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游戲有什么好玩的？畫質還不如一只終端手環。”董金董剛出門去采購裝備，徐乾并沒有立刻去看全息地圖分析路線，而是坐在陳束旁邊托著腮看陳束劈里啪啦地按著手中那只造型奇怪的控制器。

“劇情啦劇情，這才是故事最厲害的地方。”陳束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屏幕埋怨徐乾，屏幕上的主人公正在一只海嘯的漩渦中狼狽地躲閃著天上那只龐然大物。

“所以講的是個什么故事？”

“講一個亡國王子帶著他的爛仔幫一邊公路旅行一邊拯救世界的故事。”陳束有些驕傲地哼哼了兩聲。

“千篇一律的故事梗概。“徐乾搖了搖頭，他對這些災厄世紀前的文化產品并不關心，轉身走到房間里準備把他們即將前往的人造大陸板塊信息調出來研究。

徐乾關上了門以后，整個客廳只剩下陳束一個人，游戲里諾克提斯王子的怒吼，陳束用力按壓手柄的聲音，酒店廁所胡亂轉動發出聲響的老式洗衣機，陳束的神情看上去一掃之前在眾人面前的神采奕奕，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般涌來的疲憊感。

真不巧！被徐乾說中了，這確實是一個千篇一律的故事，故事朦朧又模糊的世界觀背景下，主角是被命運選中的王子，是終結邪惡宰相的正義使者，是最后失去家園，失去愛人，失去伙伴，獨自走上王座的孤魂野鬼，那才是每一個故事里宿命的王子該做的事情。

但是陳束沒有講出來的是，他其實已經背著三人偷偷打翻版過兩次這個游戲了，每一次都嘗試不同的對話，不同的選擇，但最終都朝著同一個結局走去。陳束用老狗送給他的模擬信號鏈接到了舊世代互聯網的備份數據里，在一個叫做“豆瓣”的社交媒體軟件上看到了那個時候大家對于這款游戲兩極分化的評價，好的覺得它好得沒邊，爛的就覺得像一泡狗屎，他們說這個在宣傳時期號稱完全開放世界多線結局的游戲只是一個趕工的半成品，所以在所有漂亮的風光前都有一堵看不見的空氣墻，那些空氣墻確保你不會亂跑，夾著你筆直地朝著命運規劃好的唯一一個結局跑去。

和楊里的那場比賽勝出了以后，陳束最終選擇了和董金董剛全盤托出了所有自己和徐乾的經歷，包括上浮的身份，神秘的黑蒂斯，以及那些追尋自己的客棧黑衣外勤。他還給他們三個講了在忒修斯高塔自己昏迷之后的經歷，那個純白的空間以及本來應該死去的海因斯和他講述的那些關于命運之類雜七雜八的事，不過三人并沒有在意，他們只覺得那又是什么楊里設定的誤導性信息，海因斯只是一個戰場的NPC數據而已，來自守擂方構筑者腦子里的數據，陳束點了點頭，可是心里還是莫名其妙堵得慌。

你小時候有沒有做過那種，特別漂亮，拯救世界的夢呢？在夢里穿著泛金光的威風鎧甲正義凜然打敗邪惡，醒來之后繼續蔫不兮兮地吃早飯坐公交車去上學。你明明知道那只是一個夢而已，只是白天背著爸媽看了過量的動畫片的思考殘余，可一定還是會犯嘀咕吧，萬一那是真實的怎么辦？萬一我現在其實是被壞人的施展的幻覺困住了怎么辦？萬一就在我繼續聽話好好上學，好好寫作業的同時，真實世界里邪惡仍然在欺壓無辜的人怎么辦？

陳束以前就是這種孩子，和唐吉可德一樣，他把孤兒院的柵欄看作圍墻，把照顧他的老師看做邪惡勢力的走狗，他的父母一定是在某一個地方繼續嘗試拯救世界的時候不小心讓邪惡鉆了空子綁架了自己，一切的和諧氛圍都一定是他們營造出來誆騙自己的假象。

或許他現在也是這樣的傻狗吧，嘴上叨叨著世道變了世道變了要做得過且過的撞鐘和尚，其實有些東西一直沒有變過，小時候他幻想做諾克提斯王子那樣的人，長大了還是會尋找自己被正義選中的證據，只是這件事情在小孩子身上發生就被叫做童真，在大人身上被發現就叫被迫害妄想癥。

