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擎！”紅色的光帶飄散，羅小麥顧不上流血的鼻子和眼睛，再一次地大聲叫著那個士兵。

“…小麥？”果然，劉擎迷茫失神的瞳孔再次恢復了一些神色，他有些迷惑地轉頭，看向身后即將合攏的烏云還有那個已經脫離了輪椅，費勁全力掛在閘口上的女孩。

小麥？小麥不是應該在避難營里嗎？！她不是應該已經坐上疏散的運輸車，準備離開這個城市了嗎！該死該死該死！

“快跑！”羅小麥說完這句話后，她扒著閘口的手臂再也支撐不住了，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欸？跑？為什么要跑？自己在干什么來著？哦，對了，這些未知的迷霧開始吞噬這座城市了，它們所過之處寸草不生，他的隊友已經被吞食了，可是他是守住這一道防線的士兵，這是命令，這是保護這個城市，保護那些不會戰斗的人，保護這個國家的，最后的命令。

劉擎有些猶豫地望了望四周朝他逼近的烏云，他的腦袋昏昏沉沉的，記憶和現在被烏云纏繞的現實一樣模糊不清，他為什么會走進來？為什么會在這些該死的烏云內部？他好像忘記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功夫細想了！劉擎咬著牙朝羅小麥的方向沖了過去，已經合攏的烏云摩擦著他的作戰服，劇烈的灼燒感瞬間蔓延了他的全身，他皺緊了眉頭，在那種痛覺準備繼續深入皮膚的前一刻離開了它的包裹范圍。

“小麥！你沒事吧？”顧不得整理自己昏沉的腦袋和襤褸的外觀，他大口地喘著粗氣，再抬頭尋找羅小麥的輪椅的時候才發現它已經順著剛才的地震被皸裂的高架卡住了變形的輪轂，他只好撣了撣身上破爛的作戰服，把羅小麥背在了背上，“你怎么會在這里？為什么沒有撤離？”

“那些怪物還沒有開始吞噬整個城市，繞路去規劃一區的商圈，怪物們怕火，機動性也差，那里有可以幫我們突出重圍的東西。”羅小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皺著眉頭低頭看了眼不停流血的左腿，可是她的目光在掃到他的肩扣上時卻愣住了，仿佛看到了什么駭人的東西。

“我們先回指揮地，看起來怪物們的擴散速度在沒有吞噬活物沒有那么快，雖然我們跑不贏，但是有載具的話就另當別論，”劉擎檢查了一下羅小麥的傷口，并沒有同意她的建議，他摁著自己脖頸上的皮下通訊芯片，“雷震子，我們遇襲了，四編隊幸存一人，外加一名普通市民，申請空中調度撤離。”

劉擎沒有聽見回應，他又氣急敗壞地重復了幾遍，一遍比一遍沒有耐心。

“沒用的，劉擎，”羅小麥趴在他的背上，抬手指了指天，“我們已經沒有后援了。”

劉擎愣了一下，當他緩慢抬頭向上看去的時候，只看到了漫天的烏云，烏云中似乎還有什么東西正在緩慢地成形，它咆哮著，怒吼著，劉擎什么飛行載具都沒有看見，但是看見了一只在陰翳中緩緩睜開的巨大眼睛。

“媽的！”

“…送我去規劃一區商業主街，劉擎，這是命令，”羅小麥的聲音變輕了，“我要用掉你欠我的人情。”

劉擎沉默了許久，身后的烏云已經越來越靠近閘口。

“…喂，那里，真的有可以救我們命的東西？”

“我從來不撒謊，你知道的。”

“那是什么東西？”

“…老狗那臺沒有登記的管制機甲，我在疏散的人群里碰到了他，在知道我要來這邊以后，他把啟動它的鑰匙給了我，”羅小麥深吸了一口氣，“老狗很厲害的，我和你，和你講過，小時候差一點就被保送阿基米德議會的那種厲害，那臺機甲或許是現在世界上最強的單人兵器了。”

“…好，我送你去，”劉擎咬了咬牙，“不過路上你他媽的得好好給我解釋一下，你他媽為什么會在這么危險的地方出現，別想著蒙混過關。”

不知道為什么，劉擎從那些詭異的烏云中逃離之后，對于羅小麥的記憶就變得模糊了起來，就仿佛在他的其他記憶和關于羅小麥的記憶之間被隔上了一堵墻一樣，或許是因為他吸入了那些奇怪的烏云的原因吧，只是他很討厭那種感覺，也很害怕，在背著她的時候，他感受著背上熟悉的觸感，居然產生了一種她其實是個陌生人的錯覺。

