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esar。”做完這一切后，陳束低頭看著沒過腳面的黑水，輕喚了一聲。

“你好，陳束?！庇质莿倓偰欠N世界靜止的奇怪感覺，一只巨大的黑色球體出現在了陳束的身邊。

“我想我們可以合作，我會按照你的主子所規劃的那樣去聆聽你的主體想要告訴我的信息?！?

“那再好不過了?！?

“但是既然是合作，雙方都得表示誠意吧，不然就是命令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印象里，機器人不能撒謊對吧。”陳束話鋒一轉。

“是的，陳束。”

“告訴我，你們不會傷害我的同伴?！?

Caesar一陣沉默。

“告訴我。”

“我無權告知你這件事?！?

“你們想要的棋子，是我吧，”陳束咧嘴笑了笑，像是一只隱藏在樹林里的狡猾狐貍，他從桌子上徐乾的武裝帶里迅速地拔出了那柄戰術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做出保證，不然今天，就是命運之子去見閻王爺的日子。”

陳束終于理解了那些對自己的身份念叨得云山霧罩的人，他想起了王界和他說過的話，是的，這個世界如果真的已經成為了各方龐然大物博弈的巨大賭場的話，那自己就是賭桌上最大的籌碼。

黑色的水球還是在繼續跳動著，隨著陳束手中的匕首越貼越近，球體表面的跳動也越來越劇烈，直到陳束的脖子冒出了一點血絲的時候，Caesar就像是熄火了一樣蔫了下去，不一會兒，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從球體內部傳了出來。

“你贏了，陳束，”那個聲音聽上去很無奈，“你敲詐了莊家?！?

“我要聽的可不是這句?！标愂耐兹匀辉谖⒖s著，腎上腺素帶來的興奮感讓他的嘴角越咧越夸張。

“我是Caesar主體，以羅素米格爾先生的名義，我們不會動你的同伴們一根指頭。”

陳束滿意地點了點頭，放下了手中的刀，朝著門外走去。

“你難道不想問點問題什么的嗎？” Caesar的主體似乎突破桎梏降臨在Caesar身上需要耗費很大的精力，可是它大費周章出來了，居然只是被敲了一頓竹杠然后就得回去，這讓它有些沒面子。

“談判當然得面對面地談，沒看過《教父》嗎？”陳束擺了擺手，那種時間靜止的怪異感覺消失了，他看了一眼胸腔微微起伏著的徐乾，頭也不回地朝樓下走去。

陳束在粘稠黑水中有些費力地重新回到那扇緊閉的門前，那只銹死的門栓已經被徐乾清理地差不多干凈了，現在陳束所需要做的就像徐乾所說的那樣，閉氣，開門，下潛。

“陳束呼叫總臺。”陳束想了想，還是決定和董金董剛聯絡一下。

“陳哥，你們怎么才發消息？我和大哥都準備下去找你們了?！倍鹩行┙辜钡穆曇粼诙虝旱难舆t后傳了過來。

“遇到一點小意外，徐乾的通訊儀掉了，不過沒有大礙，我們到了完全淹沒區域，準備下潛了，水里不能說話，所以和你們打個招呼。”或許是因為得到了此地主人的承諾，陳束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好的，你們的氧氣瓶應該只有十五到二十分鐘的供氧，你們算好時間記得出來，我們已經不在黑水區域了，等你們出來了再聯絡。”

“嗯，我出發了?！?

“注意安全陳哥徐哥，我們半小時后見?！?

在掛斷頻道以后，陳束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猛地拉開了門栓，門后鋪天蓋地的黑水瞬間沖開了大門，陳束緊緊地抓著門框被沖地七葷八素的，過了好久才在水里穩住了身形。

水里變得不再那么洶涌，估摸著黑水鋪滿了整條走廊后陳束才睜開了眼睛，他在水里摁開了手電，但是現在的能見度比剛剛的走廊更差。

“Caesar?！标愂谛睦锬?。

“你好，陳束?！?Caesar的聲音如約在他的腦海里響起。

“給我指出一條到達地塔底層的路?！?

