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精怪,要遭敲‘磕轉’(我們當地的一種叫法,即用食指第二指節背端敲頭)”這是還在我小時候“犯錯”時外婆經常會笑著對我說的一句話,當然,她也從不舍得真的敲我“磕轉”。
“你從小就是你外婆背大的。”每每提及外婆,十次有八次媽媽都會和我說這樣的一句話,小時候因為爸爸媽媽要下地干活,沒辦法照顧我,所以有一段時間就是白天把我送到外婆家,晚上再把我接回去,外婆背我這件事我也有一些印象,那時外婆背著那種專門背小孩的小背簍,然后把我裝在背簍里,外婆就背著背簍漫山遍野地牧羊,每每在叢林里遇到樹枝會刮到我的臉時,我都會很及時的將整個身子縮進背簍里,這個情形主要還是來自于我媽媽的講述,雖然我自己也有一些印象,但由于年紀太小,記不太清了。很難想象,外婆那時候六十多歲的年紀,用她那瘦小的身軀背著重量并不算太輕的我每天漫山遍野的跑,這并不算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是外孫,但外婆對我尤為疼愛,后來年紀稍微大一些每次去外婆家,外婆每次都會將家里熏制已久的臘肉,泡制的大腸糯米糟辣椒等做給我吃,燒油茶時也會在里面放上滿滿的一勺油渣,還會加兩個蛋,所以每次去外婆家,我的內心和味蕾都充滿著期待。
那時候小孩子的心思很簡單,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外婆對我好,我自然也想著對外婆好,可是那時候的我太小,也沒辦法給外婆置辦些什么物件,于是那時的我便想著快點長大,長大之后掙大錢,然后買輛大巴車,天天拉著外婆去旅游。
隨著日子的一天天過去,我也在一步步地長大,小學,初中,高中,而外婆也在一天天變老,后來我去了離家近兩千公里的地方上了大學,與外婆見面的時間也基本只有寒暑假,好在現在社會通訊技術的發展,使得我每周都能利用電話和外婆取得聯系。
“你們一天老是諳(地方方言:想著,惦記)住我做囊樣嘛,我都沒有諳你們。”每次我給外婆打電話過去,外婆開口的第一句話必然是先這樣說。雖然嘴上說著沒有想我們,但我每次給她打電話過去,都能感覺出她語氣中透露出的那股歡喜。外婆怎么會不想我們呢,外婆只是不希望在外面的我們擔憂她而已。
外婆愛笑,每次和她說話,她總是笑瞇瞇的。
外婆特別坦率,當誰惹她不高興了,她會在臉上特別明顯的表露出來。
外婆愛憎分明,喜歡的人她就特別喜歡,不喜歡的人她也毫不掩飾。
外婆熱情好客,每當有客人去她家時,盡管家里并不殷實,但也還是會把平時自己舍不得吃的“好菜”拿出來招待客人,并且把最好的部分就給客人。有一次和媽媽閑聊,說是在她小時候的外婆家來客人了,外婆總是會給客人碗底舀一勺肉,那時候肉比較精貴,外婆怕放在盤子里客人夾不到,索性直接就把肉放在了客人碗里。
外婆做了一輩子農民,操勞了一生,也沒想過什么福,可能是營養一直跟不上,加上每天勞作的原因吧,外婆的身材一直都很瘦弱,看著弱不禁風的身體,卻把好頭豬和幾十只羊照顧的妥妥帖帖的,一年到頭也很少生什么病,外婆這硬朗的身體是我一直都很佩服的地方,我原本以為外婆會這樣一直硬朗下去。
