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秋獵場救婕妤
- 萬里山河星拱北
- 晴方覺夏深
- 14633字
- 2021-11-11 12:45:57
安心雖回到長卿身邊,卻仍對這次劫持心有余悸,說到文元又哭哭啼啼起來。長坤見兩人一直在場外說話,輕嗽一聲走過來說:“大哥,剛才公公來說,今天要公布秋獵結果,所有人都到齊了。”
“我累了,先回去了。”安心悶悶不樂地甩開長卿。
“不管會不會打獵,夫人們都來了,大嫂還是進去吧。雖然你今天才打了一頭鹿,我爹說到昨天為止仍是你領先,你和祺婕妤的戰績極可能是持平。你不在說不過去。”
安心也不避諱長坤皺眉說:“為什么今天才了打一件,這個原因過不了幾天便會傳得滿城風語。我再不想見人了。”
“外界的聲音只是參考,你不開心就不要參考。“長卿拉住她說,“一來他也要臉面會管好下人的嘴,二來凡事有我你怕什么。你只管去席上坐著,官家的賞賜大大方方地拿回來,也是我的體面。”
“是啊,聽說白夫人最后兩天找了好多士兵去打獵算到自己頭上,若大嫂不去,難道白給他們得了便宜去?”
安心噘著嘴,牽著玉璇跟著長卿進了場,正看見祺婕妤上馬,皺眉嘀咕道:“卓合拉在搞什么鬼?”
他們來晚一步錯過了前面的講話,原來由于安心今天幾乎沒打到獵物,三位夫人的戰績拉平了。
官家笑問:“這也太巧了,這可怎么辦?朕倒不是吝嗇賞賜,只是大家想不想看看三位巾幗的馬上風采?”眾人連連道好。
也不知道誰提出回鶻國最近送了幾匹上等好馬來,索性讓三位夫人賽個馬來分勝負。
眾人直呼主意好。誰知牽出的卻是半馴服的烈馬,根本不服人,白夫人先露了怯說還是用自己的馬來比賽。祺婕妤卻躍躍欲試。
看著嘶鳴咆哮的馬,官家再次確認:“你行嗎?”
祺婕妤笑道:“讓臣妾試試吧,回鶻國的駿馬性子烈,馴服后跑得也快。我若用自己的馬,今天恐怕很難贏安夫人的玉璇。”
官家稱:“那去試試吧,自己小心些。如今你們都是漢家媳婦,可不是西域對決大蒙,無須拼命。”說罷眾人都笑了起來。
出乎祺婕妤的意料,一上馬就不太順,那烈馬完全不服管。祺婕妤不想丟臉,用了蠻力坐上去,漸漸地倒也能跑起來,眾人為她鼓起掌來,官家向趙公公笑道:“她在馬背上的樣子最好看了。”
趙公公連連稱是,他很奇怪那位一直領先的安夫人今天到底發生了什么?掃了一眼全場也沒找到她。正好看見官家左手邊允和向陽這對翁婿在竊竊私語。
右手邊的允稷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董王妃正在和他說話,王爺一臉木然沒什么反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正好看見周王爺夫婦。
這對新婚夫婦直到進場才稍稍分開了些。聽說他們每晚飯后都要牽著手在玉帶河邊散步,有次遇到官家被嘲笑,一轉身周王爺繼續摟著新夫人的肩膀,總之就是不愿意和她分開。
正當大家放松地聊著天時,司馬太監突然大叫:“不好,娘娘控制不住那烈馬了。”
祺婕妤不知何時已到了跑馬場的最遠處,幸虧她騎術了得,被馬甩到一半又被她翻了上去。
官家急問:“誰去看看?”話音未落,那馬竟似發瘋一般,兩腿直立做勢要把背上的祺婕妤甩掉,把場邊夫人們嚇得連連尖叫起來。
馬見甩不掉背上之人,又發狂似地往這邊跑來,祺婕妤苦苦捱著,根本無力把速度降下來,任誰都看得出她已支撐不了太久。
賴尚書站起來大喝道:“這馬野性難馴怕是控制不住了,霍少彤你去準備射馬。”少彤皺眉遲疑了一下。
“不可以,娘娘的馬已經停不下來了,射殺高速跑動的馬,會把她摔死的。”不知何時安心趕到眾人眼前。少彤覺得安心說出了他的顧慮,萬一娘娘摔死,這后果算在誰頭上?
賴尚書沒想到一介女流敢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粗聲問道:“那夫人說怎么辦?”
