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班會，蔡靜站在講臺上格外地慷慨激昂，恨不得給每人打一支腎上腺素，連趙非這個穩坐第一的人都在下面噤若寒蟬。

“月考成績已經下來了，我們班整體考得都很差，有些同學的心恐怕還留在國慶節里，馬上就要高三了，抓點緊吧！”

又是這句！趙非自打升到高二，這句話聽了不下十遍了。估計等真到了高三，就會換成“馬上就要高考了，吧啦吧啦。”

“接下來就是期中考試了，不要被運動會沖昏了頭腦，聽到沒有？”

“聽到了”，下面回答的聲音不小，但不齊。

“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這回倒是整齊又洪亮，因為真的不想再聽蔡姐嘮叨了。

這幾天，大家的熱情都在運動會上。體育好的終于有機會一展風采，不想參加比賽的，還能混個休息。

然而對于八班女生來說，兩者都沾不上。八班一共十名女生，不出意外的話，都得參加。

運動會在十一月中旬，期中考試在十一月底，學校還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蔡靜走后，體育委解語花也上去講了兩句，重點是踴躍報名。

“就沖這重點強調的踴躍報名，報名人數就肯定不會多。”王薇一臉看破真相的表情，“女子三千米，誰會踴躍啊。哎，你有想參加的嗎？我記得你去年是4*100米中間一個”。

“我就是個湊數的。”趙非在體育這方面沒有特長，除了日積月累的跑步。

“今年你還得湊數，你看看咱班，總共就十個女生，都得上！”

“男生這邊所有項目都有人報名了，但女生這邊目前還沒有一個來報名的，女生積極點啊，都逃不掉的昂。不然你們在一起商量商量，看看彼此都擅長哪個。我們爭取明天放學之前搞定！”解語花自說自話，安排好了截止日期。

第二天一早，解語花就從第一組第一個女生開始攻略。

去之前拍了拍自己肱二頭的肌肉，展示在同桌面前，“看我如何用運動的魅力一個個征服她們。”

“這能征服就有鬼了，別被當變態就行。”

“去你的。”

一上午下來，解語花收獲不小，解決了四個女生，剩下的應該也不難，一一攻破即可。結果確實不難，因為剩下的女生都主動來找他了，除了趙非王薇。

先來的還有的選，這道理大家都懂。

所以，還沒等到中午放學，就只剩下三千米長跑和跳高沒人選了。

“怎么辦？咱倆一人一個？”王薇欲哭無淚，感覺被全班女生算計了。

“你要哪個？”趙非無所謂哪個，反正都不擅長。

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在選自裁的方式呢。

解語花安慰說：“咱們女生重在參與，拿獎有我們男生就夠了。”

趙非抬頭看了看體育委，拿起筆在三千米后面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三千米很好，我選跳高。”王薇接過筆寫好自己的名字，把報名表遞給解語花，“恭喜你，成功激起了咱們趙非同學的好勝心，但代價是她對你的印象負一百分。”

解語花當場愣住，他剛剛說了什么來著？明明是寬慰她們的話，怎么會這樣？

為了準備運動會，體育課開始分開訓練。趙非和魏意的訓練很簡單，就是跑，跑不動了就走。第一次訓練，大家都沒有堅持下來。不過按照體育老師的說法是，趙非和魏意底子好，只是欠缺訓練和經驗。

趙非把這話帶入了其他人，發現也說的通，看來只是鼓勵話沒錯了。之后除了體育課，趙非只要有空閑時間就會去操場上跑幾圈，好幾次都遇見了魏意，兩人都只是點點頭，算打招呼了。

沒想到他好勝心也挺強，不過也許是人家熱愛運動也說不定。

其實魏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認真，不過跑步的時候可以什么都不想，看著前面邁開腿就行了。那天和徐老師聊過之后，他沒再去過醫院，也沒點開過初中群。魏意心里宛如細絲線彎彎繞繞，亂糟糟，怎么也理不清。

偶爾出來跑步的時候會遇見趙非。魏意不知道為什么這個人做任何事都是認認真真的樣子，很少會有人占用自己私人時間準備運動會，尤其是她這種學習特別好的。

十月就在假期和運動會的訓練中過去了。

再過一周就是校運動會了。趙非現在已經可以堅持完全程，但如果想拿第一……應該不行。

“魏意進步神速，拿第一很有希望啊！”體育老師每次在下課之前會給每個人點評下。到趙非這里就變成“不錯不錯，能跑玩全程了啊。”

看不起誰呢？

趙非在心里給自己定了個目標，一定要拿第一。不過，到了后半段腿軟綿綿的，能堅持完已經是極限了，怎么再提升呢？不然去問問魏意吧，看他后半段跑得更來勁了，應該有什么秘訣。

這天晚上七點左右，趙非在操場找到了魏意。第一次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情況下說話，趙非心里還有點小忐忑。

“那個，魏同學你好，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趙非在魏意經過她身旁的時候，也跑起來跟了上去。

魏意很明顯地晃了一下。

“啊，嚇到你了嗎？不好意思，天太黑了，我是趙非。”

