鎖住了七竅,那巨物干嘔了幾聲、從口中吐出一攤攤球狀膏水,落在地上不消片刻、便化作人形。
“這人好生眼熟……不是玄法師之軀么!”滾落在這人形身旁的安墨驚叫起來,正要伸手摸他、卻被伊荷制止并呵斥道:
“勿要摸這稀泥!此形已沾染一種陰毒,摸了可能會殞命!這看守地宮的魔君被法術定住了,看來是有人在救我們性命!快跑!”伊荷拽著她就往前正緩緩向上敞開的一道道石門沖去,而兩人的身后不知從何時傳來清婉動人的呼喚:
“莫怕!貧道已定住那徵舒魔尊、來找伊姑娘的。本道法號桐練,乃是翠雀之人,其法力用來應付這些嘍啰、還是夠的。只望與諸位一并協作,莫要嫌本道。”
與此同時,伊沫的身下也與方才的江靂一般羽化、并長出了層層茭花縷衣,根深蒂固般地將她與地宮的底部接合,無法動彈。
“阿啟,不必管我!你快逃,奴家若死了,你一定要記得將這枚玉扳指送回棠翟手中、讓他替奴家平反!”
“不!我與你雖生不能同裘、但只求死同穴!在此立誓,絕不獨活!”阿啟死活也不肯逃離出這層堆滿各類鬼神石像及龕籠的詭譎暗門。
“大丈夫應死得其所、而不是在此白白送命!”她哭喊著、使出渾身解數將他往外推。更令她驚恐萬狀的是,她親眼目睹自己的上身也開始僵化、兩片唇也變成了鳥喙形狀,說不出人話來了。
“鬼雄之詞,都乃身外之物!阿辰,絳河熒魂世,死離終有時!”正值二人生死攸關之際,外頭忽地吹進陣陣熱風,成百上千的暗獸從低一層的玄關中爬了上來,闖進暗門,將二人架上其中幾只獸的脊背,就往外縱身跳下、墜入一團急速旋轉的颶風之中。
“道長你聽、什么動靜?”從頭頂傳來的無數只畜牲蹄子馳騁的重聲震得伊荷心神一顫,纏住了桐練、求她想個計策來攔住這群來路不明的畜牲。
“想必是暗獸!快躲開!”正當桐練攜著伊荷與安墨將軍一同從原路撤退時、從前方刮來一陣寒煙,還未待她反應過來、就緊緊套牢了她的頸部,將她迅猛地拽進遠處重檐歇山式的地宮深處,高高懸掛在中央,無論她如何掙脫、雙足蹬在空中,也愈發癱軟無力。
“道長、她是伊芯郡主,絕非妖孽!切莫殺她!”正當桐練正不斷念咒、布下晷冢陰陣以此來克這妖鳥的緊要關頭,一聲熟悉的男子叫嚷聲驚醒了她,才臨時收手。
“她究竟如何變成這般模樣?”桐練看不清眼前湊上來的這張面孔,可形勢危急、她只好從口中呼出一口氣,再念上幾個字:“翳蚍渚罨……”,便憑空生出了一條形似扁食之魚,其左側鰭端刺向此飛禽,它便發出一聲清脆響亮的悲鳴、寒煙也被它的污血浸透,隨即重重倒地,現出人形,口中吐出一串玉石來。
是伊沫姑娘!她與江靂如何會淪落至此?
頸部的冷霧湮沒下來,桐練也從半空中墜落,所幸她身上的天罡洞衣化作鐵甲護住了她、才毫發無損,不然早被地上的暗獸身上抖落的蛆啃食殆盡。
“此處都爬的是食人的蛆,不能讓姑娘沾地!你扛住她跟貧道后頭、我趕在前頭驅趕蛆蠱!”
江靂以淚洗面,卻也顧不上喚醒伊沫,直接將她扛起,一路小跑、一面憂心忡忡地問她:“阿辰……不,伊沫她還活著么?方才我們在別處一道暗門中被一群暗獸馱走,當在下與她即將墜地而亡之際,伊姑娘就驟然化作這飛禽,一口吞噬下了所有扛著在下的暗獸、這才保住在下一條性命。但她這番怪象講我嚇得半死,但我也不愿拋下她、便死命尾隨在她身后。
在下心意已決,在她醒后、要擇日娶她為在下內人,唯一的正室!只因與她前盟未斷,再續宿緣!”
