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城外
- 謝新源
- 1539字
- 2021-07-16 18:53:22
驚奇的饋贈
往往是在“九九”過后,真正的春天方才來到。
按理說,一年之計在于春,真正的春天來了,人們就要開始辛勤地勞作了,尤其在鄉間。可是,在我的故鄉,豫北平原西部邊緣一帶,農閑卻還是要持續一段時間。這個時節麥苗開始分叉拔節,底肥充足,加之節前下了不小的雪,墑情無須擔心。所以,一旦麥田不用怎么去打理,農人們該做的事并不多。
但,春天畢竟來了,時序在撥動著春心,它的萌動也是阻擋不住的。于是,鄉親們脫去厚重的棉襖,換上較為輕薄的夾衣,走出家門,開始了一年一度的“叫春”。
春天的陽光,柔媚而又很是扎眼;春日的天氣,溫暖中夾帶著一絲寒意。或是漫長的冬天在家窩得太久了,這個時候走出家門的鄉親們接受著鮮亮的春光的撫慰,晦暗的臉色開始蕩漾起紅潤,加上輕裝的襯托,神清氣爽。他們或肩扛鐵鍬,沿著溝渠、田埂,邊走邊為缺口培上幾鍬土;或順手挎上只竹籃,路過河堤、坡頭,撿拾回被風吹落的枯枝敗葉,用作燒火做飯。也有的就那么空著雙手,漫無目的地踟躕在田間地頭,或者一時興起,抬頭仰脖子,吼上那么一聲,來上一段豫劇《朝陽溝》……
他們并不圖什么,只是為了聯絡上整個冬天清閑在家而與土地疏遠了的情感,接上腳下那蘊含著生機和活力的地氣!
這個時候,在遼闊無際的麥田里,甚至看到了眾多騾馬驢牛的影子。飼養員們牽著它們,順著它們曾經拉著犁、拖著耙、駕過車的田間土路,來回地走,好讓它們早一些嗅到土地的味道、春天的味道,為日后麥子的收打、玉米的點種積攢情緒。整個冬天的閑養,它們一個個膘肥體壯,騾子和馬會一個勁兒地揚頭甩尾。偶爾,馬匹們還會用有力的前蹄刨幾下堅硬的路面。而牛們則時不時低頭長哞,宛若拖著長煙的火車拉響汽笛,于田地上空回蕩不已。最有趣的當屬耳長、腿長、尾長且毛色光溜的毛驢,走著走著,它會突然倒臥于地,抖動四蹄翻身打滾,翻來覆去,不打上四五個滾它是不會起身的。飼養員干脆丟下韁繩,笑瞇瞇地注視著它,讓它打個夠。曾經當過飼養員的父親告訴過我,驢打滾是它消除疲勞的一種方式,尤其在它下地拉過犁耙之后,打過幾個滾便滿身輕松了。而叫我說,它在春天的土地上不停地翻滾,是在用它獨特的方式親吻和擁抱著身下的土地……
這些牲畜們同樣知道,它們的生生養養是離不開春天、離不開土地的!
有時,我甚至相信,它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有時,我還會奇特地想,它們會不會說出幾句什么話來?
“敏兒,快些起床,到麥地里去跑跑!”一個星期天早晨,母親突然招呼我。
“咋著個?”我不知道母親為何那么急切地讓我起床,便拽緊了被子賴著不動。
“春天的露水能治病,你到麥田里去跑跑,打打露水,小腿肚子上那些癢疙瘩說不定就好了。”母親走到床前,幫我掀開被子。
三四年前,我可能得上了蕁麻疹,每到春天,小腿肚子上會突然成塊地紅腫、發癢。過上一段時間不用怎么治,又快速消退,也不會留下什么疤痕。不過,它年年春天復發,疼癢難耐,卻又抓撓不得,讓我很是痛苦。
母親說,這是她從對門章奶那里打聽到的治癢土方。在春萌動的時節,到麥田里去兜圈,打濕褲腳的露水會間接浸入小腿肌膚里,從而治愈一些皮膚病。
我聽了母親的話,就穿著一條單薄的褲子,一溜小跑到村外的麥田里,張開雙臂,像要飛起來似的。
這時的麥子分叉拔節,尚未長到半尺高,剛好淹沒了我的腳脖子。太陽即將升起,鮮嫩的光澤隔著輕紗樣兒的霧氣,使它像涂了胭脂,殷紅成了一團,又仿佛一只燈籠,遙遙地掛在春日的天幕上。我順著麥壟一陣小跑,不一會兒,兩腿膝蓋之下的褲腳全被綴在麥葉上的露滴打濕,貼到腿肚子上,果然就感到了沁心的冰涼……
從這天起,母親每天一大早就叫我起床,讓我到麥田里去跑上幾圈,回到家換下被露水打濕的褲子,再到學校去出操和早讀。
從這年起,我小腿肚子上的蕁麻疹,果真就再未復發。
這該是春天給予人們的又一個驚奇的饋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