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愚者先知和普通凡人
- 宿命:榮格的游戲
- 李帕圖
- 3513字
- 2022-12-10 10:00:00
樸候裹了裹身上有些單薄的外套,提著一只小巧的金屬箱子朝人民公園的入口走去,被無數高樓鐵塔切割的天空碎片剛剛蒙蒙亮,街上幾乎沒有行人,五月初的天亮的越來越早,明明已經入夏了,可是昨天晚上的一場大雨鬧得滿城的寒氣。
凌晨的公園,不論在什么季節里,都不會是蓬勃的樣子,潮濕發潤的長椅,接觸不良的路燈,還有路邊蔫兮兮的花圃,除了守在遇難者計數碑大門前困倦的老大爺外,樸候是唯一一個看上去還算有點朝氣的玩意兒,盡管他微微紅腫的眼圈證明著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
“小樸,來啦?”聽到腳步聲的大爺微微抬了抬蓋在臉上的帽檐,低垂著睡眼瞄了瞄門衛亭的玻璃。
“來了劉大爺,”樸候微微笑著從包里摸出了一包香煙,他輕輕敲打了兩下軟殼,抽出一根別在了玻璃窗的插銷上,“抽煙。”
“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來了,”劉因把窗戶拉開一條縫,用兩根手指把那根香煙勾進了門衛室,他在雜亂的桌子上摸索了半天后,一點微弱的火光亮起,“最近單位挺忙吧。”
“我能有啥出息,瞎忙唄。”樸候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
“行了,你先進去吧,我給你開門。”劉因擺了擺手,按下了操作臺上的按鈕,漆黑的鐵閘門就像是列車過境一樣朝兩邊緩緩張開。
“謝謝劉大爺。”樸候沖劉因微微點了點頭,然后轉身走進了大門內。
遇難者計數碑是人民公園內一片空曠的地界,這里除了287根高密度的粗壯碳柱以外沒有別的東西,碳柱整整齊齊地碼放在空地上,通體灰黑色,表面光滑得可以在晴天當鏡子用,但是每個來到這里的人都是難過的,沒有人會白癡到在這里照鏡子。
樸候走在柱和柱之間供行人走動的空隙里,他認真注視著每一根自己路過的碳柱,每一根都相當于十幾個成年男性的體重,沉重的分量讓世界上任何人都沒有辦法舉起來。
天亮了,剛剛出生的太陽照耀紀念碑,給每一根碳柱頂部都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邊,樸候記得小時候學校組織的春游來過這里,因為這里是城市的內陸,比起洶涌的板塊邊緣要安全的多。那天艷陽高照,現在這個年頭出次大太陽可不容易,大家都高興壞了,雙手在空中胡亂揮動著感受著來自遙遠恒星的溫暖。
他的小學班主任是一個喜歡穿碎花裙子的年輕姑娘,性格溫和可親,就是常常被孩子們的惡作劇弄哭,她帶著大家來了紀念碑園,一邊給孩子們講著他們似懂非懂的故事一邊看著這些碳柱止不住地哭,陽光也像今天一樣,在光滑的碳柱表面堪堪臨摹著肉眼幾乎不可見的細小紋路,班主任的眼淚是透明的,一顆顆砸在地上。
當時班上的女同學們都氣壞了,以為又是哪個調皮的男孩子的惡作劇,讓他自己站出來和老師道歉,可是男生都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和女生爭執地面紅耳赤。
這件事情也在老師哽咽模糊的解釋下不了了之,大家都覺得自己委屈,可是樸候沒有,他從小就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先這些孩子們一步知道公園里的這片區域是做什么的,也大概知道老師為什么會哭。
“這里不能抽煙。”就在樸候看著微弱的陽光晃神的時候,一個女人的聲音從他的身后響起,她的中文念叨的不太標準,可是音色就像是夜鶯。
樸候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下意識地摸出了手里的煙盒用兩根指頭不停地拍打著。
“不好意思,我剛剛走神了。”樸候有些抱歉地沖身后青發碧眼的外國姑娘笑了笑,然后把手里的煙盒塞回了包里。
“沒關系。”姑娘面容恬靜地點了點頭,然后繼續扭頭站在一根碳柱面前發呆。
樸候忍不住多看了那個姑娘兩眼,并不是因為她令人舒心的容貌,而是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他在哪里見過她。
“一直盯著別人看,很不禮貌。”姑娘突然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
“抱歉,”樸候回過神來,“我們有見過面嗎?”
