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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你不會壽終正寢

一陣夾雜著毛毛雨的冷風吹拂過楊里的臉龐,他從記憶里回過神來。他輕輕拍打了兩下自己的臉頰,轉身走向樓梯口準備去往下一層的停車庫。

楊里走進了空無一人的車庫,這里比他想象中要空曠得多,他一邊緩慢走著一邊左右張望尋找著董剛的懸浮車。伴隨著回蕩的腳步聲,楊里在一輛通體漆黑的老式懸浮車前停下了腳步,他記得董剛的車牌,這就是他的車。楊里將背包卸下在里面翻找著,最后將一顆小巧精致的追蹤儀隨手扔到了車下,他在手中的終端上調試了一下,那只追蹤儀在清脆的“啪嗒”一聲中牢牢地吸附在了董剛的懸浮車底盤上。

“勞先生,定位器已經裝好了,現在等待他們出發。”楊里給勞安成留了一條言后就重新背上了背包找了個沒有人會注意的角落蹲了下來,他已經知道了幾人今天的計劃,剩下的聊天打屁內容他也不再感興趣,索性就在這里休息一會兒,他不想回到天臺上去了,初夏的室外總是很潮濕,到處都能吹到黏糊糊的淡海風。

楊里以前很討厭海風的味道,他來自川西北一個很小的規制區,每天早晨的風速大一點的話十分鐘不用整個規制區就全是淡海的味道,晾在陽臺上的被褥永遠潮潮的,上學的路上總是濕潤地容易摔跤。那里還常年下暴雨,水壩系統常常會過載,然后大家就拖家帶口地跑到避難塔上去,海防工事隨著長鳴的警報升起蓋住家家戶戶的房子,那些房子在遮天蔽日的陰影里漸漸地融化成黑色的影子,就像是縮頭烏龜一樣。

楊里小時候喜歡去避難塔,他的父親是避難塔的操作員之一,職業特殊性讓他很少回家,每次去避難塔就是他為數不多見父親的機會,一般大家都在大廳里席地而坐等待退潮,因為父親的身份拿到的家屬優待讓他,媽媽和妹妹可以呆在父親的宿舍里,晚上電力關閘以后父親和他的同事們會帶著所有家屬聚在一起點著蠟燭講故事,塔外全是狂風和潮水的呼嘯,塔內是暖黃色的燭光還有悄悄的歡聲笑語。

那個時候楊里在撥通的避難塔職員專線里很興奮地告訴父親,預報說又有暴雨啦,太好啦,我又可以來找你了,父親總是會面色一黑劈頭蓋臉地訓斥楊里。他告訴楊里,暴雨一點也不好,一點也不好,等到未來的哪一天,大家不用再提心吊膽聽預報,不用再擔心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時候,那才有資格叫做好。

楊里看著影像那一頭氣急敗壞的父親,噙著眼淚低頭不敢說話。父親一直都是個這樣的人,什么事兒都當成自家事兒搶著干,有他在的避難塔從來沒有出過差錯,規制區的三姑六婆都叫他大英雄。可是那個時候自己怎么會懂呢?英雄和父親,哪一個更能讓自己開心?

訓斥讓楊里再也不敢和父親提及自己想見他,后來進入了青春期,他一直埋怨著不在乎他的父親,等反應過來自己理解錯意思的時候,十九歲。

好像也不算太晚吧?對吧?對吧?

即使是在他的葬禮上?

避難塔關閉的時候,頂著暴風雨出去救一個沒來得及進塔的孩子,最最老套的那種英雄故事,那個孩子得救了,他卻被埋在了烈士陵園里。小時候在避難塔經常給楊里講故事的那個叔叔在葬禮上和楊里道歉,可是楊里直愣愣地盯著那塊墓碑,什么都聽不進去。

父親的撫恤金足夠家人衣食無憂,甚至妹妹可以讀自己沒有條件讀上的大學,學費由國家來承擔。那段時間他沒有辦法冷靜思考,每天的世界都像是橙色的夢一樣飄忽不定,他就像是夢里的某一顆種子,一直在空中飄著,都沒有落地的機會,空氣中的礦物質雨讓自己早熟發芽,可是由于托起他的暴風雨不是土壤,托不起他伸出的嫩根,他就會在落地前慢慢夭折掉。

楊里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反復翻看父親愛看的武俠小說,他漸漸地明白了為什么父親想要去救人,大俠都得這么做,主角都得這么做,如果他們見死不救的話,他們以后做的所有事情都會名不正言不順了,即使他們打敗了魔頭又怎樣?拯救了江湖又怎樣?某一天走在街上的時候還是會被當某個和他同流合污的路人認出來,喂!你是不是當初那個那個躲在人群里的衰哥,那個冷眼旁觀的遜咖?

“當時防水的閘門已經快要關上了,是那個孩子的媽媽沒有看好自己的女兒,”父親的同事這么和楊里說,“那不是他的失職,他已經做好了他的工作,他是不用去的。”

楊里沒有說話。

“我們都勸他不要,他把我們罵了一通,說沒有人不犯錯的,沒有人不犯錯的。”同事叔叔的眼神充滿疲憊地閉上了。

“他說塔里的街坊都叫他英雄。”

“嗯。”

楊里后半生恐怕都無法直視那座避難塔了,他本能地想要逃走。他帶上了一本父親最喜歡的小說,告別了母親,然后迷迷瞪瞪地順著人群,趕著最近的一班海上列車去了城里,等他再一次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規劃二區一個簡陋的小旅館里。在新成都他什么都做,因為他不想當短命的英雄,所以他什么都可以做,總結來總結去還是當混混來錢最快,偷雞摸狗,東詐西騙,但是無論做什么,有一條鐵律是不會改變的。

