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束雙手被拷在身后，被那兩個帶到了黎長河的辦公室。

這里還是陳束記憶中的樣子，書柜，筆架，廢稿紙，還有全景帶外部燈光的玻璃窗，這些原本屬于一個看上去老是愁眉苦臉的中年人，而現在坐在陳束面前的，是一個有些許面熟的女人，她安靜地坐在那里，沒有發出任何惹人不悅的聲響，那種異常熟練的靜默，仿佛這個片段她已經在生命里排練了很久很久。

“你好，陳束，我們又見面了。”袁月合上了手中的筆帽，那只鋼筆在她的虎口處不停地旋轉著。

“你好眼熟啊。”陳束仔細端詳著坐在辦公桌對面的那個女人。

“所以我說，又，”女人在案臺上操作起來，用那些繁雜的容器杯具為他倒了一杯茶，動作熟練到讓陳束懷疑這里就是她的辦公室，可是那張擺放在桌子上的相片證明，那個叫黎長河的老騙子才是這里的主角，“你第一次在客棧醒來的時候，怒氣沖沖地來到作戰會議一室，我給你拿了一張椅子?！?

“你記得真清楚。”

“選擇性的，你是我的目標，我當然會記得你，”女人柔和地笑了笑，“只是當時我覺得，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樣。”

“你想象中我應該是什么樣的？”陳束晃了晃背在身后，已經微微有些酸麻的雙手，坐在會客椅上有些好奇。

“能讓我的上司如此如此重視的人，全世界不超過五個，”女人說到，“現在死的死，傷的傷，應該只剩兩個了吧，你就是那其中一個，所以我以為，你會更特別一點，可是你普通的就像是隨便在大街上拉來的一個大學生一樣?！?

“那真是讓你失望了?！?

“沒關系，反正現在整個CN分部已經被完全控制翻新了，沒有人能跑的出去，而你在一個小時以后，會被我們最出色的玄隊押上送往泛太平洋總部的運輸機，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女人像是如釋重負一般長出了一口氣。

“那這一個小時，我們得聊點什么對嗎？”陳束點破了她的言外之意，“要不直接讓我在那個小房間呆著不是更好？”

“所有和你接觸過的人在報告里，或者談話間都會提及一點，你很機靈，現在看來他們并沒有撒謊?！迸瞬[著眼睛點了點頭。

“是你們太笨了，”陳束漫不經心地環視著四周，“烏龜追不上兔子，兔子追不上汽車，我是可愛的小兔子，你們都是露頭的王八?！?

女人并沒有被陳束冒犯到，她在反應了一會兒之后甚至哈哈大笑了起來。

“別他媽笑了，真難聽，”陳束搖了搖頭，“來聊那一個小時的天吧，從自我介紹開始，你是誰，來自哪里，要做什么，主題清晰內容明確，感情充沛，結構豐滿，開始?！?

出乎意料的是，女人居然真的饒有興致地站了起來面對著陳束，鄭重其事地鞠了一個躬，就像是看著一個HR面試官一樣。

“你好陳束，我叫袁月，英文名是Luna，之前是南方信息文化有限公司旗下一家電子媒體的初級責任編輯，上個月辭職了，現在是全職的國際組織客棧CN西南分部的臨時負責人。”

“為什么要關押黎長河他們？”

“還沒完哦，”袁月閉上眼睛沖陳束擺了擺手指，“我介紹完了，該你介紹自己了。”

陳束愣了一下，像是看著一個神經病一樣看著袁月，最終還是在她堅定的目光下敗下陣來。

“我叫陳束，原西南聯合科技大學語言學研究生，后來意識下潛輟學了，意識上浮以后在地下賭場打黑賽掙錢度日，現在帶領著一支榮格游戲的戰隊?！标愂鏌o表情地念叨著。

“好的，回答你剛剛提出的問題，黎長河涉嫌接觸，包庇和米格爾公司有瓜葛的人，也就是你，并拒絕提供任何自己違規的信息，他在客棧泛太平洋總部開負責人報告會時露出了馬腳，被當場抓獲關押，現在正在總部接受審訊，”袁月滿意地點了點頭，“至于你剛剛在CN分部關押室碰到的那些人，魏云聲，余空，還有在逃的樸候，他們都是黎派的走狗，自然也逃脫不了干系。”

“所以這一個小時的聊天目的，就是為了從我的嘴里套出來，我到底有沒有和米格爾公司接觸，或者接觸了之后我們到底聊了些什么，對吧。”

