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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西周的朝廷和行政制度

1. 朝廷

(公元前)9世紀與(公元前)8世紀交替之際,即宣王和幽王在位的時期是周朝最強盛的時期,但即使在這個時期也不應該將周王的朝廷想象成后世非常樂意描寫的充滿精致文化、哲學及等級禮制的地方。相反,古代的文獻向我們展示的仍是半原始的朝廷。

這里混合著外表的華美和帶著原始性質的奢華。在每年例行的大型宗教儀式之外,周王還會以豪華的排場接見諸侯93:周王坐在一個大型的高臺上,面向南方,雙手扶著裝飾著玉器的座椅,在他后面是黑白的帷帳;他左側是將在儀式中協助他的大臣,他右側是大史;被接見的人進入后先跪拜,起身之后不得上前,站在殿的中間,周王講話之后,大臣負責重復周王所講并向覲見的人傳達命令和指示,史官負責當場將這些命令和指示記錄下來。接旨后,覲見的人以前額觸地跪拜并退著走出大殿。在非常隆重的場合,如帝王的葬禮94,人們會將朝廷所有的珍寶展示67-68出來:朝廷里所有帶著原始韻味的豪華品都會被陳列出來,如五種稀有的寶石,紅色的沙土,大璽,象征皇族威嚴的一端尖頭的權杖,占卜用的大塊龜甲,八腳的大鼓,以及著名的兵器,兌之戈,和之弓,……

周王及朝廷主要的消遣是打獵,人們點燃草叢將猛獸如野牛、老虎、野豬、狼等95驅趕出來供等待的人們射殺或在戰車上追蹤它們。獵物隨季節而不同但隨時都有(可供打獵的)獵物;狩獵同時也是一項正規事務:某一時期野獸迅速大量繁殖會造成公共災禍,打獵便成為王室的一項任務。在此期間,周王和貴族們會射箭取樂,將宗教儀式變成娛樂的項目,依照禮儀或既定的程序,周王與他的寵臣們會根據音樂的節拍射箭96。所有的節日及重大儀式都以盛宴和縱酒結束,其間周王和整個朝廷中人暴飲暴食,沉醉在黍酒之中。“厭厭夜飲,不醉無歸”—人們如此形容王室的節日97;在活動的尾聲,賓客們為了表達謝意會這樣回答(主人):“既醉以酒。”98同樣,在祭祖儀式之后,賓客們“莫怨具慶,既醉既飽”99。然而這種醉酒的場面是混亂、嘈雜的,令人失去克制力:“當賓客們喝醉了,他們便大喊大叫!他們搞亂我們的菜肴和杯盞,他們步履蹣跚地開始跳舞。唉!當他們喝醉了,他們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歪斜的帽子馬上就要掉下來,他們跳舞跳到筋疲力盡。當你喝醉了,就離開吧,這對大家都好。喝醉了卻不離去,就是所謂的毀掉才德。喝酒是件好事,也令人喜歡,但只有人們能保持儀態時才如此。所有飲酒的場合,有人喝醉,有人清醒。于是設立一個監督者,并由一個史官協助:這些舉止不檢點的醉漢,令沒有醉酒的人感到羞恥。”(“賓既醉止,載號載呶,亂我籩【籩,音biān。】豆,屢舞僛【僛,音qī。】僛。是曰既醉,不知其郵。68-69側弁之俄,屢舞傞傞。既醉而出,并受其福。醉而不出,是謂伐德。飲酒孔嘉,維其令儀。凡此飲酒,或醉或否。既立之監,或佐之史。彼醉不臧,不醉反恥。”)100醉酒和醉漢的舞蹈往往成了所有節日慶典的結局:“醉言舞,于胥樂兮。”101有些禮儀式的舞蹈伴隨或緊隨著王室的宴會,這些舞蹈本是年輕人所接受的教育的一部分,(因此大家都會跳),于是當人們喝醉之后,賓客們就與舞者混在一起,蹣跚地加入舞蹈中去。比較拘謹的禮儀式舞蹈常常會被其他完全不同風格的舞蹈所取代:這時人們就會以驅趕不祥之物為借口,請巫師在宮殿中跳舞唱歌102。這些(巫師所跳的)舞蹈往往比較劇烈,腳步和動作的變化都很快,跳舞的女子沒過多久就筋疲力盡,需要不停地輪換,她們在舞蹈的間隙喝酒高歌,直至所有人,包括賓客和巫師全都醉了,宴會才在狂歡中結束。在酒池中狂歡的傳說是講述夏朝的暴君桀的,他在一個裝滿酒的池塘中劃著小艇,而三千年輕男女裸身在池塘中一邊喝酒,一邊吃著岸邊成堆的肉—這個在大眾中流傳的故事只不過是將宮廷普通慶典放大而已。

從帝王到他的妻妾69-71、朝臣,所有人都在各種陰謀詭計之中互相爭斗;這些過火的,以酒醉收場的慶典能夠暫時地,但卻是有效地,讓人們忘記生活中無休止的恐懼。厲王找了一個衛國的巫師為他服務,這個巫師能夠運用超自然的方法找出對厲王不敬的諸侯,這些諸侯會當場被處死103。行刑的手法是非常殘忍的:齊哀公被控說了夷王的壞話,被放到三足鼎中烹殺(公元前817年)104。這樣的嚴懲也沒能阻止反對勢力的成長,厲王就在(公元前)842年被朝廷的一個黨派趕出了都城,不得不逃到了彘。

