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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鐘門之內(nèi)

那天晚餐時,他把它拿了出來,放在了她的餐盤邊。多麗絲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巴,“我的天哪,這是什么?”她抬眼看向他,目光明亮。

“好啦,把它拆開吧。”

多麗絲的胸口不住地起伏,她用尖尖的指甲劃開方形禮盒的絲帶和包裝紙,打開了盒蓋。拉里站起身,點(diǎn)燃一支煙,斜倚在墻邊看著她。

“一面布谷鳥掛鐘!”多麗絲叫出了聲,“真正的布谷鳥掛鐘,跟我母親的一模一樣。”她將鐘翻來覆去地看,“我母親也有一面這樣的掛鐘,那時候彼得還活著。”她的眼底泛起了淚花。

“鐘是德國造的。”拉里說。過了一會兒,他又加了一句,“卡爾幫我用批發(fā)價拿到的。他在鐘表行有熟人。不然,我不可能以這么——”

多麗絲怪里怪氣地輕哼了一聲。

“我是說,要不然,我不可能買得起。”他生氣地皺了皺眉,“你是怎么了?你已經(jīng)得到了掛鐘,不是嗎?你不是就想要這么一面鐘嗎?”

多麗絲懷抱著鐘坐著,十指緊緊扣在棕色的木質(zhì)鐘殼上。

“好吧。”拉里說,“到底怎么了?”

他驚奇地看著她倏地站了起來,跑出房間,懷里仍緊抱著掛鐘。他搖了搖頭,“永遠(yuǎn)不知滿足。她們都一個德行,總想要更多。”

他在餐桌前坐下,繼續(xù)吃晚餐。

布谷鳥掛鐘體積不太大,然而卻是純手工打造,軟木的鐘殼上雕刻著纖細(xì)的凹槽和紋飾,繁復(fù)得無以復(fù)加。多麗絲坐在床邊,一邊擦眼淚一邊給鐘上發(fā)條。她對照著自己的腕表,小心地將指針撥到十點(diǎn)差兩分,然后把鐘拿到梳妝臺上,用東西墊正。接著她滿懷期待地坐了下來。她的雙手插在膝間絞動著——她在期待鐘聲響起,布谷鳥出來報(bào)時。

這時,她想到了拉里,想起他說過的話。她也想起了自己說過的話,在這件事上,她一句話都沒說錯。畢竟,她不能由得他一味地大放闋詞而不還一句嘴。女人也要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她趕緊用手絹抹了抹眼淚。他為什么非得那么說話,說什么批發(fā)價?為什么他非得把氣氛都?xì)Я耍恳撬婺敲从X得,他一開始根本就用不著買。她捏緊了拳頭。他真刻薄,真是太刻薄了。

但當(dāng)看到滴答作響的小掛鐘時,她心中還是泛起了一陣快樂。多討喜的網(wǎng)格花紋小鐘門和門框啊!鐘門里住著布谷鳥,它正等待著出來報(bào)時。它是不是在側(cè)耳傾聽,仔細(xì)地聽著鐘聲,好知道何時出來?

不報(bào)時的時候,它是不是在睡覺?好了,再過一會兒,她就能見到它了;她可以問問它。她還要把鐘給鮑勃看看。他會喜歡的;鮑勃喜歡老物件,甚至連舊郵票和舊紐扣也喜歡。當(dāng)然,這有點(diǎn)兒“不方便”,但拉里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辦公室,應(yīng)該無礙。要是拉里不經(jīng)常打電話就好了——

一陣嗡鳴聲響起,掛鐘開始劇烈地震顫,突然鐘門打開了,布谷鳥倏忽滑出。它停在了門外,威嚴(yán)地環(huán)顧四周,仔細(xì)地打量著她、房間和家具。

她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它,不經(jīng)意間露出了愉悅的微笑。她站了起來,有些羞怯地來到它跟前。“唱吧,”她說,“我等待著。”

布谷鳥張開鳥喙,“布谷、布谷”地叫著,輕快而婉轉(zhuǎn)。接著,它沉思了一陣兒,然后退了回去。鐘門“啪”的一聲關(guān)上了。

她快樂極了。她拍著手,原地轉(zhuǎn)起了小圈。它真完美,不可思議!它顧盼生輝,打量她時的姿態(tài)同樣完美。它喜歡她,她可以肯定。而她,當(dāng)然立刻毫無保留地喜歡上了它。它從鐘門里出來的樣子和她期盼的一模一樣。

多麗絲走向掛鐘,低下了頭,雙唇幾乎貼著小小的木門。“你能聽見嗎?”她輕聲說,“我覺得你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布谷鳥。”她不好意思地頓了頓,“我希望你會喜歡這里。”

然后她又下了樓,步子緩慢,頭抬得高高的。

從一開始,拉里和布谷鳥掛鐘的關(guān)系便不融洽。多麗絲這么說,是因?yàn)樗o鐘上發(fā)條的方式不對,布谷鳥鐘一向不喜歡發(fā)條沒上滿。于是拉里將上發(fā)條的事推給了她。每隔一刻鐘,布谷鳥便不辭勞苦地出來一次,同時耗盡發(fā)條的能量;在此之后,總需要有人再次上滿發(fā)條。

