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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守陵

  • 鳴雀
  • 芯芯檸夏
  • 15621字
  • 2024-07-11 23:42:38

二人都不約而同地跪拜在地,等待聽旨。

而伊沫早從棠翟口中聽聞過二皇子笠大名、與其出類拔萃的武功與才智,一想到自己八成會慘死在他手下、身子便不住地打顫。

笠冷冷地瞥了伊沫一眼,被江靂用余光瞧見,便偷摸挪了挪身子、手肘輕輕摩挲她的腰。伊沫沒有躲開,雙頰滾燙,卻更加大氣不敢喘一口了。

“奉鴟圣言:江靂初試頭籌,圣上垂憐,特赦其過。留副帥衣冠兵符,即日出牢,三日后赴北。若復試未過,將流放至芡郡,欽此。”

江靂一聽,這陛下格外開恩,必定是二皇子冒著砍頭的險、在朝中為他說了不少好話。而且不僅能免他一死、還能為他取得最后一次參加統領比賽,也是一千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奇事!無論笠是否真心待他,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他連叩九個響頭、感激涕零地接過了圣旨,抬起頭來:“王爺,朝廷打算如何處置伊姑娘?她也是無心闖入此禁地、也不是她刻意施法挪走天牢的!況且她毫無法力、手無寸鐵,怎么能傷及他人呢?她是無辜的,一定是被奸佞之人所害,還請王爺和圣上明察!”

三人靜默了好一會兒,笠別有深意地盯著伊姑娘,只見她哭得梨花帶雨,被江靂撫著臉,替她拭淚。他都驚得目瞪口呆:這小子居然和她有這層關系?難道這小子想攀高枝?

“無不無辜,也不是本王說了算。你小子可倒好,深不可測呀!”笠直接上前推開了江靂的手,站在他身后的幾名獄卒順勢將伊沫的手銬及腳銬全解了,態度也是變了天似的卑微:

“請殿下去沐浴更衣,朝服朝冠已為殿下備好了?!币聊e愕不已,她怎么一下子變了尊號?是翠雀皇室發現了她的皇室血脈嗎?

但全天下只有棠翟一人知曉啊!該不會是他為了一己私利、將她賣給了朝廷?

“不會的,棠叔不會是這般人!到底是誰在害我?”她心亂如麻,也急切地想與笠打聽棠叔的下落,但無奈,棠翟在翠雀是罪臣,沒準皇室都以為棠翟已死了呢!她若是說了,豈不是出賣了棠叔嗎?恐怕自己也要身陷囹圄。

“王爺,這是怎么一回事?為何兩位大人這般呼我?奴婢斷然不敢授受,直到王爺明說為止?!彼止蛄讼聛?,笠嫌惡地蹙眉,語氣中帶著幾分妒意:

“伊殿下體內的鬼嬰已被奚法師截獲,并由此推算出殿下乃是翠雀皇室后人的尊貴之位,非常人能及。煩請殿下先聽從陛下的旨意,隨二位大人來便是。”他又瞟了一眼癱軟在地的江靂,補了一句:“朝廷并非要妄圖傷及殿下分毫,請殿下盡管放心。”

她一身冷汗,細細聽著笠的話,看來他并未提到關于棠叔之事,說明朝廷對她與棠翟的關系暫且不知半分。但那神通廣大的奚法師可就說不準了!若是讓奚法師算到了棠叔,她該如何應對呢?

江靂嚎啕大哭,死命捧住笠的一條腿,央求道:“伊姑娘,不,殿下有非要進宮之緣由嗎?殿下能在陛下召見她之后、想法子將她逐出宮去嗎?小人只擔憂殿下會在宮中無所適從,被奸人所害。”

“她非進宮不可,并且此乃陛下密旨,本王也不可透露半個字,不然與庶民同罪。對不住了,將軍,本王會助你與伊姑娘來日相見的。莫要再生悲了,切記,不要讓本王失望!”

伊沫便如行尸走肉般地同兩位獄卒、笠王爺走出了天牢,在牢門合上的前一刻,她回頭淚眼婆娑地望了一眼江靂,便在獄卒的推搡下徹底消失在江靂的雙眸深處。

“二位大人,江老將軍已被處置了嗎?”他望眼欲穿,恨不得現在就掙脫鎖鏈、逃出天牢去尋找他的爹爹,可惜皇命不可違。

兩名折返回來看他的獄卒支支吾吾半天,才勉強從口中擠出一句話:“江老已斬,若將軍此次能從復試中勝出,為江老收尸也并非妄想?!?

他仰天長嘯一聲,雙眼充血,暈死在地,喃喃念叨著:“爹,是孩兒不孝,無法送您最后一程,我定不會讓爹白白冤死的,一報還一報!”

這次的七殤統領復試他定要為翠雀奪得頭籌!這樣他才能安身立命、在宮中有一席之地,來護佑伊沫!若是她死了,他也不愿茍活在這世上了!

“公子,請節哀!笠殿下如此助你,公子定要好生活著、小心行事!”兩名獄卒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能這般勸慰著幾番哭死過去的江靂。

翌日清晨,望城西五坊內。

不同于以往,這條向來人聲鼎沸的青石街上卻格外死寂凄清。酒坊和各色食鋪都鎖上了,百姓們都身穿清一色的玄青色圓領袍、規整劃一地站在街邊兩排,像是在恭候著什么神靈。

一名白發男子矗立在人群中,其半張面容都被濃密的白髯蓋住、使其看不清相貌。他焦急萬分地問著身旁一位抱著女嬰的婦人:“這是在迎翎子教的上仙么?為何如此大的陣仗?”

“老人家,奴家只聽說是宮里的一位大法師歸仙了,因此皇室為了他專門打造翠玉神像、在京城內舉行盛大的喪事,據說新一任大法師將會為他超度!”