“不是，剛在想事情。你說請教什么？”魏意這段時間只要跑步就會想事情想得投入，剛確實被嚇到了。

“你跑步的時候會想事情嗎？”

“會，怎么了？”魏意慢慢停下了跑步，和趙非并肩走著。

“哦，就是我想問下你，是怎么做到后面還能跑那么快的，有什么好方法嗎？”

“好方法……”學霸就是學霸，做事情都講究方式方法，可魏意哪有什么好方法。

“你有什么討厭的事情嗎？或者討厭的人。”魏意想了會，開口問趙非。

“有，太多了。”討厭做飯，討厭拖地，討厭洗碗，討厭她爸媽……

“跑不動的時候就想想那些你討厭的。”

“你就是這樣想的？”

“嗯。”

“你……討厭什么？”

魏意停下腳步看著趙非，他不知道她為什么問，更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回答。

“我自己。”

其實趙非以為魏意會說考試背書這些，在聽到回答之后她停住了，看向魏意。

“為什么討厭自己。”

“不知道，可能因為整天渾渾噩噩吧。”

趙非知道魏意家是離異家庭，但都是從別人那里聽到的。因為趙非從小到大都是被否定，連名字都是，所以她對本來應該親密無間的父母，毫無感情。同樣，她的父母對她也是毫無感情，更或許是厭煩至極。所以她體會不到離異家庭里的孩子對父母的依戀，但她對天底下所有不顧孩子的父母都深惡痛絕。

她安慰不了魏意，因為他在乎他父母。

“你呢？你討厭什么？”魏意突然開口問趙非。

“太多了。討厭做飯、洗碗、拖地，討厭我的名字，討厭每天都睡不夠，這些我能寫滿三張白紙，正反面都有。”

“那你這三千米肯定能跑得快。”魏意笑了。

“真的嗎？我的目標可是拿第一。”

“真的。拿第一請我吃飯。”

“可以，不過要等我以后自己賺錢，先欠著。”

“可以，不過為什么討厭自己的名字？非常好的非啊。”

“不，是非典的非。”

叮鈴鈴～

“糟了！晚自習！”趙非轉身往教學樓跑去，跑了幾步回頭發現魏意沒動。

“快點啊。”

魏意本想讓趙非先回教室，趙非這一喊，他就跟上了。

“你先進去。”魏意在教學樓樓梯口停住了。

“為什么？”趙非一步兩集臺階，在樓梯中間停住回頭看著魏意。

“噢，那我先去了。”趙非反應過來，繼續一步兩級臺階地沖向教室。

周四清晨，陽光明媚，一陣風吹來，露水順著葉尖滑下。校運動會九點開始，蔡姐要求八點半聚齊，大家八點就在班級鬧哄哄的。

搬椅子，寫通訊稿，相互貼號碼牌，氣氛比早讀課融洽多了。

相比較其他人，趙非來得晚一點。送好趙冀后，她回家看了會書才出發去學校。

平時因為懶加上頭發短，趙非基本上都是梳個低馬尾完事。今天要跑步，還是沖著第一去的，趙非怕頭發影響發揮，就扎了個像尼姑頭的丸子頭，劉海都沒留一根，露出光潔的額頭，頎長的脖頸。在清晨的陽光下，脖子后面小絨毛都在閃閃發光。

“也就你底子好，但凡換個人，拿個碗就可以去化緣了。”王薇看著趙非的丸子頭，恨鐵不成鋼。

“不錯了，不少人看呢。”趙非這一路走來確實吸引了不少目光。

“所以說你底子好啊，美女，我都等你半天了，快，給我貼上。”

“好嘞，王大小姐～”趙非給王薇貼好號碼牌后，兩人往操場走去。

“哎，楊森。”王薇剛下了樓梯就遇上楊森。

“王薇，趙非！去操場？”

“是啊，一起吧。”王薇把趙非往兩人中間一推。

“楊森你今年還是跳高嗎？”

“嗯，還有跑步，到時候給我加油啊。”

“那不行，啦啦隊的職業操守還是要有的。”

“你倆今年沒參加嗎？你們班女生不夠吧。”

“參加了，她三千米，我跳高。”

“你倆這樣講話不累嗎？我給你們騰地方。”趙非沒等說完就跑了起來。

運動會開始照例是校長發表講話，底下嗡嗡嗡的，老劉一直瞪著下面。好不容易等校長講完話，伴著慣例音樂，運動會正式開始了。

長跑在下午，所以趙非上午來湊數啦啦隊的。王薇的跳高在九點二十，她已經去準備了。趙非坐在觀眾席的臺階上，無聊地看著操場上忙忙碌碌的人發呆。

魏意坐在趙非后面，他盯著趙非脖子上的碎發也在發呆。這么細的頭發應該很容易掉吧？

“待會兒我就要上了，記得給我加油。”晁陽幾乎包攬了短跑項目，100米，4×100米。

“嗯。”