安心翻身上馬高聲問道:“有套馬工具嗎,我要一根三米長的竹竿。”一邊的司馬太監說:“有,這邊有全套馬工具。”“拿過來,我去套馬。”
長卿急道:“別胡鬧,你多少年沒套馬,早就不行了,讓司馬監去套,你別逞能害了娘娘。”
“那馬發狂了,他們的馬根本追不上。”安心看著趴在馬背上狼狽的祺婕妤說:“我的玉璇或許還行。”
此時司馬太監拿著一根扎著繩環的竹竿跑過來,安心騎馬跑過去大叫道:“扔過來。”
玉璇好似知道主人要它做什么,待安心接住竿,四蹄騰空如一道白色的閃電沖了出去。
安心緊趕慢趕沖到烈馬左側,只稍一瞄準就迅速出桿,那繩套從烈馬的兩耳間穿過喉頭,不偏不倚套中了左半邊臉。兩人兩馬就這么急速地在跑馬場中打著圈,看得眾人的心都吊到嗓子眼里。
安心焦急地大喊道:“玉璇靠近點再近點。”手上用力勒緊繩索,繩套順著野馬的兩耳左眼鼻梁環回,終于把那繩套牢牢的鎖在馬匹的脖子上。
“套住啦,祺婕妤有救了。”眾人連聲驚呼叫好。
“怎么就套了半張臉?”官家仍不放心。
司馬太監解釋道:“夫人用的是專套烈馬的半臉套馬法,這是最難學的套馬技術。”
“夫人套馬的手段穩、準、狠。這法子不僅能救人還不傷馬。”樞密院使霍梓偉有點抑制不住激動。
安心借著玉璇的力勒緊繩索,逼得烈馬把速度降下來,卓合拉也是草原女兒,深知安心已無力支撐太久,就在安心大叫“跳”的那刻,她單腳跨過馬背,雙手抱頭弓背跳下馬來,一眾宮人立即跑來攙扶。
安心隨即放手隨烈馬帶著馬套跑遠了。她伏在馬背上大口喘著氣,雙手不住地顫抖,連端坐的力氣也沒了。玉璇適時地放慢了速度,長坤見狀立即沖過來,拉住了玉璇。
“查干乎,你還好嗎?”祺婕妤受傷不嚴重,她滿心焦慮地跑過來,與一眾宮人把安心扶下馬。安心只覺得全身軟綿綿的,下馬后伏在祺婕妤耳邊用西域語輕聲道:“男人靠不住,唯有女人救女人。”兩人相視一笑攜手走了回來。
官家早已從臺上走下來,見她倆走近跪下,帶頭鼓起掌來,大聲贊道:“安夫人英勇!快快免禮。”
在場有真心佩服安心的,也有從眾鼓掌的,一時掌聲雷動情緒高漲。
安心眉頭緊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官家夸道:“今日安夫人的表現讓大家看到何謂忠勇急智。待御駕回宮朕必有重賞。安夫人看似很疲勞,快給夫人抬轎子過來,送她回行宮休息。”
“謝圣上。眼見主上有危,做臣子的挺身而出是本份。”安心想了想補充道,“可哪怕是半馴服的馬,既然套上了馬龍頭,也不應該這么狂的。”
眾人先是一愣,司馬大太監見官家眼神不對,立即跪下說:“今日是奴才之過,讓娘娘和夫人受驚了,奴才立即去查此馬來歷,定給圣上一個交代。”
眼見轎子抬來,安心行禮后跟著長卿回了行宮。剛下轎太醫也到了,一番診斷后,太醫對長卿說:“夫人左臂和腰上都有拉傷,但不嚴重,往后只要注意別再用力就會慢慢好的。”留下藥酒就告退了。
房內焚上了官家獨賞給他們的鵝梨中帳香,那帶著鵝梨水靈靈的果香與細膩的甜香,在床幔間悠悠飄散,安心終于完全放松下來。她突然意識到,長卿已經很久沒說話,她試著說了兩句,長卿卻轉過臉冷冰冰的。
安心暗思:太子抓我,他不生氣,怎么反倒救祺婕妤生氣了。”心虛地問道:“長卿你怎么了?”
長卿歪在塌上不看她也不說話。安心披著長發從床上下來急道:“長卿你為什么不理我了?”
長卿仍一臉嚴肅,安心坐到他身邊,拉著他的衣袖求道:“你說嘛,我哪錯了,我改。”
長卿甩開衣袖怒道:“你改不了。”安心嚇得一縮手,無辜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長卿最恨安心跑快馬,罵她喜歡出風頭,安心知道他在擔憂自己,拉起他的手安慰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今后我一定聽你的話。”
長卿狠狠地推開她吼道,“你只會嘴上改,何時有過行動?讓你身邊帶著下人,你聽過我的話嗎?
你沒有,因為你心里沒我,所以你不會聽我的。自打扎西走后,你一心只想嫁小戶人家做正頭娘子。無論我為你做什么都是徒勞,你是被迫無奈才嫁我的。”
安心驚得張大了嘴,長卿白了她一眼再不理她。屋里靜的可怕,有那么一刻,長卿以為安心走了,屋里只剩下他一人。他有點后悔剛才的話說重了。
待香爐里的煙燃盡,他終于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我在來的路上看到一個瘦弱的女孩被人虐待,所有人都拉住我,要我別多管閑事。當那個陌生的丫頭在我懷里死去時,我悲痛萬分,也為自己的懦弱怕事而羞愧。
自我被阿獅蘭舍命相救幸存下來后,一直視救弱者為己任。從何時起我成了沉默的旁觀者,劊子手的幫兇以及尊貴的安夫人。我違背了自己做人的初衷,那幾天我寢食難安。
我冷靜的時候常會想起嫂子說我不自量力,可是當卓合拉出現危險時,我無法容忍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于情于理她都是我的親人,我若再次選擇自保,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長卿內心輕輕一動,半轉過臉來。