歸仙的意思便是這名法師已死。白發男子思忖良久,為了找到她,他也只能飛蛾撲火一回了。

只見遠處鑼鼓喧天,上百名羽林軍抬著一尊盤腿打坐的神像款款走來,每走三步便停下來、口中念念有詞:“墜塵復祭,化德雨翎!”只見這尊像披著用虹獸尾毛制成的玄黑縷衣、梳著象征著翠雀道人已位列仙班的墜馬高髻,但當它被更多人窺見真容時,都嘖嘖稱奇:這居然是一副真身像!也就是剛去世不久的奚法師肉身制成的模子像。

“奚法師?!他怎么會……”白衣男子正犯嘀咕,立馬就被走在神像前頭的一名身著黑道袍、手握拂塵的女道人注意到了。

“停!”她一揮手,奚法師的儀仗隊便都停住前進的腳步?!霸趺戳耍烤殐海俊弊咴谒覀鹊臑懲ゲ唤獾貑枴!翱茨氵@樣子,可是找著害死我們師父的仇家了?”

桐練心中一驚、閉上雙眼,兩行清亮的淚奔涌而出,這位老叟真是齊芳嶼!想當年,是他從一千多個陸山族的翅魚卵中,相中了她、引薦她給奚法師為關門弟子,說什么她天賦異稟,定能傳承奚的煉藥及其他高深陣法。

那時她出生已有百天有余、卻尚未化為人形。而翅魚生的孩子通常三天內就能孵化成人了。因此,族中許多人都唾罵她是個孽障。還是齊老力排眾議,將她的卵偷出村、交予奚法師豢養,才得以成功化為人形的。

直到桐練七歲那年,才得知齊芳嶼做了江家二公子江靂的師傅,教他習武、背兵書、及鍛造兵器。齊老據說在沒教江公子之前,便是提拔出了十屆七殤統領,親自教他們如果通過層層選拔,為此齊芳嶼在江湖上也是頗具威望。但是他卻從未表現出他是否有何法力。

若他真是一星半點的法力都沒有,那他是從何看出她有煉藥與修法的天資?江家敗落之后,他又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師兄,那人并非殺師父之兇,而是齊老爺子。貧道總覺得有些怪,那齊芳嶼對貧道有知遇之恩,可他為何卻在江家衰敗之時見死不救、還反而逃了?這乃是小人所為!江家也待他不薄呀?!?

瀾庭也瞧見了桐練所眺之人,心生一計:“要不,我派門下師弟們將他抓來問問?”

“師兄恐怕逮不到他罷,就算逮住了、又能問出個甚?齊師傅都把江靂那小子教導得如此油滑世故,他肯定更不會招一個字!”桐練繼續向前移步,但也已開始無心念咒了。

“師妹難道忘了?為兄可是精通伏苓陣之人,且天下尚無任何凡人能經受得住此陣之淬煉?!?

“罷了師兄,你若是濫用此陣,豈不是辜負了師傅在世時對你的信任?還是讓師妹親自來追他罷!”

可是師父的國葬與超度兩大法事都必須由她親自完成,畢竟奚師父可是她的再生爹爹,對她也恩重如山啊!她絕不能中途走開,一定要守護著爹爹走完他的最后一程,方才可告慰爹爹的在天之靈!

“小妹走不開,請瀾庭師兄派一位弟子跟著他,用鸮云術定住他,切記千萬別讓他遛了!待小妹送完師父后,再親自去會會他。”桐練小聲對瀾庭囑咐道,生怕讓人聽了去。

“曉得了,師妹,為兄這就派人前去拴住這老頭兒。師父的國葬乃重中之重,為何桐玄師弟沒來?你們是有什么過節嘛?”瀾庭不解地悄聲問道,心里不住地打顫,生怕桐玄是生了氣撒自己身上。

“別提了,師兄,玄師兄他……正遵循師父生前遺言,正將自己關在箐堂內閉門思過呢,他還一氣之下將那顆箐芋樹砍了下來,還嚷嚷著要同我恩斷義絕呢!小妹我可管不了了!”桐練愁云滿面,沒好氣地解釋。

“就因為那事?師妹你莫要生氣,也別把玄師弟的話放在心上,他再怎么錯,也是世上最疼惜你的人!他只是一時賭氣罷了。”瀾庭的話讓桐練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三分,便繼續悉心念咒、為師父祈福。

翠雀皇城,云陌殿內,襄帝與曹皇后正襟危坐于玉椅上,都著一身墨色漸染的左衽玄青弁服,是為了悼念奚法師薨逝而特地換上的。

伊沫身著百獸花鳥紋鑲邊赤朱闕翟衣,頭戴燒藍曇鳥翠玉朝冠,小心翼翼地行著三跪九叩大禮,不敢有半點閃失。不知過了幾時,襄帝才有些困倦地說:“起來吧!跪得朕眼都花了?!?

“謝陛下、謝皇后娘娘!”行禮行的伊沫只覺得自己腰快斷了,聽到這話便感恩戴德地叩謝襄帝后,便站了起來。

“你可知朕突然升你品階,是為了什么?”襄帝端詳著她的樣子,眉眼之間確實與五弟有三分相似。他的神態也開始變得有些畏縮起來。

“臣女愚鈍、絲毫不知,還望圣上賜教!”伊沫膽怯地回答,雙手死死攥著一柄知寒獸腿骨制成的銀笏,一動也不敢動。

“朕要送你去云錦國,代焰楚公主去與云錦皇帝交還其一萬來名云錦百姓的遺骨。你可有何異議?”

遺骨?伊沫思忖著,怎么翠雀境內有如此多的云錦百姓的尸身?莫非是前些時日兩國交戰時遺留在翠雀境內的?

“焰楚如今下落不明,宮內翻了個底朝天也尋不到。這秘密如今除了本宮與陛下之外,也只同你一人說了。”曹皇后噙著淚、咬牙切齒,恨恨地對伊沫說道。

焰楚是為何人?

伊沫怎么也沒想起棠翟有曾和她提起這個名字。不過,從皇后娘娘的神態來看,焰楚應該也是一名皇族后代,至少是公主的位分,八成也是皇后最寵愛的親生骨肉,她的失蹤才會讓她被召進宮內、頂替這名焰楚公主只身前去去云錦。

“是焰楚公主么?此次臣女前往云錦,何時才能返朝?”伊沫壯起三分膽子,怯怯地問。

“正是。一月前,焰楚這孩子去了一次氐林狩獵,就沒了人影,侍候她的宮女也不知她的去向、都被斬殺了。”曹皇后拭淚,隨后面露狠戾之色、瞇起眼直指伊沫的臉:

“你以為這回真是翻身當公主了?就能取而代之她的位份了?休想!陛下此次秘而不宣,就是不愿賜你公主的封號、給你任何位分!你只不過是枚代焰楚去云錦復命的棋子!”

