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城的街邊已經完全失去了規則。

街邊隨處可見倒塌的路燈，燃燒的車輛，破碎的門店和械斗的青年，這里是吵鬧和喧囂駐扎的城市，所有的墻體都被涂滿了粗鄙鮮艷的涂鴉，空氣里彌漫著食物發霉，排泄物還有血銹的味道。街上找不到兩個完全相同的個體，不論是物體還是人，都在盡他們可能地張揚自己粗鄙的個性，發型，穿衣，甚至是身上的紋身。唯一相似的地方正如林朝恩所描述的，每個人都一副小心翼翼的警惕樣子，背上都背著一只或大或小的包。

“無政府主義的極度混亂，”羅阿肯皺眉在鼻前煽動了一下手掌，他原本以為離開了那間公寓就會逃離那種惡心的味道，沒想到這個戰場上那種味道隨處都可以聞到，“沒有人再信任銀行和租賃的房屋，所以才把所有的財產都隨身帶著？”

羅阿肯站在街頭思索著，全然沒有注意身后一個朝他靠近的身影。

“喂，你的身份包呢？”一個囂張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身份包？”羅阿肯轉身，看著眼前這個熒光紫的莫西干暴徒，“那是什么？”

“跟老子裝失憶是吧，”熒光紫看著冷靜直視他的羅阿肯，一股被輕視的怒火涌上心頭，“你裝死都沒用了，就算身份包被搶了，把武器和彈藥交出來。”

“我要是不呢？”羅阿肯安靜地看著眼前這個聒噪的跳梁小丑，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

“不？末日城的規矩你媽的也忘了？”熒光紫五官扭曲地從懷中掏出了一柄粗大得像是航炮的自改左輪，“槍口之下，不準說不。”

就在他準備扣動扳機的時候，一聲震耳欲聾的重響升空，熒光紫囂張的表情仍然凝固在臉上，他慢了半拍地倒地，肌肉炸裂和撕扯的劇痛讓他的臉上瞬間布滿了冷汗。

羅阿肯在他響徹整條街的痛喊聲中慢慢蹲下，熒光紫的右腿被扭力驚人的狙擊槍子彈炸碎，他伸手用力握住了仍然掛在他大腿根部，鮮血淋漓的碎肉和斷骨，熒光紫的冷汗和眼淚打濕了他的臉。

“我問你什么，你答什么，”羅阿肯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身份包是什么？”

“是裝錢的包，是裝錢的包！”熒光紫帶著哭腔地老實回答。

“你有多少錢？”

“一……一萬四。”

“哪里還有更多的錢？”

“市區，市區錢莊……”熒光紫清醒的意識隨著打量的失血開始流失。

羅阿肯還想問些什么，但是粗糙評估了一下他的狀態之后，決定閉上嘴巴。

“不該給玲姨造這把槍的，啥都來不及問啊。”羅阿肯有些苦惱地松開了鉗著他大腿創面的手，他伸手在熒光紫滿是汗漬穢物印記的外套上反復蹭干凈了手上的血，他沖著遠處的屋頂揮了揮手，然后轉頭提著熒光紫的身份包離開。

“不要，不要，求求你……”熒光紫抓住了羅阿肯的腳踝，他虛弱地求饒。

“我最討厭別人對我說臟話了，你媽你媽的，”羅阿肯扭頭瞥了一眼腳邊祈求的熒光紫，“還有，你說的，槍口之下，不準說不。”

話音剛落，伴隨著又一聲巨響，熒光紫的腦袋開出了一朵青紅妖艷的花，羅阿肯一腳跺折了抓著他的那只手腕，繼續朝前走去。

羅阿肯清點了一下熒光紫的背包，一萬四千整看起來造型怪異的紙幣，那個痞子沒有撒謊，他背著背包繼續向前走去，沿著街道路過一組又一組坐在破舊皮卡上招搖過市的混混們，每走幾步就需要繞開斗毆的人群，在那些零零散散扎堆的暴力分子里，羅小麥在最多人的那里，她安穩地坐在鮮血淋漓的人堆成的小山上，山下的混混舉著武器，有些畏懼地仰視著她。

