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束出了門之后順著消防通道走到了大街上，他探出頭去看了看，整個銹林已經被團團圍住，可是站在門口的人里沒有穿著客棧作戰服的外勤。

“還沒收到消息嗎？黎長河到底在吃什么干飯？”陳束低頭咒罵到，他從懷里掏出了楊里留給他的那張磁卡，順手在一旁停泊的摩托上刷了一下，在些許電磁干擾的聲音之后，車被解鎖了，陳束跨上了摩托后朝著人流量最密集的市中心飛馳而去，趴在流線型的機車上，陳束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親自撥出了一個號碼。

“喂？”

“…你好，云聲姐，”陳束整理了一下心情，“我是陳束，我現在正在去往市中心的路上，騎著一輛偷來的摩托，我對客棧發出挑釁，有能耐就來抓我吧?！?

不能被警察抓住，他還有事情沒有做完，得掉在客棧的手里，有些事得告訴他們。

“……我知道了。”通訊儀那頭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古怪，不過陳束也沒有時間去細想了，他果斷地數著秒，四十八秒，定位信號源需要的最短時間，到了時間之后就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自動駕駛的機車仍然在大路上疾馳，呼嘯的聲音在陳束的耳邊隆隆作響，陳束面色復雜地按著通訊儀，咬牙再三之后還是選擇又打了一個電話。

“喂，是我?！?

……

陳束把摩托開到了人流量最甚的大學城步行街旁邊，他知道自己應該已經被定位了，所以不能在原地呆著，自己得一直移動，佯裝在逃跑，不然客棧那幫老狐貍一定會覺得有詐而畏手畏腳的，他費盡心思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自負和自大的超級反派，希望客?？梢钥煲稽c來把自己抓回去，等見到了黎長河或者魏云聲之后，黑蒂斯的計劃就可以被戳破了，真相會被傳開，徐乾也會被平反，大家一起群情激昂地打Boss，皆大歡喜。

陳束有些恍惚地看著眼前的人群和身后追擊他的警察，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他在勞安成的地盤被徐乾撞破，慌不擇路地朝著人群最多的地方行駛而去，為了甩掉身后的追兵，那個時候徐乾還是一尊沒有任何感情的機器人阿sir，他和他的同事們一路上高談闊論地追逐著自己，董金董剛剛剛結束了比賽回到家里一起打游戲，楊里估計又貓在哪個角落里替勞安成干著見不得人的勾當，每個人都還活著。

或許沒有好好地活著，但是至少還活著。

胡思亂想間，陳束已經跑出了大學城的范圍，他并沒有深思熟慮逃跑路線，也沒有過多的精力只要自己不斷在移動，而且保證不會被他們抓住，直到撐到客棧的外勤找到自己就行，就像小時候玩的躲貓貓，只不過這一次，得他來指定抓住自己的人。

“啊，對不起?！迸ゎ^看身后的陳束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那個大叔踉蹌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陳…束？”陳束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便愣在了原地，他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老狗挎著他那只的破布包，皺著眉頭站了起來。

陳束心里咯噔一下，他立刻抬頭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跑到了老狗的書店所在的商場。

“你他媽認錯人了。”陳束有些慌張地捂著臉準備繼續往前跑去，看著陳束這般拙劣的表演，老狗一頭霧水地把他拉住。

“你是不是吃錯藥了？這么著急趕著投胎？好幾個月沒見你了，上次我托人找到你研一導師的電話，給你導師打電話結果他說你兩年前意識下潛了？可真有你的，編瞎話也得有個限度啊，你到底有沒有回去上學?。俊崩瞎泛谥?，劈頭蓋臉就是對著陳束一頓臭罵，陳束都快哭出來了，他一邊焦急地看著身后，一邊敷衍地應付老狗的一堆問題。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陳束在考慮要不要萬不得已使用神賦力癱瘓他的雙手的時候，身后的警察已經追了上來，他們還沒有露面，但是透過嘈雜的人潮已經可以聽見警笛的聲音。

“那是來追你的？！”老狗面色一變。

“嗯，”見瞞不下去了，陳束只好苦澀地點點頭，“趕快讓我走吧，大哥，再不走我就來不及了……”

陳束還沒說完，老狗一記手刀就重重地打在了他的頭頂。陳束捂著腦袋，一臉懵地看著面前面沉如水的老狗，一時間竟然忘了開口解釋。

“滾進來！”老狗聽著越來越近的鳴笛，從包里套出解鎖模組重新打開了一旁書店的門，店已經打烊了，陳束運氣不好，撞上了準備回家休息的老狗。

不是。

不是啦。

你憑什么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正在干什么嗎？！你知道我經歷了什么嗎？！你知道有多少人死在我面前，就只是為了保護我這只鴕鳥嗎？！你以為你打的人是誰？還是那個一事無成，混吃等死的孤兒大學生嗎？??！

