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又見面了,我陌生的朋友
- 宿命:榮格的游戲
- 李帕圖
- 4520字
- 2023-01-20 10:00:00
天臺并不算十分寬敞,作為一個遠眺發呆的地方也只是中等偏下一點點,這棟老樓的地段不好,在望向城市的方向時,有一幢龐大的C型辦公樓遮擋住了約摸三分之一的視線,城市燈火通明的亮光透過那半個被建筑限制出的邊框映射在天臺上,Lulu和Nora站在通風外機的邊緣,兩人看著遠處的夜景。
“再好好看看這座城市吧,Nora,“Lulu坐在轟轟作響的外機上,樓頂的大風吹起敞開的襯衫衣角,”在它變成慷慨激昂的第三幕舞臺之前。”
Nora沒有理他,她目光呆滯地眺望遠處的燈火,伸手數著,一處,兩處,三處,被光暈連在一起的就按十處算,每一處燈火都代表了很多人,數過的或者漏數的,大家還在燈光下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情,可是Nora知道,過不了多久,那些燈會盡數熄滅。
“我們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找到自由嗎……”Nora喃喃到。
“你還在糾結這個問題,Nora?”Lulu伸手幫她把前額的碎發撩到了耳后,“我以為在出發前,Father已經和我們講的很明白了,我們是散落在人間的新人類,我們是未來的神,是開啟新紀元的撰寫者,我們的自由,關乎新世界能否到來。”
Nora沉默地呆立著。
“你還記得我加入黑蒂斯的那一天嗎,Nora?”看見Nora興致不高的樣子,Lulu笑了笑,突然換了一個話題。
“記得,Maywood Theatre,Kingdoms Ave 55號,那天下了點雨,Father帶我來到劇場的時候里面沒有觀眾,臺上卻熱鬧非凡,我們選了后排最不起眼的兩個位子坐下,你滿身泥垢地坐在第一排的桌子上,舞臺上的演員們顫顫巍巍地移動,念著最抒情的臺詞,眼睛里全是淚水和恐懼,我問Father,我們來這里干什么,他說來見一名瘋掉的空想主義者。”
“對對對!瘋掉的空想主義者!那就是我那就是我!”Lulu有些激動地點著頭,他很崇敬Father,對于這個頭銜也一直都愛不釋手,“啊,真喜歡那一天啊,好想發明時光機坐回去再和你們遇見一次。”
“哪有那么好啦……”看著Lulu手舞足蹈的滑稽樣子,Nora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輕輕推了他一把。
“那天Father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暗紋的馬甲,燙金邊的領帶,半框的眼鏡,筆挺的黑西褲和一雙深褐色的尖頭皮靴,你穿著一件破洞的丹寧外套,水洗的灰色牛仔褲,嘴巴不停地動著,嚼著一塊泡泡糖,我上前警告你不要在劇場吃東西,Father代替你給我道歉,說你有ADHD,需要靠持續做一件事情來集中注意力。”
“然后就是我和Father坐下后看到的最后一幕,高潮,臺上的毒酒和刀劍都是真的,那些演員被你控制著互相,或者自己,舞臺上所有的生命迎來了終結,然后你邁步繞開著那些倒在地上的軀體上臺鞠躬致謝。”
Lulu聳了聳肩,剛剛的激情澎湃瞬間剎住了車,沒有回應Nora的第無數次指控。
“那部戲,叫什么名字來著?”Nora似乎已經習慣了面對這個問題時不言語的Lulu,很自然地問到了下一個問題。
“《哈姆雷特》,威廉莎士比亞的悲劇,我最喜歡的故事之一,講的一個憂郁王子漫長的復仇記。”
“那是你的復仇嗎,Lulu?”Nora扭頭看向他。
作為黑蒂斯唯一的一個話癆,Lulu少有地陷入沉默,Nora像是突然來了興致一樣仔細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容貌俊美的男子,她不知道Lulu的具體年齡,只知道大約是三十多歲,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看著Lulu的時候Nora總有一種看著一個青春期叛逆少年的錯覺,Nora也說不清楚這種錯覺從哪里來,就像幾個世紀以前的那種古老寓言故事一樣,講朝氣蓬勃的少年被困在了不斷腐爛的身體里。
“Frinda和Link那邊怎么樣?”Nora搖了搖胡思亂想的腦袋回過神來。
“已經就位了,新墨西哥和新冰島的人類之環防衛并沒有那么嚴密,尤其是新冰島,Link說他幾乎都沒有花費什么功夫。”
“對于Wayne來說,能靠殺人解決的事情都可以被算作是不花費什么功夫。”Nora冷冷地說到。
“Frinda有公權力,Link有muscle,我們這里應該是最難搞的那組了,保存完好,定期有學術活動和基礎保養,參觀要登記ID,看來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中國人這么念舊啊,”Lulu跺了跺微微有些發麻的腳,“在這里待得越久,我就越對這個民族感興趣,每個人都背著包袱活著,什么都舍不得忘掉,一般這種族群,每一個人拉出來都是一出完美的戲劇。”
“歷史,都是由不會忘記的人書寫的。”
Lulu聳了聳肩膀,不知是贊同還是反對。
濕潤的夏日晚風吹過。
“要下雨了。”Nora喃喃到。
“是啊,真安靜。”
“等到GOD開啟的時候,我們就自由了,對吧?”Nora再次問起了那個問題。
“‘我們就是世間最自由的候鳥,我們登上神性的階梯,重塑殘缺的神靈,我們將無限的夢境拉入現實,自由的夢境吞噬現實的宿命’,這是我們的教義。”
“這么廣袤的世界,只有我們幾只鳥,太孤單啦。”Nora輕聲說。
“神都會是孤單的,Nora,”Lulu安慰似的拍了拍Nora的肩膀,“但是神可以創造自己的世界。”
“你的世界,和現在這個,有什么不同嗎?”Nora隨口問到。
“我要每個人都撰寫詩歌,我要每個人都坐在劇場里看我寫的戲,我要每個人都不準板著臉,我要每個人都完成,他們的復仇。”
Nora看著興致勃勃的Lulu:“不能板著臉?”