多麗絲盡了最大努力,但很多時候仍忘記了上發(fā)條。每當(dāng)這時,拉里就會動作矯揉,故作疲態(tài)地扔下手頭的報(bào)紙,站起身來。他會走進(jìn)餐廳,把掛鐘從壁爐上方取下來,再三確認(rèn)用拇指抵住了那扇小木門之后,才開始上發(fā)條。

“你為什么用大拇指擋著鐘門?”有一次多麗絲問道。

“你就是這么做的。”

她眉頭一挑,“你確定嗎?我怎么覺得是你不想讓布谷鳥在你站得這么近的時候出來呢?”

“怎么會?”

“也許你害怕它。”

拉里放聲大笑。他把鐘掛回墻上,小心翼翼地移開了拇指。等多麗絲回過頭去,他仔細(xì)地檢查了下拇指。

拇指的正面還留著一個小小的凹陷淺痕。誰——或者說什么——啄了他一下?

一個星期六的清晨,拉里在辦公室處理一些重要的特殊賬目。這時,鮑勃·錢博斯來到門廊前,按響了門鈴。

多麗絲正在沖澡。她趕忙擦干身子,套上浴袍。當(dāng)她打開門時,鮑勃一臉壞笑地跨了進(jìn)來。

“嗨。”他邊說邊看向四周。

“沒關(guān)系的。拉里在辦公室。”

“很好。”鮑勃盯著她露在浴袍褶縫外的修長小腿,“你今天真是太美了。”

她笑了,“小心點(diǎn)兒!也許我就不該讓你進(jìn)來。”

他倆四目相對,眼中半是戲謔,半是緊張。鮑勃立馬說道:“如果你想的話,我就——”

“別,你還當(dāng)真了。”她逮住了他的衣袖,“趕快進(jìn)來,我要關(guān)門了。街對面住著彼得斯太太,你懂的。”

她關(guān)上了門。“我想給你看點(diǎn)兒東西,”她說,“你以前沒見過的東西。”

他來了興趣,“是古董還是什么?”

她挽著他的胳膊,領(lǐng)著他向餐廳走去,“你會喜歡的,鮑比[2]。”中途她停下腳步,眼睛睜得大大的,“我希望你會喜歡。你必須,你必須要喜歡上它。它對我來說太重要了——他太重要了。”

“他?”鮑勃皺起了眉頭,“他是誰?”

多麗絲笑出了聲,“你吃醋了!別這么小氣啦。”過了一會兒,他們抬著頭站在掛鐘前,“再過幾分鐘他就要出來了。在這里等一等。我知道你們倆會相處得很好的。”

“拉里覺得他怎么樣?”

“他們倆互相看不對眼。有時拉里一在這兒,他就不愿意出來。如果他不按時出來,拉里就會大發(fā)脾氣。他說——”

“說什么?”

多麗絲低下了頭,“他總說自己花的錢不值,即使鐘是他用批發(fā)價買的。”她的臉上又現(xiàn)出了笑容,“但我知道,他不出來是因?yàn)樗幌矚g拉里。我一個人在的時候,他就會出來,每隔十五分鐘一次,即使他只用在整點(diǎn)出來報(bào)時就好。”

她抬頭凝視著掛鐘,“他是為了我才出來的,因?yàn)樗麡芬膺@么做。我們交談;我告訴他心里話。當(dāng)然,我想把他拿上樓,放在我的房間里,但那不合適。”

前門廊響起了腳步聲。他們驚恐地看向?qū)Ψ健?

拉里推開了前門,嘟囔著什么。他放下公文包,摘下了帽子。然后他第一回看到了鮑勃。

“錢博斯。我真見了鬼。”他瞇起了眼睛,“你在這里做什么?”他走到餐廳。多麗絲無助地裹緊了身上的浴袍,向后退去。

“我……”鮑勃結(jié)巴地說,“那個,我們……”他瞥了多麗絲一眼。正在此時,掛鐘突然嗡嗡響起,布谷鳥沖了出來,發(fā)出“布谷、布谷”的刺耳叫聲。拉里向布谷鳥撲了過去。

“閉上你的鳥嘴。”他朝掛鐘舉起了拳頭,布谷鳥的叫聲戛然而止,退了回去。鐘門關(guān)上了。“這樣好多了。”拉里玩味地看著無言地站在一起的多麗絲和鮑勃。

“我過來看看鐘,”鮑勃說,“多麗絲告訴我,這是很稀有的古董,而且——”

“胡說八道。鐘是我親自買的。”拉里走到他面前,“從這里滾出去。”他轉(zhuǎn)向多麗絲,“你也滾。把那個該死的鐘一起帶走。”

這時他突然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不。把鐘留下。它是我的;我買的,我花的錢。”