襄帝聽不下去,大喝一聲:“皇后是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皇后便靜了下來,不再啜泣。

他和藹一笑,對伊沫囑咐:“若你此次能游說云錦皇帝向翠雀受降、稱臣,并寫下和合書,你便能平安回到翠雀、替鴟帝守陵,做一名侍巫;若你敗了,朕派出的御龍衛便會立即結果你的性命!”

伊沫嚇得面色煞白,這二位還真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啊!她好歹也在云錦活了十來年,而云錦境內有誰不知,這云錦皇帝夕彌是鐵了心要與翠雀勢不兩立,怎可能再次對翠雀稱臣?!

她連連磕頭求饒:“求求陛下饒了臣女罷!臣女剛入宮,也只是一介弱女子,怎能擔此大任?請陛下另請高明!”

“圣旨豈有收回之理?”襄帝忽地從玉椅上站了起來、直邁向伊沫面前,“想當年,父皇在世,二皇兄伊熒、也就是你的親爹,還與朕一同在斷生山上看守璟樺器、一起斬殺過屢次進犯的芊族部落頭領、一只蟠鬼身帛鳥頭的畜牲,可謂是九死一生?。?

后來,你爹為護朕而亡,就是被五王爺伊皓所殺。那年你才一歲,不知被誰抱了去。直到奚法師在歸仙前、才從你體內的鬼嬰中推演出你是熒之女,尋回了你,足以告慰皇兄在天之靈了!”

這實在荒唐!她怎會是前朝二王爺之女?難道是奚法師生前認錯人了、將她誤認為是二王爺之后?還是奚法師早已知曉她的真身、卻有意欺瞞圣上?

如此看來,她的真身并未讓二圣知曉半分!看來她暫且也是逃過了一劫。

“來人!帶伊芯公主搬至璟昱殿用膳,明日午時出城!”她默不作聲,心中念叨:“這便是那位二王爺之女真名了!我要好生記著?!?

追了齊芳嶼十一里地的桐練跟著他踏進一大片龍血樹的落英繽紛之中,累得差點斷了氣:

這老頭原來真會法術,連她手下師弟的鸮云術都捆不住他!真真是世外高人??!

“還不見過焰楚公主!”齊芳嶼呵斥桐練道,隨后對著沖二人迎面裊裊走來的一位漣而不妖、身著淡蕊香紅翟服的女子行九叩大禮。

她也怔怔地呆立在原地。只見焰楚正應了前朝三大家之一的富若歲的一首詞:

聲落雨蕉點葉紅,香飛玉柳影俱出;

容冠十三朝傾時,鴟靈求和傾,昳麗時魄散。

說的便是這位驚為天人的大美人罷!

“道長,冒犯了。不知是哪位公子,在癸崖救了本宮一命,來日若是道長能替本宮尋到那公子,必有重賞!

只是齊師父曾言:眼下宮內人心大亂,大皇兄薨,本宮便想當皇太女、與笠皇兄爭奪翠雀皇位。不知道長可助本宮?”焰楚開了口,聲音酥得讓她一介道人都褪了半層皮。

翌日。

轎輦翻過斷生山,伊沫掀開轎內的珠簾,這山就是翠雀國的邊疆之地的最后一道防線,也意味著皇室護送她的人馬已經徹底走出了翠雀國。

看來離云錦國還要走上三天的路,她若有所思地放下珠簾,百無聊賴地來回撫摸著穿在身上的那套翠雀國公主才有資格穿的“七殤”服。

伊沫剛剛被封為公主,從小到大卻從來不知曉一星半點關于這七殤服上所鑲嵌的“神妖”的傳說。因為這是翠雀國的皇室宗親內部流傳的秘密。

她依稀記得,在她離宮前,宮里服侍她的曲兒嬤嬤跟她傳授過關于“七殤”的傳說。因為每個翠雀國的皇室宗親必須牢牢記住這些,以免以后得罪神靈。盡管她是有名無實的公主,也必須通曉其典故。

但從小到大,她只和云錦國的普通庶人一樣,只聽聞虹獸的故事。

不過曲兒嬤嬤說的一個細節她倒是記得死死的,“七殤服是有靈性的,它只會保護它的主人。當它的主人遇上了不測,這衣服上的紋會提前顯靈。

它的神力可是不可小覷,在上古時期、這可是開拓了翠雀國廣闊無垠的疆土的神奇力量。

但一生中只能用它三次,過了這個界限,這七殤服所降服的煞氣就會變為怨靈,這怨靈會找上七殤服的主人來復仇。到那時候,七殤也無能為力了,救不了它的主人,因為他們會反被怨靈反噬。這在翠雀國歷史上是確有其事的?!?

當時聽嬤嬤神乎其神的解說,伊沫也是被嚇到過,可她還是半信半疑?!斑@種事也只是無稽之談。”

此時伊沫剛睡到一半,猛然間轎外傳來一陣陣隨行宮女的歇斯底里的慘叫。

“不好了!虹獸要吃人了!”

陪護在四周的侍衛拔劍出鞘,轎子左右即刻被兩行護衛團團裹住,一行至少有十六、七個侍衛,其中一個侍衛頭子劍眉星目,他便是特地在此次出行被圣上欽點、來護佑公主的尚副統領。

“芯主子,我們碰到虹獸了!請主子萬萬不要慌張,在下誓死保護主子!”

伊沫在前幾日剛入宮之時只認得他,他是她原定的隨行宮女玫的兄長。在玫宮女施妖法害死宮中其他兩名禁衛軍時,皇上原本要處死玫宮女,他為了替妹妹頂罪,放棄了一品兵部侍郎的仕途,屈尊當上她的隨行統領。

她定了定驚魂未定的情緒,“有尚統領在,本郡主便快慰許多了?!?