“陳束他們到底打沒打過架啊，這些雜兵NPC的數據構造太弱了。”羅小麥有些無聊地從人堆上站了起來，沖遠處走來的哥哥揮了揮手。

“玩夠了嗎？叫上玲姨和林叔，我們去市錢莊。”羅阿肯看著眼前這些妹妹的手下敗將，有些頭疼地對正在耍混的羅小麥說到。

“錢莊？”

“嗯，剛剛淘到的情報，這些不信任錢莊，把錢背在背上的人都不是有錢人，有錢人都把錢存在錢莊，”羅阿肯點了點頭，“快點，我們不需要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

羅小麥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興致缺缺地朝著遠處的閣樓打了個手勢，然后從人堆頂上跳了下來。那些站在人堆底，傷痕累累的幸存者都面露恐懼地往后撤去，他們并不是不想跑，而是看著戰斗一開始那些想要逃跑的人，被不知道在哪里蟄伏著的狙擊手一槍轟碎了腦袋，這里就像是給眼前這個少女劃出來的屠宰場，所有走進來挑釁這個女孩的人，現在都倒在了那座人堆里。

“走吧你們，留下背包，你們自由了。”羅小麥看著那些唯唯諾諾和她保持距離的人，朝他們揮了揮手。

為首的一個刀疤臉猶豫著放下了背包，試探性地往后退去，發現自己并沒有被狙擊以后，他轉身狂奔了起來，剩下的人看著有一個逃跑了，也都丟下背包往后跑去。

“他們害怕我啊，明明一開始是他們威風凜凜想殺我來著。”看著作鳥獸散的暴徒們，羅小麥感慨到，“要是他們知道在現實世界里我是一個坐輪椅的廢柴，應該會很羞恥把。”

羅阿肯看了一眼自言自語的羅小麥，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妹有些不對勁，自從昨天知道了對面的隊伍里可能會有一個和她一樣上浮了的人后，她整個人就變得有些神經質了起來。

兩人在原地等候了一會兒以后，林朝恩開著一輛不知道從哪里搶來的破舊皮卡停在了路邊，黃芷玲已經收起了手中的狙擊槍，羅阿肯和羅小麥把地上的包包全都上了車。

“我們現在拾取了多少資金？”黃芷玲看著把皮卡后斗堆滿了的大小背包砸了咂舌。

“不知道，路上數吧，”羅阿肯說，“我們現在去錢莊。”

幾人坐在急行的車里交談著，由于林朝恩在開車不能分心，羅阿肯便代替他講了講自己對這個戰場的思路和接下來的計劃。

“少爺，你對于整合信息的靈敏程度已經不亞于我了。”林朝恩踩著油門往前開去，一邊開一邊有些欣慰地感慨。

“林叔教的好，那些書單上的書我都記了筆記的。”羅阿肯有些謙遜地回復到。

“什么意思？”看著兩個像在打暗語的人，黃芷玲有些疑惑。

“你看看外面的人，芷玲，”林朝恩朝著窗外偏了偏頭，“你看到了什么？”

“爭搶，暴力，貪婪，”黃芷玲面色復雜地看著窗外，即使是提前被羅小麥做了心理工作，她仍然有些心煩，“少爺說這里叫做末日城，看來一點都沒有夸張。”

“按照少爺所分析的，這里的人搶錢的目的只有兩個，一是為了及時行樂，二是為了攢錢買飛船票逃離末日，”林朝恩停下和羅阿肯換了個位置，車子在短暫的停頓之后再次加速，他安安穩穩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講到，“但是據羅小麥所說，這些她贏來的身份包里，最多的也不過就兩萬三千五百二十的貨幣，你覺得這些人得搶多少個包才能買得起飛船票？”

黃芷玲沉吟半晌，短暫地計算了一下發現那是一個天文數字。

“你看，你這種笨豬都想得明白的事情，陳束他們作為另一只西南賽區零敗績的隊伍，我不相信我們可以這么簡單地靠搶他們來攢到通關的錢。”