盡管這些習俗還帶著很濃重的原始印記,但這確實是中華文明的開端。在西周最后幾位帝王統治時期出現了早期的詩歌和散文形式的文學嘗試,這些嘗試初時還比較膽怯,而且緊緊圍繞著崇拜儀式,但它逐步地開放起來,到宣王和幽王時期,這些宮廷詩歌發展成豐富多彩的形式與內容大眾化的詩詞,同時還有充滿哲學傾向的散文文學,后者在東周時期有了長足的發展。

2. 中央政權

帝國的擴張必然會引發行政制度的全面重整。周初的幾位帝王似乎滿足于沿用前朝的制度;他們的繼任者可能對前朝制度做了些改進,但看起來并沒有原則性的改變。人們將司法制度的改革歸功于穆王;穆王的繼任者以及宣王似乎還引入了其他變革,但我們無法對其所涉及的范圍有更多的了解:唯一我們所知的是史官為了簡化當時已經頗為繁多的官方書信往來,在接近(公元前)8世紀時采用了一種比較潦草,也沒有那么71-72復雜的書寫方式,這種字體被稱為篆書。在西周末期,即宣王和幽王在位的時期,周王室的行政制度似乎已有了完美的發展105

為了統治整個朝政,周王身邊有一位國相,即“卿士”106,其職務和稱呼承襲自殷朝,總體來說,卿士可以在任何方面替代周王。如果一位帝王執政有力,這位卿士也可享有重大的權力;但如果帝王非常弱勢或懶于親自處理政務,則由卿士處理一切,如同鄭公為平王所為,不過卿士的職權也被激烈地爭辯過。這個職位在幾個家族中近乎成為世襲的職位。(公元前)9世紀及(公元前)8世紀,四個虢公被授予此位,到了(公元前)7世紀,四個周公接替了他們。(公元前)655年,晉國攻占了虢國的領地,虢公徹底不復存在;(公元前)580年,最后一個周公逃到晉國,周公的使命也因此結束。在(公元前)6世紀和(公元前)5世紀,卿士的職位72-73由單公與劉公共同分擔,單公是成王的后裔,而第一位劉公是頃王(前618年—前613年)的兒子。到了(公元前) 5世紀末重又出現了周公,且非常強勢,直至周朝結束;不過這次的周公是一個新的家族,源自考王(前440年—前424年)的弟弟,考王因分封了這個兄弟已沒有什么基業傳給后代了107

在卿士之下,行政管轄被劃分為名符其實的內閣部門。首先有三位大臣負責帝國的總體事務,包括農業、軍事及公共工程108。這是第一級的大臣,統稱為“三老”;或“三有事”“三事”;或“三事大夫”,大概也可稱為“三吏”109;按照他們通常的排序,亦即這些職位的居先權,這三個大臣分別是:司徒、司馬和司空110

73-74司徒,或被稱為“農父”,意即管理農業的統領,負責“若保”,即保護百姓111。他在日常生活中負責指引平民階層的農民;他用當地復雜的行政制度看管百姓,而這些行政制度完全由他決定;有著嚴格規章的農田勞作也由他來管理,他的手下負責分配耕種、播種、收獲及打谷等事宜;他組織并指揮徭役,有時甚至要親自出馬,分派工作112;他跟隨農民去市集,市集的一切包括治安、售價、商販的位置等都由他決定;等等。他對平民生活的操控還不止于此:農民日常生活中的事項如婚禮、節慶、集會等都由他管理;就連農民的訴訟,除非情節非常嚴重,也在他的權限之內,這些訴訟由他的手下在當地判決113

司馬,也被稱作“圻父”114,意即王畿(軍隊)的統領,負責“薄違”,即鎮壓反抗。他全權負責王畿地區農民所有與軍事相關的事務,如同司徒負責所有民事事務。他招募并訓練招募來的(農民),為了軍事命令或打獵活動分配招募來的士兵并檢閱軍隊;他是士兵們在戰場上、演習中及訓練中的評判員;他負責指揮四季的大型狩獵活動;戰爭時期他指揮軍隊出征。他是全軍的統帥115,既統領貴族的武士74-75也統領平民的士兵;正因為如此,勝利返回國都時是他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左執律,右秉鉞,在勝利的歌聲中凱旋,是他將俘虜供奉給土地神及祖先;而在失敗時,也是他負責吊唁慰問(死傷的士兵)116。他的角色還延伸到所有與軍事有關的事務,如兵器和軍火、戰車、馬匹和種馬等,這些都是他在和平時期需要負責的事務。

司空,或被稱為“宏父”,意即大型(工程)的統領,負責“定辟”,即營建界標117。與前者不同,他負責的對象不是人,而是土地:農民本身并不受他管轄,但農田、堤壩、運河、道路、荒蕪的土地、河流以及山脈,這一切都要依賴于他。他監管和維護河流的大壩;準備運河的挖掘并防止沙石淤積118;此外,他的手下以同樣的方式負責田間溝壑的挖掘,并為定期分配土地而對土地進行丈量。除此之外,那些工匠、建筑者、雕塑者、鑄工、兵器制造者、木匠、細木工匠、繡者等也聽命于司空119

第一級的這三個大臣之下是三位級別稍低、職務的重要性略輕的三個大臣120。其中的兩位負責帝王的私人事務,第三位負責刑事司法。

總管,“宰”,或稱“冢宰”,抑或稱“太宰”121,負責76-77帝王的所有私人事務:他負責照料宮廷的供給,包括食品、飲品、布料和服飾、家具、餐具以及各種用具;他是屠夫、廚師、腌制食品的師傅、裁縫、鞋匠、皮匠、染工、倉庫管理員及司庫等的統領;他掌管宮廷的總務并指揮宦官和奴仆。這些宮廷總管的職責加之王室財政主管的角色應將其置于(朝廷官員的)第一級:大約在(公元前)7世紀上半葉時冢宰的確成為國相,周朝末期的儀禮也將這個職位歸于冢宰;不過這個變化只是王室特有的,在諸侯國中,他仍然只是私人領地的主管及財務大臣122