這尚統領把一只涂了玄法師秘制的奇毒的箭對準兩里開外的步步緊逼的虹獸的咽喉,眾侍衛放下手中的箭,屏息靜氣地目睹著以精準的箭法稱冠翠雀國的尚統領,他眼中劃過一絲戾氣,雙臂拉弓,那箭嗖的一聲不偏不倚地射中那虹獸的喉頭。

那虹獸痛苦地咆哮一聲,卻從口中噴涌出一大團熾熱的虹色火球,那火球在地上越滾越大,渲染人間大地一片彩虹的絕美景色。

隨行在其左右的持扇的宮女們都嚇得落荒而逃,包括兩行侍衛,唯獨尚統領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

奇怪的是,這火球好似長了眼睛般,只徑直噴向伊沫所乘的轎輦,眼看她就要同轎輦一同葬身火海。

這時,一位身著夜行衣的男子如橫空出世般劃過夜空。他單腳踩在一片片樹葉上輕輕一躍,那精湛的輕功竟然連樹葉都不曾墜落半片。

那男子以金雞獨立之勢落在對準尚統領頭頂的枝丫上,連尚統領這種在皇城內的武功高手都不曾察覺到有一絲風聲。

一道銀光劈向此時才后知后覺的尚統領,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用劍從頭到腳劈成兩半,剎那時,風云突變,那虹獸噴出的烈火隨著尚統領的血在地上緩緩流動瞬間消失殆盡。而轎子里的人安然無恙。

伊沫早已嚇得神智不清、捂住雙耳,“殺人了,殺人了……”

轎子外的宮女們在驚叫,她親眼所見尚統領就這么活生生地劈得七零八落,飛濺的血刺紅了她的眼。尚統領估計已經料到了那男子會在背后耍陰招,他也沒有還手的余地。

那神秘男子悄無聲息地飄進伊沫的轎輦內。緊接著一群護衛正要將那飛賊團團簇擁起來,打算圍剿了他為尚統領報仇,好奏效朝廷。

“別怕!伊姑娘,在下便是阿啟,感念于那日你在天牢中對在下的救命之恩,啟某無以回報,今日便是為了斬除內賊,來報答姑娘。啟某是拿了殿下的令牌才得以遛出宮外的,此事不能讓任何人聽了去!不然你我都會有殺身之禍!”黑衣人拽下臉上黑布、讓她瞧個清楚。

真的是江靂!她目光迷離、慌亂無措地催他:“你這錠刀子、怎么來找我了?快走!再不走,朝廷派來的羽林軍會捉了你去!”

江靂已來不及向她解釋,二十來個護衛早已團團圍了上來。他飛出轎輦、單手擋了他們來時洶洶的幾招劍法,便使出輕功,踩住幾個護衛的頭頂順勢跳上樹,狡黠地躲避著他們密密麻麻射來的毒箭,隱沒在一片如茫茫云海般的山林中。

她不禁感嘆,阿啟的輕功不凡,連皇宮的侍衛都相形見拙,可又帶給她那一絲絲詭異的熟悉感。

剛才的那一幕還歷歷在目,為什么那虹獸居然會噴射火球,而那飛賊為何要殺了那尚統領?

她恍然大悟,想起當那夜行衣男子劈尚統領那刻,那團將要把她吞噬的火球就即刻熄滅,難道是尚統領射殺虹獸只是做表面文章,他的真實目的卻是沖著她一人?

尚統領不會法術,虹獸也更不可能會吐出什么火焰,她立刻反應到這些不可思議的巧合都和一個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難道是襄帝老兒想借尚統領之手殺掉我?我到底何罪之有?”

想到這,伊沫崩潰了。是她太天真,本以為出了這爾虞我詐的皇宮,就會偷得浮生半日閑,結果她的周圍依然殺機重重。

她拾掇起那男子傳送給她的那塊血跡斑斑的絲緞。上面的字讓伊沫一眼便認出:

“斗星念懷飛望斷,入麾昇日無異夜。

姜后佐圣雙棲殿,浮生垂淚終得見。”

讀罷,伊沫涕泗橫流,歡喜得不得了。直至此刻、她才明白,阿啟在參加復試之際還冒死出宮尋她、是為了親自遞這詩給她!

“傻錠子,小女有甚好的,值得你這般思之如狂、賠上性命……”她偷偷將絲緞藏入懷中,以免被其他侍衛搜到。

比起襄帝對她的步步相逼,她更怕的是其他侍衛是只效忠他們的大哥尚統領的,她現在身邊沒有一個是她在皇宮的心腹。

如今他死了,要是被他們知道她瞞著尚統領的真正死因,故意放那位啟公子潛逃出去,他們一定在她還走不到云錦國時就把她殺了替他們的大哥償命,瞞著朝廷說伊芯公主身患惡疾而死。

其中一個侍衛掀開珠簾,臨危不亂的問她:“芯主子受驚了,在下會將此事飛帛傳書給朝廷上報此事,路還是要日夜兼程。

手下弟兄們先將統領大人的尸身妥善埋葬,趁早趕路,此地不宜久留。”

伊沫嚇出一身冷汗,以為他們察覺到了江靂交給她的綾羅,她苦笑點頭道:“辛苦各位了,什么時候才能到皇室欽點的驛館?本郡主有些餓了,想落落腳?!?

“公主請忍耐兩個時辰,過了這兩個時辰前面便是了。”侍衛忙下跪請罪道。

伊沫擺擺手,示意他退下,捂住肚子開始追憶起前兩日在皇宮吃的珍饈,翠雀國皇城的菜是十三國之內是首屈一指的,哪怕到了云錦國再也嘗不到那樣能讓她飄飄欲仙的菜品了。

“啟本是當朝兵部一品侍郎的二公子,雖不是親生的,還是從慈愛的父親那里學來了他父親武功的一些皮毛,可用來對付尚統領精心篩選的頂尖高手綽綽有余,也許這就是為什么野心勃勃的尚統領無法被選為新的兵部侍郎的原因之一吧?!?

驛館內,伊沫味如嚼蠟般地吃著小二擺上的腌椒麻菜。她偷摸又看起那塊沾著血的帕子,突然眼前一黑,開始懷疑自己這幾天是不是被阿啟在無形中奪走了魂魄。

那練巫女給予她的秘方的藥效明明能夠醫治牢里所有人的性命,她卻放棄了救治其他戰俘的機會,任由他們無端死去,唯獨救下了當時被皇上罰在天牢為獄卒的啟公子。

所以啟公子因感念于她的雪中送炭之情,才反過來救了她一命。

到現在她才無端痛悔起來,那些枉死的階下囚又是何等無辜?只可惜世間并未曾有后悔藥吃。

話說回來,尚統領的預謀,被啟公子戳破,絕不是一個巧合。又是誰走漏了風聲,傳到本來被幽禁在天牢內、如井底之蛙一般的啟公子耳中呢?