“長卿,從政事堂允和羞辱我的那刻起,我就把你視作親人,信任你依賴你。哪怕對顧師母和嫂子,我也會收斂情緒,扮成溫順懂事的乖巧樣兒。這世上我只對兩個人毫無顧忌地發過脾氣,我爹和你。”
長卿再也忍不住了,把安心摟進了懷里,怨道:“那烈馬多野,你竟不顧自己安危去套馬。若你沒了,讓我余生怎么過?”說罷眼睛都紅了,安心也曾為自己奮不顧身,一想到剛才的無賴話,長卿后悔不已。
安心在他懷里待了會兒湊過去陪笑道:“今晚我想個法子補償你吧。”見長卿憋著笑,便與他咬起了耳朵。
外面似有聲響,荷華在門外通報是趙公公來了。長卿不舍地放開安心溫柔道:“今天你累了,手又受了兩次傷。我出去應酬,你快快躺下休息吧。”
趙公公討好地問了夫人的狀況,指著一個大匣子道:“這是官家賞夫人的金斗篷,祝賀夫人此次秋獵奪魁。官家還吩咐王爺好好陪夫人,一應瑣事都不用管了。”
緊接著祺婕妤、太子妃、霍疏密使都派人來送藥問好,一時無論遠近親疏紛紛遣了人來,長卿一一客氣回道:“夫人無大礙,已經歇下了。”等長卿把二叔和長坤送走,進屋后發現安心已沉沉睡去。
看著被窩里鼻息沉沉的妻子,很難想象和賽馬場中挺身而出的英雄是同一人。長卿只覺得認識她這么多年,也沒完全看透她。
她有一種揣著明白裝糊涂的智慧,有時甚至稱得上狡猾;外表仗義、風趣,內在敏感、細膩,甚至還有些小氣。
她曾常年生活在外,但她一直有家,她有很多家和很多家人,她對每個家庭成員都不離不棄;她看起來很可愛,眼神里透著狡黠,卻是真正的猛獸。
回程那日天空放晴,清晨的陽光灑在碧水橋邊,老君山蔥蔥郁郁,玉帶河波光粼粼,一切美得那么不真實。
官道上停了好多輛馬車。遠處一個貴婦正向朱輪華蓋車走來,那婦人頭戴五色攢珠寶冠,身披鏤金百蝶穿花大紅斗篷,站在陽光下整個人閃閃發亮貴氣十足。身旁站著高大魁偉的官人,一路如影隨形的扶著她。
最讓人羨慕的是他們身后跟著官家派去了儀仗,北安郡王夫人秋獵奪魁兼護駕有功,被賜享用皇家儀仗,先于一應命婦啟程。
允稷遠遠看著這對恩愛的夫妻朝馬車走去,對面的安心認出了他,朝自己笑笑微微福了福,挽著丈夫的手從他眼前走了過去。
走至馬車旁長卿扶著安心的手臂關切道:“夫人小心,你的手還沒好,若有什么事派公公來找我,可不能獨自苦撐。”
就在宮女放下車簾的一刻,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如雷擊閃過長卿的腦海,轉身掃到不遠處太子妃馬車邊的背影,長卿抿嘴笑了。
官家賞賜并沒有一回府就過來,直到十一月安心快忘記這回事,圣旨突然來了。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從來只給嫡妻的一品國夫人給了一位尚未生育的側夫人。
公主雖已接納安心,聽到了這份圣旨,心中很不自在。第二天晨起梳頭時似笑非笑道:“她可真有本事,把我皇兄都降服了,現在就剩我一人成障礙了。”
金嬤嬤這邊還沒想好怎么和稀泥,外面有丫頭跑來報:“昨天下午安夫人吐了一地,胡太醫連夜診過了,都有喜兩個月了。”
金嬤嬤笑道:“順風順水,來的剛剛好。”
……
轉眼過了春節,第二年三月初安心午睡起來,喝了一杯牛奶,正品嘗著茶果子,蘇葉挑簾進來笑道:“夫人猜猜是誰來了?”“我嫂子嗎?”
“給姑娘請安。”跟在蘇葉身后的是一個年輕女子,穿著粗布衣裙,羞澀地向安心行了禮。
“九兒?你怎么來了。”安心見是陶哥兒媳婦,高興地迎了出來。
“聽大奶奶說,前兒姑娘一直在吐,我也不敢進來請安。”安心寬大的衣裙掩不住隆起的小腹,九兒問:“姑娘有七個月了吧。”
“對。孩子們呢?怎么沒帶來?”安心四處張望著。
“他們沒見過世面,這次就不帶來了。”九兒羞澀地搓起了手。
“這就是陶二奶奶的不是了,都知道我們夫人愛孩子,王爺恨不得把亭哥兒、欣姐兒養在這屋里。”蘇葉托著茶碗進來熱情地笑道。
“鄉下孩子哪能和欣姐兒比。”
安心拉著九兒的手問:“前兒我送去的兔子,大郎和阿安喜歡嗎?”這個弟媳當年是陶哥兒自己看上的,安心看著他們小夫妻從小房子換到大房子,總覺得這才是原來自己想過的日子。
“怎么不喜歡,天天喂,如今兔子這么大了。姑娘的貓呢?”
“前兒王爺說玉蘅老睡在夫人肚子上,讓我們看著貓別踩了他兒子。”蘇葉摸了摸安心的大肚子笑道,“有天王爺下午回來,見玉蘅竟在夫人肚子上踩奶,氣得他把貓打跑了,趁著夫人午覺沒醒,直接把貓送去安大爺家讓欣丫頭代養。
為了這事有人又哭又鬧的,大奶奶這才送了對兔子來。王爺又說喂兔子要蹲下,還是生完再養吧,所以……”蘇葉捂嘴笑道。
“姑娘屬兔,那是我搶了你的心頭好了。”九兒不好意思地說。
“我們王爺最見不得夫人噘嘴不理人了,后來就在外面養了一對孔雀,這下終于皆大歡喜了。二奶奶下回一定要帶孩子們來看看。”蘇葉熟門熟路的替安心按摩起來。
“姑娘真是好命。”九兒抬頭看了眼豐腴的安心由衷地羨慕道,“難怪氣色這么好,皮膚還像個少女。”說罷又低下了頭。
安心遞了茶果子過去說:“陶哥兒最近發達了,聽說前兒被長卿介紹給東順王府的穆八爺?”