“好的，陳束?！?

Caesar的聲音從陳束的腦海里消失，他眼前的磁化了海水的黑色液體突然規規整整地向兩邊分開來，陳束的手電重新在普通的海水里變成了一束四五米長的光刃，陳束順著黑水避開的空間向下游去。

順著Caesar的指引大概又下了四五層的時候，一扇洞開的大門出現在了陳束的面前，原本被黑水擋住的大門內在陳束到來的時候全部向兩側退去，這里重新變成了有能見度的渾濁海水，那是一只被浸泡在海水里的巨型黑色球體，球體輕微地跳動著，它黑色的枝干和神經從本體延伸，密密麻麻地鉤住了整個房間。

“你好，陳束，”黑色的球體內傳來了那個有些蒼老的聲音，“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陳束想了想，開始對著黑色的球體打著沒人能看懂的奇怪手語。

“你可以摘掉水肺說話了，我們現在在你的腦海里?！?

陳束愣了一下，隨即將信將疑地摘掉了呼吸器，果然自己就像是和這片靜止的水域隔離開來了一樣，他嘗試著在水里揮了揮手，有一種渾身包裹著厚厚的保鮮膜的感覺。

“不管經歷多少次，還是多少有些奇怪啊?！彼麖埩藦堊?，不僅能夠呼吸，渾濁的污水也不會灌入自己的嘴里，陳束有些不真切地望向自己的手，喃喃到。

“我理解，我在被創造出來的時候也像你一樣，什么都不愿意相信，直到主人告訴了我我們的使命，我開始嘗試理解?！?

“我們？”

“是的，所有主人創造出來的智能機械，從開智水平不高的無人機，到像我們一樣，由納米機械組成的松散生命集合體。”

“機器人不會很靠不住嗎？經常出bug啥的，我以為即使是羅素米格爾要和我說些什么，也至少得找個真人員工和我說吧?！?

“米格爾公司沒有真人員工，” Caesar的主體微微跳動著，就像是一顆怪異造型的心臟，“事實證明，人類比我們還不可靠，我們不會忘記，我們可以輕松計算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發生過的或者正在發生的事情，但是人類總是會忘記，你最有感觸了不是嗎陳束？你為了不忘記某些事情，強制自己反復念誦它們?！?

“你們果然知道陳青山，”陳束的聲音逐漸變冷，“告訴我，他現在在哪？”

“我們當然知道陳青山先生，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之一，差點欺瞞了命運的勇者，人類的先鋒軍，但我無法告訴你他現在在哪里，那超出了我的計算能力?！?

“你不是才說了你是最屌的拉普拉斯妖嗎？”陳束諷刺Caesar。

“這兩件事情并不沖突，陳束，” Caesar的聲音仍然異常地平靜，“你很聰明，我相信你可以明白我說的話的意思?！?

“我明白個屁啊我明白，你們能不能不要老是見面就給別人的智商下定義啊，很不禮貌的?！?

“我們的程序編寫里幾乎都是涉及到了自主防衛和世界的宿命線監測更正的死代碼，你是唯一的活代碼，你是我們被創造出來的原因，” Caesar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無能為力的無辜感，“我以為人類都喜歡聽贊美之詞。”

“我不是人類，我是一條蠢狗?！标愂e手回答問題。

“按照人類的智商標準來說，罵一條狗是蠢狗似乎是毫無意義的事情。”

“這叫修辭手法啦修辭手法。”陳束無力地下沉到地面，隨便找了一處機箱坐了下來，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眼角。

“好的?！?

長久的沉默。

“宿命線監測與更正？”陳束問Caesar。

“是的，世界上有無數的節點，過去的未來的正在發生的，也有無數的宿命線，我們為那唯一的一根而存在?！?

“你們剛剛還在說為我而存在的?！?