不過據她的揣測,阿啟絕不是井底之蛙。此人乃是江將軍之子,從小他定在在宮中耳濡目染不少腥風血雨、也籠絡了不少人脈,宮里的消息只要有一絲風吹草動,自然被他盡收眼底。因此,他殺尚統領定是知曉了什么,估計是背后有人指使。至于是誰,她想都不敢細想。

荒謬的是,那突襲她的虹獸卻因是翠雀三大圣物之一,仗著其威在山間游蕩幾百年,侵擾百姓安寧、奪去多少童男童女性命,天下生靈涂炭,怎能再被奉為圣物?

她定要借此面圣之良機,拯救蒼生于水生火熱之中!

此刻,她也不為難自己為這個問題傷腦筋,還是踏踏實實地把自己的肚皮填圓最要緊,只要這件事不要給她招來不必要的殺身之禍就好。

“來人,給本郡…不,再給本娘子再殺兩只荀筍燉角豚仔,最好要剛出生不到三個時辰的!”

驛館里的掌柜笑呵呵地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這荀筍燉豚仔可是翠雀國國菜,特色是把產于弭江的六個月大、只拿菽草喂的角豚仔里的骨刺剔除、留下整副脊骨,里面至少要塞滿上百種來自七國的山珍海味,和五十多種料汁提鮮。

這道菜不僅考驗翠雀皇宮御膳房的刀功,還有一個重頭戲,那便是:那塞在角豚仔里的那些菜品都要按照天下十余種飛禽走獸的原樣雕刻出來,雕塑出來后還可以自如地在角豚仔里飛與奔。更難的重頭戲是,在做它的時候、不能讓里面的百獸行走的時候掉落在豚仔的脊骨底下。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菜就端上來了。伊沫所住的廂房外面傳來一聲聲贊嘆,都是隨行的儀仗隊的宮女與羽林軍垂涎不已。

她意識到這驛館里只有她這種身份的人才有資格吃這菜、還生怕廂房的其他客官揣測她的身份,便趕緊換下了那身七殤服,自行換上一身宮女的行當。是一身百花襦裙。

雖叫做百花,只是叫著好聽,實際上是用百獸之血染成的,只有皇室成員穿上才不會有任何血腥味,這也是宮里用來辨別一些潛入宮中的內賊。

但為一保萬一、伊沫還特地在裹胸和下身的裙擺皺褶之間別上了七殤服的其中一個刻著神魔模樣的墜子,它可以鎮住血腥味。

端菜的伙計扣了幾下門,伊沫臉上蒙住一塊紫色薄紗,開了門。

這人的眼神有些鬼鬼祟祟的,伊沫有些不自在起來。待人走后,她合上門。桌上的豚仔原本烤得里焦外嫩的皮讓她合不攏嘴,她翻過豚仔腹部,只見腹部晶瑩剔透,里面的上百種葷食栩栩如生地行立在脊骨之上。

伊沫小心翼翼地用劍剖開肚子,幾只剛孵出來的小角豚仔從被剖開的縫隙中鉆出,她試用劍把整個角豚仔劈個四分五裂,可她不知她越砍那豚仔越變本加厲地扼制住她的七經八脈,直到她失去知覺的前一刻,才悟到這菜一定時被人下了套。

“是誰?要害我…有種就快快現身!”空中傳來一陣男子慵懶的笑聲,“是你自己太蠢,用赤羅劍結合七殤的威力劈開這團爛肉,才觸犯了此法術的禁忌。”

禁忌?什么法術的禁忌?她感覺到自己百襦裙的血腥味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重重隔開、又確切地感到桐玄法師使出掌力一推,幾只豚仔便圍成一個陣在她周圍旋轉直到化成一股漩渦,就是她所墜入的方向。

此刻,伊沫正落在一處破敗的闕樓上。在一塊繡滿花鳥的屏風后,一個男子衣冠正襟,盤腿席坐,背對著伊沫。

她自身的潛意識終于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這副軀體:“我現在這是在干什么?那玄法師把我禁錮在這個地方,他的用意究竟在于何處?”

她正打算轉身就逃,只聽一陣巨響,男子推開屏風,帶著漫天的酒氣,一只手勒得她的手臂生疼,生拉硬拽地把她丟到一個燭火搖曳的角落。她還沒來得及辨認出男子的模樣,緊接著那男子趁她不備抽出她腰間的劍,她恐懼地以為他欲要殺她,絕望地閉上她的眼睛,不料他只是淡然把劍遞給她,“用這劍刺入我的心臟,你就可以走了,不許有半點遲疑。”

伊沫狐疑地瞪住他,這無冤無仇的,殺他干什么?是他有難言之隱,還是被人追殺?她還得指望著他能從口中套出一些或許能找到回去的路的辦法,又豈能這么輕易地結果了他?

伊沫向后畏縮了一步:“我不會殺你,除非你先告訴我你的原因?!蹦悄凶觿γ家惶?,“你不需要知道任何原因。你若不忍下手,那么我便不會放你走!”

緊接著,她感到腳下一空,下一秒就被他扔在刻滿百獸浮雕的床榻上,他的臉棱角分明,沉淀著酒氣。

“大膽!快放開我!哪來的毛賊,不要命了?知道我是誰么?”

伊沫開始把手伸到后面、從背上緩緩抽出一件小巧的暗器,難道是時候了?

她見機行事,將暗器果斷地刺入他的左側脖頸的刀痕處。那男子松開了她,疼得滾下床去,整個身子劇烈地抽搐著?!澳憔垢覛㈦?!”