“哦哦,謝謝王爺想到我家爺。”“他回來沒說過嗎?穆家在東北那邊勢力可大呢。”
九兒搖搖頭說:“爺們外面的事,我們婦道人家哪里知道。”
安心看了眼比自己小一歲卻不修邊幅的弟媳,輕輕地說:“九兒,關起門來我又要說你了,外面都知道他是王爺的小舅子,生意越做越大。
陶謙今非昔比了,家里多請幾個人,別大大小小的事都自己來,你呢要多關心關心他,他今兒高興了不高興了,心里要有個數,別一心只撲在孩子身上。相夫教子,夫在前,你要做他的知心人。”
安心話沒說完,九兒的眼睛已經紅了。“你有什么心事嗎?”九兒用帕子擦著眼淚沒說話。
安心慌了手腳問道:“九兒,家里出什么事故了?誰身體不好了?還是缺錢了?你別哭告訴我,我來幫你,缺多少,我給你。”蘇葉見狀忙向屋里丫頭們使了眼色,帶著眾人出去了。
不說還好,這一說九兒反從抽噎成了大哭,拼命搖頭道:“不是不是的。”
安心盯著她半晌怔怔問道:“難道是陶哥兒變心了?”
“姑娘早就知道了?”看著一臉茫然的安心,九兒自顧自地打開了話匣子。
“自從生了姐兒后,二爺對我就淡了。他總嫌我做的飯不好吃,衣服太難看,要不就是笑話我肚子上全是肉,說每晚和母豬睡覺。
上回姑娘提醒我要打扮打扮,還給了我金簪子。他見了說你還嫌自己的臉不夠黃嗎,這金簪子稱得你的臉像黃金做的,臊得我藏起來再也不戴了。”
安心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去年入秋前,我就發現他喜歡穿著華麗衣服,每天打扮得油光滿面地出去,有時帶著香囊回來。”
“他要納妾?”安心打斷道,過程她不想聽了。
“姑娘,我實在沒辦法了,我不是容不下人的人。可他說人家是黃花閨女,得把正妻位留給她。他讓我自己走。”
“憑什么?”安心氣得滿臉通紅,拍著桌子罵道。
“姑娘,我請他看在孩子的份上別攆我,可他說不行,那邊沒幾個月也快生了。”
“蘇葉,蘇葉,讓黃榮把安陶謙那兔崽子叫來。”
“姑娘別找他,他會恨我的,我原不想說的,我笨…我忍不住。”
蘇葉在門外早聽明白了,見安心動了真氣,進來對九兒嗔道:“我們夫人自己十天里七天躺床上,二奶奶也該體諒些,這時候來找夫人,動了胎氣可是玩的?今兒不早了,外面爺們的事,夫人交給大爺去辦吧?”九兒嚇得臉都白了再不敢吭聲。
“你不去是吧?那我自己去找。”大伙聽了這話哄得一下全進來堵住門,蘇葉看了眼安心的臉色,推開眾人自去找黃榮了。
安心把丫頭們遣開后拉著九兒的手問:“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你放心,這件事我來替你做主,我舍了弟弟,也只認你這個弟媳。九兒,你現在手里有錢嗎?”九兒感激地笑笑,搖了搖頭。
“你太老實了,你們好的時候他賺的錢放你這兒嗎?”
“剛開始錢都交給我的,后來他說茶苑進貨用錢量大,有時要貼進去周轉,所以就改為每月給我固定銀兩。”
“多少?夠嗎?”“五貫,將將夠吧。”
“所以,你除了嫁妝手里什么錢也沒有了?”九兒低下頭又不吭聲了。
“你那嫁妝也全給他了?”安心驚訝地問。
“大郎出生后不久我又有了,家里房子就嫌太小了。換房子的時候,我把嫁妝賣了四十貫給他。安大爺送了三十貫,他自己搜搜刮刮的湊出了三十來貫。”
“所以說這房子大頭是你的錢,最后他要你走?”安心只覺冷到了骨子里,這還是那個笑如春風的堂弟嗎?
“外面那女人你了解多少?”“是楚管家的親戚。”“什么?”安心的嗓門一下子尖銳了起來。
“楚管家有一個弟弟,原來一直住在巴蜀,聽說去年沒了,家里有一個姑娘十六七歲,跟著娘來京城投奔兩個伯父。
她那二伯原也是逃難來的,幫不了什么,楚管家托二爺幫他們找房子,就這么認識了。剛開始大約可憐他們孤兒寡母的,二爺常把家里多磨出來的豆腐拿去給她們。
早先來家吃過兩次飯,巴蜀來的小娘子皮膚雪白長得水靈,搶著幫我做這做那的,討喜的很,這一來二去的就對上了眼。姑娘你怎么了?”
九兒沒注意到安心呆呆地,很久沒說話了。“都是孽,冤孽。”安心氣得把手絹揉成了團。
“安二爺來了。”屋外丫頭大聲喚道。陶謙還不知道媳婦來了,跨進屋見了這陣勢,嚇得縮著脖子挨墻站著不敢上前了。
安心拿起茶杯輕輕地吹了一口,沒搭理他。
“前兒聽說姐姐反應大,不知好點沒?”陶謙討好道。
“好,好的很,家里出了個薛平貴似的弟弟,在外面建功立業,能不好嗎?留下王寶釧在家吃糠咽菜,沒人管她死活。”安心把杯子扔桌上,懶得兜圈子了。
“九兒你在姐面前胡說什么?我什么時候餓著你了?看把姐氣的。姐姐的身體金貴,不能動怒。我天天向觀音菩薩禱告,保佑姐姐母子平安。”九兒背著臉一聲不吭。
“我平安了,你才有錢賺,有爺當,有姑娘喜歡你。”安心追問道:“聽說我有個侄子快出生了?要不要王爺替他辦個滿月酒啊?”