“喂，小麥。”劉擎背著羅小麥順著高架的殘垣下到了地面，他左右觀望著，最后選了一條看上去干凈清晰的小巷子一頭扎了進去。

“嗯。”

“我好像，已經開始記不清東西了，”劉擎均勻地奔跑著，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剛剛可能吸入了一些那個怪東西。”

“……是嘛。”

“那個吞掉了王安他們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啊？”他的語氣聽上去很復雜，但是羅小麥很熟悉，那是陳束那種喪家犬常常會帶著的語氣，頹然，憤怒，悲傷，還有，一點點的害怕。

“是啊，”羅小麥盯著劉擎的肩扣，怔怔地出神，“那到底是什么？”

劉擎跑起來的時候，身上總會發出金屬碰撞的“叮鈴”聲，但是他的神經太緊繃了，一邊奔跑一邊花費全部的精力在注意著狹窄的墻體和天空的動向，他好像并沒有發現。

在他的肩扣上，掛著四只磨損的小名牌，那是服役軍人戴在脖子上的型號，上面有他們的名字，服役部隊和編號，一些舊世代沿襲下來的傳統，和普通的名牌不一樣的是，那四只上面，閃爍著幽藍色的光弧。

四只剛剛被構筑出來的名牌。

……

在重機槍的槍管已經過熱停止工作了之后，羅阿肯用掉了懸浮車里的最后一只燃燒手雷，第七次驅散了想要包裹他們的烏云。

“少爺！”黃芷玲有些焦急地看向后視鏡里，坐在空箱子上面微微喘氣的羅阿肯。

“我沒事，玲姨，”羅阿肯擺了擺手，“下行吧，空路是走不通了，地面上的灰霧蔓延速度好像要慢一些。”

黃芷玲還想說些什么，但是眼前再一次包裹上來的烏云讓她面色難看地拉下了制動桿，懸浮車懸停制動取消，像是一顆失去了颶風的石子一樣，迅速地朝著地面落去，強烈的失重感讓三人都微微離開了座椅，在貼近地面的時候，黃芷玲再次啟動了懸浮引擎，地面上的烏云確實移動速度要緩慢得多，他們貼著地面，高速朝著前方駛去。

“玲姨，重新輸入導航參數，找到建筑最少的，最遠的到老狗店鋪的路，”羅阿肯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這些…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東西，應該是沒有意識的，在吞食建筑和其他東西的時候速度會明顯加快，從建筑到建筑間也無需避讓任何東西，選取最短距離一路覆蓋過去，就像是發現食物的真菌一樣，我想建筑群少一些，路線距離長一點的路，這些東西應該會少一點。”

“好。”

“有幸存者。”林朝恩放下了手中的觀測鏡頭，面色復雜地扭頭對羅阿肯說。

羅阿肯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接過林朝恩手中的觀測鏡，打開了側拉門迎著風看去，在林朝恩指示的方向，果然有幾個正在移動的小黑點，那些烏云已經快要把他們所站的位置吞噬干凈了，火光和怒吼聲響徹了這條空無一人的街道。

“玲姨，先不急著定軌了，先去那三個人的位置，”羅阿肯放下了觀測鏡，“是幾個老朋友。”

“少爺，那一片已經被烏云侵蝕了，如果貿然開進去，我們沒有什么活著出來的勝算。”黃芷玲猶豫了一下。

“經典流體力學，卸掉多余裝甲板之后，我們的速度會很快，快到可以刺破那些該死的烏云。”

“可是…”

“我們已經沒有武器了，雖然這些烏云好像不怕子彈，但是誰知道再往前走還有什么東西在等著我們，”羅阿肯深吸了一口氣，“那三個人是客棧的玄小隊，從他們的臃腫程度上來看，幫我們轟開一條路應該綽綽有余。”

“…可是我們要怎么闖離那些烏云？”黃芷玲沉默了小半晌，仍然調整方向朝著那三個人疾馳而去。

“剛剛烏云吞噬建筑的時候有看到吧，在最邊緣的鋼筋過了大概三秒多才消失，”羅阿肯看著越來越近的烏云咧了咧嘴，“看看是我們撈人快，還是這些驢日的烏云快。”