她的軀體早已被怒火灼燒得失去了克制的情緒,而那男子顫顫巍巍地對自己催使內力,艱難的維持自己的元神,與她不依不饒地廝打起來。

幾個回合后,那男子反手便給了她一掌,伊沫吐出一口污血,往后跌倒幾步。

他的劍出擊的速度雖緩慢,但刺入要害的穴位的致命性是一針見血。伊沫一邊躲閃著密密麻麻銀白色交織在她面前的劍影,他估計是在消磨她的元氣,好使她再一次地令他擺布。

這男子的功力想不到比她的還要深厚,一般人都不可能在第一次出招時、就算出她身上的可以令她七筋八脈霎時四分五裂地渙散的穴位,并瞄準了打中,況且他還是中了她的暗器。

此人出招非常之毒,伊沫從剛才趁他中毒的主動出擊,很快就扭轉成了她在吃力地防御著他的劍法。

那男子忽然單手穩穩地抓住她的一條腿,她整個人身體懸空又被丟回臥榻上。

他冷笑一聲,拔出深入他傷口處的暗器,縱身一躍,正要將劍正面刺入她的腹部,她嚇得魂飛魄散,準備等死。

可那劍只是劃破了她的襦裙,他從她腰間摸索了幾下,一邊用劍橫在她脖子上,怕她反抗。但他找了半柱香的時間都沒搜到,她輕蔑地瞥了他一眼:“要不要讓本郡主來幫你???”

“你身上沒有夕州五郡圖!你不是焰楚郡主!說,你究竟是誰?”男子氣急敗壞地將劍在她脖子上力度加深、直至切出一道血口子來。

“就不說!你莫非是云錦國夕帝?”伊沫嘴硬的樣子使男子恍惚:這姑娘還真是不怕死,竟敢不答他的話!

“正是。朕買通了你們翠雀的人,在你的豚湯中下了一味藥,你但凡并非真焰楚、且身上未曾攜帶那幅夕州五郡圖,就會中此藥的陣法,永世將被囚困此天火之中?!?

伊沫雙腿發軟、跪在地上,已經震懾地說不出一個字來:

天火?這便是傳說中無人曾遇過的第三或第四層天火?而眼前之人居然就是此次要覲見的夕帝!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而夕彌帝口中的夕州五郡圖是為何物?他為何要煞費苦心地尋找?

“請陛下饒命!只怪本郡主有眼無珠,被剛才路上遇到的虹獸口中之火燒得糊涂一時,才認不出您來。

對陛下而言,殺奴家這般弱女子自然是綽綽有余,但萬一觸怒奴家身后的翠雀朝廷,于云錦而言,可是一場不可逆的劫!

求圣上為了兩國百姓生計寫和合書、以此昭告天下:將永不派兵侵擾翠雀西南部茶城至伏國與翠雀交界的長灃島一帶,并安葬奴家受我朝之命歸還的云錦百姓遺骨!若是圣上允了,奴家就算被千刀萬剮也值了!”

“放肆!膽子肥了?朕憑什么信你?”夕彌口氣雖狂,但也是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這名假郡主,心底冒出一腔無名業火,直噴向跪在他腳邊的伊沫。

長灃島位于翠雀東南部與伏國東北部交界,地處險要,三面環海,盛產翠雀國主要作物——寒黍,此米一年三熟,往年翠雀旱災時、只有此地未曾大旱,因此救活了朝內上千萬百姓于饑荒之中。

當地百姓只信仰七殤上仙之一的倚恢,是翎子教中庇佑漁民與婦人生產的仙家。但有關倚恢的傳說卻寥寥無幾,在《斷生錄》中只記載此神好大喜功,為了與翠雀皇帝爭奪璟樺器、不惜將本來是孤懸海外的長灃島強行與兩國之間接壤、造成伏國屢次進犯,讓翠雀一朝惶惶不可終日。

自古以來,此地便是翠雀與伏國兵家必爭之地,是鬼界唯一一處不敢踏足的翎子教諸仙的道場。

居然有這般女子敢在他面前口出狂言?他后宮中諸多妃嬪也不敢如此逾矩!

“就憑奴家是翠雀襄帝之女!有朝廷的威信在,向來守信,絕不會欺瞞陛下!”

“這次就你回去告訴襄老兒:他若是能起兵策反七殤上仙、將璟樺器摧毀,將兩大妖陣布陣圖全盤托出獻給朕、朕便會寫下和合書!如何?你若是敢不答應,就葬身于此罷!”

夕彌話音剛落,突然腳下一陣傾斜,是闕樓在傾塌。

“陛下,臣等前來救駕!”言寂攜一名女武將快馬揚鞭趕至闕樓下,卻為時已晚,夕彌與伊沫的身軀已被青瓦白墻沉悶的迸裂聲層層裹住,散落在白茫茫一片的荒蕪之中。

正當言寂與身旁的女將上前欲要撥開十多尺搞的碎石堆時,奇事出現了。

一團柱狀的黑火從天注入,劈向這堆斷壁殘垣。地上被無形的劍鋒劃開橫豎交錯的口子,從縫隙中飛出上萬只雨霽與竹綠兩色的雀鳥,圍著黑火柱速速往上飛旋,好似要將自己獻給天上的仙界。

只見夕彌之驅被雀鳥身上散落的翠羽緩緩托住、在黑火的洗禮中冉冉上升,看得言寂二人都驚了,以為是身在夢中。

“玄法師又逃了?翠雀的人沒一個好東西!”身旁的女將氣打不一處來,“待本將軍逮到他、必將他碎尸萬段!”

“安墨清歡,休要妄言!你不也是翠雀之人么?看來桐玄大法師也是慌了神,肯定是未曾見過這般景象,才跑的?!毖约庞柍獾?,心里頭也是隱隱擔憂起那位伏遙娘子來。

“看來,翠雀國此番兇多吉少啊?!?

“言都督,若是陛下真薨了,我與大人您該如何回宮交代啊?”

“呸呸呸!休得胡說!陛下可是九五至尊,斷然會醒過來的?!?

而正如言寂所言,翠雀國內的每一寸土地早已被地底下冒出的層層妖陣攪得天翻地覆。

尤其是在京城望城,此時地上遍布著從鬼界匍匐而出的卵恬石的絮毛所變的蟠鬼與倚緋的第四子茍神蠶食著每一名嬰孩幼童,就連京城邊郊農田的作物也無一例外地枯死。

百姓從而無法耕種,開始四處逃竄、欲出京城避災,卻也無法逃出最邪的嗣音陣的妖氣之噬,不須等官兵鎮壓,便一個接一個地橫死街頭。

一夜之間,曾經十三國最繁華的望城尸橫遍野,成為人間煉獄。

“是五王妃的曇鳥玉像……顯靈了?!眲値е氯⒌聂~靈裟走到京城邊郊的芡郡的棠翟見到此番人間慘境,心中便明了了幾分。

十多年前,五王妃就將這尊玉像埋在了芡郡府中,還是被他在宮外捉拿前朝叛賊時路過偷窺見的。年輕時,他曾聽翅魚族的老人說起過關于玉像的致命威力,但當時他全然不信、就當是聽聽民間野史罷了。

不曾想,五王妃這是設下了一個驚天大局啊……

他的正妻裴詔還下落不明,伊沫又被擄到天牢,生死未卜。身后的一眾霽國、伏國出身的將士們此次也冒死追隨他前來翠雀國,就是為了助他推翻襄帝、救出這兩個女人。

這也是他唯一一次能攻破翠雀皇城城池的天賜良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在霽國召集這隊兵馬、臨行前,他還問過:“若我敗了、身首異處,你們可否會悔意?”

