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機械轟鳴聲中，樸候四周的動捕攝像機全部跳閃起了紅燈，這是和全息投影失去同步的信號，樸候睜開了眼睛，在眾目睽睽之下從臺子上走了下來。

“成功了？”羅阿肯看著面容復雜的樸候，心里咯噔一下。

“…失敗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通知所有中隊，行動開始，肅清城區，組織群眾避難，時刻保持警惕，隨時保持通訊，我們不知道我們即將面對什么。”站在一旁的樸亞深深地看了樸候一眼，帶上通訊儀開始下達命令。

“陳束和徐乾呢？”樸亞走到了樸候面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是安慰還是進一步的嘲弄，又或者兩者其實沒有什么區別。

“還在‘甕’里。”

“人類之環被開啟了？”

“我不知道，斐多留的后手干擾了所有的電子設備，我還沒有看到結果就失去了視野，”樸候一邊說著，一邊看向遠處，那是科技館的方向，那里仍然一片安靜，“或許還沒有吧，我記得資料里說，人類之環的啟動會伴隨著巨響和無數意義不明的模糊烏云。”

“魏云聲呢？你們每年要了那么多撥款的‘守衛計劃’呢？‘城墻’呢？‘蓋世太保’呢？‘斬仙飛刀’呢？”

“我們現在是客棧的逃犯，記得嗎？得用非常手段，得花點時間，”樸候搖了搖頭，“估計在來的路上吧，我早上讓她取了裝備直接去人類之環。”

短暫的沉默。

“一個整日沉浸在酒精里的敗犬姑娘，一個孑然一身的廢物孤兒，一個被冤枉的前殺人犯，真是爛俗的故事結局啊，兒子，”樸亞和樸候并排而站，輕聲感慨著，此時的臨時指揮部已經忙碌了起來，父子倆像兩尊木樁一樣杵在原地，“天之驕子老是失敗，爛仔幫派拯救世界。”

樸亞說完這句話，轉身就進了臨時搭建在高架上的簡易工事，留樸候一個人站在高架的邊緣。

“我們現在需要做什么？”羅阿肯一行人和剛剛趕回，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玄小隊站在一起。

“我判斷失誤了，根據斐多的話，關于人類之環的開啟會輻射到的范圍，不是規劃一區，是整個新成都，”樸候有些頹然地推了推眼鏡，“幫著樸指揮疏散其余幾個規劃區的人群，找他的副官劉安，我和他打過招呼了，會給你們安排任務，疏散完畢之后，和我一起去關閉人類之環。”

“……如果還來得及的話，救那兩個小子。”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樸候最后的兩句話語氣聽上去有些無關緊要，羅小麥的手扣緊了輪椅的扶手，皺著眉頭隱隱要發作，卻被羅阿肯和林朝恩不動聲色地按住了肩膀。

“我知道了。”玄小隊領命離開以后，羅阿肯點了點頭，他沖林朝恩和黃芷玲使了個眼色，黃芷玲推著羅小麥的輪椅準備離開。

“喂，眼鏡兒。”羅小麥的聲音從樸候的身后傳來。

“嗯。”

“你搞砸了。”

“我知道。”

“雖然我很討厭那個滿嘴跑火車的爛人，但如果是陳束來計劃的話，他會背著炸藥包一個人去赴宴，而不是提前安排好一切，然后自己躲在遠遠的指揮部。”

“…我知道。”

羅小麥還想說點什么，黃芷玲連忙推著她離開了臨時指揮工事。

現場又只剩下了樸候一個人，他抬腿越過了高架的護欄，慢慢地坐了上去。

“快一點，魏云聲，再快一點，拜托你了。”

……

陳束和徐乾被掀起的氣浪推向遠處，兩人狼狽地站了起來，眉頭緊鎖地看著站在不遠處高舉義手，面無表情的斐多。

“媽的，玩兒脫了。”陳束暗罵一聲。

現在整個域場已經完全沒有電流閃過，能量都轉化為一種像異色極光一樣的亮黃色波浪懸浮在斐多身邊，所有的波紋碰撞，聚集，被斐多托舉著，在兩人錯愕的目光中變成了一顆碩大的，不斷咆哮的光球，就像是這漆黑域場里的太陽。

“元……元氣彈？！”

“如果我接下來兩分鐘再聽到哪怕一個舊世代流行文化的引用梗，我就要和你拼了，”徐乾有些疲憊地嘆了一口氣，“想想怎么辦吧。”

“我他媽怎么知道怎么辦？只是想留他和他的小女友說個遺言讓我裝個酷的，那種善解人意的正派角色嘛，誰知道他開超三了，正常人能他媽有超三嗎？我知道他不是正常人，但是我沒想到他能這么不正常啊，”陳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傻掉了。”

就在陳束瘋狂發牢騷的時候，一只延綿伸展的觸手從光球中伸出，觸手尖緩慢地向前移動著，緩慢但是不可阻擋，它越過了樸候用來擋住電流的那只殘破的籠子，對準籠子后的漆黑合金板輕輕靠了上去，在一聲隔著防護服都震到兩人耳鳴的爆炸聲后，那一整面合金澆筑的厚墻已經化為齏粉在空中飄散著，光亮再一次射進了這處昏暗的甕，人類之環安靜地矗立在天井里，等待著被開啟。