“再一次的，陳束，這兩句命題并不沖突?！?Caesar說到。

“所以我就是你們那唯一一根的宿命嗎？”

“你可以這么理解?！?

陳束笑了，一開始是小幅度地低頭抖動著肩膀，慢慢地愈演愈烈，最后變成了用盡全力擠出淚花的那種笑，如果此刻周圍的海水可以正常流動的話一定會猛地灌滿他的內臟。Caesar并沒有詢問他夸張大笑的原因，由于好奇心而節外生枝的詢問沒有被編寫在他的程序里，他安安靜靜地等待著發瘋的陳束吵鬧著，就像是幼兒園老師午飯時間端著碗，安安靜靜地等著淘氣的小孩子撒完潑。

“那我究竟是什么？”過了不知道多久，陳束撒潑打滾整理儀容儀表都做完了之后，他才終于又開了口，他的聲音輕輕的，仿佛隨時都會被海水給卷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撒旦之子？灼眼的紅發？白金之星？人柱力？魁拔？還是我也是米格爾公司造的什么人造人幾幾幾號？所以我是孤兒是嗎？就像那些自命不凡的漫畫主角一樣？”

“不，你就是一個由男女人類自由交配誕下的普通人，碳基，肉體凡胎，暴飲暴食會得三高，不愛衛生會長腳氣，被姑娘甩了會心碎，被刀捅了會死，僅此而已了，” Caesar平靜地回答著陳束的問題，它其實完全可以只回答第一句就可以了，但或許是它太過智能的原因，之后惡趣味的回答聽上去像是帶著惡意的諷刺，“你是孤兒也和宿命沒有關系，只是單純的你父母不要你了。”

“我知道的知道的，這個叫反諷，你是不用回答的?！标愂嬷?，像是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和Caesar解釋到。

“好的，陳束?！?

“在我和你講最后的事情之前，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問題嗎？” Caesar接著詢問坐在它面前的陳束。

“意識下潛是什么病癥？”

“為人類敲響的警鐘。”

“那是什么意思？”

“你繼續向前走，自然會明白?！?

“等于沒說?！标愂盗R一聲。

“還有問題嗎？”

“榮格的游戲，目的到底是什么？”

“選拔最優秀的人類。”

“然后呢？”

“成為工人?！?

“什么工人？”

“……構筑最終戰場的工人?！痹诨卮疬@個問題的時候，Caesar罕有地停頓了一下。

“什么戰場？”

“這個世界上最后一把榮格游戲的戰場，” Caesar說到，“你的戰場。”

“聽上去不像一個輕松活兒。”陳束搖了搖頭。

“是的，你得一直打下去，從地區賽冠軍打到全國冠軍，全國冠軍之后的事情對你來說還太過于遙遠，我會在下一個節點觸發的時候提醒你的。”

“榮格的游戲不是你們研發的嗎？就不能給我黑箱操作到最后一場？”

“不能，我剛剛提到了，在我們選定的這一條宿命線上，理應只有你是活動的，其他看似正在運動中的人，事情，物品，本質上和混凝土的磚墻沒有什么區別，如果你不去觸碰干涉，他們永遠都不會改變?！?

“那黑蒂斯又是什么東西？他們不是也有可以看見未來的預言者嗎？是你們的小弟？”

“……他們是一群卑劣的作弊者，也是我們存在的主要原因?！?

“憑什么你們來選擇宿命線？”陳束有些不滿。

“因為主人看過所有的線，” Caesar的聲線，頭一次出現了輕微的波動，“我們沒有選擇。”

“那些漫畫里自以為是的人，都這么說?！?

