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封信　事物將會不同

最近有人送我一條用來拭干餐具的茶巾。茶巾上面印著一張清單，列出所有像我這樣出生于1940年以前的人年輕時沒見過的事物，它是這么寫的：

我們出生時還沒有電視機，沒有盤尼西林、脊髓灰質炎（小兒麻痹癥）疫苗、冷凍食品、靜電復印、隱形眼鏡、視頻和避孕藥，沒有雷達、信用卡、原子分裂、激光束和圓珠筆，也沒有洗碗機、烘干機、電熱毯、空調、速干衣……人類還沒有登上月球。

我們先結婚，然后在一起生活（還能再古板一點嗎）。我們曾以為fast food是在大齋節才能吃的大餐，而不是快餐；Big Mac是一件超大雨衣，而不是一種麥當勞漢堡；crumpet是喝茶時吃的東西，而不是現代流行語中“辣妹”的意思。我們生活在家庭主夫、網上約會出現之前。對于曾經的我們來說，sheltered accommodation是等公交車的地方，而不是現代英語中“監護養老社區”的意思。

那時，我們還沒有日托中心、集體住宅和一次性尿布。我們從未聽說過調頻收音機、磁帶機、人造心臟、文字處理器或戴耳環的小伙子。對我們來說，time sharing意味著人與人的團聚，而非現代人指的計算機的“分時計算”技術；chip是一塊木頭或炸薯條，而不是現代人說的電腦芯片；hardware是螺母和螺栓，而不是“硬件”，“軟件”（software）還不是一個詞。

在1940年之前，“一路走來”（going all the way）指坐公交車直到終點站，而不是由本·阿弗萊克和蕾切爾·薇姿主演的越戰主題電影《青春迷航》；吸煙是一種很時髦的行為；grass是用除草機修剪草坪，而不是大麻的俚語說法；coke是被保存在地窖里的炭，而不是可口可樂的代稱；joint是一塊肉，而不是大麻煙卷的俚語說法；pot是你用于烹飪的東西，而不是大麻的另一種俚語說法；gay person指能在派對上活躍氣氛的人，而不是同性戀的代稱；aids指幫助陷入困境的人，而不是艾滋病的縮寫。當你想到世界發生的種種變化時，代溝的存在就不足為奇了。

現在很難想象，我十歲之前一直和家人住在一個沒有自來水和電的房子里。我們用油燈和蠟燭照明，用一臺轟鳴的柴油發動機從花園里的一口井里抽水，沒有中央暖氣供暖，只有一臺電池收音機，當然也沒有電視機。我父親有一輛工作用的汽車，而我們騎著自行車或小馬到處走。我們以這種方式生活并不是因為窮。事實上，我父親是愛爾蘭一個鄉村教區的教區牧師（相當于一個小教區的主教）。20世紀30年代，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生活就是這樣的。我記得有一天，一個電工把一臺原始的風力發電機裝在花園里一棵樹的頂上，它給電池箱里一排巨大的電池組充電，讓我們有足夠的光在黑暗中看清路，但還不足以用來閱讀。在我們黑暗的世界里，它就像一種魔法。五年后，我們接通了電網，一切隨之變化。我仍然記得父親拿出他和母親十年前收到的結婚禮物—一臺烤面包機時的表情。那是他第一次打開它，當然，他不出所料地把面包烤煳了。誰能想到焦煳面包的氣味，在那天早晨能給那個男人帶來欣喜的笑容。