“這還打個屁啊，他媽回家分行李了吧！”雖然嘴上不停念叨著退堂鼓的臺詞，陳束還是咬著牙站了起來，抓起兩把散落在地上的刀朝著已經失去意識的斐多咆哮著沖鋒。

“我他媽讓你找辦法，沒他媽讓你去送死！”徐乾失色地怒吼著，邁開雙腿想要追上發瘋的陳束。

陳束快步奔至斐多的面前，抬手揮刀砍向這個失去意識的男人，斐多現在滿臉的灰土和血污被汗水黏住，看上去就像是一條落水狗。

“既然是他的手在作怪，那把他砍掉就沒事了吧。”

一道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回蕩在域場里，陳束愣神的短暫功夫，米諾已經起身用一旁的鋼刀擋住了陳束，陳束揮刀的力量重了一些，甚至讓米諾皺著眉頭單膝重重砸在了地上，但她仍然緊緊地攥著那把阻擋陳束的刀，刀身和執刀的手都在顫抖著，仿佛下一秒虎口就會裂開，可是無論陳束怎么使勁，都無法再進半分。

“好狗，不擋道。”或許是真的想要做拯救世界的正事，又或許因為被一個小姑娘擋住了自己全力揮出的一刀讓自己有些沒面子，陳束的聲音變得冰冷。

米諾沒有說話，而是低頭咬緊牙關。

“徐乾。”見眼前這個女人絲毫不愿意讓步，陳束低聲呼喚著徐乾的名字。

徐乾會意，提著他的符文刻刀繞過了僵持的兩人，朝著那個他朝思暮想都要殺死的男人走去。

“求……求求你們。”米諾開口了，和她的身體同樣顫抖的聲音，無助的聲音，光透過不斷被那顆光球的觸手滅殺至塵埃的合金遮板進入了域場，陳束看見了一顆一顆，滴落在地上的眼淚。

徐乾停住了腳步。

“…真是諷刺啊，高貴的黑蒂斯半神，跪在了兩個凡人的面前。”陳束面色復雜地陷入沉默，他無數次想象過眼前這個場景，想象著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自己會出多大一口惡氣，可是真的來臨的時候，又突然沒有那么舒爽了，只覺得有些胸悶，有些可笑的胸悶。

“殺死斐多不會阻止那只光球的，只會讓那只光球失去控制暴走，我知道怎么阻止人類之環被啟動，我們可以合作，條件是你們放過斐多。”

陳束笑出了聲。

“我記得這個場景，我太記得了，2166年2月21日，”陳束擦了擦眼角的淚花，那顆光球的觸手還在不斷地粉碎合金板，三人對峙在越來越明亮的域場，已經劇烈的爆炸聲中，“我那天也是這樣，被他騎在身上，跪在地上求他，可是他沒聽……”

“……我現在為什么又要聽你的？”

徐乾沉默著握緊了刀柄站在斐多身旁，米諾抬起了滿是淚痕的臉龐，安靜地看向陳束，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少年，護目鏡下被日光照亮的面容，一雙同樣濕潤的眼睛。

“你其實很清楚我說的會不會是真的，”米諾輕輕地說，“在我們和米格爾公司斗爭的年頭里，我看到了無數條被曲解，又被修正的線，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每一條他們拼死拼活的結局其實沒有任何的差別，都是我們成功開啟同步同化世界，而同步開啟時，你們離我們最近的一次僅僅只是在規劃一區的高架上。”

“你們成功了，你們blackmail了宿命線，現在的這一條線連我都沒有看過，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只蓄滿了水的浴缸，怎么砸都砸不破，而你是那只塞子，只有和你摻上關系才可以改變宿命線，看來我比他們更先意識到了這一點，諾克提斯王子。”

“那個給羅小麥的紙條，果然是你寫給我的。”陳束的瞳孔微縮。

“……而她完美地完成了她的任務，作為信使，找到了諾克提斯，諾克提斯看到了我寫給信使的紙條而開始警惕，他開始尋找跟蹤壞人，找到正在談論計劃的壞人，偷聽了計劃，和他的伙伴們針對計劃開始反擊，我們將近十年和米格爾公司的戰爭都沒有太過移動的宿命線，就這樣被諾克提斯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推向了我們誰都不知道的方向。”

“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陳束被眼前這個立場無比模糊的女人搞得有些困惑，她一會兒叫囂著要啟動人類之環重鑄世界，一會兒又偷偷給敵人傳遞情報，希望敵人可以救下那些會消失在他們計劃里的人。

“……壞人吧，”米諾沉默了一小會兒，有些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雙眼緊閉的斐多，“如果你仍然執意自詡好人的話。”

陳束不再說話，他抬頭看向徐乾，站在失去意識的斐多面前咬牙切齒但是始終沒有進一步動作的徐乾。

“你決定吧，徐乾，這是你的復仇，”陳束嘆了口氣，“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砍下去，還是聽信這個不知道是敵是友的女人。”

所有的擋板都已經破敗，徐乾扭頭看了看空中緩慢扭動著靠近人類之環的光觸，最后還是一臉疲憊地放下了手中的刀。

“告訴我們，關閉這顆該死的光球的方法。”徐乾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