“嗯得嘴巴都沒張開，一點誠意沒有。”晁陽突然拍了下前面趙非的肩膀，“記得給我加油啊。”

趙非正神游呢，被拍得一愣。

“啊，嗯，加油。”

“看到沒，同桌，這才是有誠意。”

“有嗎？”魏意忍著笑，看著趙非莫名其妙的表情。

“嘖，我要沒拿到名次，你倆得負全責。”晁陽說完，脫下外套往操場走去。

“沒事吧？”趙非看著魏意。

“沒事。”

“那就好。”

上午的比賽結束，晁陽拿了一個團體第一，一個個人第二，這也是半天下來八班的成績。

呼～不用負責了。

下午，趙非的三千米先開始。

走上綠茵場，趙非莫名緊張了起來，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但她清楚地知道緊張的來源。

當你想要拿第一但準備并不充分的時候，就會出現這種緊張。

沒關系，再難熬也就十幾分鐘的事，很快的。首先，保持穩定的中間位置，調整呼吸。其次，心態要穩，不管別人跑多快，先穩住自己不沖起來。最后……

“啪！”發令槍響了，打斷了趙非內心的小抄。

不管了，跑吧。

一圈，兩圈，三圈，感覺不錯。四圈，嗯，還有余力。

五圈，腿有點重，五圈半，好累。六圈，堅持，勝利就在前面了。趙非不知道第一是哪個，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還是不是在中間位置，但她知道自己該加速了。

加速啊，該死的腿，關鍵時刻掉鏈子！

“趙非，加油！加油！”

趙非轉頭一看，一群人跟著她，為她加油。

王薇、體育委解語花、班長沈飛、晁陽……

哦，對了！最后，想想讓你討厭的人和事。對呀，比起家，這個學校更讓她舒心，比起洗碗拖地，這樣奔跑更自在。就這樣想著，趙非雙腿感覺輕快了許多，一下超過了三個人，順利來到第七圈。

趙非想著趙爸趙媽，還有趙冀，第七圈竟也不知不覺就過去了。進入最后沖刺關頭，身邊有一兩個人已經開始加速了。

趙非在這關鍵時刻，突然想起了十二歲那年當眾被趙媽打，其實趙爸趙媽很少動手，更多的是眼神和語言的羞辱，厭惡的、鄙視的、輕視的、反感的……

那天因為她不小心摔壞了趙冀當時很喜歡的玩具，趙非很害怕，直接去了學校。早讀課后，大家都圍在一起聊電視劇，趙非從來融入不進去，因為她都沒看過，走廊里也都是聚在一起追逐打鬧的。

趙媽就這樣出現在了人群中，那時候她在家帶趙冀，還沒有上班，脾氣出奇的壞。她徑直來到趙非面前，趙非甚至沒來得及反應，只剛抬頭看到她過來，就被一只手揪住了耳朵。那只手力氣好大，拖著趙非出了教室，再踢兩腳，接著又揪起了她的耳朵。

趙非的耳朵紅得發燙，還好班主任趕來救下了她的耳朵。之后她們說了什么，趙非聽不清，她的腦袋嗡嗡的，還要強忍著淚水，她不想在這么多同學面前哭。

那時候的畫面一段段地浮現在趙非腦子里，此刻她就想要拿第一，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啊，趙非，加油。”王薇的叫聲在耳邊一飛即過，趙非沖向終點，在距離終點還有兩百米的時候。

“哎呀，早了早了，現在沖待會就沒力氣了。”解語花一邊喊一邊跑。

趙非什么也沒聽見，眼前只有終點，還有終點后面站著的趙媽，她好像在嘲笑趙非，即使拿了第一也是個女兒身，一無是處。

去她媽的！本姑娘要做的就一定要做到！本姑娘就是要活得比誰都好！

魏意看著沖向終點的趙非，不自覺地站起來跑了過去。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討厭的事情，一定很痛苦。

但她真的做到了，趙非撞線的那一刻，魏意豁然開朗，他停下腳步，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老楊跟他說的一句話：“人要為自己而活。”

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這句輕飄飄的話份量有多重。是啊，為什么要糾結離婚的那兩人，他們有他們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誰都不為誰而活。

“啊，趙非！你太棒了！你第一啊！”王薇尖叫著向趙非沖過來。

趙非坐在地上，臉埋在胳膊里瘋狂喘氣，瘋狂哭泣。十二歲那次忍住的淚水，今天加倍流了出來。

王薇扶起趙非的時候，看到了一臉的汗水和淚水，她緊緊地抱住趙非，和她一起哭了起來。

旁邊的人以為倆人激動得哭了。

“太不容易了，趙非好樣的！真給我們八班爭光！”

魏意看著趙非，只有他知道這不是激動，而是想起了一件讓她討厭到大哭的事情，魏意苦笑，這個女孩子比他堅強多了。

楊森看著被八班男生圍住的趙非，手上的礦泉水被捏的啪啪響。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趙非哭，可現在過去有什么用呢？安慰的話根本說不出口，而且趙非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

他要做的是，和她考到一個城市，到那個地方繼續守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