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郁，陳束一只手捂著右側小腹，一瘸一拐，狼狽地穿行在傾盆的雨幕里。

“疼疼疼疼疼啊……”陳束皺著眉頭，感受著小腹部傷口傳來的劇痛感，事實證明，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最好還是不要去招惹一個擁有微縮引擎和金屬義手的瘋子，陳束雖然有些時候也會自詡，或者被惱羞成怒的徐乾叫罵是瘋子，但他沒有金屬義手，所以是低斐多一等的二級瘋子。

陳束在路過他的行人異樣的眼光中向前跑著，他警惕地看著身邊所有人，他清楚斐多控制人身體的能力，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被斐多控制，突然暴起來找自己麻煩。

說起來還有些巧，陳束小時候最喜歡玩的游戲就是躲貓貓，頭腦機靈的小孩子都愛玩躲貓貓，那是唯一一個可以讓小朋友炫耀自己聰明的方式，全孤兒院的孩子沒有人能夠找得到他，在同齡人無敵手了之后，陳束就開始挑釁院里的老師和護工，沒想到這些大人也找不到他，總是耗到太陽落山，吃晚飯的時候他們才開始滿院子地喊他的名字，小束，我們找不到你，是我們輸啦，快出來吃飯吧。然后陳束就會灰頭土臉地從各個匪夷所思的地方鉆出來，廢棄的鍋爐房，庭院里大樹的樹冠，某一個廁所的隔間，負責找他的大人會帶著一條濕毛巾幫他擦干凈他的臟臉，然后牽著他的手帶他去餐廳吃飯。

陳束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天才，自己可以欺瞞比自己成熟比自己聰明的成年人，可是直到有一天他藏在職工休息室的雜物柜里時才知道了真相，那些受他邀請的職工其實根本沒有來找他，他是孤兒院里最不省心的孩子，和他玩躲貓貓，讓他安安分分地在某個地方呆著不惹麻煩，直到吃飯前再由老師認輸把神氣的他帶回來，這是他們的目的。

那天之后陳束就不再吵著要玩躲貓貓了，每次到自由活動時間，所有的孩子們都跑到室外去玩耍，他開始窩在圖書室里看畫冊。

“小束，怎么不出去玩了呀？”圖書室管理員摸著他的頭問他。

“…你們都太笨了，找不到我，沒意思。”年幼的陳束如是說到。

“貌似還是小時候那種躲貓貓更省心一些吧?！标愂惚苤鴣硗娜巳?，苦不堪言地朝前跑去，斐多和米諾正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還想要接著跑嗎，陳先生？”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和陳束擦肩而過，原本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卻在他耳邊輕輕地詢問。

陳束手肘迅速擊打向身后，濕透的袖口在快速的揮動中抖落了幾滴雨水。

“你他媽有病吧?！标愂]有打到變裝的斐多，他的肘擊結結實實地落在了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手臂上，那個剛剛路過的女孩站在不遠處，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

“對不起。”草草地道了歉之后，陳束顧不得在身后持續咒罵他的那個男人，繼續向前小跑而去。

“你真是個變態。”陳束暗自咬了咬牙。

陳束往通往市區的輕軌站跑去，那是陳束對抗斐多和米諾唯一的辦法，黑蒂斯還沒有到可以在世人面前曝光的情況，人流量是陳束活命的救命稻草，他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可是一但他踏上了這條路，就意味著自己已經陷入了斐多為他量身定制的困境里，在四下無人的陰暗處，斐多和米諾想要殺他輕而易舉，在燈火輝煌的人海里，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斐多襲擊他的武器，斐多對于神賦力的熟練程度遠超陳束，一旦在人群中他決定要取走陳束的性命之后，蜂擁的人群一人被控制著踩一腳他的生命都照樣會迎來終結，這是一個進退兩難的局。

“為什么不叫幫手呢，你的新朋友，或者你，還活著的老朋友？”一個人走過。

是啊，為什么不告訴徐乾呢？從剛剛準備接觸斐多和米諾的時候陳束就關掉了兩人的通訊頻道，他調出了記錄，徐乾十多個未接來電赫然在記錄的頂端。陳束是有想過通知徐乾和羅阿肯他們的，可是每每要按下通訊儀的時候，董金和董剛的臉就出現在他眼前。

他們都是本應過平凡人生的普通人呢，平凡但是安全，普通人應該為大反派的瘋狂計劃買單嗎？別鬧了好不好？自己這種被選中的人都還沒表態呢，他們憑什么啊？憑一腔熱血和兩手準備嗎？

一邊胡思亂想著，陳束在來到人來人往的輕軌站之前已經脫掉了外套，他從包里掏出了一件灰色的壓縮雨衣展開披在了自己的身上，最常見的那一款，現在人群里起碼有一半都是這種雨衣。

現在是晚班下班的高峰期，陳束拉底雨衣的帽檐，逆著從站口涌出的人群朝閘機通道里走去，周圍都是滿臉疲憊，行色匆匆的路人，時不時地會有路人停下腳步，低頭念叨兩句周圍的人都聽不懂的話，說完之后他們就會像剛剛睡醒一樣驚醒，茫然四顧地撓頭。

“你想要跑到哪里去，陳先生？”一個迎面的大叔走來。

“為什么不相信我們的教條呢？”一個抱著玩具的小孩說到。

“為什么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呢？”一個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真的舍得，放棄不被束縛的自由嗎？”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摟住了陳束的手臂，又被他急忙甩開。

那些被身處暗處的斐多控制的人們大多全程帶著不解和害怕的表情，用顫抖的喉頭說出斐多規定的臺詞。陳束撥開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群，匆忙越過了閘機，就這樣在T8線列車車門即將關閉的一瞬間跳了進去，他在人不算多的車廂里找了個位置坐下，看著窗外漸漸加速倒退的景物長出了一口氣。