“哦，好。”陳束低聲應著，老老實實地走進了店里。

老狗警惕地關上了店門，電鍍層升起擋住了店面，他關掉了店里的燈，一邊黑著臉一邊在黑暗里拉著陳束的手腕，粗暴地把他拽進了暗門后的工作室。

陳束有些踉蹌地扶住了一旁還有余溫的工作臺，他恍惚地抬頭，老狗不愧是老狗，一個多月的時間，那架原本身首分離的精密外骨骼和龐大的小型機甲底盤已經快要完工了，細致的上身，臃腫的下盤。雖然看上去很不協調，但是陳束有看過老狗預調制的參數，他知道這套跨時代的作戰武器很強，非常強，一經發布就只有“橫空出世”四個字配得上它的那種，可惜老狗是一坨沒什么功名心的“爛泥”，做這個玩意兒純粹是為了愛好，非要說一點點的私心就是做成了之后給阿基米德議會發一份信息，讓那幾個幾十年前沒有找選老狗的元老把腸子給悔青。

老狗并不像陳束那樣有閑心，他留了一小條暗門縫隙觀察著門外的動靜，直到好一會兒以后他才緩緩松了一口氣，冷著表情走到出神的陳束面前。

“到底怎么回事？”

“你看到了啊，我見義勇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什么的，然后就被追。”不知道為什么，看見老狗鐵青的臉色，陳束倒也不著急了，他聳了聳肩，瞎話張口就來。

“你少跟我嬉皮笑臉的！”老狗皺眉怒斥吊兒郎當的陳束，“你當我是瞎子？你當我聽不見警笛的聲音？”

“那你不都聽到了嘛，再問我還有意思么？”陳束點了點頭，垂著臉笑了笑，他其實可以解釋的，但是他不想多說什么，誤會了就誤會了吧，把自己當成人渣，爛仔，最好當成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然后遠離自己。老狗是一個最標準的普通人，他不像樸候魏云聲那樣被動接近真相，也不像徐乾那樣和世界背面的壞人有著血海深仇，更不像楊里和金剛兄弟那樣遇人不淑，上了陳束的賊船。

第一次遇見老狗的時候他只是一個郁郁寡歡的中年男人，邋里邋遢，永遠叼著一根皺巴巴的劣質卷煙，這個看上去有些糟心的男人沒有告發偷東西的陳束，他留下了這個慌不擇路，默不作聲的少年，這個世界不幸的人已經太多了，老狗對他有恩，他決計一定不能拉老狗入水。

“啪。”

一記清脆的耳光，重重地打到了陳束被雨水淋濕的臉上。

陳束捂著脹麻的右臉，抬頭有些茫然地看向老狗，老狗瞪大了充血的眼睛喘著粗氣，那雙尾紋攀爬的眼眶紅地像是九月的楓葉。

“六年前，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是怎么答應我的？！”老狗低聲怒喝到，他情緒激動地往前走了兩步，碰倒了一只加壓的氣罐，氣罐“咣啷”一聲砸在地上，晃晃悠悠地斜著滾到一邊。

“堂堂正正做人?！标愂凰蝗簧鸬臍鈩萁o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捂著臉老實回答到，一邊回答還一邊莫名其妙地心虛著低下頭。

“被警察追，就是你堂堂正正的人生？”老狗來回著踱步，“你他媽要爛在土里了，陳束！爛在土里！學也不上了，班也不上，一問起來滿嘴的謊話天天東晃西晃找不到你，現在還去違法？！你對得起阿雅嗎！”

在聽到阿雅這個名字的時候，陳束的心突然向下沉了一下。

好熟悉的名字啊，熟悉到就像是某一顆種在回家必經之路上的香樟樹，可是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來？

“‘那些善良的人們，全都托付給你了’，這是她死前對你唯一的要求吧，阿束，”似乎是察覺到了陳束情緒的異樣，老狗剛剛吼得兩眼有些發花，他扶著一旁的儲物箱坐了下來，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一樣，“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就他媽身體力行鞠躬盡瘁去他媽做好啊，更何況是一輩子沒有出過孤兒院和療養部的阿雅，那個姑娘最會照顧人情緒了，她提的要求不多的?！?

