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醒了。”
紅衣女子的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像一盆冷水潑在歐陽星熠臉上。十八歲的少年猛地回神，這才發現自己竟盯著人家看了許久，臉頰瞬間泛起熱意，連忙低下頭，耳尖卻紅得發燙。他活了十八年，從未見過這般耀眼的女子——紅衣似火，氣質如冰，像淬了血的玫瑰，危險又誘人。
而被他注視的洛寧希，早已移開了目光，落在撲過來的小奶娃身上。
“主人！主人你……你不要莎莎了嗎？”
莎莎撅著小嘴，眼里的淚花像斷了線的珍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剛才興沖沖撲過去，卻被主人輕輕推開，那眼神里的疏離，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嚇得她心都揪緊了。自從守在彼岸花旁，她就沒離開過半步，好不容易等主人醒了，怎么能剛見面就被嫌棄呢？
洛寧希看著眼前的小哭包，太陽穴突突直跳。繼承的雙魂記憶里，這小家伙是與她一同蘇醒的伴生靈，自她意識凝聚起就存在，卻并無具體的過往羈絆。此刻被這雙濕漉漉的眼睛盯著，倒生出幾分莫名的熟悉感。
“沒不要你。”她開口，聲音嬌中帶妖，柔里藏媚，像黃鶯出谷，又似鳶啼鳳鳴，只是尾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剛才從彼岸花中蘇醒，雙魂融合時的刺痛還沒完全褪去，渾身的骨頭都像被拆開重拼過，實在沒力氣應付這小哭包的眼淚攻勢。
“真……真的？”莎莎揉了揉哭紅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小手小心翼翼地拽住她的衣角，指腹蹭著布料，像只怕被拋棄的小貓。
洛寧希無奈點頭，彎腰將她抱進懷里。小家伙立刻摟住她的脖子，把臉埋在她頸間，悶悶地哼唧著，溫熱的呼吸灑在皮膚上，倒讓她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些。
懷里的莎莎漸漸安靜下來，洛寧希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個外人。
她抬眼看向歐陽星熠，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就像當年在殺手盟，她盯著目標時的眼神，銳利得能穿透人心。十八歲的歐陽星熠被這目光掃過，下意識挺直了背脊。他能感覺到，這紅衣女子身上的氣息，和火山口那道包裹他的紅光同源，卻又比那紅光更加強大，像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你是誰？為何會在此地？”洛寧希問道，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口——那是她身為“魅”時留下的習慣，總覺得那里該藏著淬毒的銀針，或是微型炸藥。
“在下歐陽星熠。”少年拱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從容些，只是緊攥的拳頭暴露了他的緊張，“在下本在古溪林尋找千尋草，為爺爺治病，不料遭遇寶獸比翼鳥襲擊，護衛影一重傷昏迷，在下也被那妖獸抓到火山口，一睜眼便到了這里。”他說著，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那里的傷口竟已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像是被某種溫暖的力量熨平過，連帶著之前被比翼鳥撞擊的鈍痛都消失了。
洛寧希挑眉。古溪林？千尋草？比翼鳥？影一？
這些詞匯像鑰匙，瞬間打開了她意識困在彼岸花中時的記憶——她記得清清楚楚，這個少年為了給爺爺尋藥，冒著風險闖入古溪林；記得那個叫影一的護衛，為了護主被比翼鳥打成重傷；記得火山口上，少年明知不敵，卻還是迎著妖獸沖上去的執拗。
“你是怎么進來的？”她追問，語氣里的警惕更濃了。這亡靈空間是她雙魂融合后覺醒的隨身領域，由她的意念掌控，除了她和這突然出現的莎莎，從沒人能闖進來。
歐陽星熠搖頭：“在下不知。只記得被比翼鳥按在火山口的巖石上，它的尖喙離我胸口只有寸許，然后……然后就突然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就在這片白霧里了。”他說著，看向周圍的果林，眼神里滿是茫然，“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洛寧希轉頭看向懷里的莎莎，莎莎也搖著小腦袋，小臉上滿是“不知道”的迷茫：“主人，這空間是你的亡靈領域呀，除了我們，誰也進不來的……”