陶謙看了眼九兒,頓時沒了底氣。大伯家的傳統他知道,不敢貿然休妻就是怕姐姐生氣,沒想到老實的媳婦敢去捅天,眼看著瞞不住了只得承認道:“弟弟錯了,弟弟不敢。”
“現如今有了幾個錢,在外裝孫子,回家直接讓糟糠妻下堂。你要停妻再娶!你是打算用“無出”“惡疾”還是“不事舅姑”休她?”安心重重地拍著桌子。
蘇葉忙過來拉住安心的手心痛道:“夫人身體不好,連王爺也舍不得惹她生氣,哥兒也該體諒下你姐姐。”
陶哥兒慌張跪下道:“姐姐保重,弟弟錯了。”
“說說你那姑娘吧。”安心知道陶哥兒認錯還是王爺起了作用。
話一到陶謙嘴里就變了味道,成了英雄救美日久生情。安心不耐煩地打斷道:“陶哥兒今天我把話撂這兒,你盡管做英雄養你那楚姑娘。出了門我再沒你這個弟弟,弟媳和兩個孩子我來養。”
看著連連磕頭的弟弟,安心難過道:“當年你身無分文,窮得連個茅草棚也沒有,女家不計較帶著豐厚嫁妝過來和你成親。
大郎出生后,你丈人還時時貼補家用;你娘走后,又讓你岳母常過去幫著照料。這么好的岳家上哪找去?你倒好,如今一發家什么都忘記了。你卡她月銀,給她臉色,見她不識趣開始硬趕她走。”
“我只是聽說岳母身體不好,讓她回娘家住一段日子。”
“為那姑娘騰房子吧?你看著體面,說到底是蠟做的銀槍頭,手里那點積蓄根本買不起外宅。那邊做小的也不愿意,所以你才動了休妻的念頭。你以為如今自己是個爺,你岳父母家不敢動你,你昏了頭了也不問問我答不答應。
這種女人搞得家宅不安,該休的是她!”陶謙低下頭,不肯說話。
安心等了會兒輕蔑道:“哼,還是舍不得小娘子?陶哥兒,你只配用我哥哥當年的法子。黃榮,去給我哥哥帶話,從明兒起,陶哥兒鋪子里的收入全部交給九兒。你不是要在外面養小娘子嗎?行,每月給你五貫,你養他娘兒兩去。”“是!”
“不夠的,這些哪夠的。”
“你家二大二小四張嘴,給她五貫,那邊一大一小加你半張嘴,怎么不夠?”
陶哥兒苦苦哀求道:“付了房錢就沒了。她母親身體也不好。”
“夠不夠的不試試怎么知道?嫌不夠讓那姑娘出去接點針線自己養活自己。
茶苑的帳以后每月拿進來給我看,你敢動手腳試試!有種你出去單干,沒了雪沫這塊招牌,我看你能撐幾天!”
“沒了姐姐姐夫,弟弟到外面寸步難行,弟弟再不敢了。求姐姐別趕我。”陶謙連聲懺悔,接著左右開弓扇起了自己耳光。九兒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跟著抹起來眼淚。
看著他們夫妻都在哭,安心也跟著抹起了眼淚:“怎能如此喜新厭舊,她也曾是你喜歡過的姑娘,當年為了給她買張戲園子票,寧愿自己挨餓受凍。如今有了新人,直把她往死路上逼。
你有本事充爺,倒先把人家的嫁妝還清了再談納妾,你這種人讓我心寒。如今看在王爺的份上,姐姐長姐姐短的來磕頭,明兒我被王爺厭棄了,第一個踩我的就是你。”
陶謙哭著辯解道:“姐姐,我錯了,我再不敢了。錢全給九兒收著,楚媛肚子大了,也是我的骨肉。九兒跟著我回去,讓她敬茶做小。請姐姐成全。”
“呸,誰同意讓她登堂入室,這種女人連妾都不配。你走吧,你媳婦今天住我屋里。”
“姑娘,不行的,孩子還沒吃呢。”
安心瞪了眼九兒道:“別傻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你如今待他們好,將來還不知道記不記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又轉頭對陶哥兒喝道:“明天抬著轎子,帶上你的誠意來接你媳婦。你最好對你媳婦好點,讓她每月帶著賬本進來請安。你若敢在背后辱罵威脅她,試試?我讓你姐夫扒了你的皮。”
“我不敢,二奶奶,我錯了,明兒我雇了八抬轎子來接你。”陶謙見事已至此磕了頭正打算往外走。
“若九兒有個好歹,譬如意外拐了摔了死了。”安心走到弟弟身邊,瞇了瞇眼睛說:“不管是不是意外,你那楚姑娘……就不好說了。”陶謙渾身一顫。“陶哥兒,姐姐不是威脅你。好好護著九兒,她長命百歲你才有好日子過。”安心輕輕拍了拍臉色蒼白的陶謙打發他去了。
九兒到底不肯住王府,最后在蘇葉的提議下,送她去了安柏家。“手里的錢要放好,這是你安身立命之本,你若心軟,想想自己兩個孩子。”臨走前安心對著九兒又是一番囑咐。
等安排完眾人,長卿才從里屋出來。他早就回來了,聽說安家有事便從后門進來。
安心見了他氣得把陶哥兒從頭數落到腳,拍著桌子哭道:“怎么又是姓楚的,我家上輩子欠了楚家什么,明知人家爺們家里有妻兒老小的,偏要送上門。當年是哥哥,如今是弟弟,這些不爭氣的男人。你去替我殺了那一窩子的狐貍精。”
長卿一直以為安柏夫婦感情不錯,聽了這話也不敢多問,坐在安心身旁安慰道:“你是安家最厲害的姑奶奶,今天陶二奶奶找你不找你大嫂,可見都知道你的份量。
你都發話了,還有誰敢不聽?我畢竟是外人,偏用我去壓他有點過了。”
見安心瞪圓了眼睛,長卿立即改口說:“我會管會管的。總之二奶奶沒過錯不能下堂。但如今那邊也懷上了,你弟弟又舍不得放手,做外室看來是避免不了的。
如今把錢收走,打蛇打七寸,這一劑猛藥用足了不會再有事了。不是我不管,只是這事得一層層來,不還有你哥哥嗎?”