多麗絲離開后的幾個星期里,拉里與布谷鳥掛鐘的關(guān)系越發(fā)糟糕。首先,布谷鳥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門內(nèi);有時在本該最忙碌的十二點(diǎn)整,他甚至也不出來。即使他好不容易出來了,通常也只叫喚上一兩聲,和鐘點(diǎn)從來對不上。而且它的叫聲中有一種陰郁、不情不愿的腔調(diào),聽起來很不和諧,讓拉里感到氣悶、不舒服。

但他一直在給掛鐘上發(fā)條,因?yàn)榉孔犹察o了,死氣沉沉的;沒有人走動,沒有人說話,也沒有東西掉地的聲音。拉里覺得心神不寧,即便嗡嗡的鐘鳴聲也聊勝于無。

他一點(diǎn)兒也不喜歡布谷鳥。但他時常對他講話。

“聽著,”一天深夜,他對著緊閉的小鐘門說,“我知道你能聽得見。我真應(yīng)該把你還給德國人——回你的黑森林去。”他來回踱著步,“我在想,他們現(xiàn)在在干什么?一對奸夫淫婦。那個喜歡書和古董的小流氓。男人哪該喜歡什么古董;那玩意兒是給女人的。”

他咬緊牙關(guān),“我說得不對嗎?”

掛鐘沒發(fā)出任何聲響。拉里走到掛鐘前,“我說得對不對?”他氣勢洶洶地問,“你難道沒有什么要說的嗎?”

他看著鐘的表盤。臨近十一點(diǎn),還差幾秒鐘。“也好。我等你到十一點(diǎn),我看你有什么好說的。她走了之后,你這幾個星期消停了不少。”

他苦澀地笑道:“也許她走了之后,你也不喜歡這里了。”他又沉下臉,“不過,你是我花錢買的,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得出來。你聽見沒有?”

掛鐘的時針走到了十一點(diǎn)整。在很遠(yuǎn)處,鎮(zhèn)子的盡頭,塔鐘懶散地響起隆隆的鐘聲。但掛鐘的小門仍然關(guān)閉著,不見動靜。分針走過了整點(diǎn),布谷鳥沒有動彈。他躲在鐘內(nèi),躲在鐘門的那一邊,寂靜遙遠(yuǎn)的地方。

“好吧,如果這是你想的話。”拉里雙唇不住地抖動,低聲說道,“但是這不公平,出來報(bào)時是你的工作。我們都有不得不為的事情。”

他不高興地進(jìn)了廚房,打開了閃閃發(fā)亮的大冰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思考起掛鐘的事。

這簡直是毫無疑問的——不管多麗絲在不在,布谷鳥都應(yīng)該出來。他喜歡多麗絲,從一開始就喜歡。他和她的關(guān)系一直都好。也許他也曾喜歡過鮑勃——也許他見過鮑勃很多次,已經(jīng)與他熟識。鮑勃、多麗絲和布谷鳥,他們?nèi)齻€家伙生活在一起才會幸福快樂!

拉里喝完了酒,拉開洗碗池下的抽屜,拿出一把榔頭。他小心翼翼地帶著榔頭走進(jìn)了餐廳。掛在墻上的鐘不緊不慢地“滴答”響著。

“看好了。”他揮舞著榔頭,“你知道我拿著什么嗎?你知道我拿它要干什么嗎?我要先拿你開刀——你是第一個。”他露出了微笑,“你們是長毛的鳥——你們?nèi)齻€都是。”

房間里沒有一點(diǎn)兒聲響。

“你不出來是吧?要我進(jìn)來抓你?”掛鐘里有微弱的嗡鳴聲響起。

“我聽見你在里面。你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吧?三個星期都沒怎么說話了。我想一想,你欠我——”

鐘門突然大開,布谷鳥飛快地沖了出來,徑直啄向他。拉里正低著頭,眉頭緊皺地苦思接下來該怎么說。他猛一抬頭,布谷鳥正好不偏不倚地啄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仰面倒地,和榔頭、椅子還有其他東西一起,砸在了地板上,發(fā)出巨大的撞擊聲。布谷鳥在外停留了一會兒,小小的身體一動不動,然后退回了鐘內(nèi)。鐘門隨后“啪”的一聲緊緊關(guān)上。

男人倒在地板上,四肢奇異地伸展著,頭偏向一邊,再沒有一絲聲響。房間完全安靜了下來,當(dāng)然,除了掛鐘的“滴答”聲。

“我明白了。”多麗絲神情嚴(yán)肅地說。鮑勃抱住她,讓她不至于癱倒。

“醫(yī)生,”鮑勃說,“我能問點(diǎn)兒事情嗎?”

“當(dāng)然。”醫(yī)生說。

“從這么矮的椅子上摔下來,會輕易地摔斷脖子嗎?摔落的位置并不高。我想,這是否并非意外。有沒有可能是——”

“自殺?”醫(yī)生摩挲著下巴,“我從沒聽說過有人這么自殺。這是場意外,我能肯定。”

“我沒說是自殺,”巴博抬頭看著墻上的鐘,輕聲嘟囔道,“我說的是其他的東西。”

但沒人聽見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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