宗廟事務之長“大宗”,或稱“宗伯”,負責所有與王室祭拜相關的事務,特別是對祖先的祭祀。宮廷中所有的祭司、各種禱告者、占卜者、釋夢者、巫師、醫師、獸醫等都聽命于宗伯。在周朝末期,所有史官也成為宗伯的下屬,在此之前他們應是獨立于這位要人的123

刑獄事務的統領,“司寇”,負責細心處理所有呈交給他的公共事務并對百姓(根據所犯罪行)采取77-78刑罰,以教育他們需崇尚道德。刑罰是人們所稱的五刑:死刑、宮(即閹割)刑(對于女子則為拘禁在內宮)、剕【剕,音fèi。】刑(即砍去雙腳)、劓刑(即割去鼻子)及墨刑(即在面部涂上黑色的印記)。這些刑罰可以用金錢買贖,墨刑需100銅,劓刑為雙倍(200銅),剕刑所需的要多于劓刑的雙倍(大約500銅),宮刑需600銅,死刑則需1000銅。法典“刑書”詳細規定了各種罪行和相應的刑罰,后代使其更加細化及更加嚴謹:西周時期,穆王的法典列出了3000種罪行,(其中)200種需處以死刑,300種處以宮刑,500種處以剕刑,1000種處以最輕微的兩種刑罰;而周朝末期的法典列舉了2500種罪行,每種刑罰適用于500種罪行124。此外,對于因失誤或意外而產生的罪行可考慮減輕量刑的情節,而對于蓄意犯罪則需加重量刑,刑罰由此相應地減少或增加125。司寇本人只親自審判有可能處以死刑的案件,其他案件由他的手下,地方司法官員審理。行刑者、獄卒等也由司寇負責。

所有這些朝廷的部門中有著大量低層的官員,包括各級衙門的官吏以及史官、工匠等;雖然直到后期的禮儀記載中才看到如此龐大的人員構成,但(公元前)9世紀末期的行政組織應該已經相當復雜了,這個時期有很多書面文書以至于歷史上進行了一次字體的簡化。前述的六個部門將帝國具體的行政管轄集中起來,也是通過這些部門所有的事務都來到朝中,但這并不代表帝王身邊的親信只有卿士、三事,以及太宰78-79、宗伯和司寇這七個人。帝王有個類似謀士團的團體,可由這七人中的人擔任,也可從外部挑選,帝王給予這些人的職稱將他們置于所有等級之上且沒有給他們分配明確的職能:這些人被稱為“太保”、“太師”和“太傅”,統稱為“三公”,這個稱謂似乎可以上溯到遠古時期,那時當帝王因其職責禁忌不得離開宮中時,是三公教導帝王應注意的忌諱,在充滿危險的宗教事務中引導帝王并在帝王完成其神圣使命的過程中監督他們。周朝時,三公是朝廷最高的官員,歷史上在武王和成王接連執政的時期,太保為召公,太師為呂尚。此外朝廷中還有些職位,職位本身可能并不算重要,但它的價值在于能夠將帝王身邊的人聯系起來:如負責膳食的“膳夫”,他與侍衛的首領“師氏”一起成為幽王的寵臣之一126,管理財政的“泉府”,負責服飾的“綴衣”,以及“太史”,太史帶領一眾史官記錄并保存帝王的號令、宗教的禮儀及法律。這些職位通常是世襲的,而這些官員被叫作“大夫”。所有這些人物在之后的《周禮》中都有記載,他們聽命于六個大臣中的一個,但不確定(這種上下級關系)是否從開始的時候已經如此。

事實上這種組織結構是隨著時間而變化的,當它在(公元前) 4世紀前后被記錄下來時,六個部門似乎已經變成平級的,而六位大臣被統稱為“六卿”;古老而令人尊敬的卿士之職已被太宰取代—太宰作為司庫總管的重要地位使他在(公元前)7世紀前后取代了卿士的位置;由此周王79-80有六個大臣,相對應的,諸侯有三個大臣,如同王有六師,諸侯有三師,抑或王的冠冕有12旒【旒,音liú。】而諸侯的為9旒。但就在行政制度規范的同時,隨著王權的逐步消失,它的有效性也逐漸降低;這種實質的缺失給予行政制度一種平衡,雖然較活躍及較強勢的機構難以接受,但卻與它越來越神秘的角色相匹配。事實上,隨著實際的職權越來越少,行政制度的作用最終只是通過它的存在來維持天、地、人的和諧。

當王權仍真實存在而不只是一個象征時,且周王的疆域范圍非常廣泛之時,這樣的行政制度有雙重職責:一方面,它需治理與整個帝國相關的事務,如諸侯的覲見,各地按時的進貢,討伐野蠻部落或反叛者的軍事遠征,諸侯間的爭端,等等;另一方面,它需管制周王自己的領地,即帝國中央周王留給自己的王畿地區。這兩項職責是完全不同的,但中國古老的行政制度將這兩者交予同樣的人來執行可不是個小錯誤。這樣不可避免地會產生混淆,即使周王為自己留了領地,其目的并不是要放棄對自己領地之外地區的權威;即便是對于遙遠地區的封侯,周王仍擁有完整的王權,諸侯們不應該有將他們的附屬品歸順于另一個特別行政制度的想法127