直到2019年的深秋,那時的我還在離家近兩千多公里的醫院實習,突然接到家里打來的電話,說我外婆進icu了,一番了解之下,才知道是外婆在前兩天外出牧羊的過程中不知摔到哪里去了,然后她還自己渾身是泥地回了家,回到家中就和家里的外公說自己困了想睡覺,然后就趴大板凳上睡著了,后來外公發現她開始流鼻血,才意識到情況不對,然后趕緊送到了醫院去,送到醫院拍了ct發現是腦出血,情況還比較嚴重,稍有不注意就可能緩不過來了,好在外婆吉人自有天相,硬生生挺了過來,不過在記憶和意識方面卻出現了問題,等到我回家去看她的時候,發現她已經認不出我了,雖然知道有我這么個“外孫”存在,但卻不能把她記憶中“外孫”和她眼前的我對起來,語言也比較混亂,基本都是自顧自地說話,很難與人交流,好在行動能力和吃飯沒有受影響,恰好由于記憶混亂,以前她操心的事情她似乎也不放在心上了,吃飯也吃得比以前多了,整體情況比預想的還是要好一些的。
我原本以為這樣的情況還會持續好久,完全意識不到外婆已經是八十多歲的年紀了,外婆還是我記憶中的外婆,直到2022年的這個冬天,大家都人心惶惶的,在2023年的一月一日,剛剛從家里回到工作單位的我收到了外婆離開了的這個惡耗,怎么說呢,當時的心情很復雜,因為就在前不久我還去看望了外婆,雖然她也認不出我了,但是她看到我還是會笑,看起來身體也還是很硬朗,但是我卻發現了她沒辦法自己大小便了,我開始意識到外婆的情況沒有我想像的那么樂觀了,但是我也沒有多想,直到元旦那天聽聞這個惡耗。
就在我那次去看望外婆之前,外婆還走丟過一次,由于我外婆家是住在山里,周圍各種茂密的森林環繞,附近也就寥寥幾戶人家,有一天早上,照顧外婆外公的二舅娘突然來我家,說是外婆找不見了,那時是早上九點過左右,于是我和我爸以及二舅娘便去了外婆家找外婆,那時已經是十一月,那天還下著小雨,有霧,視線也不好,由于海拔比較高,即便是穿著羽絨服也比較冷,我們擔心外婆摔到了什么地方去,所以便四處尋找外婆,甚至是還叫上了鄰居和警察,在要看著快要天黑的時候,警察也準備回局里采取一些其他措施的時候,就在大家都要心灰意冷的時候,突然接到了一個外婆家附近鄰居的電話,說是外婆找到了,于是我們火急火燎地趕過去,發現外婆很淡定地站在馬路上,手里還拖著一根成人小臂粗細的樹枝,說自己是進山林撿柴去了,嘴里念叨著“我沒偷你家的柴。”,還好,虛驚一場。
自那以后,我給外婆買了個定位手環,但是外婆戴著不習慣,而且需要兩三天就充一次電,戴了幾天就不知所蹤了,好在外婆自那以后就沒有再走失過了。后面也去看了外婆幾次,基本都是看樣子,直到前面提到的最后一次見她。
不曾想,那次見面之后,竟是永別,而我也因為工作的原因,沒辦法回去送她最后一程,我不禁在想,外婆如果還活著,我又能為她做些什么呢,一想到自己能做的很有限,就難免會產生一種無力感。
雖然知道人的生命都會經歷這樣一個過程,但當這個過程發生在了自己親近的人身上時,還是很難以接受,對于我而言,是從那天之后,我就再也看不到外婆了,但是對于我媽媽而言,卻是從那天之后她再也看不見自己的媽媽了,而且外婆一直是媽媽的精神支柱之一,外婆的離開對于媽媽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后來發生的一些事情也證明確實如此。
雖然說是外婆死后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守護著我們,雖然說是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還記得在蔣雯麗導演的《我們天上見》這部電影中有這樣的字幕,那個小孩問她的姥爺說:“姥爺,你可怕死呀?”
她姥爺回答說:“不怕。”
那個小女孩繼續追問道:“為什么?”
姥爺說:“活著和你在一起,死了和你舅舅他們在一起,兩邊都是我的親人。”
那小女孩繼續問:“那人死了以后都去那里了呢?”
她姥爺回答說:“好人在天上,壞人在地下。”
我說:“外婆,我們天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