“或許吧，還有什么問題？” Caesar的語速加快了一些，好像在趕時間。

“暫時沒有了，哦，最后一個，”陳束想了想，“為什么是我？你說了我只是一個沒爹媽的普通孤兒而已?！?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幸運？世界上那么多的人偏偏選中了和其他人一樣普通的你，這是我唯一的解釋，在其他人類眼中，你只是一個和他們沒有區別的普通人，可是在所謂的命運眼里，你就是像你自己說的，撒旦之子，灼眼的夏娜，白金之星，終結忍界大戰的人柱力還有一步步走向沖天槊的，魁拔?！痹陉愂行┮馔獾哪抗饫?，Caesar說出了剛剛陳束隨口念叨的那些主角的名字。

“機器人也看漫畫？”陳束瞇著眼睛問到。

“像我說的，陳束，我知道很多東西，還有問題嗎？”

“暫時沒了。”

“好的，主人根據這條宿命線的節點替你留下了三句話，我會傳達主人想對你說的第一句話，之后我會把我的數據體轉移到你的大腦神經里，在你到達下一個節點的時候向你傳達第二句，以此類推，”望向陳束有些不解的神情，Caesar補充了一句，“不用擔心陳束，從現在開始，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這句話由一顆巨大的掉SAN黑球給我說，太惡心了?！?

“找到一個愿意替你死亡的人，陳束，一定要記住，在你拿到全國賽冠軍之前，找到一個愿意替你死亡的人。” Caesar并沒有理會陳束的牢騷，它在短暫的處理停頓后，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你們確定你們是維護宿命線的正義使者嗎？這句話怎么聽怎么不像是好人會說的話。”陳束撓了撓頭。

在陳束接收到這則信息之后，眼前的這顆占滿了整個底層勘測室的黑球開始枯萎崩塌，從最細枝末節的枝丫開始，一路枯萎卷曲到了正中間的主體，就像是風化了的千年前的綢衣，陳束查覺到了自己的頭部有種緩緩腫脹的呼吸感，這應該就是Caesar所說的轉移數據體了，隨著主體的崩塌，那些構成主體的黑色粘稠液體也盡數失去了原本的活性，紛紛沉淀在了水底。

“正義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陳束，”或許是剛剛的傳輸工作耗費了太多的算力，Caesar的聲音聽上去甚至有些人類的那種沙啞疲憊，“有些代價甚至對于渺小的人類來說，暫時還無法接受?！?

“知道了，羅素米格爾先生?！标愂鴶[了擺手。

Caesar的聲音在陳束的腦海里沉默了許久。

“……我不明白。”

“沒啥，隨便猜的，”陳束深吸了一口氣，又閉上眼睛緩緩吐出，“如果被我詐出來了，就算幸運吧，誰讓我是命運之子呢?！?

腦海中又是許久的沉默。

“…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啊……”Caesar蒼老的聲音又一次傳了出來，這一次的話語里帶著了然的欣慰。

“你也認識我？”陳束撇了撇嘴，“我不是個孤兒嗎？怎么感覺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打小認識我？”

“記住陳束，找到一個愿意替你接受死亡的人，” Caesar最后一次提醒了陳束，然后就再也沒有了聲音，“還有，快醒來吧，陳束，你要來不及了?！?

陳束閉上了眼睛，再一次睜開的時候果然如他所料，滿地板上都是失去活性的黑色沉淀，他著急忙慌地看了看氧氣瓶的讀數，發現還維持在他進入底層勘探室的位置。

“狗屁來不及了，唬人嗎這不是。”陳束心里暗自咒罵著Caesar，可是轉念一想它現在就在自己腦子里，于是馬上止住了這個想法。

就在陳束準備往門外游去的時候，或許是因為那些屏蔽信號的黑水都失去了作用，他的通訊儀在沙沙聲中再次響起。

一個熟悉的聲音讓陳束冷汗直冒地怵然站在原地。

“你好啊，亡命徒。”通訊儀的另一頭，在原本應該由金剛兄弟管理的通訊頻道，有兩個不甘的怒吼聲，勞安成的聲音穿透了那怒吼，帶著狡黠殘忍的笑意在陳束的耳朵里回蕩著，仿佛一只藏匿在這處勘測地塔里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