“這種搭訕方式,很老土。”姑娘瞥了他一眼。
“但我們確實見過面對嗎?”樸候眼皮微微地跳動了一下,像是想起來了什么事情,“上個月,在科技館,人類之環面前,我和那個……Lulu,對吧,我和他聊過天,你是他的同伴。”
“……你的記憶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好,樸候先生。”姑娘愣了一下,然后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很多事情。”
樸候看著面前這個恬靜的姑娘,她的眼神突然變了,就像是捕食者卸除了身上示弱的偽裝,整個人的氣勢從一個文雅的女孩變成了平靜的上位者,即便是永遠平和如水的樸候也微微地收縮了一下瞳孔。
“你們果然都很奇怪啊,”樸候搖了搖頭,“你和那個喋喋不休的英國話劇導演。”
“樸先生,這個世界上現在全是奇怪的人,不奇怪的,都已經死了,”姑娘輕輕地用腳尖點了點地,“在這些人造大陸的下面,沖鋒的海里。”
樸候沒有說話。
“我叫Nora,by the way,”Nora扭頭看向思索著的樸候,“Nora Sailer。”
“我們不過是偶遇,為什么要告訴我你的名字?”樸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你接下來會問我很多的問題,謹防你不知道怎么稱呼我。”Nora有些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樸候愣了一下,不過沒過多久就掛上了了然的笑容。
“看來,這并不算是偶遇了吧。”
“是的。”
“那感謝你告訴我你的名字,你的名字聽上去也很耳熟,”樸候走到了一塊鉛柱面前,伸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光滑的表面,“你找我有什么事,Nora?”
“我知道你有一個文檔,你一直在調查一些事情,”Nora看著他,“一些不應該被其他人知道的事,至少現在還不應該。”
“我的副業是一個,嗯,該怎么和你解釋呢,一個私人小機構的調查員,”樸候仍然將注意力集中在那根碳柱上,就好像Nora根本不存在一樣,“調查員調查事情,再正常不過了不是嗎?”
“你不用費力和我隱藏客棧的信息,”Nora的聲音聽上去漸漸地變得有些冰冷,“客棧以為他們知道很多東西,事實上他們無知的就像是高等數學課堂上的四歲小孩子。”
樸候停下了他手上的動作,有些意外地轉過身來重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姑娘,洗得發白的丹寧牛仔褲,白色的女士襯衫,一只小巧的挎包,她看上去和這個世界上所有其他的姑娘一樣,但她的眼神很深邃,像是兩顆從遠古就開始燃燒的恒星。
“那看來,我的猜想是正確的,”樸候像是明白了什么,“我們的敵人,不只是米格爾公司。”
“敵人,朋友,都是主觀意識決定的稱謂而已,什么都無法代表,”Nora也學著樸候的樣子走到最近的碳柱面前伸出了手,“米格爾公司是意識下潛的罪魁禍首,羅素米格爾是命運的使徒,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
樸候看向高傲地仰著頭的Nora,忍不住笑出了聲。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朋友?”樸候說到,在念出朋友這個詞的時候,語氣異常的意味深長。
“Whereof one cannot speak, thereof one must be silent,”Nora頓了頓,“出于某些原因我不能說出我真正要對你說的話,但你是個聰明人,在某一個時間點你一定可以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就像古希臘先知的神諭一樣?”
“可以被這么理解。”
樸候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扭頭盯著她,在Nora被他打量的眼神弄得渾身有些發毛的時候樸候突然發問。
“你們黑蒂斯的人,都這么裝神弄鬼嗎?”
Nora愣了一下。
“你和Lulu,都是吧,那個在規劃三區市郊控制徐乾殺掉所有護送人員的斐多,”樸候接著自顧自地念叨著,“我一直覺得你們的名字很熟悉,陳束當初說,斐多的真名叫做Lulu,一個波浪卷金發的英國人,Lulu告訴陳束他們會在他拿下全國賽冠軍的時候再次和他見面,這是來自一個叫做Nora的人給出的預言。”
“感謝你們呢,那個孩子因為你們放出的預言說啥也要去參加今年的比賽,不顧危險和死活地跑出客棧分部了,我們現在都還沒有找到他。”樸候想到了那個眼睛里藏著一片混亂的百獸叢林的纖瘦孩子,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Nora低下了頭,她在思索接下來要說些什么,她很意外,眼前這個男人或許比自己想象的要更聰明一點,顯然她的預言能力并不全面,她的身份在這里被揭露這件事并不在她看到的未來里。
“你無法理解我們現在在做的事情,”Nora抬頭重新看向樸候,帶著猶豫,在樸候提到了那些無辜死去的普通人之后,她語氣已經沒有那么堅定了,“沒有普通人能夠理解。”
“我理解,”樸候輕笑了兩聲,沒有任何情緒的輕笑,在Nora的眼里卻帶著一絲冷峻的諷刺,“你們應該都是和陳束一樣的人吧,脫離了意識下潛的狀態,獲得各種千奇百怪的超能力……”
“是神賦力。”Nora糾正他,她似乎有些反感“超能力”這個有些廉價的說法。
“所以你就是陳束說的那個先知了?你的超,嗯,神賦力,應該就是預見未來吧,”樸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Lulu的代號叫做斐多,你呢?你有沒有屬于你的代號?”
“那不重要。”Nora沒有理會樸候的問題。
“就是因為不重要,我這種普通人才有資格知道不是嗎?”
“……米諾。”Nora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告訴了樸候她的代號。
“果然,黑蒂斯,斐多,米諾,看來你們的首領是柏拉圖的擁簇者,”樸候習慣性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既然你能看見未來,為什么不取一個更威風一點的古希臘外號呢?比如克羅索,拉克西斯之類的。”
“我的神賦力不是那樣用的,我只能看到,大多數時候卻什么都做不了,連告訴你們做不到,”Nora,或者說黑蒂斯的米諾搖了搖頭,“我不是命運三姐妹,我只是個偷看織布機的小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