“命比天大,對普通人來說,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楊里倚靠著角落那輛黑色的懸浮小皮卡,有些恍惚地盯著頭頂的白燈。這些事情,都是些快十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了,自從他開始替勞安成做事后他再也沒有想起來過那個小小的規制區,勞安成雖然兇殘惡毒,但是大多數時候還是說話算數,自己的確過上了寬裕的生活,自己現在住在一幢獨棟的高級公寓里,一個客廳的面積就頂得上原來一家四口的小房子,自己的被褥永遠是干燥的,有時會帶著太陽的味道,那些規制區的事,避難塔,大壩,龜殼一樣的防水工事,還有那個一見著他就會哭哭啼啼道歉的孩子,都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了。

既然是上輩子的事情,為什么自己還會想起來呢?大概是因為人的大腦就是這樣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吧,就好像小的時候他偷偷躲在家里拿沉浸設備玩榮格游戲一樣,母親讓他收拾好房間再玩那些電子垃圾,他就一股腦地把所有的衣服雜物硬生生地堆進不常用的那個衣柜里然后裝作剛剛大掃除完很累的樣子帶上設備。當這件事情被他拋在腦后,過了很久他想要從那個柜子里拿東西的時候,一打開柜門,那些很久以前被他堆進去的東西,他忘記的東西就像是洪水猛獸一樣撲到他的身上,把他牢牢地蓋住。

用這樣的比喻來形容的話,他的記憶就是那些雜物,陳束就是那個他準備從柜子里拿出來的東西。如果陳束在忒修斯高塔和自己講的故事全都是真的的話,那他就是那個父親小說里常常出現的被拋棄的孩子,他帶著虛假欠揍的笑容,吊兒郎當地和世界上所有的人對話,毫不怯場地對話,即使是游戲里那些象征著虛擬數據的NPC也大多會稱呼他為善解人意的勇者,拿命去搏勝利和大團圓結局的英雄。

一個不科學的,活著的,大英雄。

……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楊里第六次打開水杯的時候,客運電梯口傳來了打開的聲音,楊里心里一緊。

是陳束他們沒錯。

此時陳束正一邊大大咧咧地和董金討論著今天下午的游戲進度,一邊和背著包的董剛還有徐乾一起朝著董剛的懸浮車走去。

“早知道就再多睡一會兒了。”陳束瞇著眼睛打了個哈欠,楊里扭頭看向一旁墻頂的排氣口縫隙,不知道什么時候外面已經漆黑一片了。

“讓你下午多睡一會兒不要打游戲。”徐乾看著陳束有些散漫的態度,皺緊了眉頭。

“得了得了,怎么跟個老媽子一樣天天嘚啵嘚嘚啵嘚,”陳束不滿地揮了揮手,“我精壯得很,熬三四個大夜不睡覺照樣生龍活虎……”

后面的楊里聽不太清了,他們已經坐進了車子里。不一會兒那輛漆黑的懸浮車地燈亮起,在一陣氣浪中,陳束等人順著L3車道的全息投影標識飛出了地庫。在確定他們走了以后,楊里才從那輛黑色的皮卡后站起來,他一邊盯著手中那個不斷閃爍的定位儀器,一邊快速跑向了一輛懸浮摩托。

“歡歡歡歡歡歡歡迎您,汪汪汪汪汪卓先生。”楊里拿出一張磁卡在鎖側輕輕點了一下,在自己手腕上的終端數控板操作了一下后,摩托在AI失真的結巴招呼聲中被順利盜竊。

“勞先生,他們已經從酒店里出發了。”戴上頭盔擰開了摩托的油門,楊里撥通了勞安成的通訊儀。

“朝哪個方向?”勞安成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

“……東南偏東三十度。”看著數據板上不斷朝著正東南方向移動的追蹤儀,楊里鬼使神差地說了謊。

“我知道了,你追上去吧。”勞安成似乎并不在意一樣,隨意說了兩句就從通訊儀上就準備下線。

“我該怎么做?”楊里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后有些猶豫地問到。

“哦不,你什么都不用做,在看到他們最終目的地時你的任務就結束了,我給你的那個追蹤儀內置了一個鎖定坐標,一旦坐標開始移動了,它下一次停下就會被觸發。”

“觸發?”

“對,唔嗚嗚嗚嗚,嘣!”勞安成并沒有說明會觸發什么,但是他這一串心血來潮的擬聲詞讓楊里不寒而栗,“那個小家伙飛到這片人造陸地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只要十分鐘啊楊里,記下那個坐標就跑,記得跑快點。”

什么?不對不對不對不對,這不是勞安成和他說的計劃啊,那個定位坐標只應該是個普通的定位坐標啊,怎么會帶這種一停下就會被飛彈鎖定襲擊這種鬼設定?

他們會死哦,楊里,那四個自以為是的家伙,一個木訥寡言的壯漢,一個中二幼稚的小鬼,一個極度危險的殺人犯,一個精神分裂的衰仔,他們都會死哦,即使這樣也要聽從那個惡魔的指令嗎?

“好的,我知道了。”

勞安成的聲音消失以后,楊里面色復雜地看了看手中的通訊儀和手腕上的追蹤地圖,最后還是咬了咬牙朝著紅點標注的方向油門轟死,氣浪卷起停車庫地面的塵埃疾馳而去。

……

“安叔。”在葬禮的最后,一直沉默不語的楊里叫住了父親的同事。

“嗯?”

“這個世界上,沒有英雄可以活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天,對吧?”

“……恐怕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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