你已經是個完善的大人了，你得為自己的思緒負責。

Boss戰打完后就進入了CG動畫，陳束放下手柄扭動了一下有些僵硬酸疼的脖子，他枕著雙臂靠躺在沙發上偏頭看向外面，一邊數著天上的烏云一邊跟隨著老式音響里帶著磁干擾的失真版露娜芙蕾雅犧牲CG動畫，同步背誦著她的臺詞。

“因為我身為神使的使命已經結束了。”陳束用他有些蹩腳的日語心不在焉地和動畫一起念叨著。

“……你來見我了，對于我來說，這樣就足夠了……”

“……當你覺得無助時，就請想起我吧……”

“……再見了，諾克提斯殿下……”

“好像下雨了。”陳束看著窗外，自言自語地喃喃著。

……

楊里坐在樓頂的天臺上發著呆。

距離和陳束的較量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了，這段時間里陳束等人異常地老實，除了窩在家里參加比賽以外沒有任何的動靜，這樣也好，也省得他和勞安成想方設法說謊。

那天比賽結束了之后，陳束曾經把楊里約出來聊過天，在西南科聯大對面那家陳束常去的飲品店，兩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咱們好久沒有這樣坐下來聊聊天了。”陳束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打破了兩人中間的沉默。

“在忒修斯塔頂那次不算嗎？”楊里有些心不在焉地盯著窗外。

“正常地坐下來，”陳束撓了撓頭補充到，“不是打斷腿被迫坐下來。”

楊里沒有說話，柜臺后面放著吵鬧的后電子音樂，那些年輕人最喜歡的音樂。

“楊里，來我們戰隊吧，”陳束看楊里不太愿意說話的樣子，硬著頭皮地接著說，“這不是你的愿望嗎，擺脫勞安成然后正經地打比賽。”

“這次又是出于什么，愧疚嗎？”楊里抬頭看向陳束，“我不加入你，你就不能師出有名地當救世主了對嗎？你就永遠是個忘記承諾的爛人了。”

“喂喂喂，你這咋能全怪在我身上，你是勞安成的走……部下啊，勞安成現在巴不得我死，我回來了后當然不敢和你聯系了。”陳束有些心虛地反駁著，是的，就像楊里在高塔里所說，雖然他們是一起打了大半年游戲的戰友，但是相比于董金董剛，他確實一直對楊里抱著一種俱來的偏見，覺得他是勞安成的手下，他所做出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是壞人。

在陳束找到董金董剛準備參賽的時候，他還依稀記得董金曾經詢問過陳束為什么要帶著當時什么都不會的徐乾參賽而不是聯系楊里，陳束說是因為楊里是勞安成的人，現在咱們不能聯系他，而當時楊里是不是已經潛入了董金董剛旁邊的那戶人家里開始監聽了呢？如果他聽到了，會不會很難過呢？

楊里確實算不上是個好人，但是比起楊里把他們代入到自己脫離勞安成之后的計劃來說，陳束甚至都沒有真正把他當成自己人過。

“不要站錯隊了，陳束，讓你贏是因為我可憐你，你比我更需要被人可憐，但不代表我就是你的朋友，”楊里看著轉移視線的陳束，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反正我一開始也不是對嗎？我是勞安成的走狗，這是你剛剛想說的詞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是我們的朋友，當初董金是說要邀請你的，我沒讓，是我的錯。”陳束的面色有些難看，他訕訕地低下了頭，可是嘴巴仍然不死心地嘟囔著。

“你沒做錯，那是正確的選擇，”楊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們拉我入隊了，下一秒我就會因為不想被勞安成砍手把你們的位置賣出去。”

陳束愧疚地抬眼看著楊里，他仍然像個沒事人一樣抄著手盯著窗外。

“所以，你算是拒絕了嗎？”陳束小心翼翼地問到。

“…嗯。”楊里拿起座位旁的外套起身朝門口走去。

“楊里。”陳束叫住了他。

“干嘛？”

“…對不起。”

楊里沒有馬上說話，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會兒。

“陳束，你只是個普通人，這是你自己說的對嗎？”許久過后，楊里頭也不回地問陳束。

“嗯。”陳束愣了一下，隨即木訥地點了點頭。

“那就記住吧，你不是什么救世主，你只是一個普通人，你永遠都不會是師出有名的主角。”楊里偏頭用余光最后瞥了陳束一眼，然后推開飲品店的門走了出去。

門上的那只鈴鐺搖晃著，陳束在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中繼續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