“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請將座位讓給更需要的乘客，在列車行駛的過程中，請抓緊扶手，下一站……”

陳束警惕地環視了一下周圍，這里不算是繁華地段，除了在座位上昏睡的疲憊上班族以外沒有別人，更不見濕漉漉的斐多和米諾的蹤影。

觀察完畢后，陳束緊繃的神經才稍微松弛了一點，他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低頭查看起自己腰腹上的傷口。

血已經被陳束拿撕掉的外套布條簡陋包扎止住了，貼身的那件T恤上全是暗紅色的血痂，陳束擦了擦額頭上的雨水和汗珠，看著有些猙獰的傷口，他不理解，這個位置已經被劃開過好幾次了，而現在今年的時間才剛剛過了一半，不知道是不是今年他命犯太歲，隔三岔五就會流血。

在確定自己暫時安全了之后，陳束長舒了一口氣，口干舌燥的他無意看了一眼坐在他身邊的那個男人手中的水杯。

男人睜開疲憊的眼睛，有些厭惡地看了一眼邋里邋遢的陳束，不動聲色地朝一旁挪了挪位置，大概是把他認成某個上車的流浪漢。

陳束有些尷尬地愣在原地，訕訕地笑著打了一個小圓場，然后悶頭靠著一旁的欄桿不再說話。

拜托，拽個屁啦，有正經工作了不起啊，我可是他媽被選出來拯救世界的王子欸，我差你那瓶水嗎？我的工作比你重要得多好不好，雖然沒有太搞清楚到底要怎么救，但是我要是開擺了的話你就等著被黑蒂斯那些瘋子踩在腳底下舔水溝里的臟水喝吧。

陳束其實有考慮過羅素米格爾給出的提議，那個關于他阻止世界陷入混亂的方法，什么單挑刻耳柏洛斯啦，什么用身體堵住通往冥界的門啦，什么殺死所有神啦，都是些老掉牙的神諭，像是直接從神話故事里原搬照抄過來的一樣，聽上去就很假。

不過這只是陳束猶豫的很多因素中的一個吧，還有一個就是他從小就是一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小孤兒，真心對他好的人不超過十個，知道他計較膽小，喜歡逃避的本色后仍然沒有離開的，一只手都數的過來。這個世界大部分人都像那個看不起他的白領一樣，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得拼了命守護的，居然是這種勢利眼，他就覺得有些膈應，就好像喉嚨里卡了一根半永久的魚刺一樣。

“很失望吧，陳先生，這就是你有意向包庇的舊人類，光靠外表就先入為主斷定一個人的垃圾。”那個白領突然顫抖了起來，他轉過頭來看著陳束，滿臉驚慌恐懼地念著這句話，他的聲音和之前人群里的那些被斐多控制的人一樣，沒有一絲的感情，喜悅，悲傷，憤怒，害怕，都沒有，只是機械地動用聲帶和喉嚨發出標準的聲音，明明表情一臉的失措和不理解，可是一絲的感情都無法注入到自己的嘴里。

陳束面色一沉往一旁望去，在和下一節車廂交界處，藏匿在稀疏人群里，那個金發的男子和棕發的少女就在那里站著，輕而易舉地站著，從那個老舊居民樓的天臺到輕軌列車，他們和陳束都行進了相同的距離，卻絲毫沒有像陳束這樣狼狽。斐多把濕漉漉的頭發扎了起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陳束，像胸有成竹的群狼首領看著慌不擇路逃跑的羔羊。

陳束抬頭看到車門上顯示的下一站名字的時候臉色一變，坐在半節車廂開外的他突然暴起，用最快的速度朝著斐多和米諾沖刺了過去，斐多并沒有在意奮起反抗的陳束，只當那是待宰羔羊臨死前最后蹬的那兩下腿，他輕輕地挑了挑眉，眼中的猩紅更甚了幾分，幾乎就在陳束快要觸碰到斐多的一瞬間，附近兩節車廂內的人們像是發了瘋一般顫抖著身體蜂擁而至圍堵鉗制住了陳束，他們的肢體動作僵硬堅挺，臉部看上去卻像是被父母拋棄在街頭，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迷茫疑惑的小孩子。

“你，為什么突然反抗，你的計劃，難道不是拉著我和Nora到聚光燈下，讓我們不敢動手嗎？”斐多不緊不慢地走到被小人山壓得動彈不得的陳束面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陳束，皮靴重重地壓在他伸出，原本打算掐住自己喉嚨的那只手上，“很聰明的計劃，但是為什么半途而廢？”

陳束死死地盯著他，沒有說話。

“你想吸引我的注意力，對吧，”斐多一言直接道破了陳束的心思，看到陳束臉色的變化，他像是恍然大悟地抬起了頭，壓著陳束的人群乖巧地讓開了路，斐多在車廂里來回踱步尋找著什么，最后目光停在了車門頂上的報站屏幕上，“是這個吧，陳先生？”

陳束沒有辦法回頭，可是他大概也猜測到了斐多指著的是什么，他是個瘋子，但不是傻子，米諾站在陳束面前，看到了陳束焦急不安的表情。

“羅雀街口…我想起來啦，那是你住的地方啊，我去過一次，到處都是破敗的危樓和擁擠的人群，還有一股難聞的汗臭?！?

陳束反抗的動作加大了一些。

“”為什么不想讓我注意到這個地方呢？是你在這個地方藏著什么東西嗎？比如說，家人，或者還沒死的朋友？”斐多重新走到了陳束面前，緩緩地蹲下來掐住了他的下巴。

“不要……”陳束不再反抗了，低聲請求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