陳束神色迷茫地低著頭，嘴里小聲念叨著那個被老狗提出來的，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老狗看向他的時候才發現，眼前這個年輕人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理過發了，他印象里陳束雞窩一般的頭簾兒從來沒有遮蓋住眼睛過，因為他說發尖刮地眼睛很癢，睜不開。他現在亂糟糟的長頭發已經蓋住了大半張臉，唇周和下巴上也稀稀疏疏地生起了幾根硬胡須。

老狗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突然打了一個寒顫，面前這個人給他一種陌生的感覺，就好像他應該從來沒有在意過“頭簾扎眼睛”這種無關痛癢的屁事。

“暗門我已經鎖上了，今天晚上你就在這里睡吧，”老狗見陳束已經不愿意再說話的樣子，他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等白天到了，不管你犯的什么事兒，跟我去派出所自首，我陪你去?！?

老狗說完就轉身準備去拿毛毯，突然聽見身后傳來了兩聲鼻音濃重的輕笑。

“你根本就不明白?！标愂÷暤卣f。

“那你就給我講明白吧，”老狗頭也不回地走到了柜子旁邊，“反正有一整晚的時間，慢慢講，不著急?！?

“Caesar。”

“你好，陳束?！?

陳束抬起頭，看著眼前靜止的一切，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以往進入神經運算加速狀態要么是形勢所迫，要么是Caesar自作主張，都讓他很不自在，這是陳束第一次進入加速狀態后感到舒適和放松。

“好啊，你既然想聽，我就給你講吧，從哪里開始呢……”陳束站起身來走到了老狗的面前，他明明知道這時間靜止只是自己腦海中的假象，老狗也完全不會聽到半點他的牢騷，可他還是坐在紋絲不動的老狗面前，把一切都和他講了，從自己還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孤兒開始，到現在最終幕即將上演，斐多，徐乾，黎長河，陳青山，魏云聲，樸候，董金，董剛，楊里，勞安成，羅阿肯，羅小麥，林朝恩，黃芷玲，過客都已經謝幕，演員仍在準備就位，而自己已經身披體面華麗的鎧甲，威風凜凜地登上了高潮前的舞臺。

“老狗，我十二歲就離開孤兒院去住校了，行走江湖這么多年靠的就是他媽不留把柄，今晚這么一路跑過來才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我的把柄了啊?！标愂酒鹕韥?，有些唏噓地感嘆到。

“Caesar?！?

“你好，陳束?！?

“你們那一條，人類大勝利的宿命線上，我的朋友們，他們都活著嗎？”

“……是的，陳束，現在還可以重新校正補救，如果你按照我們的宿命線走的話，和你接觸過的所有人，都會活下來，”Caesar頓了頓，“你一個人無法想到對付黑蒂斯的方式，你現在選擇我們，還來得及?！?

“我知道了?！标愂c了點頭。

“謝謝你愿意信任我們，陳束?！?

“別自作多情了，心血來潮而已，”陳束撓了撓鼻子，揮手示意Caesar撤銷神經運算加速狀態，“阿雅？阿雅，阿雅，到底是誰啊?！?

Caesar消失，灰白色的靜止世界又重新恢復了眼色，老狗的雙手搭在了柜子上，身后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陳……”老狗還沒來得及驚聲叫出陳束的名字，陳束已經將手中的舊手帕捂到了老狗的口鼻上。

那是楊里留給他的東西，上次在勘測地塔迷暈了徐乾之后還剩了一點，楊里那些小玩意兒老是被他下意識地揣在身上，這會兒終于派上了用場，老狗瞪大的瞳孔開始渙散，掙扎了一小會兒就四肢無力地昏了過去。

陳束拖著老狗的身體，把他安置在了一旁的單人折疊床上，隨即又打開柜子拿出了一床薄毛毯蓋在他的身上。

“做個好夢，老狗?！标愂钸吨?。

他想了想，最后還是鄭重地說到：“我會保護你們的，像我承諾的那樣，如果那真的是我答應過的事的話?！?

說完，陳束就轉身走出了暗門，他來到書店正廳之后嫻熟地打開了緊鎖的大門，外面的雨已經停了，行人也漸漸變得稀少。

陳束插著手往前走了兩步，懸浮車呼嘯的氣浪吹起了他糟亂的頭發，他瞇著眼睛看向上方，一束強光從他的頭頂射下，為首的正是客棧的外勤，他對準陳束發射了電網，隨著一陣酥麻和疼痛感，陳束應聲倒地開始微微抽搐起來。

“玄小隊，在規劃一區東商業街附近發現陳束，抓捕成功，正在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