一人一獸對視一眼，都滿是困惑。
“對了主人！”莎莎突然拍了拍小手，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從洛寧希懷里掙下來，指著瀑布外的方向，“剛才我帶他過來的時候，看到前面有個庭院，門死死的，我用了風元素推，也用了水元素泡，都打不開！他也試過，用石頭砸，用樹枝撬，也打不開！”
“在下確實試過多種方法。”歐陽星熠連忙補充，說著還認真地點了點頭，甚至伸出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當時如何用樹枝撬門縫，那副努力證明自己“真的盡力了”的樣子，倒讓洛寧希緊繃的嘴角微微松動了些。
她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白衣雖破，卻掩不住挺拔的身形；臉上沾著泥土，卻擋不住那雙清亮的眼睛，像藏著星光——倒真對得起“星熠”這個名字。十八歲的年紀，本該是在昆吾城的貴族圈里斗雞走狗的，卻為了爺爺深入險地，這份孝心和膽氣，倒是難得。
“走，去看看。”洛寧希率先邁步，紅色的衣擺在風里劃過一道妖異的弧線。莎莎立刻顛顛地跟上，小手緊緊牽著她的衣角，像條甩不掉的小尾巴。歐陽星熠見狀，也連忙跟了上去，目光忍不住落在她飄動的紅衣上——那紅色像極了火山口綻放的彼岸花，妖異中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暖意。
穿過果林時，歐陽星熠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些奇異的果實。海棠果搖著圓臉蛋，黃梨壓彎枝頭，紅蘋果像擠在一起的胖娃娃，還有些紫色的星星狀果實，散發著淡淡的熒光。他活了十八年，跟著爺爺走遍南詔國的封地，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奇果。
“這些果子能吃嗎？”他忍不住問。
莎莎回頭，小臉上帶著得意：“當然能吃啦！這是主人空間里的靈果，之前也有，就是沒現在這么新鮮飽滿——你看這蘋果，之前皮都是皺的，現在紅得發亮！肯定是主人醒了，它們才變好看的！吃了能強身健體，還能增長修為呢！不過要等主人允許才能摘哦！”
歐陽星熠“哦”了一聲，連忙收回目光，臉頰又有些發燙——自己怎么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洛寧希聽到他們的對話，腳步沒停，心里卻泛起嘀咕。莎莎說得沒錯，這空間里的果林本就存在，只是她意識未醒時，果實總是蔫蔫的，像失去了生機；如今雙魂融合，這些果子竟像被注入了靈氣，飽滿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滴出汁水，倒像是……與她的狀態同頻共振一般。
很快，他們就到了那座青磚黛瓦的庭院前。院門緊閉，門楣上掛著塊牌匾，上面的字模糊不清，邊角爬滿了青藤，看起來確實有些年頭了。
“就是這扇門！”莎莎指著門，小臉上滿是“你看我沒騙你”的認真，“我跟他費了好大的勁，都沒打開！”
歐陽星熠也點頭附和：“在下確實未能打開。”
洛寧希看著緊閉的院門，想起莎莎和歐陽星熠說“打不開”，便運起一絲剛蘇醒的妖力，指尖泛起淡淡的紅光。她本以為會費些力氣，誰知指尖剛觸到門板，就聽“啪”的一聲輕響——
院門不僅開了，還整個向后倒去，揚起一陣塵土，露出里面的景象。
洛寧希：“……”
莎莎：“……”
歐陽星熠：“……”
三人都愣住了。還是洛寧希先輕咳一聲，擺了擺手，試圖挽回些許顏面：“許是年久失修，木頭朽了，不關我的事。”
莎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手拍著肚子：“主人好厲害！輕輕一碰就倒了！”
歐陽星熠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剛才因她冰冷眼神而起的緊張感消散了不少。他看著紅衣女子略顯尷尬地別過臉，耳根微微泛紅，忽然覺得，這位看起來冷冰冰的姑娘，好像也沒那么難接近。
洛寧希不雅地翻了個白眼，轉身走進庭院。莎莎和歐陽星熠緊隨其后，可腳剛邁過門檻，就被一道透明的光幕狠狠彈了回去，“砰”的一聲撞在地上，揚起一片塵土。
“哎喲！”莎莎揉著屁股，委屈地看向洛寧希，“主人，有光幕！”
歐陽星熠也揉著胳膊起身，看著那道泛著微光的光幕，眼中滿是驚奇——這光幕的質感，和火山口包裹他的紅光很像，卻更堅韌，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庭院內外徹底隔開。