3. 王畿的行政制度

80-82周王的領地包括渭水河谷原王室家族的領地,舊日領地的都城鎬(近今西安府)也在此—周王在(周朝)初期的幾個世紀仍在此地居住,以及洛水河谷及黃河中游的領域,包括新都城洛邑所在地—洛邑據稱是周公在戰勝(殷朝)后即開始建造的,周王于(公元前)8世紀遷都于此(近今河南府)。不過王畿的范圍在東周時期不斷縮小:(公元前)771年的大災難之后,周王就再沒有回到過渭水河谷,并在(公元前)687年到(公元前)640年間徹底失去此地;(公元前)635年周王將黃河以北的土地讓與晉國;在幾個世紀中不斷瓦解的小王國在(公元前) 3世紀中期秦國將其吞并時只剩下七十二個村莊。

(帝國的)總體架構是相當簡單的。每個都城及其近郊都是由周王直接管轄的特殊區域;圍繞著都城的較廣闊的地區為疆內,理論上這里沒有任何分封給諸侯的封地;帝國其余的地區為疆外,分封給王侯和高官。內外兩個區域的行政制度是完全一樣的,只是所劃分的區域名稱不同,對于每個區域的官員來說,疆內的官員會比疆外的官員高一個等級。疆內以“鄉”劃分區域而疆外以“遂”來劃分,每個鄉、遂的首長被稱為“大夫”;鄉、遂再被劃分為“州”和82-83“縣”,其長官(州長、縣正)聽命于大夫;再向下一級的“黨正”及“鄙師”根據區域的不同分別統管“族師”或“酂【酂,音zàn。】長”;之后,每個族或酂又被劃分為四個村落“閭”或“里”,每個閭或里均由25個家庭組成,由“閭胥”或“里宰”負責。這些行政人員自然都是貴族出身,最高級別的為“大夫”,較低級別的為普通的貴族“士”;這些官員應該是由帝王從當地的貴族中選出的—特別是級別較低的官員更是如此,他們管治所劃分的區域,定期進貢,主持射箭儀式,負責分配農民的土地,管理耕種,處理民事訴訟,監督平民的婚禮,指導稅收,登記地籍和戶籍,特別是在三年一次的大普查過程中,等等。每年年初,鄉和遂的行政長官都會去神圣的宮殿“明堂”看帝王張貼的新的法律,再回到各自的區域(將這些新法律)張貼出來;對于每個月向他們公布的規章也會做類似處理:他們的下屬從他們那里了解新的規章,然后張貼在各自的區域;此外,為了讓不識字的人也能了解法律和規章,這些官員會在春秋祭拜土地神時將法律規章宣讀出來。每年年末,所有的官員都要將他們的治理情況報告給他們的上級;除此之外巡視員“司諫”會前去各個區域巡回并將他們的報告交給行政長官。

各個級別的官員均需在農業、林澤開發、司法和諧等方面協助長官。“媒氏”負責平民的婚姻;“倉人”看管放置了納稅所用的谷物的倉庫;“閭師”,秋天征收糧食作為賦稅和罰金,春天負責向貧困的人借貸;“廩人”為祭祀、來訪者、出征的官員以及經過的軍隊等安排撥款、83-84準備糧食;“均人”,依據土地的價值及收成的情況,每隔三年制定一次納稅的份額;“委人”以取暖和建筑的木材收取山林稅;“司市”負責市集的治安及稅收;市集的稅收同時也由負責財政的“泉府”負責,泉府在商人面前所扮演的角色與閭師在農民面前的角色一樣:一方面征收稅賦,另一方面準許短期的借貸128。不過區域長官最大的任務還是安排農業生產:他們在司徒的領導下決定種植什么樣的作物,下令播種及收獲,確保所有農民都參與勞作,對懶惰者施加罰金;夏天,他們打開所有村莊和房屋的大門,取消過路費和其他稅費;冬天則正好相反,所有村莊和房屋都關閉起來,他們要確保農民不會離開自己的房屋及村莊;他們劃分土地,修整堤壩及運河;他們負責人口和地籍的普查,進行統計工作;除此之外,如遇到為了戰爭或狩獵需要征兵的情況,他們將執行司馬的指示(征兵)。

除了民事職務,長官們還要處理司法事務。司法判決129是依據罪行的嚴重程度由兩種法官審理:不會被判處牢獄之刑的罪行及輕罪歸民事行政處理,由司徒在地方的下屬進行審理;需判處牢獄刑期或更重刑罰的罪行歸司寇及其下屬負責處理。“司救”在各區巡回,84-86審理農民的輕罪,如對年長者的不敬、凌辱、爭吵及醉酒等,對于這些錯誤行為最普遍的刑罰是棒打;但如果再犯,犯事者會被視作屢教不改,將會被刑事司法機構提起訴訟并被處以更嚴厲的刑罰。未經事先預謀的案件屬于“調人”負責處理的范圍,調人也是巡回辦案的:在需要和解的情況下,他們的任務是達成令受害人及其家庭與犯事者都能接受的讓步;如果受害人被家畜如馬、牛、狗等傷害或殺死,家畜的主人則被視為有罪。正當防衛的案件也屬他們的職權范圍。此外還有族間仇殺的案件:對于貴族來說,為自己或協助族人復仇是他們的職責130,這時調人需要做的是嘗試讓受害者的族人接受和解方案,以避免新的殺戮及停止復仇。處理好一樁案件后,調人會給犯事者一個上部削尖的小牌,保證他日后不會受到滋擾。