“弟兄們不悔!誓死追隨將軍!”

“夫君,有本尊在,你怕甚?速速進京!”魚靈裟在轎子里不滿地伸出一只手,指著前方闖來的人首獸身的守冠、頃刻間轎子飛升了起來,落下絲絲淄色針尖來,重重刺入九十來只守冠身上要害。只見這一眾鬼官被這針吊在半空中不住地抖著雙腿嘶吼著,針尖卻愈收愈緊,身上所佩的刀槍棍棒抖了一地,被尾隨其后的兵士們蜂擁上前給搶了去。

“老妖婆!你居然背叛翠雀!翎子教的眾仙饒不了你!”其中一名守冠呵斥著,立馬被裟的針給穿透了身子、一命嗚呼。

“你這廝愣在這是等著送死么?還不快走!趁襄帝還未逃出皇城,勢必要活捉了他!”裟慌了神,怕桐玄和桐練兩大法師來鎮住她的法力,催車夫和棠翟接著趕路。

“阿詔,是夫君對不住你,另娶了她!待救出你后,為夫將以死謝罪!”

皇城內的撫戚殿,桐練同欽天府副督監瀾庭等眾弟子集體施法布陣、力保皇城內等皇室宗親的安寧。但唯獨不見總督監桐玄之蹤影。

薛玦統領也緊急召來一百名御龍衛手下、圍在云陌殿四處嚴加防守,而襄帝被這史無前例的亂象攪得寢食難安,曹氏還坐在他龍榻上一個勁地哭號著自己流落在外的小女焰楚公主,但襄帝卻出奇地克制:

“薛將軍,此次七殤統領選拔,有何消息?”

“回陛下,今日正在舉行第二段的步射,各國高手依然在北境與我朝勝出的江靂等精兵比試,二王爺的人馬一直駐扎在北境,也絲毫不敢怠慢。”

江靂這小子,居然能忍著喪父之痛去參加復試,真不愧是一代猛將之子!看來此人日后終將成大器,眼下不得不防啊。

“在牢中他可有怨過朕?”

“據手下弟兄們說,他除了為了江老將軍哭死過去兩次之外、并未曾提起陛下一字半句?!毖Λi手心捏出了汗,戰戰兢兢地答道。

“多派兩個小的去跟他,有任何異樣隨時來報,不得遲延!退下罷。”襄帝面色漸緩,又命瀾羽進宮詢問起這場大難之源,當瀾羽呈上在芡郡所尋到的幾塊曇鳥神像殘片后,他不由得仰天長嘆道:

“江老果然不錯!這翠雀終將是要毀于朕手中了!孤對不住宗廟里的列祖列宗??!”

“不好了,陛下!伊芯郡主被云錦朝廷捉去了!據說是與夕帝交戰時將他推下城樓、致其身亡,犯了弒君大罪!”

尚統領的手下之一從伊沫的儀仗隊中惶然逃竄,在欽天監等法師護送下才安然從西宮暗道進入撫戚殿、向圣上報信。

殿內所有人都錯愕不已,沒想到一名弱女子竟能干出如此驚天地泣鬼神之大事!連襄帝都不敢隨意動的夕帝真就橫死在伊沫劍下?

“薛將軍,你派你手下的人與左侍郎沐鴝喬裝前往云錦探出虛實,若是夕帝已薨,就扶持在云錦的安墨一氏繼位,將夕帝的血脈盡數連坐滅族!若是他還活著,就想法子救芯郡主回來!”

撫戚殿東南角的一處十來尺高的觀星臺上,桐練憂心忡忡地觀望著天象:“熒星犯紅誅心,定是璟樺器快架不住玉像邪氣、即將放出倚緋上仙作亂,這翠雀可是遇上滅頂之災了呀。還是勸陛下速速離京躲避風頭罷!”

是夜,瀾庭率領一眾弟子爬至斷生山菁堂,抬起泛著不尋常的猩紅之色的璟樺器便下了山,匆匆趕至通往鴟帝陵的其中一條暗道,瀾庭使出遁地術、將此物放置在鴟帝陵的西北角,目的便是為了使陵寢周圍的小仙們鎮壓其妖氣。

翠雀北境的第二道城門內,一位戰戰兢兢的官人一把拽過從西邊暗門中偷摸進來的江靂:

“江公子,都這個時辰了怎么才到?小的都快拖不住北境這邊的節度使了!若是他傳給二王爺聽,你我都要人頭落地!”

“多謝這位哥哥相助!可惜江某身無分文,全被搜刮走了,該如何報答您呢?”剛從云錦東境逃竄回來的江靂全靠著這位細皮嫩肉的小獄卒在節度使面前多說了幾個時辰的好話,才得以脫身去救伊姑娘。

“無需公子報答!只因江老將軍之前救過小人家中妻兒性命,小人一直感激涕零,可惜直到將軍走了都沒契機回報他,如今幫公子也是圓了小人夙愿!”

江靂一怔、隨即落淚:“是阿爹冥冥之中護佑??!”