科技一直是改變我們生活的力量，而且永遠都是。問題在于在新科技到來之前，我們對它帶來的變化無從知曉。互聯網是一項偉大的發明，沒有人想到它會催生Facebook和谷歌。新技術通常需要30年時間，才能將它對我們生活的影響完全展現出來。今天，在我寫這封信的時候，電動無人駕駛汽車是令人振奮的新發展之一，它們不僅是新型汽車，它們的發展還會給我們帶來其他一系列變化，例如，當沒有（來自傳統汽車的）汽油稅和柴油稅收入時，我們將如何籌集資金來支付道路建設費用？會有足夠的電力來驅動所有電動汽車嗎？當孩子只需要密碼就能對送他們上學的無人駕駛汽車重新編程，使之開往別的地方時，我們將如何阻止他們這樣做？或者，由于汽車將優先避免與人類相撞，是否會有頑童因為干壞事不會受到法律的懲罰而故意走到汽車前面，使整個道路交通都癱瘓掉？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法規不完善早晚有一天會造成嚴重的后果。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將在那時全面發揮作用。它會摧毀工作機會，還是會推動工作升級并為其提供支持？可能兩者都有。在人工智能的幫助下，醫生將獲得更多信息來幫助他們進行診斷，而醫生不會被替代，只是會得到輔助。現在那些靠駕駛汽車謀生的人要么失去工作，要么發現自己轉型為車隊導航員，監督卡車或貨車的車隊。他們將成為操控那些車輛的人工智能的個人助理（individual assistant，IA）。我的猜測是，如果沒有大量的個人助理，就不可能有人工智能。秘書已經被升級為個人助理，直到他們被虛擬助理取代，而虛擬助理仍然需要某種方式的監督。超市的自助結賬可能是一種基本形式的機器助手，但總需要有一個人在附近幫助那些像我一樣在結賬過程中遇到困難的人。未來將會有更多的人只是站在一旁等待，助力我們在自動化世界中前行。人工智能肯定會改變我們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多地由一種或另一種算法組織起來，從可以幫我們訂購食物的冰箱到可以幫我們監測健康指數和續訂藥物的手表。

我對那些算法感到擔憂。我們不知道它們是誰寫的，也不知道他們的動機是什么。一些低成本航空公司通過一種算法把那些不愿為選擇座位花錢的家庭分散在機艙里，以此來懲罰他們。美國法院用算法來判決。一些律師稱他們能辨別出算法中種族偏見的痕跡，但是那些創建算法的顧問和公司拒絕透露他們使用的公式，聲稱這是他們的知識產權。算法可能會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我們生活的控制者。

無論你喜歡與否，科技都會改變我們的生活，即使你想躲避也無濟于事。然而，我在自己的生活中親身經歷了巨大的技術變化，從中得到的一個信息是，我們將會從容應對這些變化。今天看來不可思議的事情總有一天會變得司空見慣。即使是我外祖父時代的燈塔看守人，也會像我和我們所有人一樣能夠應對變化。

預言家預測，人類的技能將局限于三個C—創意者（creatives）、護理者（carers）和看管者（custodians）。如果創意者成功的話，他們將擁有最多的快樂和金錢。護理者將是人數最多的，因為這不僅指那些傳統意義上的護理者（照顧需要照料的人），還包括那些照顧我們需要的人，在商店、學校、監獄、醫院和任何你能想到的組織。那些努力維持系統完整和正常運行的人，我稱之為看管者。他們包括政府的執行部門，特別是行政機構，但仍需要每個組織的管理者來計劃和決定誰來做或做什么以及什么時候做。即便是無人駕駛汽車，仍然需要有人指示它們駛向哪里。未來仍然會有很多工作機會，甚至比以前更多，但它們會大不相同。

然而，事實是我無法想象到那時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沒人能知道。我能告訴你的是，它在許多方面都會有所不同。變化總是存在的，它既令人振奮又充滿挑戰。古羅馬人知道這一點，他們說：“時代變了，我們也跟著變了。”或者再往前看，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過，“你永遠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因為它已經前進了”“一切都在流動”。如果你還想要更多的老式智慧，你會贊同蘭佩杜薩的小說《豹》里唐克雷迪的觀點，他告訴他的叔叔：“為了保持不變，一切都將改變。”正如有人曾經說過的：“維持現狀不可能是前行的道路。”

