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戰(zhàn)勝你的心獸
- 宿命:榮格的游戲
- 李帕圖
- 4355字
- 2022-12-09 10:00:00
陳束坐靠在一旁的圓柱邊上喘著粗氣,他的身上全是猙獰的傷口,手中的劍也不知道被楊里挑到了不知名的黑暗里。
“我說了,你變強了一點,但是還不夠。”楊里拿著手中的刀,將刀尖對準了陳束的喉嚨,他的身上也破破爛爛的全是傷痕,樣子比陳束好不到哪里去。
“大哥,嘴硬也得有個限度吧,我倆現(xiàn)在渾身上下有哪里不一樣啊。”看著同樣狼狽不堪的楊里,陳束搖了搖頭。
“我手里還握著刀,而你沒有,這就是區(qū)別,”楊里盯著陳束的眼睛,“以一敵萬也好,殺敵如割草也好,戰(zhàn)場最后,站著的人里手上還握著刀的就是贏家,這是你說的。”
陳束一陣恍惚,這種沒品的話是他說的嗎?或許吧,他隨口說出的爛梗幾乎夠把整個羊湖填滿了,偶爾有一兩句記不得了也很正常。他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刀尖,沒來由得想到了那條國道,想到了那天同樣被徐乾手中的鋼刀所指的護送隊員。
“這一局是我贏了,陳束,”楊里說,“我,楊里,一個凡人,即將殺掉一個半神。”
“你又是從哪里給我起的外號?”
“勞安成是這么稱呼你們這種人的,你,還有那兩個老外。”
“你們果然接觸黑蒂斯了,”陳束面色復雜地看著楊里,“楊里,無論黑蒂斯的人說什么,都不要信,他們都是自命不凡的殺人犯。”
“那你呢?你也是嗎?”楊里問到,“你和他們,沒有任何的區(qū)別,那副高高在上的臭臉,仿佛所有別人的事情一點也不重要。”
“我不是。”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殺你的理由嗎?我現(xiàn)在就可以告訴你。”楊里似乎憋了好多想要說的話,他并沒有理會陳束的否定,而是繼續(xù)自顧自地說著。
“你太耀眼了,陳束,在他們的面前,在我的面前,在賭場你是最有天賦的玩家,即使做了亡命徒也是通緝令上最危險的那個,你是身份成謎的半神,米諾神使說你這輩子只用做一次選擇,拯救,或者毀滅世界,那些普通人努力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現(xiàn)在正被好端端地裝在盤子里慢慢地送去給未來某個時間的你。”
“在你的面前,任何普通人的心愿都顯得渺小,都顯得沒有意義,”在陳束的印象里,楊里不愛說話,此時他卻一股腦地說了好多,他的聲音低沉,可是瞳孔不停地顫抖著,“我討厭讓自己沒有意義的東西。”
“別扯蛋了,”陳束仰頭盯著圓柱上唯一一盞還沒有碎掉的壁燈,輕聲喃喃到,“怎么可能沒有意義啊。”
“隨你怎么狡辯吧,“楊里揮動起了手中的刀朝著陳束的腦袋猛地劈砍而去,”都結束了。”
陳束的頭下意識地往下壓去想要躲避,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連帶著破風聲作響的刀刃,鋼刀入肉的悶響和砍到牙齒的脆響混合在了一起,刀卡在了陳束的臉上,血瞬間噴濺了出來,陳束的頭埋了下去,凌亂的頭發(fā)遮擋住了面容。
終于死了。
這個少年,這個在戰(zhàn)場上永遠意氣風發(fā)的少年,現(xiàn)在渾身是血地倒在了自己的刀下,楊里原本以為在游戲里證明自己比陳束強自己心里的嫉妒就可以平息,可是現(xiàn)在看著一動不動的陳束,他卻感覺越來越不舒服,就像是在田徑比賽上,第二名用準備好的小動作絆倒了第一名然后奪冠一樣,楊里意識到了,那種對陳束的反感和嫉妒是不會消失的,哪怕是自己和他耍手段騎在他的頭上造次也不會,他仍然會是那個被所有自己只能仰望的人重視的半神,在半神頭上拉屎的普通人也還是普通人,如果這是一個神話故事的話,陳束就是主角,他就是那些給主角使絆子,奸詐狡猾的邪惡魔頭,最終會慘死在主角光芒萬丈的劍下。
“我也會,被你殺死嗎?”楊里喃喃到,他下意識地想要抽刀,可是卻發(fā)現(xiàn)刀就像是被釘死在他頭上了一樣,怎么拔都拔不出來。
“別扯蛋了……”在楊里驚駭?shù)哪抗庵校愂従彽靥鹆祟^,嘴里模糊不清地念叨著什么。
陳束披頭散發(fā)的,目光穿透幾縷擋在眼前的亂發(fā)惡狠狠地盯著楊里,他的嘴死死地咬住了楊里砍向他的刀刃,牙齒上的一副金屬牙套在刀刃上留下了一排駭人的齒印,金屬牙套仿佛才構筑出來不久,表面還泛著幽藍色的光弧。刀尖和刀身底部沒有牙齒的攔截,將他的嘴巴兩側(cè)劃開了兩道猙獰的口子,他的下巴上全是淌著的鮮血。