由司寇處理的刑事案件也會根據嚴重程度的不同而在不同的法庭審理。不會被處以死刑的案件直接由各區或各封地的司法官員審判。對于可能被判死刑的案件,(地方)司法官員只是預審,由司寇本人判決:司法官員將報告呈給刑事助理,“士師”,經士師審核后交給司寇,所有刑事案件都會對外開庭逐件審理,開庭時士師及各個區域的司法官員都到場,各自陳述各自區域的案件;庭上討論結束后司寇宣布判決結果,士師將它全部記錄下來隨后將判決交給司寇的下屬,“小司寇”,由其86-87歸檔;回到各自的區域后,在規定的日期地方司法官員對罪犯行刑,罪犯的尸體要在市集展示三日。周王只有在希望特赦犯人時才會親自到庭:在這種情況下他會在相關案件開庭時參加庭審,當然他也經常讓大臣代他出庭。地方的司法官員還要處理經行政長官審理過但再次犯案的犯人,對他們處以更重的刑罰:他們被投入監獄之前需坐在朝廷門外的“美石”上示眾數日。

沒有哪個案件是單純民事的:原告和被告事實上所扮演的角色是指責他人的人和被指責的人,其中敗訴的一方就會被處以刑罰;為了避免刑罰(或至少為了避免贖刑的罰金),雙方經常不經訴訟而以盟誓立契來解決糾紛131。在無法達成協議時,一方需帶同一束一百支箭和一塊銅錠132前去提起訴訟;另一方應立即以相似的定金回應:如這一方不采取任何行動將被視為缺席而敗訴。三日后司寇親自召見雙方,他審理雙方的訴求并做出判決。如雙方之前有合約或協議,原文被記錄在一塊紅色的竹牌上87-88并保存于祖廟;合約的負責人,“司約”,殺雞敬拜,將雞血涂在合約存放處的門上,之后將門打開取出合約。如果一方的訴求與原始合約不符,他將被處以墨刑;如果經過調查仍無法決定哪一方有理,帝王將會讓雙方發誓并由神靈來懲罰發偽誓的一方。此外,過于貧窮無法負擔銅錠的起訴人可以求助于“肺石”:他在肺石上站立三日之后士師會來聽取他的訴求;朝廷的大門外還放置了大鼓“皋鼓”:它一被敲響,大仆就會前來迎接并知會帝王。

行政長官不只是民事及司法首長,他們也是軍事首長,在戰爭時期,或只是在遠征狩獵時期,他們聽命于負責戰爭的大臣司馬及負責行動的大將軍。軍事制度的組織結構實際上與民事制度相似133:每個家庭貢獻一人,五個家庭貢獻的人員組成五人的“伍”,由一個下級官員“公司馬”指揮;每個村莊由25人組成一個排,稱為“兩”,由排長“兩司馬”指揮;每個族或酂有一個100人的連隊,稱為“卒”,五個連隊組成500人的“師”,五個師為2500人的“旅”,而五個旅就組成一個12 500人的軍隊,“軍”。王畿地區劃分為六個區域,每個區域都有一個軍隊,王室軍隊的總數為75 000人,分為六軍。不過就算這個數字是合理的13488-89它反映的應該只是招募士兵的總數,而非真正軍隊的人數:為了狩獵或軍事遠征等,只會從這75 000應征的人中召集所需要的人員。原則上只有周王可以擁有六支軍隊,并特許最強大的諸侯國擁有三支軍隊,較弱小的諸侯國只能有兩支或一支軍隊。

軍隊最基本的要素是戰車,由三名貴族乘坐(車長、車夫及他的騎兵),由一個連隊分成四排支援,前面一排,后面一排,另兩排在兩側。每個軍隊由區域的首領帶領,而卒長負責指揮連隊,兩司馬執行他們的命令:卒長集合士兵并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為了指揮隊伍,他的身邊有鼓和鐸,敲鼓便是前進的號令,搖鐸是后退的指令;他戰車上的旗幟是將士兵召集起來的信號,當他在作戰中撤退時會放倒旗幟;同樣,每個兩司馬也有自己的旗幟用來召集他們的士兵。

出征作戰的軍隊需設立營地:每天晚上將戰車依次排列組成屏障,一駕車的車轅搭在另一駕車的車身,車轅相對的兩駕車則將車轅抬起并連接在一起形成兩道門,一南一北;人們搭建帳篷供奉土地神和祖先,土地神和祖先的牌位隨軍出征,每個牌位置于一個特別的戰車中,其余的帳篷供將領使用,軍隊也要祭祀當地的土地神。

戰斗并非始于第一次與敵人對峙時,如果沒有舉行相關的儀式戰役也不能開始:占卜的結果必須支持(出戰)。清晨,王侯或統帥召集他的軍官,搭起帳篷,在祖先的牌位前用龜甲占卜;之后帳篷被拆除,王侯或統帥給出他們的命令:如果龜甲的回復是正面的,便準備出戰,否則軍隊就在原地等待第二天(的占卜)或撤離此地尋找一個更適宜作戰的地方。往往在此時對手會尋釁迫使開戰;89-91為此有些常規的舉動:如一名戰士駕著戰車,打著大旗,直至敵人陣營前,他會對對方陣營造成輕微的破壞后返回;或者當他接近敵人陣營后,停下車,在車夫下車調整鞍轡時(向對方陣營)射一支箭;再者他在敵人陣營門前停下戰車,進入對方陣營,切下某人的耳朵或抓一個俘虜后返回135。軍隊遭到這樣的挑釁后,幾乎無法阻止它自發出擊去追捕尋釁者,盡管占卜的結果并非如此但戰役就這樣開始了。當作戰的指令下達后,回到各自隊伍的軍官們將部隊排列成行,乘上他們的戰車,各就各位;隊伍布置就緒,軍官們手握戈戟離開戰車,只留車夫在車上,他們前去聽將軍的戰前動員;動員訓話結束后軍官們回到他們的戰車,他們還將再次下車進行祈禱;在這之后,大將軍的鼓聲便是戰爭的號角,隨后每個將領的鼓聲一級一級傳下去136。(當時的戰場上)看不到什么兵法或戰術:軍隊向前直沖,直至兩軍相遇;隨后兩軍交戰至一方屈服或黑夜來臨將他們分開;最簡單的計謀是讓一個先遣部隊佯裝跑去不同的方向以分散敵軍來追蹤并將敵軍帶至重兵重圍中,如同城濮之戰(公元前632年)中晉國的兩個將軍狐毛和欒枝所為,在混亂及缺乏協調的戰役中這種計謀成功的幾率很高137。事實上,坐在戰車上的軍官幾乎無法與他們的士兵共進退:他們時而使用激將法,時而安撫下士兵,或加入到一對一的作戰;在戰車與步兵混作一團的戰斗中,無論是91-92大將軍還是軍官都無法再指揮他們的下屬,他們所能做的就是不停敲鼓,激勵士兵前進138;最多在戰斗開始前他們可以對士兵下達些指令,但這些指令都是很籠統的。直至周期行將結束的戰國時期,秦王和趙王用騎兵取代了軍隊里戰車的編制,部隊的首領才得以有效地指揮他們的隊伍,(新的編制)使得官兵共同前進成為可能,也由此產生了初期的戰略戰術。