“嗯,所有人都必須給我開心起來。”Lulu扭頭看著Nora,興奮地點了點頭。
“不能難過的世界啊,”Nora重復了一遍,“聽上去,好像很糟糕的樣子。”
Lulu還想要說些什么,可是突然下雨了,一開始只是像銀絲一般細的毛毛雨,落在臉上就像蚊蟲的叮咬,漸漸地越下越大,每一顆豆大的雨水打在頭頂都像是孩童扇出的巴掌。
Lulu朝Nora伸出一只手,Nora攀著他的手站起身來,Lulu卻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似的從一旁拿出了一把傘,撐開的傘很大,站三個人都綽綽有余,碩大的傘面蓋住了Nora的頭頂,整個世界都變暗了一些,遠處的燈光漸漸被灰白色的喧囂雨幕啃食分解,瞬間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你的世界呢?”Lulu突然開口問到。
“什么?”
“你的世界,”Lulu耐心地重復著問題,“你要創造的世界,會是什么樣的,Nora?”
Nora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思忖著。
“和,現在一樣吧,大概,“過了好久,她才不確定地說,”我不知道,我沒什么想象力。”
“你真無聊。”Lulu嘆了口氣。
“嗯,不早了,回去吧。”Nora輕輕地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兩人準備走向天臺門的時候,不遠處通風外機的管道突然發出了些摩擦碰撞的聲響,Lulu瞇著眼睛把Nora拉到了身后扔掉雨傘抬起了那只金屬義手,肩膀處的能源供給隔著衣衫散發出駭人的橙光,隨著一聲轟鳴般的巨響,外機管道被輕輕松松地炸開了一個猙獰的口子。
“你瘋了?!”Nora聽著房體受損的警報響起,有些著急地叫罵起來。
“你不是那種從小就在街上打架的壞孩子,Nora,在那種堆滿垃圾雜物的小巷子里,”Lulu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聽的出來,老鼠,和想要偷襲的壞孩子的腳步之間的區別。”
就在Lulu準備不顧Nora勸阻朝著管道射出第二炮的時候,一個輕微的咳嗽聲響了起來,從灰塵和黑暗中,緩緩地走出來了一個人影。
“哎呀,好像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啊。”陳束灰頭土臉地跨出破碎的管道,昂首站立在了大雨里,臉上還帶著一點點運籌帷幄的笑容,他以為自己現在一定很帥,可是在Lulu和Nora的眼里,暴雨把他亂糟糟的頭發淋濕,一根一根地扭在一起耷拉在他的前額,他現在看起來狼狽爆了。
“怎么,不可能,我們的第二次見面,是在……”Nora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男人,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榮格游戲CN賽區決賽的那天晚上,對吧,”陳束有些不耐煩地用小指頭挖了挖耳朵,他聽了好多遍這個日期了,“你就是羅小麥說的那個米諾吧,黑蒂斯的先知,終于見面了。”
說完,他又扭頭看向一旁瞇著眼睛打量著自己的Lulu。
“你也好啊,狗雜種。”陳束沖他點了點頭。
“對于你能沖破宿命的桎梏,把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間提前到今天晚上,我一點也不意外,”Lulu在看清來者后就收起了蓄勢待發的金屬義手,臉上露出了格式化的標準笑容,就像第一次見到陳束的時候那樣,“Bravo,陳先生,看來你已經和羅素米格爾接觸過了,你沒有按照他的道路走對嗎,那樣更能證明你是one of us了。”
“你們倆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吧,一只豺狼,一只虎豹,”陳束看著面前的兩人,“就別在這兒爭什么誰是好好先生了。”
Lulu哈哈大笑,Nora則仍舊一臉警惕地看著陳束,這個男人站在雨里,一動也不動,耷拉的眼角看起來就像是沒睡醒一樣,但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比猛獸更危險。
“你真有意思,陳先生,我敢保證你的故事,一定會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一出戲劇,”Lulu轉身走了兩步,拿起了那柄被他扔在一旁的雨傘,重新打在了Nora的頭頂,“你本是反抗宿命的王子,聽信了敵人走狗的讒言就扭頭沖著你的兄弟姐妹揮刀,或許你會慘死在我們布滿眼淚的刀下,又或許你會勝利,在知道真相之后抱著我們的尸首哭泣,無論是哪條故事線,都會賺足觀眾的掌聲的。”
“我是個孤兒,沒有兄弟姐妹,”陳束聳了聳肩,“你們也從小就沒有媽媽了嗎?”