“喂！”黃芷玲陰冷著臉從后座踹了副駕駛的靠背一腳。

“為什么明明有類似銀行職能的錢莊但是他們卻不存進去呢？為什么他們又叫這個包為身份包呢？”林朝恩面不改色地在靠椅的顫動里繼續問著。

“當然是因為不信任銀行啦。”羅小麥搶著說到。

“嗯，二小姐說的應該是主要原因，世界末日即將來襲，所有的商務，金融理財，虛擬貨幣都會停轉，錢莊除了像一個埋錢的墳墓以外沒有什么意義，而至于他們的不信任，我覺得應該是這個原因。”說著，林朝恩朝后座的兩人扔去一只造型古樸的老式DV，羅小麥和黃芷玲湊近了看，在灰白跳動的雪花屏里，突然蹦出了林朝恩接觸不良的大臉，嚇了兩人一跳。

“不會玩兒啊這個，啊，打開了。”影像里的林朝恩看著鏡頭，有些驚喜地朝一邊退去，他好像在一家破敗的餐館后廚里，操作臺還有銹死的鍋碗瓢盆，現在畫面最中間的是一個四肢都被綁在一張椅子上，畏懼地瞟著林朝恩的暴徒。

“說吧。”林朝恩的聲音在畫面外響起。

“說…說什么？”那個男人的眼神從畫面的左側緩慢平移到了右側，那應該是林朝恩站在這臺DV后的踱步路線。

“把你剛剛對我說的話，對著鏡頭再說一遍。”

“大哥，我什么都說完了，車也留給你了，身份包也是，你就不能把我放了嘛！”男人有些崩潰地急喘了兩下，放聲大哭了起來，看來林朝恩沒少折磨他，雖然看他特立獨行的樣子和夾克上的血跡，應該也是個十惡不赦的暴徒，可是了解林朝恩的兩人此刻甚至有點同情眼前這個男人。

“商量好的，說完，我就放了你，”林朝恩說，“還是說，你想咱們從頭再來一遍？”

“這里是末日城，兩年前天文學家觀測說這座城市馬上就會被隕石擊中，唯一活命的辦法是一年前紅衣集團開發的載人飛船，為了攤平造價，一張飛船票一到四人用，價格是二十八億，”男人吞咽了口口水，恐懼地憋著眼淚說到，“我們這些普通人哪有那么多錢啊，都活不下去了。”

“然后？”

“一開始我們去錢莊取錢，到了之后被他們拿機槍指著鼻子趕了出來，”男人繼續說道，在提及錢莊的時候，他開始悲切地咬牙切齒，“錢莊背叛了我們，所有人都背叛了我們，我們誰都不會再相信了。”

“所以你們的意思是，錢莊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莊主的私人堡壘？”

“嗯，他用我們的錢武裝了他的手下，替他去外面搶錢，一張票可以再帶三個人，他許諾手下，搶到最多錢的三個人，會帶他們一起離開。”

“這樣啊，”林朝恩的聲音再次響起，“好了，我問完了已經，你可以離開了。”

畫面里的男人終于松了一口氣，剛剛忍住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可是很快他像是看見了鏡頭外什么令他恐懼的東西，劫后余生的眼淚瞬間變成了慌張絕望的表情。

“你說過，你說過說完就放我走的！”男人不管綁住自己手腕的鐵絲捆，劇烈地掙扎了起來，整個操作臺被他弄得哐哐作響。

“你是第一天當暴徒啊？末日城里哪個人說話算話的？”在一聲清脆的上膛聲后，林朝恩冷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要逼我！為什么你不去殺那些搶我們東西的人！為什么！！！”

“我抓住你的時候，你正面對著一個被綁住的姑娘脫褲子吧，你有什么資格自稱是，普通人啊？”林朝恩背對著攝像頭入鏡，手里端著的正是羅阿肯和羅小麥構筑的舊步槍。

“那，那都不是我的錯，是他們！是他們讓我變成這個樣子的！”男人愣了一下，自顧自地開始念叨了起來。

林朝恩并沒有立馬說話，他背對著鏡頭，男人又繼續歇斯底里了好半天才嘆了口氣。

“你都干了些什么啊，普通人先生。”

這句話話音剛落，那一梭子子彈就全都打在了男人的身體上，子彈的后坐力讓男人整個人仰馬翻地向后倒去，后廚操作臺和爐灶的墻壁上。

視頻到這里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