在身前的桐練灰頭土臉、咬著牙用拂塵的法力刺穿幾千只蜂擁而上要啄爛他們幾人皮肉的食人之蛆,顧不上理會他的話。
直到這群人安然無恙地闖出十四道布置形似的暗門后、桐練這才筋疲力盡地趴倒在供奉著幾尊帝王巨像、與記載他們生平的銅金功碑與牌匾、以及香薰繚繞的一處回廊地上,四周則是水黛青山環抱、一片旭日初升的白光照耀,與方才所處的伸手不見五指的玄黑洞窟完全不同。
“伊姑娘還活著,但貧道元氣被她所化成的寒氣所傷,或許活不到十日了……”桐練有氣無力地對其余扶起她的幾人解釋道。
“怎么會這樣?都怪這個翠雀妖女害了桐姐姐!桐姐姐這么好,可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呢!必須想法子救她一命!”安墨將軍哭得更兇了,撲上去就要對昏了的伊沫拳腳相加,被江靂一只手擰住了她伸出來的右手腕,只見他面無波瀾,仿佛是在掐死一只芝麻大小的蛆蠱罷了。
“好漢饒命哪!好生鉆心的疼啊!你快松開,本將軍知錯了,再也不敢了嗚嗚……”一向自稱武功超群的安墨將軍只覺得自己手腕快被他掰斷了,便破天荒地向一個男人求饒示弱。
這小子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沒想到一出手,這內力和臂力竟比她十個加起來都強!
“虧你識相,若是再敢傷她,你斷掉的可不只是這只手了,你就等著爬出這鬼市罷!”身旁也為她求情的伊荷也被他這可怖的臉色嚇壞了,連連對他磕頭:“求求江將軍,我們會保護好家姐與道長的!切莫殺人哪!”
距望城五十里的一處隱蔽的府邸內,微服而成的襄帝聽完笠王的奏報,怒上心頭,一拍案桌:“江靂竟在步射之試驟然消失?就連欽天府夜尋不著他?”
阿笠畢恭畢敬地叩頭謝罪、語氣卻更加寒徹人心:“恕兒臣無能!據欽天府的瀾道長斷言,桐道長與江將軍所隱之地恐怕是去了‘下界’,也就是民間所傳的‘鬼市’。兒臣篤信,只因方才與魚靈裟對決時、護佑她的玉茶香火竟無故熄滅,而臣留意到、其煙飄向的正是云錦西部邊陲震德郡,才得出那鬼市已轉移至震德郡一帶。
可眼下國難危急,妖氣已屠城大半,欽天府與三大禁軍正全力以赴鎮壓、無暇抽身去震德一帶尋江將軍與桐道長二人。
至于那前朝叛賊棠翟已被押至天牢嚴加看管,魚靈裟則被瀾道長囚禁在斷生山南峰一處曇鳥廟觀內,已被抽其筋斷其骨,無法再動了。還請父皇安心。”
“好!逢此亂世,只有笠兒替朕分憂!朕甚感欣慰。待動亂平息,便重重賞笠兒!還記得笠兒也到了而立之年,府中尚無內人主事,也該給你納一名別國公主做你良娣了!
皇城可無恙?可有損毀否?”襄帝捋著髯須,思忖起眼下皇室宗親該何去何從。
“請父皇放心,皇城現完好無損,但僅憑那璟樺器所布的兩大妖陣,只怕撐不了二十日。這是瀾道長與六弟所任的工菅司在護城統籌城內每一塊大小墀墻磚瓦后,所推之。”
“皇城定要保住!傳芩兒上來。”不消片刻,手下的御龍衛便帶了也著赤黑常服的六皇子芩覲見。
“朕宣你來,就是要頒一道密詔:若此次你與笠兒誰能先壓這地下的鬼兵、保住皇城格局,朕便傳位于誰。”
芩皇子錯愕地抬起頭,面露難色、吞吞吐吐地答:“請父皇三思啊!二皇兄雖文武雙全、也能持大局,但此次鬼兵作亂,與他和母妃伏遙狼狽為奸脫不了干系!”