(周朝)行政制度的弱點是它的財政制度。由于缺少一種實用的交換方式,稅收只能通過實物,如谷物、布匹、建筑或取暖用的木材等來收取。貨幣并非不存在:從殷朝開始人們已經使用貝幣139,并沿用到周朝,但它的用途并不廣泛。在日常生活中,人們使用銅幣“鍰”140進行重要的交易,可以根據重量切割銅幣,或度量布匹,或以物易物,以及用物品交換奴隸、馬匹、車輛、玉牌等。直至(公元前)5世紀末14192各大諸侯國開始鑄造最早的貨幣,稱為“布”或“錢”,形狀各不相同但重量相近:有些是圓形的,中間有圓孔(現代銅錢是方孔),有些是小刀或鏟的形狀,有些有字有些沒有。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貨幣,齊國的諸侯常將國名置于錢幣的上方142,但他們似乎是唯一有此習慣的國家。通常能夠鑄幣的城市會在錢幣上刻上城市的全稱或縮寫。錢幣中最常見的是2金、1金及半金(大約為30克、15克及7.5克,但重量的出入很大)。(當時的)錢幣還不是很方便,有些體積仍較大:齊國最大的刀幣被標為30化,重約44~57克。所有這些錢幣的數量似乎都不多143。(公元前)4世紀前后錢幣的使用在整個中原地區普及開來,即使如此,人們并未嘗試用錢幣取代實物稅收,雖然后者有諸多不便。92-94實物稅收繼續成為帝王及諸侯的公共收入的基礎。

對耕地征稅是稅收中最重要的一種,每年秋天糧食收獲后閭師就會根據收成收取什一稅144。開墾山林及湖泊的需要將他們收成的5/20用來交稅,以建筑或取暖用的木材、打獵得來的獵物、象牙、犀牛角、翎毛等來納稅。房屋及其周邊土地的稅收根據地點不同而有所不同:在國都,房屋本身是不用交稅的,房屋旁的土地需要交納的稅為產值的1/20;近郊的稅為雙倍,而遠郊的稅達到3/20。分封給諸侯及高官的土地,其稅收歸封地主人所有,但封地的主人需要將其收入的2/10以稅收形式交予國庫。此外,向農民征收的罰款也是以實物形式繳納145。只有市集的稅收是用貨幣支付的(取代了舊時以布匹支付的方式,這大概是銅幣又被稱為“布”的原因):攤位稅、契約稅、屠殺動物的稅、布稅、絲綢稅等。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諸侯封臣的進貢也是(國庫)的收入來源之一,在西周時期這可能是一項重要的收入來源,但到了周朝脆弱的繼任者遷都洛邑之后,進貢所得就變得極不穩定且不斷減少,特別是當齊桓公以及晉王楚王以霸主的名義開始收取貢品之后,情況更為糟糕。

所有這些稅收中能夠進入王室國庫的只有很少一部分。由于交通不便,加之以實物繳稅所帶來的困難,(周朝)財政上不得不同意地方所得稅在地方上使用,只有盈余部分才運送到國都的原則;而(地方上)會想盡一切辦法減少盈余的部分。閭師春天借出谷物給農民;泉府以錢幣向商人和農民提供短期預付款;司市94-95以監管物價為名買進市集上沒有賣出的商品;通過這些方式,當地稅收的絕大部分就可以留在他們手中。盡管有監督人們也可以猜得出這些做法會導致多少(財政收入)的流失,這還沒有提到其間各種濫用職權的問題。通過一級級行政區域到達國都的收入將會交予大司庫,即“大府”以及他的屬下“內府”及“外府”。監管員會對國庫進行總體監督:每一筆谷物或錢幣的進出都需要做雙份記錄,收貨人或交貨人拿一份,另一份給上級主管,每個月會對這些日常的進出做一個總結。但不管是監管員還是司庫都無法對財政官員采取任何行動,因為他們屬于司徒管轄而財政官員屬于太宰管理;因此監督也就不會有什么效果了。

為方便記賬,稅收所得被分配用于帝王及朝廷的日常開支:市集的稅收用于帝王的膳食及服飾;林澤的稅收用于殯葬儀式;其他實物稅收根據來源地做不同的分配,來自國都地區的稅收用于招待來訪的官員;來自郊區的,用于谷物及草料所需;來自王畿地區的,用于支付各級手工藝者及工匠;來自封地的,用于祭祀,等等。一位作者在大約(公元前)3世紀中如此描述一個管治良好的國家的理想狀態:“公食供,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隸食職,官宰食加。政平民阜,財用不匱。”146好與不好,日常生活就如此維持,但對于意料之外的開支,如軍事遠征、大型公共工程或饑荒,便束手無策了。即使很小的困難也難以逾越:在(公元前)6世紀末,95-96周王已經非常貧困,(公元前)510年時為了修葺國都的城墻,周王不得不求助于晉定公。晉定公召集列國諸侯,由他的大臣魏舒主持各國大臣在狄泉舉行會議以決定各諸侯應分攤的補助。