如果被斐多看到了此情此景,他一定會興奮地站立鼓掌。是的,他可是陳束,是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是黑蒂斯頒發(fā)了三次見面機會的座上賓,是米諾都看不清未來終點的世界鑰匙,他是勇士,是即便被砍斷了雙手雙腳,也可以用牙齒撕咬開對手脖頸的野獸。
他是命運遴選之子,世界的結局之前,他不應該在任何地方交付自己的生命。
“怎么會,怎么會沒有意義啊……”陳束嘴里咬著刀刃,含糊不清地怒吼著,楊里被震驚地松了松手中的刀柄,陳束猛地將嘴中銜著的鋼刀吐向一旁的黑暗里,他猛地朝楊里撲了過去,楊里下意識地后退,卻來不及躲閃,只好雙手護頭來抵擋陳束如同狂風驟雨一般朝他襲來的拳頭。
此時兩人的體力都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兩人都丟失了自己的武器,他們近身廝打在了一起,像是那天路燈下的斗毆,也像是幾千年前,在斗獸場里搏命的嘶吼生物。
……
忒修斯之塔,頂層會議室。
已經(jīng)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陳述和楊里已經(jīng)用盡了身體的最后一絲力氣,那張殘破不堪的圓桌碎裂成了不規(guī)則的兩塊,脫力的兩人分別依靠在兩邊,面對面地癱坐著。
“為什么。”楊里低聲念叨著。
陳束的狀況似乎比他還要糟糕一些,他看著頭頂支離破碎的吊燈殘骸,微微起伏的胸腔是他還活著的唯一證明。
“為什么。”楊里又說了一遍。
“我得贏,我還有約定,沒有做完。”陳束終于開口了,他的嘴角開的那兩個傷口露出了牙床和沾滿血漬的金屬牙套,說話有點漏風。
“還要再裝下去嗎!!”楊里看著陳束那種大義凜然的表情感到一陣反胃,他惡狠狠地低吼著,眼眶卻已經(jīng)紅了,他將垂下的雙臂朝陳束甩去,整個人順勢搭上了他的脖子,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可是還是努力掐著陳束的脖子,“還要再裝下去嗎?!還要再裝下去嗎!!!”
陳束想要推開楊里,但是他做不到了,所以只有在楊里發(fā)瘋的質(zhì)問里不停地劇烈咳嗽。
“徐乾的仇人,阿金和剛子的爺爺,我的爸爸,你的逃離魔爪,”陳束有些艱難地從牙縫里含糊不清地擠出一字一句,“都是約定。”
陳束吐出的字句就像是一節(jié)節(jié)釘子一樣釘在了楊里的關節(jié)處,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陳束,這些他想當然覺得陳束根本不會在乎的事情,卻被他如此艱難地念叨出來了。
“你……你記得……你記得……”楊里失神地念叨著,一開始是輕輕的,他的聲音越來越激動,最后變成了嚎啕大哭,“你們?yōu)槭裁床粊砭任遥磕銈優(yōu)槭裁床粊砭任遥浚∥覀冋f好了的。”
是啊,說好了的,好勇斗狠的青年們不是很牛掰嗎?年輕氣盛的兄弟情不是最大嗎?大家不都是泥潭里打滾的熊孩子嗎?說好了的啊,一人吃肉,全家喝湯,可是某天他們都消失了,留他一個人在他們原來一起掙扎的泥潭里撲騰著。
陳束只是喘息著,他沒有接著說話,一是因為他還沒有力氣說出完整的句子,二是想給楊里一些時間。
“神賦力,不在榮格游戲的服務器生成范疇內(nèi),”陳束垂下眼皮看向身前崩潰了的楊里,他只能垂著眼皮,他的臉已經(jīng)被楊里錘成了一個豬頭,“可是今天和你打,我沒有用我的神賦力。”
“為什么,又是半神的狗屁憐憫嗎?”楊里的情緒已經(jīng)慢慢地穩(wěn)定了下來,他的話語里還是帶著一些沒有完全散去的鼻音,兩個人現(xiàn)在都無限等同于廢人,爭斗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在意識到自己終于不用再繃著根弦戰(zhàn)斗后,楊里如釋重負地向后仰去,結結實實地躺在了斜著的破桌板上。
“不,我想回答你的問題,”陳束有些費力地左右動了動脖子,楊里猜他是想搖頭,“我不是他們說的半神,我只是個凡人,你畏懼的勞安成也是,黑蒂斯的那群混蛋也是,在神話里,普通的凡人確實不可能宰掉神,但是凡人,可以,宰掉凡人。”
