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喜歡臺灣作家張曉風在一篇短文中寫過的一段話:“如果在春日的晴空下,你肯癡癡的看一株粉色的‘寒緋櫻’,你已給了我最美麗的示愛;如果你虔誠地站在池畔,看三月雀榕樹上的葉苞如何一一驕傲專注地等待某一定時定刻的爆發(fā),我已一世感激不盡。”她甚至一遍一遍溫暖地對那個人說:“愛我少一點,我請求你!”
從來不知道,有一種愛,竟然是“愛我少一點”!她愿那個人對自己的愛少一點,只為讓他可以對這個世界、對他人多些愛,讓他成為一個美好的人,她甚至為此請求他,為此感激他。
比愛一個人更重要的,原來是讓自己成為一個美好的人。如此,眼中有美好,你看我春山澹澹,我望你秋水盈盈;心中有美好,你來時,清風微瀾,你走時,靜水流深。
桌上養(yǎng)了一盆麗格海棠,買來時,就開著十幾朵雅黃和橙紅兩色的小花,半月不見一朵落。因苗小,花朵也小,雖重瓣,但每一瓣都薄薄的,透著靈秀。由于是第一次養(yǎng),對它的關注格外多。后來驚奇地發(fā)現,它的花,即使謝了,也是枯在枝上,還是完整的一朵花的樣子。
我曾在細雨里看梨花落,紛紛如雪,簌簌若雨,一地白,如一闕詞,優(yōu)雅而凄婉,安靜而冷寂;我曾在春日里看櫻花落,輕舒漫卷,搖曳生姿,似與春徘徊,旋舞縈回,素潔而哀婉,妖嬈而孤寒——但從來不知,有一種花,可以這樣靜靜地凋零,靜靜地“落”在枝頭,不驚不擾,不悲不喜,依然是原來的樣子,雖然顏色已舊,卻舊得如同美麗的往事。我清楚地記得,看到的那一刻,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抽空了,眼睛里升起水霧,繼而嘴角揚起,傻傻地笑著。人也應做這樣一枝花,開時靜香繞花枝,落時抱香枝上老。開也美好,落也美好。
有讀者看了我在“溪凌號”專欄里刊發(fā)的關于“一眼一念”主題的文章后,給我留言:聊齋里講,有一蘇氏女子溪邊浣衣,見一片青苔綠滑可愛,浮水漾動,繞石三匝,心生歡喜,后來就懷孕了。昨天,我見到一堆沙土,細膩可愛,也心生歡喜,不會也要懷孕吧?
我相信,她這“一眼一念”里的歡喜,是對我文章最美的回應。我也相信,一個對一堆沙土生出歡喜心的人,一定是一個美好的人。
生活有太多煩瑣,甚至不如意,適當留塊心地,人人都能種出一條花徑。有這樣的心境,總有一些好時光,我們都在云端,遠離塵世,看了好景,遇見一個美好的人。
一個美好的人,必是心地開闊,精神超拔,情思飽滿,氣韻生動。能行到水窮,坐看云起,牽一只手,陪你看細水長流。
一個美好的人,想你念你時,突然一下,指尖摩挲書頁發(fā)出的聲音,或雨滴滴在窗戶上的聲音,他聽到的都是對你的想念。
一個美好的人,即使走在你的世界之外,他眼里看的、心里念的,仍是你的美。因為他懂得——有些往事,庭院深深,門環(huán)銅綠,你只站在那兒看看,一枝嫣紅,斜出墻外,就是全部的美。
正因為眼里有美好,所以沈從文從一架籬笆前經過時,能看見那些嫩紫色牽牛花上的露珠;因為心有美好,所以他才會把露珠想成張兆和的淚珠,想倘若她有什么不快事纏上了心,淚珠正同這露珠一樣美麗,在涼月下會起虹彩。這樣想著的時候,沈成文已情不自禁地把那朵牽牛花上的露珠用舌頭舔干了。
這樣的愛,柔情蜜意,美好得讓人生羨。歲月似乎也總是眷顧美好的人。所以,讓他一生行過許多橋,看過許多景,終于遇到最美好的人。
做一個美好的人,讓心緩緩地流著小水流,讓花靜靜地開著,淡淡地香著,讓走過的路都有他的風光,讓看的天空永遠有他飄來的云,讓歲月抽花枝,明月來相照。
『作者有話說:一直在寫字,寫花寫草寫內心風光。喜歡樸素的生活,一茶,一香,一墨,一紙。唯愿一生,好茶滌煩,好香熏德,好墨煥彩,好紙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