4. 各地的行政制度

帝國的行政制度事實上無異于一個小諸侯國的行政制度,只是被放大了許多。在小諸侯國中,作為臣民“父母官”的諸侯,既是宗教首領也是民事首領,他們掌管臣民的一生,指導臣民的各種活動,他們做這一切并沒有什么難度,因為諸侯與臣民離得很近。但如果事無巨細,過于憂慮細節而缺乏整體的方向,這樣的行政制度便無法適用于疆域廣闊又有不同人種、語言及習俗的分支組成的封建大國—在這樣的封建大國中,眾多自治的小諸侯分攤疆土,相互之間也沒有聯系。

在(公元前)8世紀,黃河盆地被劃分為至少上百個小封邑147,這還未算上相對獨立的野蠻部落。王畿地區占據整個王國的中部,包括渭水(陜西)河谷和洛水(河南)河谷,兩地雖有不同但都屬于富庶且農業發達的地區。王畿相當廣闊,但被山脈分隔成兩部分;黃河由于水流急又不便航行,不僅無法將兩地連接反而需要繞一大圈才能到達洛水河口,并從那里前往東都洛邑。西部渭水上游與野蠻部落接壤處的小封邑秦、密須及阮;以及下游的西虢都屬于王室的封地,96-98此外還有黃河右岸的諸侯國如韓—它的名字來自陜西的一個地名芮及梁。越過黃河,在王畿之外黃河北岸的是虞。再向北在汾水河口的是魏和耿,向東沿著汾水河谷而上就到了屬于晉的不大的封地,《詩經》中用它的舊稱“唐國”來稱呼它,再往上游在北邊的是趙和霍,相互為鄰,緊靠著野蠻部落狄部,那時狄是大鹵盆地(后被稱為太原)及整個山西東部直至東部大平原的主人。

離開山區之后,平原被幾個諸侯國劃分:黃河北邊的衛在舊時的殷都所在地,《詩經》中延續周朝滅殷時的歷史,仍將此處的兩個區域鄘和邶看作獨立的封地;古代殷王的后裔在黃河南邊保留了一處家族的領地,形成宋;宋以西的鄭在(公元前)8世紀初脫離了王畿,成為宣王一個弟弟的封地;宋的南邊與陳接壤,陳的王侯是舜帝的后裔,位于淮陽山區;宋東邊的疆界一直延伸到沿海的野蠻部落地區,如徐、淮;宋的北邊與處在黃河與濟水間的曹接壤(山東西南角的一個地區仍保存著“曹”這個名稱);東北邊是位于泰山南麓山腳下的魯國,與衛國一樣,這里也是從古殷朝王國分離出來的土地。在魯國的東邊是一系列小諸侯國,如邾婁、莒、紀,與山東的野蠻部落夷交界。北部,在泰山的另一側,位于黃河與大海之間的是重要的諸侯國齊國,越過黃河再向北是燕國,在今天北京所在的地區,至少在歷史上某些時期燕國的疆域曾經包含了滿洲的南部。在齊國的西邊,在黃河、山脈及山西東部高原之間的是一個小諸侯國邢,它是姬姓諸侯國中最北的一個,98-99在直隸的順德府附近;沿著濟水有六塊領地屬于傳說中的帝王伏羲的后裔:包括任、須句等。

在正南方,淮陽山將淮河盆地與長江及其支流流經的盆地分隔開,那里有幾個小諸侯國的城堡,其中最大的是陳、蔡、許,然后是道,蔣,息,弦,等;有幾個諸侯國甚至建立在山脈另一邊野蠻部落的地區,如申、呂、唐、隨等。再遠處,居住在富饒的湖北盆地,在漢水與長江交匯處的野蠻部落開始按照中原的方式組織他們的部落,他們將成為強大的王國楚國。

以上便是周王直接分封的最重要的封邑;他們的領主構成封建貴族階層,統稱為“諸侯”;比他們低一級的是他們的“附庸”。之所以有諸侯這個稱謂是他們中的大多數其實都有“侯”的爵位:如晉侯、魯侯、齊侯,等。但由于有其他表示不同等級的頭銜,需對各封邑的領主作統一稱謂。有些領主的祖先在當地曾被賜予“伯”的職位,這些人便保留了這個頭銜但早已不再擔任相應的官職(如此秦、鄭、曹的領主就被稱為秦伯、鄭伯和曹伯),但其他一些有相同情況的領主(如衛和齊)更愿意被叫作“侯”。此外,周王的大臣享有很高的爵位:“公”,有時他們的后裔就沿用這個稱謂,如周公、虢公;同樣的稱謂也給予了古代殷王后裔宋國的領主宋國公以及前世君王的后裔紀公、陳公等;對所有故去的王侯,出于對逝者的敬意,不管他們的等級如何也都給予“公”的稱號,以謚號后加上“公”來指代逝去的國君。最后需要一提的是那些順服周王的野蠻部落首領148被賜予99-100“子”的爵位(“諸子”),“子”是一個表示禮貌的用語,有些類似我們日常對話中的“先生”,弟子們也將這個字用于他們的老師,如“孔子”、“墨子”等。這些稱謂形成了三級的等級制度149:最高的是“公”,排第二的是王侯的“侯”和“伯”,第三級的是“子”和“男”;不同的“命”數用來區別不同的等級:公有九命100-101,侯伯七命,子男三命。不過這個等級制度純粹是一個榮譽制度,并不代表任何政治特權。