第二輪步射正如火如荼地舉行。所幸的是,這是唯一一處沒有受到妖陣侵蝕的翠雀領地,因此被羈押來此參賽的江靂倍感僥幸。

但一想到遠在云錦的伊沫身處逆境,便怎么也歡喜不得。

由于太子蓁剛薨,大病初愈的六皇子便臨危受命,接替了他的考官一職。隨著他的一聲令下,在沙場上站成四排的六十余位通過初試的佼佼者便張弓搭箭、對準天上驟然降下的點點灼鐵射去。

那銹跡斑斑的鐵塊尚未有一塊落在地上,都精確無誤地穿在了各國將士的箭桿之上。電閃雷鳴間,伴隨著一道又一道柱狀溶巖漿從地上迸濺而出,站于江靂東南和西北處的一部分人陸續變了人形、他們的每一寸肌膚都生出了紫砂泥,雙眼渾濁生霧,將手中的弓一齊瞄向了江靂,欲要將他亂箭穿心。

他這才醒過神來:原來這也是此次復試的一部分,先是用陣法將在場所有的俠士化為鬼身,都要殺他滅口。但在這幾十人中,只有兩位才是真正要殺他的妖。

而此刻唯一能活下來的法子,便是辨別出身邊埋伏的真正要刺殺他之人、接著將此妖斬殺,便可解開此陣,通過步射。說白了,便是讓這批人互相殘殺,以考察其洞察力與反應力。

這情景好似在誤刺桐練道姑那日遇到的“斷坤無風陣”,但他又渾然不知此為何陣。

若是他射錯了混雜其中的二皇子,導致笠當場薨逝,他豈不是要魂斷北境?

江靂滿頭大汗、舉起了手中的袖箭,里頭還藏著一把飛針,是為一種藿國軍隊所使的暗器,遇到真正要殺他的人就會一生九支出來,擋住敵人的兵器,除血滴子之外。

“干支生沼擇少氣,幽并河破馴此道?!?

齊芳嶼教與他的兵書秘訣果然奇效,剛在心中默念念完半句,東南與西北各出現了眼眸幻化為一股蒿黃色的煙氣的人,于是他先用箭射向西北處的那位、再往東南方向打出一枚飛針、穿過那人的太陽穴,再射出一桿袖箭。那飛針很快又幻化為一桿花槍、又重重刺入第二個妖的腹部,二位妖應聲倒地。

幻術便隨之消弭,那兩個被射中的妖又變回了人形,江靂便松了口氣:只是兩個霽國的候選者,并非二皇子笠。

“來人吶!二王爺受傷了!快請太醫!”

六王爺見倒地不起的笠胸口插著一把槍頭,便命手下的御林軍上前抬走了他:

“本輪是誰誤傷了二王爺?站出來,本王便免于刑罰,否則會交與欽天府嚴查!”

江靂一眼便看出,這并非他使的花槍。

怪的是,經六皇子親查,現場六十余人中未被射傷的便有二十五人,但他們身上卻未配任何花槍一類的暗器。

沙場上并未有一人來認這枚槍頭,于是六皇子命人磨墨、寫密信上奏父皇時,一位身型精瘦的男子上前跪下:“是小的不慎,誤傷了二王爺!望王爺免于刑罰!”

六皇子一看花名冊:“裴赤暉?今年的云錦武舉榜首?你可知罪?”

江靂頭皮發麻:此人相貌酷似裴詔!莫非是裴的弟弟?

云錦宮中,夕彌剛從龍榻上醒來,一把攥住侍奉在他身前的皇后的手腕,喃喃自語:

“伊芯是生是死?朕要召她!”

皇后接過太醫熬好的藥罐子,扶他起來喂藥:“伊芯郡主經言侍郎與安墨將軍查驗,已歿了?!?

夕彌命她把藥放下,勉強起身就要往外走:“朕不信!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伊芯郡主救了他的性命。當他們倆一同從闕樓上墜下、在即將落地之時,她的身上逼出一輪輪波動的緗色屏障,薄如蟬翼般地裹住他、在他落地時都未傷著他分毫。隨后她才化為一簇黑火,消失不見了!

她于他有救命之恩,她卻生死未卜,這世道是如此地不公!他一定要翻遍云錦全境也要找到她!

他遠眺著東邊粼粼跳動的那抹青灰色煙風,傳喚來言寂:

“翠雀國現在可是人心惶惶吧?這時可不能輕率地攻打翠雀,以免我朝將士也被那妖氣白白奪了性命、與在翠雀北境的武狀元?!?

“陛下所言極是。可臣聽聞如今翠雀皇室正行奪嫡之爭,襄帝也早已逃往西境的茶城,皇城如今群龍無首。若是此刻暗攻茶城,且有玄法師相助,定會一舉圍剿襄帝、奪得天下!”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有請陛下先行緩兵之計、簽下與翠雀國的和合書。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也罷,就聽言大人所言,朕就將長灃島與襄帝老叟吧!”

夕彌命內侍嬤嬤端來紙硯,寫下了和合書后、又寫了一封密信,命兵部侍郎查驗。

云錦西境,衣衫襤褸的桐玄被幾個蒙面的俠士蒙住雙眼、五花大綁到一處斷崖上,他不斷質問:“為何要如此對貧道!貧道何錯之有?”

一名渾身腱子肉的精瘦白皮漢子走了出來,手上拿著玄平時貼身的九節鞭,“你個野道士,叛變了翠雀、跑到云錦?幸好本將軍埋伏于此,不然的話還真遇不到欽天府首輔大人您呢!”說著便扯開了他臉上的黑布:“大人還能認得出小官是誰嗎?”

“你是,左侍郎沐鴝?!”

“正是!小官也只是想讓您死得個明白?!彼麑⒕殴澅尢自谕┬鳖i、往后一拉,桐玄死命掙扎、直到他口吐白沫、沒了氣息。

沐鴝砍下他的首級、將他的身軀投擲下了斷崖,便帶著手下弟兄回翠雀復命去了。

一片暗玉色紫氣喚醒了伊沫,她這才發現自己被活埋在一片淤泥中,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更令她咋舌的一幕出現了: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魂魄剝離了她的肉身、往遠處的一座毫無香火供奉的廟奔去。

“只要今日偷得這一塊升仙法器的靈珠子,就可以讓道長收我做關門弟子了!”她的魂魄沾沾自喜的心聲被她聽個一清二楚。但她魂魄每說一個字、她就會被剜心一次、一次比一次地疼。

“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碰璟樺器殘片?!”躲在倚藜上仙彩漆坐像神龕中的伊沫被這洪亮的男聲嚇得半死,渾身打顫。

“給本將軍滾出來!不然就請良道長收妖!”

伊沫偷笑:原來這廝是個凡人!看她這次出了廟后、怎么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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