唐克雷迪的話在今天意味著什么？首先肯定不會改變的是，我們生活意義的本源是工作，而且是有報酬的工作。即使某些慷慨的億萬富翁慈善家保證我們所有人都能得到基本的生活收入，我們仍然希望早上喚醒我們的是有意義的事情。無所事事將浪費我們寶貴的生命。即便我在另一封信中提出，“足夠”（的生活資料和物質財富）就是你所需要的全部東西，你也不會長期滿足于基本的最低收入。金錢是你的工作對別人有用的一個標志，當然，還有其他標志，比如來自別人的感激。但我會永遠記得，我第一次因為自己所做的事情獲得報酬的情景，以及那種感覺有多好。

然而工作方式將發生巨大變化。這就是唐克雷迪的觀點，為了工作崗位的持續，工作的形式必須改變。在我所處的時代，大部分工作都是由醫院、學校、煤礦、鋼鐵廠，以及各種各樣的商業組織、企業、行政機構、軍隊提供的。社會是一個復雜的體系網絡。對大多數人而言，人生是（面對和經歷）一系列的組織機構，每一個組織機構都是為下一個組織機構做準備的。它們為人們提供的職業生涯，預計能持續人的一生，與之相伴的是通常由雇主提供的養老金。我加入了一家國際石油公司—殼牌石油公司，他們希望我在公司工作到62歲。我一入職，他們就給我畫了一張我可能擁有的職業發展路徑圖—在不同國家的分支機構擔任越來越高級的職務，看起來很令人激動。許多年后，我意識到，不僅方案里殼牌石油公司的一些分支機構不復存在了，有些國家也不復存在了，至少不是以當時的名字存在。世界變化真快啊！

除了英國行政部門以外，任何機構都不再提供終身職業。事實上，如今企業的平均壽命只有16年，那么它們怎么能設想給你一份終身工作呢？任何組織都不再雇用所有參與其工作的人，即使是行政部門。很久以前，在我的一本書中，我提出組織將越來越類似三葉草，即由三片葉子構成。第一片葉子是核心員工，第二片葉子是分包商，第三片葉子是獨立專家或臨時人員，第三片葉子的員工成本很高，不需要全職雇用。我建議企業將更多的工作轉移到第二片和第三片葉子，因為他們更便宜，不會出現在組織的花名冊或養老金計劃中。這樣的轉變越來越多，也許有人會覺得太多了。

這意味著再也不會有穩定的工作了。不再有人像殼牌那樣關心你未來的職業生涯，規劃你的下一次調動、你可能需要的培訓，甚至你的醫療需求。你只能靠自己。即使你被錄用了，你也必須申請其他有空缺的新崗位。此外，一旦你超過50歲，你就會發現工作越來越難找。這就是為什么我開始提出我所說的“組合式工作”將成為這個年齡段人群的最佳選擇。我所說的組合式工作指的是一系列不同工作的集合，有些是有償的，有些是無償但有益的。組合式工作也正在逐漸成為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的選擇。有時候，這是因為他們不喜歡大公司那種被掌控的氛圍，決定到外面碰碰運氣。他們大多看重組合式工作的獨立性，盡管這種獨立性意味著財務上的風險。

其中一個結果是，在我寫這封信的時候，英國有工作的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但與此同時，政客們對所得稅收入的減少感到困惑。他們不應該對此感到驚訝，因為這些新型工作者中有太多人收入太少因而無須繳稅。有一件事我敢肯定：對你們這一代人來說，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在你們漫長的人生中，你們總有一天將面臨對單一工作“從一而終”還是進行組合式工作的選擇—只要你想繼續工作。

唐克雷迪是對的。和以往一樣，越來越多的人為賺錢而加入工作大軍，但工作方式截然不同。毫無疑問，人類的工作方式在你們這一代中將會發生更大的變化，很多苦差事將由自動化完成，但我確信，我們人性中對創造價值的（心理）需求將會持續下去。工作仍將是我們所有人生活的中心。