安心強逼著他出面去罵弟弟,長卿滿嘴應承著,只求她消消氣。見她滿臉是淚心疼地抱緊她問:“沒得為了別人,傷了我們自己的骨肉,今天吃了沒?”安心低著頭沒說話。
長卿提議:“我們去落英圃看看花吧?”安心一聲不吭地站了起來,隨著長卿走出屋門。蘇葉率眾丫鬟婆子遠遠跟著。
走到熟悉的陶然亭后,安心郁結的心情終于疏散了些。看著開闊的湖面苦笑道:“有段時間我家常會收到東西,比如破鞋子、破掃帚或門上貼著的對子。”
長卿皺了皺眉拉起了安心的手。“有一天禮物又送來了,哥哥以為瞞得很好,我就配合他裝作不知道,吃過午飯我說出門走走,就這么漫無目地的走到了百花洲。
那時我還不會游泳,看著湍急的河水,我想跳下去應該很快的吧。正猶豫間身后突然有人叫起了二姑娘,原來是九兒。
她長得普普通通,嘴也不如陶哥兒巧。她急走過來問:姑娘出來散心嗎?
我不想和她多話,搖搖頭說:我要回去了。
她卻拉住我說:你等我一下。轉身從攤販那兒挑了一束花給我。
那束花是用向日葵做主花搭配了月桂和野雛菊。我接過花的時侯,她突然抱住我說:姑娘要像這束向日葵一樣,開心一點,要相信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我一直記得那個擁抱,她暖到了我的心里。”長卿激動地把安心擁入懷中,什么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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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和十二年六月,北安郡王側夫人生下長子。八月王府大擺筵席,同時慶賀夫人晉王妃和哥兒雙滿月。
這日清早公主及顧師傅夫婦坐首席,余下族中眾人按輩份排座,男性子弟在外面回廊依次排開。等眾人到齊后,長卿領著安心先向長輩行禮,再由禮部官員執行王妃冊封禮。
接著是族中眾人先女后男,依次給長卿夫婦行禮;然后是鐘管家領著眾位管事與仆人從儀門跪到了大廳給王妃磕頭;最后是各媳婦丫頭們行禮。前后足足折騰了兩三頓飯的工夫,最后由長坤帶人點了炮仗才算結束。
安心的身體還沒恢復,從大清早忙到午后,終究抵不過勞累,禮畢飯都沒吃就回安然居,吩咐道:“梅大奶奶難得來一次,請她進來陪我說說話。”
不多時云華跟著如飴和嬤嬤走進上房,她并不常來安然居,這才發現內室用了一色雕鏤新鮮花樣隔扇,那窗屜上的紗如雨過天青,遠遠看著,就像煙霧一樣。
屋外丫鬟見了忙挑起簾籠高聲叫道:梅大奶奶來了。里面走來一個丫頭細挑身材,皮膚白皙,穿著紅綾細褶裙,滿臉春色地迎了出來說:“請大奶奶里頭坐吧,王妃等你好久了。”
云華點點頭跟著轉過什錦隔子,里屋是一張填漆拔步床上懸著大紅銷金撒花帳子。
床邊有兩個小丫頭正幫著墊枕頭,云華見了剛要行禮,安心掙扎著下床急道:“姐姐別折煞我,自己屋里快快免禮。”
眾人忙把她扶了回去,丫頭端了茶來,安心對著紅裙丫頭吩咐道:“扶蘇,上回我侄女來喜歡那佛手,你先備好了,姐姐走的時候帶回去玩。若素如飴你們都出去吧,我和姐姐說會話。”
眾人齊齊稱諾退下,云華問:“蘇葉呢?”安心指指東邊:“哥兒身邊看著呢。她現在心里只有哥兒,倒把我扔了。”
“不枉你們好一場。如今哥兒確實比你重要。她們幾個被調教的也都不錯。”
“姐姐嘗嘗這龍髓團茶。”
云華喝了一口直呼香,抬眼見梳妝臺上放著一頂黃金帽子問:“聽說你的妃冠是官家賞的?就是這頂吧,金燦燦的滿屋生輝。”
安心說:“姐姐拿來看看。”
這頂金絲蟠螭冠,帽身上的花紋用了幾百根極細的金絲編制成“燈籠空兒”渾然天成,花紋疏密一致,像輕紗般薄透,如蟬翼般輕盈。
云華捧在手里嘆道:“今日算見識到了宮廷御用的花絲冠了。”
安心笑道:“這是官家讓人照著貴妃的妃冠,縮了尺寸、減了寶石,改了螭做的。
早年官家想升李娘娘做貴妃,被那群御史壓了三年才得逞。后來還是那幫御使追著北安王罵他越位娶妻。這次直接送了頂妃冠來,還指著新任的禮部尚書來冊封,算是替外甥出了一口氣,反倒便宜了我。”
安心見云華盯著金絲冠發愣,輕輕說:“左右屋里沒人,姐姐戴下試試?”