Nora的臉色有些變了,Lulu卻仍然笑嘻嘻地看著陳束,陳束的怪話并沒有冒犯到他,他看著眼前這個明明憤怒卻強壓著情緒裝作冷靜鎮定的年輕男人,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陳先生,你們國家有一句老話吧,叫知行合一,就是說一個人懂的道理,和他自己的行為,要一致,”Lulu說,“為什么要騙人呢?為什么要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明明在意的要命,明明現在就想要沖上來,把我掐死在這場暴雨里。”
“陳束,剛剛我們聊的東西,你都聽到了吧?”陳束剛想張口說些什么,Nora卻先他一步開口。
“一字不差。”
Nora和Lulu對視了良久,在Nora強勢的目光注視之下,Lulu才像妥協了一般嘆了口氣,轉頭重新正視著陳束。
“尊敬的陳先生,黑蒂斯是上浮的人為了擺脫命運而存在的團體,在這里,我正式地對你發起第二次加入我們的邀請,邀請你成為,和我們一樣最自由的候鳥。”
說完,Nora和Lulu似乎是出于邀請禮儀,像陳束鄭重地彎腰行禮。
陳束看著隆重的兩人,沒來由地覺得好笑,就好像在看動物園里模仿人類動作的聰明猴子一樣。
“候鳥,候鳥是隨著季節遷徙的鳥群,冷了就向南飛,暖和了再飛回去,一輩子都被南北捆綁,才不會自由呢,”陳束像是給小朋友做科普工作的社區老師一樣耐心地講解,“我非常理解貴團體想要把自己比喻成振翅的自由使者的迫切心情,但是選候鳥,是不是有點過于草率了?”
“不,”Nora搖了搖頭,“你還是不明白它真正的意思。”
“和你們文化人講話真的好累啊,人均打燈謎高手是吧?”陳束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所以你還是拒絕了?”Lulu瞇了瞇眼睛。
“差不多吧,拉幫結派搞拯救世界的英雄組織那些事兒不就是高級版過家家嗎,小時候就玩爛了,沒啥意思。”
Lulu深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Lulu抬起了那只金屬義手對準了陳束,“太遺憾了,我仍然相信,如果你加入,我和你會是很好的朋友。”
“不是還有一次機會嗎,不應該第三次拒絕才殺掉我嗎?”陳束看向不再嬉笑的Lulu。
“你和其他人不一樣,陳束,你要么是我們最大的伙伴,要么就是最后,和我們決一死戰的怪物,上次計劃出了差錯沒能和你介紹我們要做的事,那些原本在決賽當晚的談話又被你強行挪到了今天,既然你知曉了我們的信條仍然選擇拒絕,那我們沒有別的選擇。”Nora冷冷地解釋到。
陳束扭頭看向站在Lulu身后的Nora,良久之后搖了搖頭。
“你對接的上浮的人,是羅小麥吧,”陳束說到,“虧得那個姑娘一口咬定相信你還算是一個不助紂為虐的好人,看來她看人的眼光不是很準啊。”
在聽到“好人”這個詞語的時候,Nora的眼角明顯跳動了一下。
“這個世界上只有相信不同東西的人,你和我們,沒有差別,陳束,”Nora把濕漉漉的頭發別在耳朵后面,“你的研究生第二專業是古典哲學,我想你能明白我說的話。”
“我還明白醫生勸我戒煙的道理呢,”陳束笑了笑,“但是樂不樂意聽是另一回事。”
“那就讓清算提前開始吧,”Lulu挑釁似的揚了揚眉毛,“希望你死后,你相信的東西可以永遠記得你,陳先生。”
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