“完全正確。”

“也不對啊……這些活路應該是等我完全收押在客?？偛?，由更加專業的訊問專家來接手吧，你只是一個分部負責人而已，一個負責篡權的內鬼，你說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那哪里輪得到你來審我？除非……”陳束并沒有停下，而是繼續自言自語地嘟囔著，“你想要在他們之前知道些什么，或者是想知道些，總部的審訊人員壓根兒不會問我的問題。”

袁月沉默了。

“如果你從小到大都這么機靈的話，我似乎能夠明白，陳青山為什么愿意冒著被處分的風險甩開我們偷偷跑去給你過生日了?！痹绿а劭聪蛞幰幘鼐刈谏嘲l上的陳束，嘖嘖地搖頭。

“沒時間扣高帽子了，有什么想問的就直接問吧?！标愂χ绷吮?，挪動了一下腰桿。

“好的，就是這樣，我不喜歡和聰明人浪費時間，”袁月異常滿意地打量著陳束，“告訴我，羅素米格爾都和你說了些什么？”

“就這個啊？我還以為是一些更勁爆的問題呢?！标愂行┦負u了搖頭。

“回答我的問題?！?

“他告訴我，有幾個自命不凡的中二病，想走黑化路線毀掉我的世界，我得在他們的計劃成功之前，把他們揍飛?！?

“就這些？”

“你還想要什么？”

“他有沒有，道歉之類的，對那個被他偷偷剝奪了救世主身份的男人?！痹侣柫寺柤绨?。

“??？”陳束有些沒反應過來。

“你真的覺得自己有資格成為救世主嗎，陳束？”袁月反問面前的這個男孩。

“我不覺得，我老不覺得，可是總有那么一波人趕鴨子上架地推著我去做，我逃跑他們就追我，我和他們對峙就不斷落到下風，現在箭在弦上了，即使我是一根攪屎棍也不得不發射?！标愂軣o奈地嘆了口氣。

“你倒是有一副極品心態。”

“得想開點嘛，我老是這么勸自己，畢竟除了想開點，我也沒啥能做的事了?！?

袁月就這么若有所思地盯著安靜的陳束，作為一個前媒體編輯，袁月這樣對峙過很多人，發瘋的酒鬼，陰狠的商人，痛哭流涕的父親，陳束或許是這些里最小的一個，他還年輕，很年輕，像一只剛剛灌滿煤油的老式防風火機一樣年輕，但是他對于那些惶恐的未來并不關心，他被綁著雙手，懶散地靠坐在沙發上，最令他擔心的事或許是明天早上早飯要吃什么。

“你的臉皮是真的厚實啊，這些質疑的話都不能讓你哪怕不安一點點嗎？”袁月閉眼長出了一口氣，“你離開了那個偏袒你的羅素米格爾，還能做些什么呢？你的神賦力原本不應該屬于你，拯救世界的人也不該是你，這些都是被羅素米格爾從別人手里搶走，然后安插在你身上的。”

“幾個意思？”

“根據神諭，相傳通向上界的入口由三頭惡犬刻耳柏洛斯看守著，它會吞噬每一個被喂到它嘴邊的靈魂，并把那些靈魂送入上界口關押的監獄，可是世界上有九個人最孤獨的凡人，他們的靈魂無比的難以下咽，就會被那條蠢狗吞進肚中再吐出來，自此，成功見過上界的九個凡人便受到了洗禮重生成為半神，你猜猜，你配做那九個半神中的一個嗎，小子？”

“雖然我一直覺得自己蠻孤獨的，但是聽你這個口氣，那我應該就不是了吧。”

“那座監獄，叫做‘邊’，邊緣的邊，”袁月點了點頭，接著說到，“你們想要找的，意識下潛的那些人到底去了哪里，就在那里?！?

“干嘛突然和我說這些？我們現在不應該是敵人嗎？”

“我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陳束，我只做我想要做的事情，我沒有敵人，或者說，全世界都是我的敵人?！?

陳束瞇著眼睛回味著袁月的話，他的目光突然凌厲了起來，眼神中滲出了猩紅色的霧氣，可是袁月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預期中四肢的知覺喪失也沒有傳來。

陳束愣了一下，隨即收回了覆蓋出去的神賦力，瞳孔重新變成了黑色。

“比我預想中的要更晚一些，not impressed，陳束。”袁月自如地抬起右手捋了捋耳邊的碎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