洛寧希回頭，看著被擋在外面的一人一獸，淡淡道：“看來你們進不來，我先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很快出來。”
說完，她轉身向庭院深處走去。
院內竟是一片竹林，青竹挺拔，足有數十丈高，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像是在低聲訴說著什么。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竹香，和外面果林的甜香截然不同，帶著幾分清幽。
沿著竹林間的石子路往前走，腳下的石子發出“咯吱”的輕響。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一座黃石假山映入眼簾——石色近土紅，透著秋日的蕭瑟，主峰高聳，配峰低矮，脈絡連貫，倒有幾分南詔國昆吾山的意境。假山腳下，有一汪清泉，泉水叮咚作響，里面游著幾尾通體透明的魚，見到人來，也不躲閃，反而搖著尾巴游了過來。
假山后，立著一座竹樓，共三層，飛檐翹角，透著古樸的韻味。門楣上掛著塊木牌，上面用篆字寫著“寧星閣”三個大字，墨跡飽滿，像是剛寫上去不久。
洛寧希推門而入。
一樓像是會客廳，擺著一套檀木桌椅，桌面上刻著纏枝彼岸花的花紋，刀工細膩，透著女兒家的溫婉；靠窗的位置，放著一張花梨木書桌，上面鋪著宣紙，硯臺里的墨還未干，宣紙上畫著幾株含苞待放的彼岸花，筆法纖細，竟與她殘存的妖界記憶碎片中的筆跡重合；竹窗邊掛著紅色的薄紗，隨風飄動，光影落在紗上，晃悠悠的，讓她想起現代執行任務時，穿紅裙在宴會上周旋的場景。
她走到書桌前，拿起宣紙上的毛筆，筆尖輕蘸墨汁，下意識在空白處畫了一朵彼岸花。落筆的瞬間，她愣住了——這動作，這筆法，分明是陌生的，卻又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熟稔，腦海里閃過現代“魅”用鋼筆簽任務單的畫面，兩種記憶交織在一起，竟沒有絲毫違和。
走上二樓，長廊兩側掛滿了紅色的薄紗，風從窗外吹進來，紗幔飄動，像是無數紅色的蝴蝶在飛舞。紗后是幾間空房：
第一間擺著一個青銅煉丹爐，爐底還有未燃盡的炭火，旁邊的架子上放著數十個藥罐，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藥香，讓她指尖發癢——那是“鬼醫”的本能在躁動。架子上還放著一本泛黃的醫書，封面上寫著“百草經”，翻開一看，里面的字跡竟是鐘記銘師父的筆跡。
第二間放著一個火爐，旁邊堆著鐵塊和各種鍛造工具，鐵錘、鐵鉗、鑿子一應俱全，鐵塊上還有未完成的紋路，像是某種兵器的雛形。
第三間堆著黃紙、朱砂和毛筆，墻角放著一個香案，上面插著三支未燃盡的香，煙霧裊裊，透著幾分神秘。黃紙上畫著一些奇怪的符號，洛寧希看著眼熟，像是妖界的符文，又像是現代殺手盟里流傳的某種詛咒符號。
最后兩間房最簡單，各放著一個蒲團，蒲團上殘留著淡淡的靈氣，像是供人打坐修煉的地方。
洛寧希沿著樓梯上到三樓。
三樓比樓下更顯妖異，入眼皆是紅色的薄紗，從屋頂垂落，層層疊疊，將整個空間籠罩在一片曖昧的紅光里。正中央是一張檀香木床，床頭雕刻著彼岸花與嬉戲的小人兒，暗紅色的紗幔垂落，將床榻遮得若隱若現；床頭放著兩個枕頭，上面繡著并蒂的彼岸花，針腳細密，一看就是用心之作；床尾鋪著一張血紅色的地毯，上面繡滿了彼岸花，踩上去軟綿綿的，像踩在花瓣上。
窗邊放著一張梳妝臺，臺上擺著一面銅鏡，鏡面光滑，清晰地映出洛寧希的臉——眉眼帶著天生的魅惑，眼角微微上挑；眼神卻藏著冷冽，像淬了冰的刀鋒，兩種特質在她臉上完美融合，陌生又熟悉。
她抬手撫上鏡中的臉頰，指尖觸到微涼的鏡面，忽然注意到銅鏡邊緣刻著一行小字，細看去，竟是“星落寧希處”。
星……寧希？
洛寧希心頭猛地一跳，這五個字像一道驚雷，在她腦海里炸響。她想起那個十八歲的少年，想起他的名字——歐陽星熠。
星落寧希處……這難道是巧合？
她下意識回頭望向樓下，仿佛能穿透那道光幕，看到那個站在竹林外的少年。
外面，莎莎正蹲在地上，用小石子劃著圈圈嘟囔：“壞光幕，不讓莎莎跟主人……等主人出來，莎莎要吃三個靈果！”
歐陽星熠則望著竹樓的方向，眉頭微蹙。他能感覺到，庭院里的氣息隨著紅衣女子的進入，變得越來越濃郁，像一股無形的絲線，纏繞著他的心臟，讓他莫名地安定下來。他不知道這絲線是什么，卻隱隱覺得，自火山口那道紅光將他包裹的瞬間起，有些東西就已經不一樣了。
竹林里的風輕輕吹過，帶著竹香與花香，將這份悄然滋生的羈絆，悄悄吹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