還未等目瞪口呆的襄帝開口質問笠,笠便起身、沉穩自持地俯視他:“六弟,你這話從何而來?平日里本宮不是潛心撰經、便是在西營沙場練兵,前三日還在北境主持步射比賽,而母妃則侍奉父皇左右,何來勾結?”
“皇兄,您可別站著說話不腰疼!本宮前幾日從敵國兵營處截取一則密信,上面可寫著‘嫻竹媾堂,誅翠輔車’,說的便是你與伏妃沆瀣一氣、謀刺圣上!還不快伏罪!”
“伏妃現不在朕身邊,朕送她與其他幾位后妃去了伏星宮避災。而伏星宮有朕的心腹把守,自不會出什么亂子。因此老六的說法,還是有待確鑿。”他冷眼瞥見笠臉色慘白,手指指節都緊梆梆地打顫、仿佛是真惹下了什么大禍。
“伏星宮離兒臣所練兵之地甚遠,至少二十里、兒臣怎會有分身之術去私會母妃呢?望父皇明察!”笠殿下哽咽地伏地懇求,卻被襄帝潑了一盆冷水:
“老二,依你看,營造新都城一事、用你的構圖,還是用老五、老六的為好?”
這不是給他設計圈套、讓他往里鉆嗎?五王爺徵才是三年前開始主管工菅部、營造翠雀新都城之任!
而他并非擅長機關之事,雖說此前他與六弟各自都為了討父皇歡心、粗略地繪制了新城城郭布景圖,自然比不過五王爺的十分之一。為何要問他?
“恕兒臣愚鈍,并非精通此類營造,先前也只是為了替父皇分憂、才畫了張不成氣候的草圖。此事還是由本就在菅部的六弟定奪,更為妥當。”
“看你緊張成這樣!老二,統領賽就讓薛統領親自選拔即可,你也不必再參加步射了,過三載再試罷!”
笠看上去面無血色、退下時差點踉踉蹌蹌地摔個跟頭、還是他的兩位侍從扶他上轎回營的。
襄帝見他把話撂在芩身上,感嘆于他的謹言態度,定是未來儲君的不二之選、便不再問起,轉而命他們依然按照其原計劃去鎮災,而伏遙是否清白、待動亂了結后再審。
“老二和伏妃的事,就拜托三司大人與副統領了,一定要還老二一個清白。”
待兩位皇子退下后,襄帝垂頭喪氣地坐下,一邊草擬著什么密文、一面對傳喚來的管刑務的最高長官三司卿沈聵與僅次于薛統領之下的御龍衛尚副統領交代去查清此案。
“托陛下之福,臣已尋到焰楚公主之所了。”見二位王爺退下后、沈大人才有條不紊地同襄帝稟奏,而見襄帝依舊愁眉不展、毫無喜色,便一轉話鋒:
“恕臣愚昧!陛下若認為此刻不是接焰楚公主返回的好時節,將她暫時安置于瀾庭道長在芡郡的避難處也不是不可。”
“焰楚這孩子,究竟是與誰在一起?”
“這……”沈大人支支吾吾地不敢直說,但還是拼盡全力地喊:
“是在桐練法師所建的一處私廟中生養,京城無人能尋到。”
“豈有此理!等捉拿桐法師后再問!此事斷然不能走漏風聲,更不能讓云錦的夕彌帝知道!”
“遵命!下官告退!”
“站住!朕還要給沈大人頒一道密詔:你暗中盯著、若是江靂最先被哪個皇子所救、并往來密切,就派三司下面的人斬了誰!準你先斬后奏!知否?”
“請問陛下,這是為何?”
“江靂在宮中人脈甚廣、武力高強,一定會與宮中皇族勾結來謀逆朕。朕不能不防。”說完,襄帝便將起草好的密文親手交與沈大人,便讓他出去了。
“走著瞧!皇兄,你戰功赫赫、精六藝,可曾知鳩占鵲巢之故?儲君之位遲早還是本王的!”忿忿不平的芩皇子見身中蛇毒一招絲毫未打動父皇,便心生一計。
尚副統領剛一出宅邸,就被幾只迎面撲來的孚獸所化成的白光箭射在太陽穴上,隨即幾名御龍衛上前護住他,一面查看他的傷勢:
“大人!您頭上刻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