周王試圖組織管理由這些眾多小封地組成的疆域。他將王國分為九個省,即“州”,每個州都由一位周王的代表管理。西周末年的一篇文章,《禹貢》150,保留了九州的名稱。北邊是冀州,其西、南、東三側以黃河為界,在今山西南部的大部分地區;東北邊是兗州,四面都是黃河舊河口,在直隸北部;東邊是青州,位于黃河與泰山之間,在山東北部;東南邊是徐州,位于泰山與淮河之間及沿海的地區,在山東與江蘇交界處;徐州的南邊是揚州,位于長江口,在江蘇;湖北的荊州在長江中游及漢水下游;西南邊的梁州在漢水上游;西邊是雍州,在陜西的渭水河谷;最后在中心的是豫州,位于黃河以南洛水岸邊,在現今的河南。可以看出王畿被分在兩個州,雍州和豫州,兩個州各有一個國都,這與武王將國事交予兩個大臣處理相呼應:召公在雍州,在舊都鎬,而周公101-102在豫州,在他親自建立的新都洛邑151

周王在每個州任命一個類似州長的官員,代表他執政:州長是當地的諸侯,其官銜為“伯”或“牧”152,其職責是維持社會秩序,公平執法,懲處叛亂。(公元前)7世紀齊國檔案中保留的一份文件可以較好地向我們展示州牧的職責,這份文件可能是真實的,但更像是為桓公的野心辯護而在這段時間編造出來的:“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它還大致指出了青州的邊界:“東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亦即北至天津附近南至泰山以南153。宣王在位時期,申國的領主102-103申伯奉旨防御南部的野蠻部落:這里的“伯”大概是州牧或州伯的官職,(所在的州)可能是荊州154;同一時期,齊國的領主授命看管東部的野蠻部落,韓國負責北部的,魯國負責徐部;雖然官職沒有被提及,這里所說的應該是青州、雍州和徐州州牧的職責155

從各地的諸侯中挑選州伯并不是為了使王權在各地有強有力的根基,不可避免地,州伯可能會為了自身的事務濫用職權。當帝王相對強大,也就是直至(公元前)8世紀中葉前后,周王無須費太大力量便可控制他的封邑。周王會因諸侯的冒犯將他們罷免、處死并任命一個繼任者:(公元前)9世紀初,夷王因紀侯的揭發將齊哀公抓捕并將其在三足鼎中烹殺,之后夷王選了被處死者的一個弟弟來接替他156。一個世紀之后的(公元前)796年宣王處死魯國王室成員伯御,伯御在11年前殺死了懿公并取而代之,宣王立懿公的兄弟為繼任者157。不過人們只有在突發某些重大動亂時才能間斷性地感受到王權的存在:伯御在11年后才被宣王處罰;至于夷王,當親自由他送上王位取代哥哥哀公的齊胡公被另一個兄弟殺死時,夷王并沒有懲罰后者。

封地領主最重要的職責是臣服周王、進貢及提供軍事協助。后期整理的禮儀103-105提供了相關的規則,但這些規則似乎在現實中是缺失的。原則上覲見天子應根據路途遠近每三年、四年、五年或六年一次158;事實上遠沒有這么頻繁:根據魯國歷史,只有在(公元前)820年該國的諸侯才第一次前去朝廷覲見159。這里再次顯示出王權的表現為一時興起:周宣王四年韓侯還沒有前來覲見,宣王急派蹶父前去韓國,這之后韓侯才心生懼怕,遂完成了他的使命160;即使是離國都很近的諸侯,其封地與王畿同處一州,他們前來覲見的次數也不規律。

進貢的要求并不繁重,主要是進貢每個地區的特產以供不同的祭祀儀式使用。據《禹貢》記載,每個州只需進貢一次,不過似乎是由州牧將他所在州的諸侯的貢品集中起來再運送到國都。兗州進貢的是漆和絲;青州的是鹽、絲、麻、鉛、宗廟和宮殿所用的松等;徐州的是舞者用的雉羽和樂手用的浮磐;揚州和荊州進貢金、銀、銅、竹、象牙、獸皮以及建筑用的木材和木制品;豫州的是鐵、銀、箭石、熊皮、野貓等;雍州的是各種種類的玉等。甚至野蠻部落也應該進奉他們地區的產品,黃河上游與沙漠交界的部落進貢獸皮和毛氈,山東半島的萊部供奉野蠶絲織成的絲綢,等等161。貢品的特性顯示出進貢需不時進行,此外《禹貢》還仔細地區分了日常進貢及有105特別要求時進貢的情況。拒絕進貢是反抗的信號,正是由于楚國不再向周王進貢強制它進貢的白色茅草,齊桓公以此作為借口在(公元前)7世紀伐楚。

總而言之,(公元前)8世紀前后的周王帝國應該更像地中海沿岸的現代王國,而不是禮儀所樂于描述的按禮制組織的國家。王權是建立在帝王的實力之上的,他的實力能保持多久,王權就能被服從多久;幾乎每一個帝王都需要重新證明自己的強大。有時諸侯聯盟能成功地擺脫某個特別強勢或過于聽從他的寵臣的帝王—將他趕下王位或殺死。周王希望他一手建立的廣闊帝國始終聽命于他,但他追尋的是一個難以實現的夢:在這個時期的中原,交通不便,人口稀少,野蠻部落像楔子般插入各州,想要建立一個真正的國家是不可能的;需要經過幾個世紀的發展,建立一個統一帝國的條件才能得以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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