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皇帝僅有三位皇子，子嗣相當稀薄，湊不成一個學堂，更別論各皇子間的年齡差。為了堂正而氣派地把皇家學堂辦起來，為了湊人數，也是延續祖宗傳統，招募了許多宗室子弟，湊足了兩個學堂的人數。

一學堂較高級，容納了大皇子、二皇子和差不多大的貴族和世家子弟。二學堂相對低能，其中的代表人物三皇子尚幼，其他學生也都是差不多大的蘿卜頭。

二學堂的夫子很苦惱，自從三皇子來了，他還是和往常一樣，把山羊胡子把了又把，卻是頻率增加，時不時擼掉幾根，心疼得無以復加。

這堂課開始，夫子走上講臺，環顧一圈，又開始不自覺地捋他的山羊須。

三皇子沒來。

夫子左思右想，左右糾結，到底是等候大駕還是直接開講？夫子慢性子，在他糾結的過程中，日頭都肉眼可見地移動了。

底下的學生腹誹，三皇子翹課，夫子無神，可憐的我們干坐著等。

那廂，我親愛的二皇子正目視前方，專心致志聽夫子講圣賢書。

二皇子的座位靠窗，這是他特意挑選的位置，為了更好地監督那個與他一母同胞，卻沒半分相似的弟弟。從窗戶望出去，可以大略看清對面學堂內的情形。

二皇子這是改良版地聽從母后的殷切叮囑“看顧好弟弟”，也是對小弟惡魔品質的精準把握。

不過可惜，二皇子殿下低估了自家小弟的惡劣程度，高估了……自己眼神的殺傷力和約束力。他生了一雙溫潤的眼睛。

偏離了二皇子的預想，這個位置帶給他的只是氣憤、掙扎與無奈，他能目睹到對面學堂，小弟的搗鬼和惡作劇，他會生出和對面夫子一樣的氣，恨鐵不成鋼。但他又受著自家夫子和自己的約束，動彈不得，不能沖過去制止。

許多次的觀望后，二皇子果斷關窗，眼不見心不煩，還是要學老莊的超然物外。

他正襟危坐，夫子抑揚頓挫的朗誦和講解的聲音整齊地湮入耳朵。他還在琢磨上堂課的夫子對政事的分析，夫子欲言又止的地方，他一心二用。故而觸覺遲鈍了些。

有手在扯他背后的衣服，以一個刁鉆的角度。不像后位之人所為。

他緩緩轉頭，后位之人果然無異樣，異樣來自窗戶。原本大閉的窗戶開了一條縫，伸進一節手臂。手臂的抓點，正是他剛剛覺察異樣的地方。

他猜到那是誰了，此般作為只會是那人。他把那只手拔下，扯住一角，順著它來時的縫隙丟了出去。

窗戶扇打在窗欞上，聲音很輕，沒有打擾到沉醉自我的夫子。抑揚頓挫的聲音依舊整齊。

只是前排的大皇子微微偏過頭，看向那扇窗戶，視線收回時掃到皇甫越澹，但并沒有對視。二皇子正盯著自己的桌面。

一窗之隔的皇甫越蘭撇撇嘴，“沒意思！”

慶和六年

胖女人一身出門的行頭，手里攥著個布包。與往日不同的是，布包微鼓。

牛車往集鎮駛去。

路人聽到老牛打哼和車輪滾動，抬眼望來，只道是和諧的一家三口。少有人去追究，父母與孩子的色相竟如此不等。

牛車在一家布行前停下，胖女人從車上下來，復轉過身，一只手抓過布包，另一只手拍拍小男孩的臉頰，“大娘去給俊娃扯新布料，好做新衣服給俊娃穿。俊娃乖乖跟阿爺在車上等大娘。”

胖女人回身走進店內，手中的布包隨腳步晃動。

深秋的夜霜露并降。

俊娃躺在床上，閉著雙眼。聲音很輕，也都清晰入耳。

“你都進了布行，干嘛用舊衣服充新料子！”

“小孩子懂什么，光喜歡新衣服，不曉得都是錢吶！再說小孩子饞嘴，吃食上也不少用錢。”

小孩子漆黑的眼皮上頓時浮現出冰糖葫蘆的影子，是白天返程時胖女人專門叫停車給他買的。

他們以為他睡著了，于是把憋了一白日的話盡數攤開在夜里，卻由不經意的風送入了他的耳朵。

*

胖女人不忙外事的時候，就會在家縫制新衣。

趕在冬天的第一場雪前，終于把三個人的新棉衣做了出來。

胖女人搭手，把制出來的新棉衣給俊娃套上，“瞅瞅！好不好看？暖和吧？”

三個人三件新棉衣，小孩子低頭看自己身上的，卻想到去布行前一天晾在院子里的衣服。

一晾干的衣物，他分明記得有一件與自己身上的“新衣”花色相同。他仿佛看透了它的暗淡，卻又有種抑制不住的鮮活。

*

“哥，下次我帶你去玩兒啊，見見我的新伙伴。”皇甫越蘭圍在二皇子身旁，嘰嘰喳喳，蹦蹦跳跳。

靜寂的宮道上，一側紅墻上剛剛落腳的麻雀，受不了這憑空乍起的驚動，拍著翅膀飛走了。

皇甫越蘭兀自興奮地敘述他奇異的宮外見聞，外加慫恿他哥和他一齊出溜、撒歡兒。他只顧盯著自家哥哥，連前面的路都沒顧上看，忽見自家哥哥停了步子。

“大哥。”他聽見自家哥哥終于出口了第一句話，卻不是對他。

“二弟。三弟。”迎面走過來的大皇子止步頓首，隨后與他們擦肩而過。

是的，在皇甫越蘭看來，大皇子是個相當冷漠的人，不茍言笑，刻板僵直。若不是二哥的請安，大皇子大約是連一個眼神都吝于分給他們的。

“二哥，燈會上有好多新鮮的！下了燈會，宮外的京都還有好多我沒見過的！你都不想出宮去看看嗎?”皇甫越蘭再接再厲。他甚至重操舊業，攥住哥哥的衣角打起擺來。

“母后肯定很高興你這么有能耐，私自出宮，還撇下侍從。”

“我錯了，二哥。”皇甫越蘭感受到來自頭頂的威脅，乖乖撒手，立正。

“可是哥，你怎會知道我甩掉了張三和李四？”皇甫越蘭抬臉，瞪眼珠，忽又垂下了眼睫，“哼，竟敢告小爺的狀！”

不出預料，氣勢洶洶的小蘿卜頭上挨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