云華嚇了一跳忙擺手道:“德不配位必有災殃,這冠子只能你戴。我只是想起了一件往事魔怔了。”
云華把金絲冠戴在安心腦袋上端詳道:“妹妹,見了這頂冠子我突然想起前些年做過的一個夢。當時你不過十二三歲,肯定沒進鴻臚寺,有一年春天你采了好多野花回來,給我和小鵑兒編了花環戴頭上。
那天晚上我夢見你頭戴金絲冠,身著翟冠云錦袍,金翠璀璨,貴不可言,你身邊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和你并肩站在一起。見了這冠子,我方才想起我夢見了你的晉王妃禮,你身邊站著的是周長卿。
當年我在庫房外一見他那模樣就知道不是他撞的,可我仍訛他你是正房太太的命,我心底還是想探探他有沒有為你跨出那一步的勇氣。”說罷把金絲冠取下小心地放回梳妝臺上說:“命里是你的,跨著千山萬水也逃不掉。”安心幸福地笑了。
云華坐回床沿高興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連桂花都提前開了。這屋子也好,富貴中透著舒適。這床帳子才換的吧?上回的沒這次的軟厚親密。”
安心點點頭說:“姐姐真仔細。這是內造上用的府紗,我生之前換的。姐姐若喜歡帶些回去。”
“不用,讓你男人知道,以為一幫窮親戚來打抽風呢。”
“他哪管這些!這主我還做得了。這紗真不錯,做被面,帳子或襖子都好看。”
云華又摸了摸帳子,笑道:“上回你送的全套龍泉窯瓷器把我公婆哄得開心的不得了,今兒又要沾光了。”
“如今海市開了,泉州的市舶司開建后,好東西眼看著多了起來。那天竺國的香料,不知哪國的玻璃器皿,鑲金的自鳴鐘每一件都讓人贊嘆不已,下回我得了再送你。”
“那我先謝謝你了。”云華笑道,“說來說去最讓我羨慕的還是你的肚子,第一胎就是個兒子。你婆婆這回倒爽快,兩個禮一起辦了。是長卿幫你討來的?”
“這次倒是我婆婆自己松口的。亮哥兒出來的那天,她抱在手上說,我家的嫡長子終于來了。我和長卿都糊里糊涂的,還是金嬤嬤提醒了,我們才反應過來。”
云華點頭道:“這一品誥命都是你自己掙來的,你婆婆確實沒理由攔著了。對了,今天我看亮哥兒脖子上的鎖片倒是新奇,是哪家王府送來的?”云華開始幫安心按起了手臂。
“不是,這是阿拉坦達賴通過白馬寺轉來的禮。當初她只知道我快要成婚了,信中寫反正早晚會生的,先把哥兒的賀禮送來。巴兒思圖當年送白馬時也說過這話,他們這對夫妻送禮真是奇了。”說罷兩人都笑了。
“奶水多嗎?”云華問。
“將將夠吧。就是……”安心不好意思道:“姐姐,我可能又有了。昨兒太醫來診平安脈說的。”
“你們可真是著急啊!”云華奇道:“他不是另有幾房嗎?”
“我婆婆不管他以后,就一直睡我這兒,趕都趕不走。”
“那你懷孕的時候他怎么辦?”云華湊近了打探道。
“換個樣兒,別碰到肚子。”安心紅了臉。兩人說了會悄悄話,云華笑道:“難怪人人都說安王妃魅惑,如今可算領教了。
對了,我只知道你和陳夫人和解了,今日見蔡姬對你俯首稱臣的倒不像假。這是怎么回事?”
安心笑道:“我嫂子曾說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蔡姬終于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因為現在方哥兒讀書歸我管了。”
云華停下手驚道:“當年她罵你罵得多難聽,蘇葉可都告訴我了,前幾個月你自己是抱著痰盂過來的,你怎么能接這事?”
“長卿老拿方哥兒和敬亭比,動不動罵蔡姬教子無方。蔡姬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跪在我面前,說我再不接,長卿要把這兒子活活打死了。”
“他為何對兒子下手這么重?就因為讀不好書?”
安心沉吟良久嘆了口氣后說:“小猴崽子被他那不成器的舅舅帶壞了。成日往丫頭房里鉆,偷偷親丫頭。那天好巧不巧的抱了陳夫人陪房子萱的妹妹,嬤嬤說了他兩句,他竟說她們早晚是給我做通房的。陳夫人一怒之下捅了出來。這不就……”
云華冷笑道:“這種下流胚子你能帶好?”
“那天蔡姬披頭散發哭著跑來說王爺把兒子往死里打,太太進宮還沒回來,求我去勸。
長卿是真的恨死他了,見了我連我一起罵:‘到這步田地你們還來勸,非要到明日他弒父弒君,你們還勸?’把我們娘兒們趕出去后,關上門自己動的手,發狠要打死,最后還是太太來解圍的。
這件事后他話里話外的說我是嫡母,要我管。我說先進門為大,要管也輪不到我,要不你正經娶個王妃來管吧。他就不說話了。”
“難道是你婆婆的意思?”
安心訕笑道:“剛開始我婆婆沒覺得孫子差,那次我生日,亭哥兒進來拜壽算是見識到了他能文能武。等他們走了,長卿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誰帶的像誰,那個做我兒子就好了,就是有能耐的人不肯帶。’我婆婆這就上了心。后來金嬤嬤過來勸過我幾回,都被我裝傻充愣的混過去了。”
“也難怪他要你管他兒子。當年他來我家提親時說不會娶王妃了。你可不就是嫡母?”云華突然驚呼道:“亭哥兒可是我女婿,周長卿不會來跟我搶吧?”