楊里愣了一下,隨即低下了頭。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實在是沒有精力給你組織答案了。”陳束的肩膀向上蹭著,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
還沒等楊里回應,陳束就清了清嗓子講了起來,隨意地講,口齒不清地講,想到哪里就講哪里,從他小時候開始,到和后面每個人的相遇,這些人都只知曉神秘的陳束的一部分,現(xiàn)在陳束像是找到了發(fā)泄的口子一樣,一股腦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講了出來,孤兒院,下潛,上浮,銹林,國道,客棧,餐車,那些楊里知道或者不知道的,陳束都說了出來,包括很多沒有人知道的事情,楊里現(xiàn)在成為了全世界唯一一個知曉陳束這二十多年出頭所有人生的人。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陳束終于停下了酸疼漏風的嘴巴,楊里低頭沉默著,沒有說話。
原來是這樣,原來他也沒有選擇。
他不是半神,他只是一個和自已一樣迷茫驚慌的普通人,唯一不同的是自己有露出恐懼表情的權力,自己可以順從,示弱就可以活著,可是他不能表現(xiàn)出來,世界在虎視眈眈地注意著他,他一露怯就會被藏在陰影中的惡鬼給分食干凈,所以只好裝猛扮狠,只好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
他會難受嗎?在護送的隊員全都因為自己喪命的時候,在不得不離開自己喜歡的姑娘的時候,在報名之夜狼狽地被勞安成抓包的時候,那些穿透他身體的電流,帶走他血肉的鋒利碎片,他敢在惡鬼面前露出痛苦的臉色嗎?
楊里打量著現(xiàn)在像一條爛仔一樣癱在廢墟里的陳束,他渾身都是風干的血漬,嘴角猙獰的傷口向下外翻著露出了全部的牙齒,那副金屬牙套早就因為阻攔鋼刀的緣故被死死地鑲嵌進了牙床里。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年時的樣子,干凈的臉龐,神秘兮兮的笑臉,總是有用不完的鬼點子和說不完的爛笑話,那個時候大家都好像還在同一個地方混吃等死,現(xiàn)在不過才過了一年而已,他轉(zhuǎn)眼已經(jīng)咬著牙走出去好遠好遠,遠到自己都已經(jīng)有點追不上了。
“沒能按,計劃,拉你出來,對不起,但是我是,亡命徒來著,也沒有那么好心,你要逃,就要,自己逃啊,別給嗎,別人,添,麻煩好不好。”陳束想要咧嘴笑笑,可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沒有完整的嘴巴了,所以只是做出了一個猙獰可怖的表情。
楊里沉默著,頭頂?shù)牡鯚裟俏ㄒ灰粋€還沒有碎掉的燈泡在解除不良地閃爍了兩下之后,居然奇跡般地亮了起來,溫暖的光驅(qū)散了兩人陷入的黑暗,柔和地打在他們的身上。
“你真是,世界上,最爛的勵志演說家了……”楊里抬起頭看向那顆仍然微微晃蕩著的燈泡,他盯著看了很久,久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時間處在光源照射下,他的眼眶又紅了。
楊里踉蹌地伸手夠到了那柄被壓在廢墟下面的鋼刀,上面還有陳束的鋼牙印,楊里反手高高地舉起了刀柄,然后猛地插進了自己的肚子里。
“你贏了,陳束,又一次。”楊里的身體開始化作光點消散。
“謝謝。”陳束仍然在原地癱坐著,一動也沒有動。
“省省吧,出去了之后我還是你的敵人。”楊里對陳束的謝意無動于衷。
“出去以后,你來,我們戰(zhàn)隊吧,”陳束接著說到,“地區(qū)賽出線了,有一次改隊名的機會,我們打算叫‘紅衣社’,你還記得吧?阿金當初說的,我們的戰(zhàn)隊。”
楊里在不斷虛幻的光暈里保持著沉默,他當然記得,那是他們四個的秘密。
“你先活下來再說吧,”楊里搖了搖頭,“現(xiàn)在犄角旮旯里的惡鬼都在盯著你,我可沒有福氣陪你活下去。”
在說完這句話之后,楊里就完全消散成了光點,陳束看著重新恢復安靜的廢墟房間,也疲憊地閉上了原本只有一條縫的眼睛。
“榮格游戲,‘忒修斯的罪人塔’戰(zhàn)場結束,判定結果,攻擂方勝利,守擂方失敗,正在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