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平之夜

“來，皇后……你、怎么不喝了。”李皓軒酩酊大醉，看到皇后不知什么時候已趴在地上睡著了，像只小貓似的蜷縮成一團，他暗自好笑。

好久沒有如此暢快了，他感覺跟她在一起很輕松，很多自己認為復雜的事情在她眼里都特別簡單，這么多年來，他反而在這亡國時刻，才找到這種放松的感覺。

章淑婉睡得死死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搖搖頭，沒人喝酒，真沒意思，他覺得有些屋里有些憋悶，起身開了寢殿門，踉踉蹌蹌往門外走去。德公公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外頭只剩幾個宮人在打盹，誰也沒注意皇帝走出來。

李皓軒晃晃悠悠，往坤寧宮最高處的宮樓走去，他想去那里看看星星，王福清老兒說的帝星、武曲星是個什么鬼？他當皇帝那么多年，幾時有閑暇去看。

門外灌進的冷風吹得章淑婉醒過來，咦，自己怎么睡在地上？她晃著暈脹的腦袋，看到寢殿大門大開，也搖搖晃晃走了出去，她還不太熟悉皇宮內部構造，東轉西轉，竟在自己的宮殿迷了路。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走過來，一臉討好地笑著問她：“娘娘可是要找地方休息？”

“正、正是。”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腦袋也暈沉沉的，不知怎的，她覺得這小太監有些奇怪，個頭高高的背影像個成熟的男人，嗓音粗啞，不似別的太監那般細尖細尖的。

那小太監扶著她轉到西花廳，那有張舒適的躺椅，她過去就躺倒，不一會就鼾聲大作……

忙了一整夜，景福宮的老太后總算是安歇下來了。皇帝后宮一直沒個主事的，亂七八糟讓她操心的事不少。

玉昭一邊服侍太后更衣躺下，一邊感嘆：

“……聽坤寧宮的宮人講，帝后兩人興致高得很呢，還要了許多酒，老奴好久都沒見皇上這般開心了。”她從小看皇帝長大，將他視作親生般疼愛。

太后忍不住嘴角往上揚，皇后長了一張精致討巧的臉，男人看了都會心生憐惜。

玉昭看她心情不錯，又講道：“老奴看新皇后倒是個能拿大事的主，識大體，話說得又圓，最難得的還是咱們皇上也喜歡，今后啊坐鎮六宮，太后您就享清福了。”

這話可說到太后心里了，她頷首道：“這女娃倒是個有福的，將來在皇上身邊，我也放心。”玉昭便知道皇后是深得太后圣心了。

建寧太后睜著眼躺著，一番折騰下來，她睡意全無，她這一生不知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都不如今夜這般驚險刺激。她引以為傲的皇帝兒子在危機中的懦弱表現太令她失望，倒是皇后讓她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之新氣象，或許這個錦鯉兒媳真能帶來不一樣的運氣。

玉昭侍候在旁，見她仍不想睡，又小心問道：“太后，真要請那康妃母子回宮嗎？”

“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有什么想不開的。眼下關鍵是能找到寶郡王，有他在，南唐就有救了。”

她嘆了口氣，當年她和康妃是爭奪貴妃之位的炙熱人選，康妃容貌家世處處壓她一頭。后來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后，康妃母子卻生死未卜。真是造化弄人啊。

正當宮里洋溢在帝后大婚喜悅中時，京城里的達官貴人、高門大戶，最先知道了朝廷兵敗的消息，紛紛忙著連夜收拾家當準備北上逃難。

歷次的改朝換代，最受傷的都是這些富戶，逼得他們早早練就一套亂世生存的本領，但凡時局有些風吹草動，他們往往是跑得最快的那群人。

通往城門的朱雀大街上，停滿了各式馬車，不少大戶人家的馬車早早侯在這里，待天亮城門一開，便立即出城。

王福清從宮里出來時，已是后半夜，他家住在烏衣巷，只見無數的火把照得整條街明亮如晝，搬抬家具聲、馬嘶聲、呼兒喚女聲、叫喊聲……此起彼伏，比白天還熱鬧。

他皺了皺眉頭，疾步上前，大聲提醒那些搬家的人們：“百姓們，我是欽天監監正王福清，大家聽我說，南唐不會亡！失利只是暫時的！我們南唐不會亡國！大家不要恐慌！”

可惜沒人理會他。他急了，拉過一個認得的街坊，又重復了一遍剛才那番話。那人笑笑：

“王大人，你上朱雀大街看看，城門口一溜全是官員們的馬車，連你們官員自己都不相信朝廷還有救，你就別拉著我了，你也快走吧，晚了就遲了。”說完，轉身又投入搬家大潮中。

他失望地站在那里，寒風吹動著他那斑白的發鬢，他看得懂星象，卻看不懂人心啊！他喟嘆一聲，慢慢往家走去。

“哎呀，老頭子，你可算是回來了。”王夫人朱氏遠遠地喚道，她看到王福清安然無恙地回來，一顆心才放下。

她家老爺夜里被太后傳召進宮，后又傳來西南邊境失利的消息，聽著街上喧囂的逃命聲，她一個婦道人家六神無主。

“你這是干什么？”王福清看著家里收拾好的大包小包，面有慍色。

“哎呀，你個呆子，現在誰家不忙著逃命啊！那監察御史家李夫人剛才差人來問了幾次，我們要不要跟他家搭伴一起走，路上好有個照應……”

王夫人一面收拾，一面絮絮叨叨地說。她與那御史夫人素來交好，兩家走動很勤。

“哎呀，我的夫人！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南唐不會亡國！我剛從宮里出來，皇上和太后都有對策了。”

王福清樂呵呵地說道，他把今晚在宮中發生的事跟自己夫人說了一遍，更讓他高興的是，皇帝看他的目光也變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漠視了。

王夫人清楚自己丈夫的本事，對老頭子的話自是深信不疑，聽說朝廷已有對策，南唐不會亡國，高興得不得了：

“我得趕緊去告訴李夫人，還有我那皇宮里的內侄女舒才人，哦哦，還有盧侍郎一家，哎呀，我得走了，別讓他們白忙活了。”熱心腸的她一刻也呆不住，誰愿意背井離鄉啊！

“去吧去吧，去告訴你那些夫人姐妹們，都留下來，不要走。”王福清含笑地目送夫人離去，內心似團火般地熱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