“注意文明用語少爺，你失態了。”林朝恩活動了一下關節，翻身從副駕駛爬到了后車廂站在了羅阿肯的身邊，兩個人矗立在洞開的大門前，掠過的風吹動他們的衣襟和頭發。

“抱歉，林叔。”

伴隨著幾聲重物墜地的巨響，外形瞬間靈巧許多的懸浮車速度越來越快，那片烏云里的火光和咒罵聲也越來越大。

“準備！”羅阿肯在鶴唳的風聲中大聲地吼叫，懸浮車像一枚出膛的子彈一樣猛地扎入了前方烏云的胸膛，在進入烏云的一瞬間，整輛懸浮車的外殼像是融化了的蠟燭一樣，開始發生劇烈的形變。

“三！”黃芷玲皺眉開始倒計時。

灰色的烏云脫離車窗，火光四射的小真空區出現，三個全副武裝，但是像落水狗一樣狼狽的人有些木訥地看向眼前突然抵達的扭曲黑皮箱子，其中一個人下意識就要開火，被為首的男人壓住了槍管。

“二！”

來不及過多解釋，羅阿肯迅速拉開了車門，男人在看到他的臉的那一刻就毫不猶豫地邁動了步伐，身后的兩人也緊隨其后。

“一！”

黃芷玲甚至都沒有看后視鏡，她無比警惕地盯著前方的烏云，或許是感受到了有機活物的原因，烏云的速度已經開始加快了，整輛車的形變開始加劇，就在最后一個人的前腳踏進懸浮車的時候，羅阿肯用力地敲打了黃芷玲的座椅靠背，黃芷玲用盡全力推動了操縱桿，但是預想中的加速度和推背感都沒有如約而至，整輛車就像是失去了動力一樣，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媽的！”黃芷玲罕見地破口大罵，用力拍打著操控臺。

“…新情報，除了有機物，狗東西優先吞食直接能源，”羅阿肯扭頭看了看已經消失的后驅引擎和不斷融化的后車廂，面色復雜地閉上了眼睛，“對不起，我失算了，玲姨。”

“少爺…”

“雖然不清楚，現在是他媽的什么鳥狀況，但是就我的觀察而言，佩服你的勇氣，羅家大少爺，你們，很不錯，接下來就是客棧的活兒了，”江川氣喘吁吁地拍了拍黃芷玲的靠背，從自己的身上取下了那環手雷，“玄組，準備迪達拉。”

“什么？”羅阿肯有些發懵。

“《火影忍者》都沒有看過？太老土了吧，”江川咧了咧嘴，“建議你們抓住點兒什么東西。”

羅阿肯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玄小隊的三人已經取下了掛在身上的所有燃燒雷，江川轉頭拉開了剛剛才關上的大門，濃郁的烏云瞬間撲面而來，下一刻就要將他吞食。

“你他媽……”羅阿肯的瞳孔開始放大，他似乎猜到了眼前這個瘋子要做什么，趕忙抬手抓住了棚頂邊的扶手。

所有的燃燒雷被擂在了懸浮車的推拉門上，江川手臂青筋暴起，猛地拉上了門，在門關閉的一瞬間，他撤下了所有雷環上的聯動安全栓。

“喝！”

劇烈的爆炸聲響起，沖天的火光退散了眼前的烏云，整輛懸浮車在強震動中側翻然后被彈射了出去，懸浮車不停地翻滾著，最后撞在一旁搖搖欲墜的高架承重柱子上。

變形的車門被一只腳重重地踹開，在耳鳴和重影中，羅阿肯被人扶著胳膊抬了起來，他搖了搖有些昏沉的腦袋，看見了同樣被抬著的林朝恩和黃芷玲。

“合作愉快，羅少爺，”江川扛著羅阿肯壯實的手臂，“雖然也只合作了兩三次，但是每次和你合作都他媽很刺激呢。”

羅阿肯低頭看去，不由得縮了縮瞳孔，江川的整個左臂，從肩膀處開始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但是沒有任何創口，沒有斷裂的骨頭，沒有垂吊的血肉，那里光潔白皙，就像是新生兒的肌膚，和左肩盡頭嚴絲合縫，就像他生來就是這樣，就像這件作戰服被造出來就是這樣。