兩人拉著手笑過一了陣后,安心說:“我不接是因為哥兒大了,說難聽點,來不及了。”
“可你最后還是接了。”
“他們壓我,誘我,我都可以裝傻。可是……”安心嘆道,“蔡姬跪在我屋前懺悔了三天,最后一天下了瓢潑大雨,她不肯進來只求我帶好她兒子,自己去莊子上,我再也受不了了。雖然我知道這出苦肉計是誰逼她演的,我也只能答應。”
云華小聲嘆道:“這個男人真是個狠角色。”
“他慣會使手段了,罷了不提他了。我說要我帶哥兒可以,條件是哥兒得跟我吃住,她不用去莊子但也不能常來,哥兒的仆從我得重新挑。姐姐,咱們家和你們讀書人家不同,家大業大,魚龍混雜。”
“知道,公侯府里帶壞小爺的都是這幫混賬奴才。”云華接道。
“我還當著長卿的面說亭哥兒小時候我打過罵過,你們若舍不得趁早領回去,若被我聽到一句繼母虐待,我再不粘手了。她都答應了,我這才挺著大肚子接下來這活。”
云華問:“他和亭哥兒比怎么樣?”安心嘆道:“聰不聰明倒是其次,他的問題是驕縱任性,積習難改,長卿早前不管他也有責任。”
云華嘆道:“你們姑蘇唐家世代出能人,這根子上的東西強不過來。何況前幾年,長卿都在追姑娘,哪有精力管兒子。”安心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這時鐘嬤嬤帶著幾個丫頭進來,安心忙讓座,嬤嬤笑道:“王爺吩咐王妃多少進點,別餓著睡覺。外面應酬多,王爺就不進來了。請梅大奶奶費心照料一下。”
云華點頭接過丫頭手中的豬蹄湯說:“王爺說的是,你是該多吃點,這湯發奶的。你那么聰明,哥兒喝了你的奶才會像你,為你兒子喝了它。”若素、如飴忙過來扶安心起來。
安心皺皺眉,無奈地喝了一口嘟噥道:“鹽都沒有,難喝死了。”
云華命令道:“都這么過來的,少啰嗦。”安心只得照辦。一旁的梁嬤嬤笑道:“梅大奶奶一聲令下,比王爺的話還管用。”
云華笑笑沒說話,自打安心晉了國夫人后,連婆婆也對她客氣起來,更別說席間那些堂客對她有多恭敬。她深知自己的地位全靠這個妹妹。偏她們從小真心換真心,她對別人態度的陡變還適應不來。
等安心把湯喝完漱過口,倪嬤嬤進來問:“方哥兒知道里面有客,遣奴婢來問母親,今兒還要背書嗎?”
安心笑著搖頭道:“罷了,放他一天吧。倪姐姐和他說,明兒要把今兒的功課補上。另外做好哥哥樣,帶著毛毛他們好好玩,別惹他父親生氣。”倪嬤嬤答應跟著眾人出去了。
云華笑道:“只希望這孩子長大后念你的好。他那母親歪心邪意的,將來也不知道怎么樣?”
“目前看來,她也算說到做到。”安心輕笑道:“罷了,人有短,切莫揭;人有私,切莫說。到底是周家的骨肉,子孫好才是真的好。”
云華摸了摸安心的臉贊道:“爹常說你從小不揭人傷,不笑人短,適時裝傻。你本性善良,常設身處地的為人著想,也總給別人留臺階,所以你身邊的人都喜歡你。”
安心搖搖頭道:“我沒那么好。看了楚媛,我總覺得對不起她們。”
“你和楚媛不一樣,你是周家明媒正娶的續弦,就算不是你也有別人,本也輪不到她們。當年太太和兒子置氣不肯給王妃,但心里是認可你的,要不憑長卿再哭鬧能開正門?”
安心低著頭皺著眉,眼神中難掩失望:“我是真的被陶哥兒那件事傷到心了,我一直以為小門小戶小日子就是我一心想過的人間煙火,原來……”
“原來男人變心和門戶大小沒關系。不是“男人有錢就變壞”,而是“壞男人不分貧富”。”云華撫著她的背說:“任何婚姻都有遺憾。你心中的遺憾卻是旁人眼中的圓滿。”
“如今九兒表面看著還行,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
“你嫂子剛和我說了,你男人后來還是派了人去警告陶謙,別惹你姐生氣,按她說的去做。他還每月遣人給九兒送米送肉,給足了二奶奶體面。
陶哥兒的月銀如數全給了九兒。不過早年他買過幾個店面,那些收入都貼補給了外室,所以九兒說沒虐待她是真的,只是便宜了那狐貍精。”
安心點著頭,突然一個激靈抬眼問:“林青玥也來了吧?”
“你弟妹當然得來。”云華忍不住笑了,見安心皺眉不說話追問道:“如今她還敢為難你?”
“我生完大郎后,她和坤二奶奶一起來了,這之后幾乎隔天要來送這送那,時間總掐在傍晚時分。有一次我直接跟她說以后別來了,你也有公婆要孝敬。她卻掉眼淚說自家和長房是親戚,她就是單純地喜歡孩子,讓我別多想。可我總覺得她看長卿時含情脈脈的?
姐姐,男女之間有單純的友情嗎?”
“有啊,我和你姐夫!純潔到毫無雜念。”
安心哈哈大笑搖頭不止。
“你男人怎么對她?”
安心細想了想說:“他倒還好,有兩次直接推門進來,發現她在,打了招呼就立即走了。后來進屋前會先打聽她在不在。若在,他就不進來了。”
“嗯,不錯,挺有分寸的。周長衛那惡霸性兒,倒容得下她心里有人?”
安心哂笑搖頭道:“成親半年不到就吵起來了,二嬸過來說她清高嫌男人又臟又臭不識字,給他納妾后就不準他進屋。可知她對我男人賊心不死。”安心恨得丟開了手帕。
云華安慰道:“你還要吃她的醋?長卿什么樣的姑娘沒見過,何況原就看不上她。
長卿對你的好,連我們家也感受到了。大妹夫最近進政事堂了,我公公說從沒這這么年輕進內閣的,就是他提的。”
安心聽到杜維時,翻了個身問:“云華姐,上次長卿的提議,梅姐夫考慮的怎么樣?”
云華輕聲說:“謝謝你惦記著我們。你姐夫就是一老實人,在翰林院里呆著挺好,你也別費心了。”說罷嘆了口氣。
安心可惜道:“如今長卿有點力量,不幫自己人難道幫旁人去?姐夫真是淡薄名利,好在對你不錯。”
云華輕聲道:“老夫老妻,不好不壞吧。”
安心閉上眼睛不再多言,她本可以勸云華,趁長卿有權勢的時候,讓姐夫努力點再進一步。可她也知道世間許多人需要的不是實用的忠告,僅僅只是充滿暖意的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