“呀，打不了那個了，我可是左撇子呢。”江川故作輕松地笑了笑，但是他微微顫抖的身體和額頭的汗珠已經出賣了他的疼痛感。

羅阿肯抽出了他的手臂，扶著江川坐在了地上。

“你們的任務不是已經結束了嗎？不是應該已經去地下避難所了？”羅阿肯揉了揉自己的后腦勺，有些脫力地在他身邊坐下。

“彼此彼此，”江川有些困難地從武裝帶的某一個收納里摸出來了半包煙，他用膝蓋夾住軟煙盒兒，拿手指用力地拍打出來兩根，一根叼在嘴上，另一根朝羅阿肯遞去，“你們不也是壞湯鍋的老鼠屎嘛。”

“我妹妹，自作主張一個人跑進去救陳束他們，現在失聯了，這該死的烏云可以屏蔽電子信號，她現在在那里面，我要去接她出來。”羅阿肯接過了煙，抬手指了指幾乎已經快消失在烏云里的市中心。

“啊，看來不止一個惹禍精，也不止你一個人是糟心的大家長啊，是吧尉成，”江川樂了起來，嘴上的煙頭直打顫，站在他身后的尉成沒有管他脫線的上司，一直在環視警戒周圍的情況，“尉成的，小師弟也在那里面，或許比你的妹妹更靠里一些，被那個姓陳的小子拐跑了，多半已經被黑蒂斯那幫人給干掉啦，我們接收到的命令是協助市民撤離，然后，死守避難點，不過這傻狗不惜違抗軍令也要跑去，回去估計要上軍事法庭啦。”

是的，他們倆，應該已經死了吧，計劃失控的時候羅阿肯在場，雖然不太清楚現場情況，可是他知道，沒有人可以在那種電場里活下來。

“所以你就和他一起違抗軍令？”羅阿肯收起了眼神里短暫劃過的復雜神色，打量起眼前這個男人，他笑起來的樣子十分猥瑣，看上去和銹林的地痞流氓沒有任何的區別，“真夠兄弟的。”

“我可是很怕死的，不過沒辦法啊，肝疼的大家長就是要幫惹禍精們擦屁股的，你是，尉成是，我也是，”江川擺了擺手，扭頭笑嘻嘻地看向了一旁的尉成，他看上去沒有表情地在警戒，可是目光仍然時不時在遠處的烏云上停留，“況且，你去救妹妹，尉成救師弟，那個叫陳束的小孩兒根本沒人管嘛，太慘了，哥們兒純血救苦救難觀世音，就客串一把他的家里人好啦。”

“樸候是你們的上司對吧，”羅阿肯想起了那兩個估計已經葬身戰場的少年，“所以在他的計劃里，他們倆都是棋子，哪怕是將帥士相這樣的重要棋子，也只是棋子，是嗎？”

江川沒有回答他，只是哈哈大笑著拍了拍羅阿肯的肩膀。

“來客人了。”尉成扶起江川，一臉警惕地盯著遠處的烏云，隱隱傳出的咆哮聲越來越大，陰翳中有什么東西在移動著，當它們踏出烏云的時候，咆哮聲變得清晰具體，震得羅阿肯耳膜生疼，他看向那黑壓壓的雙頭四手怪物群，每一只都猙獰地咧著嘴，它們沒有武器，可是四只手臂的末端并不是手掌，而是張開的血盆大口，無數的嘴正發出混亂的吼叫，伴隨著吼叫噴吐出籠罩一切的煙霧和烏云，那些沒有被烏云侵蝕的清晰世界開始在眾人的視線里加速變得模糊。

“終于開始反擊了啊，這是，把我們定性成潛在威脅了嘛？”江川吸了吸鼻子，“真是榮幸，作為普通老百姓，被這些不科學的神跡掛念了。”

羅阿肯抬起了頭，林朝恩和黃芷玲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整裝待發，他倆和那個玄隊隊員勻好了裝備，已經嚴陣以待地站在了尉成的身邊，滿臉震驚地盯著來訪的敵人。

“走吧。”江川單手伸了個懶腰，他把肩上挎著的槍械扔給了羅阿肯，自己從尉成的背上拔出了一柄造型詭異的黑色長刀，他現在只有一只手臂，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握槍了，羅阿肯剛想提醒冷兵器對烏云無效，江川微微扣動了劍柄上的隱藏扳機，刀身在沉悶的轟鳴中燃起了火焰。

江川順手揮舞了兩下，火焰在空中留下了漂亮的殘影，他左右動了動僵直的脖頸，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那么，一起去赴死吧，同為棋子的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